第15章 章節
折。
那年洪水,田地被淹了,丈夫孩子淹死的被淹死,餓死的被餓死。
她倒在山上的時候想,或許這一生便這樣子走完了吧。
她本來沒有料到自己還能醒來,卻是如同平時早起那般輕松的睜開了眼睛。
腦子還未轉過來,脫口而出的便是小女兒的名字。
久久的,沒有人應聲,才恍然想起,他們都不在了。
她撩開被子準備下床,卻被一雙小手拽住了衣角,她低頭,瞧見了那個模樣乖巧可愛的女孩子,身子骨有些瘦弱,她聲音略帶鼻音,卻是很懂事的将她按在床上,讓她好好休息。
那孩子,是烏喇那拉氏景娴。
未滿八歲的孩童,五歲前一直流落在外,也是嫡庶之間的戰争。
韻容只是餓暈了,她養好身子之後坐在床上聽着嫡福晉與她講着那孩子,聽聞那孩子一出生便被側室想法子送出了府,直到五歲時,那側室死于一場意外,她才被接了回來。
說這話的時候,嫡福晉抿了口茶,似是平靜的道,那側室,是我讓她死于一場馬車失控的。
有的時候,悲哀的并不是嫡庶,而是家世。
那比自己家世好的側室一開始便存了弑嫡的心思,她愛慕她的丈夫。
那側室做了這麽多,死後卻只得到了他的一句,厚葬了吧。
韻容咬了咬牙,驀得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男人。
嫡福晉說景娴那孩子回來之後不知怎的,不愛說話不愛做事,但凡做的事沒幾件是對的,可是真的伶俐的要緊,那側室本不會出門,只景娴去跟她說她阿瑪去了青樓,那側室才慌慌張張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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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福晉掩了嘴,道,韻容你可知道我多擔心,那時她不過五歲,便懂得這些,日後注定活的不開心了。
她翻身下床跪着道,我定然會誓死保護小格格。
她們一同騙了景娴,與她道韻容便是那個她從小的奶娘,容嬷嬷。
她那時歪着腦袋,瞧着容嬷嬷許久,忽的笑了,小小軟軟的手牽住容嬷嬷的手。
那個軟軟的丫頭終于長成了一個小姑娘,笑的時候山花滿山遍野的開去,生氣的時候總是喜歡拍着桌子說罰人去劈柴,有好事會第一個跟她說,有了壞事不開心會拉上她一起吃火鍋。
姑娘大多數時間是安靜的,所以她便總是聒噪着。
不過是不想讓姑娘覺得冷清罷了。
她當景娴是自己的女兒。
雖說這姑娘做的事情,想的事情是那樣的讓人匪夷所思,但是她想,或許姑娘是真的懂,懂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
“格格格格,聽說八貝勒爺納了個側福晉,是個高麗人,長的那個美……”
“格格格格,你在聽我說話嗎?”
“格格,您別睡過去了啊——”
上蒼待我如此寬裕,讓我最後遇見了你。
夜祭
乾隆三年戊午十月十二日巳時刻,皇次子永琏,殇!
年九歲。追封皇太子,谥曰端慧。
那天是個極好的天氣,景娴坐在自家寝宮裏端望着天,弘歷負着一只手立在桌案前為她描一幅丹青,不時擡頭望着她,霎那間有着一種其實他的娴兒也蠻端莊的想法冒上來。
景娴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又幽幽的回過頭來巴望着弘歷,神色極為幽怨:“小四,什麽時候傳晚膳呢?”
弘歷伸手将額頭的青筋按回去,把方才那個錯誤的想法打的稀巴爛,沉聲道:“半個時辰前才用了點心。還有,別喊朕小四。”
有半會兒沒了聲響,弘歷擱下筆擡頭,果真瞧見景娴雙手支着腦袋,眼睛裏包了一包淚,水潤潤亮晶晶,癟嘴道:“可是我餓了,很餓很餓。小四。”
弘歷手一抖,筆下那曼妙的女子臉上便多了一道痕跡。
他已經着實拿這個笨女人沒轍了,她以為方才她将桌上的點心全部兜起來了他沒看見?她以為她把平日裏的吃食都分給宮女太監了他不知道?也不看看她宮裏內外的宮女太監們一個個胖成了什麽樣子!那些偷偷弄給她的補品是能分給別人吃的麽?
弘歷一把抓過那張畫,習慣性的正要揉成一團重新畫,卻停了手,将那畫疊了疊小心的塞進胸口的衣服裏。
景娴見他不理自己,光着腳丫子從床榻上跳了下來,小跑到他面前蹲下,咬着手絹可憐兮兮的望着他。
弘歷無力的将自己扶了扶額:“你不是在外頭種了一片果樹麽?去摘些果子吃。”
景娴依舊握着小拳頭扮可憐:“你真的忍心這樣子對我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弘歷扶手道:“真的。”
景娴極委屈的站起來,如同受了氣的小媳婦一般抖着手指将弘歷指着:“好沒人性……”
說完,便拎了裙子一路小碎步的奪門而去了,從她離開的那方向傳來了一聲“容嬷嬷……我好餓我要吃桂花糕!”
她走後,滿室清涼。
弘歷提了筆畫了寥寥幾筆,又停下了。隔了筆負手走到适才景娴坐過的那個窗口,外頭滿園的樹都染上了一層金色,有宮女揮舞着掃帚掃着落葉,時近黃昏,人稱的逢魔時分,他次子早夭。
弘歷伸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雖說不喜富察氏沒有錯,但是對于這個乖巧聰明的兒子還是有點喜愛的。
直至入暮,都未見景娴回來,敞開的朱紅色大門被瑟瑟秋風吹的嘎吱嘎吱直響,冷風灌入,弘歷從架子上取了件明黃的披風喚上随從出了門,徑直往養心殿去了。
誠然,人想要感傷也需要一個好地方,譬如景娴的景仁宮,那确實是個安靜的好地方,若是坐在那裏一整天感傷下來,也不會有人打擾。
弘歷前腳剛踏進養心殿,後腳便聽見了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音,宮女大聲呵斥的聲音以及侍衛猶豫不絕的推诿聲。
弘歷皺了眉,心中才剛想到次子夭折景娴卻已然無動于衷的吃着東西不安慰自己,正巧有些憋屈,聽見這陣喧鬧聲二話不說便甩袖走了出來。
只見那慧貴妃正一手扶着宮女的手,身邊那宮女正怒斥着幾位攔人的侍衛,幾位侍衛守着,被罵的進退不得。
弘歷瞧着臺階下那亂成一團的人,冷了臉呵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那慧貴妃擡頭見了弘歷,眼眶立馬紅了,推開身邊的宮女,身子晃悠了幾下癱軟到地上,眼淚斷了珠子的落了下來。
弘歷下了臺階,蹙眉道:“這是怎麽了?”
慧貴妃淚水盈盈,不住的用手絹擦着眼淚,眼淚流得更加厲害,聽見弘歷問話,她緩了緩,大口大口的喘氣,似是一個不小心便要哭的暈厥過去了。
半晌,才見她緩過神來哽咽道:“臣妾……臣妾昨兒身子不利爽,便睡遲了些,今兒一醒來便聽說……聽說永琏他……他……”
慧貴妃說到最後,已然是喘不過來氣了,直直的撲進弘歷懷裏,哭的撕心裂肺:“皇上……怎麽會是這樣子?永琏他才九歲……他才九歲啊!”
弘歷伸手将她抱了抱,目光直直的落在幾步遠處立着的富察氏,她撤了一身華麗明黃的裝扮,素衣上身,望着弘歷目光悲怆。
弘歷更加用力的摟着高氏,低聲安慰道:“不哭了,別太傷心了。”
那聲音低沉卻溫柔缱绻,高氏聽了之後身形猛的晃了晃,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高氏則是深陷在弘歷的懷裏,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許久,高氏漸漸平緩下來,只聽的一聲極其輕蔑的笑聲,在空曠的夜幕下傳來開,顯得是那樣的空靈哀傷。
高氏猛地從弘歷懷裏擡起頭來,扭過身去瞧着富察氏。
富察氏一手牽着三格格和敬的手,面帶微諷的笑容,聲音裏浸透着些許哭過度後的暗啞道:“真是勞煩慧貴妃了,身子才好便要過來為本宮的兒子哭喪。”
高氏面上閃過一絲怒色,但是片刻後便沒了,她眨了眨眼睛,眼淚似乎又要落下來,徑直的扭回身去抱着弘歷,悶聲道:“皇上……”
那一聲喊得極其甜糯,其中涵括了許多意味。譬如欲語還休的溫情,譬如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譬如有恃無恐的得意。
弘歷只覺得頭痛的很,安撫完了慧貴妃高氏,又訓斥皇後富察氏,大力褒獎慧貴妃善良賢惠得體大方,斥富察氏善妒失德,并于兩月後冊高氏為皇貴妃,擡旗為上三旗黃旗。
高氏哭着謝恩完便走了,富察氏涼涼的看了一眼弘歷:“皇上,你何必這樣作踐我?”
弘歷負手而立,夜幕中的人影滲着點凄涼的意味。他揚了揚下巴:“哦?”
富察氏沒有再開口,只是攜着和敬離開了,那抹素色的身影逐漸被夜色浸透,直至消失不見。
弘歷立了許久,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