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天寧十三年冬,帝都天變。
一切以太子出獵開始,京中太後、淳貴妃與四皇子叛亂。
帝都城外荒郊,橫屍遍野,重傷的太子以劍抵住搖搖欲墜的身子,抹去嘴角血跡,擡起頭,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一人下馬。
那人一身孤絕清冷,如天神下凡修羅出世,冉冉降臨,滿面冰寒肅殺,帶着無盡的恨意款款而來。
“是你……”連亦駿揚起一抹輕笑。
“是我。”
“能告訴我為什麽麽,大哥?”
“我這禁宮出來的賤奴,不配太子殿下叫我兄長。”
“原來你還記得……”太子眼神微微渙散,随即又落在連亦舒臉上,帶着幾分癡意:“我從不知道,原來你如此恨我。”
“如今你知道也不遲。”連亦舒鳳眸微眯,擡手架上袖箭,對準他的心口。
一支箭無聲無息地捅進了那個位置。
身體緩緩仰面倒地。倒下去前一刻,連亦駿突然想到很多很多。
連亦舒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愛他。
是的,連亦駿自己也一直不想承認,他愛他自己的大哥,那個母後口中的孽種。
這異樣的情愫,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呢?
或許是在那一年将他踢入湖,看他在水中沉浮,最後終于上了岸。他本以為他會從此以後怯懦地由他欺負,孰料連亦舒淺笑如風,茶褐色眼中微光閃動,下一瞬,連亦駿掉入湖中。
Advertisement
從那時開始,連亦駿再也不曾欺負他,偶爾遇見,只幾句冷嘲熱諷。
不是因為不敢,而是……不忍。他知道,那一次他們是扯平,然母後知道後,暗地動了手腳,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母後憎惡他,若自己表現出對他一絲愛慕,那對連亦舒就是生不若死。
可是,這個他千方百計要保護的心上之人,恨他入骨。
連亦駿橫在血泊中再無動靜,連亦舒立在原地,久久無動靜。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飄起小雪,他似才回過神來,嘴角勾勒出一抹若有若無嘲諷的笑。
“回城。”
說罷,轉身上馬。
雪雹子随着狂吼的北風散漫的飛旋,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靠馬而立,望着一望無際的狼藉的沙場,摘下頭盔,擦臉上血跡和汗水。
長時間的厮殺消耗了所有的力氣,喉嚨仿佛被煙熏過,火燒火燎地疼,兩腿微顫,竟是如何都站不直。
只聽得馬警醒的噴鼻聲,花月滿擡頭見有人正往她而來。前頭那人一臉冷峻,身上玄鐵铠甲發出森寒的光,軍靴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帶着沉重而壓抑的氣息,讓人喘不過起來,他的身後是蘇傾辭,銀色的铠甲也被血染得甚是狼狽,然他自有一段飄逸出塵的風度,人如美玉,長發翩跹曼舞。
“哥。”她怔了怔,還是低喚。
“後悔麽?”花月清看着
她打顫的雙腿,眼底迅速閃過一抹心疼之色,還是冷着臉沉聲問。
“不悔。”花月滿的臉有些發白,然臉上表情滿是堅毅。
“戰場非兒戲,不要逞強。”
“滿滿知道了。”花月滿點了點頭。
花月清沒有再說話,轉身去看其他還活着的傷兵,蘇傾辭站在原地。
“看什麽,還不快過來背我!”
“怎麽了?”
“腿,腿麻了……”
“啧啧,果然在逞強!”蘇傾辭似無奈地笑道,蹲□将她扶到背上。
铠甲貼在臉上冰涼涼,花月滿閉上眼,由着蘇傾辭一步一步将她背回營。
“狐貍,你來這裏,有沒有想過可能會在死在這兒?”
關于死,花月滿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她一直覺得上陣殺敵是一件英雄的事,然在刺穿第一個人的喉嚨時,她突然發現,這與她想象的不一樣。
一個人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流走,明知是敵人,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忍,也正是這一不忍,差點成為刀下亡魂。
“我們會這麽一直活下去的……”
蘇傾辭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卻也充滿安心。
“小樓他怎麽了?”不知多久,依稀聽到虎子那大嗓門,她還未待睜開眼,聽到蘇傾辭道:“阿貴,幫忙打盆水來,她身上有傷——虎子,你們出去罷,她我來照顧就行。”
身上的铠甲被輕輕地脫下,花月滿中衣的領口微微敞開,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她玲珑的鎖骨,修長的脖頸處的肌膚透明如冰雪,垂拂在肩上的鴉發細若錦緞,玉琢般的容顏清麗出塵,秀美無雙。
蘇傾辭拿起打濕的巾帕,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兒,有些為難。也就在這時,花月滿睜開了眼睛,滿是促狹地笑;“你也會難為情啊!”
“唔,我是怕被将軍知道我看光了你身子,強逼我娶你。”
“你不早就是我媳婦兒了麽?快,相公叫個來聽聽~”
“你就嘴貧!”蘇傾辭頓時又氣又好笑,伸手往她傷口上輕輕拍了一下,引得她一聲慘叫。
“死狐貍,下手輕點!嗚嗚——胳膊廢了!”
營帳外,花月清掀簾的手停在半空又縮了回去。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聽裏面傳來的嬉笑怒罵聲,肩上落滿雪花也未曾察覺。
蘇傾辭端着泛紅的水出營帳時,看見帳門口那兩個未被雪覆蓋的深深腳印,略一深思,然後莞爾。
這一對有意思的兄妹,明明相互關心,卻不肯表露出來。
花月滿來這裏,一半是為了這個哥哥吧!
他蘇傾辭什麽時候能得他人如此不顧生死的關心呢?此生若得一知己,上窮碧落下黃泉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