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邺城外有許多連綿不絕的山巒,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順而朦胧的線條,冬天快來了,夜風帶着冷意,但因為帶着成熟果子的香氣,似乎又有了一層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現了皎潔的微光,已經是黎明了。
少年拖着沉重的身軀回到營帳,發上還有野外濃重夜霧凝結的水珠。
帳內人都睡得香甜,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摸上自己的床鋪躺下,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僵硬地轉過身,見旁邊一人正朝他眨眼,然後一個紙包塞進了他懷裏。
他一愣,打開那個紙包,見裏面躺着兩個白白的饅頭。
“下午入城時買的,這鳥城連饅頭鋪都看不見幾個!”蘇傾辭直起身子,懊惱地道,聲音故意壓輕了幾分。
“就知道你是好哥們!”花月滿,不,如今已改名叫滿小樓拍了拍他的肩,一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肩上的傷,頓時又一陣龇牙咧嘴。那是攻占邺城時被敵軍一箭射的傷。
花月滿那日後留了封書信給爺爺就偷偷來北邊參軍,很幸運地居然投到哥哥麾下,如今她已經是偵察哨兵,負責守夜。
“來,你給我上藥。”花月滿重枕頭裏拿出藥瓶,遞給蘇傾辭。
蘇傾辭倒也沒說什麽男女大防之類的話,從六歲被這丫頭調戲他就已經知道她從來沒當自己是女人,花月滿其實功夫不弱,受傷是因為第一次上戰場看不慣血腥場景被吓到了。
若是平常人,只是吓到而已,然而對花月滿來說,那是她六歲起的夢魇。
左肩上的傷口覆上了藥,帶着暖意的尖銳的痛,花月滿冷冷吸了一口氣,擡起頭,昏暗的營帳中,身後的人小心翼翼地給她上好藥,然後仔細地包紮好,黎明的微光透過帳簾,她能看見他那張俊美的臉一半埋在陰影裏,另一半也看不真切。
“狐貍,為什麽你要跟我來參軍?”
肩上那只手額動作一滞,“來參軍……需要理由麽?”
“當然。”花月滿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掰下一小塊饅頭塞進嘴裏,“虎子說要保家衛國,阿貴說要攢夠錢回家娶媳婦兒,墨魚那家夥平時一聲不吭,想來是為了報仇……”
她講的,都是營中的兄弟,花月滿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亂起綽號。
“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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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辭擡起頭,見少女轉過身來,一雙黑如曜石的眸正認真地看着他。
不知道為什麽,蘇傾辭能感受到她有一些緊張。
擡手将被子蓋到她身上,蘇傾辭毫不在意地道:“京中現下不安全,聖上龍體欠安,四皇子與太子暗中叫板,
爺爺……将寶壓在大皇子身上,引得太後黨和皇後黨不滿,我來這邊,只是為了躲個清閑……否則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
聽到蘇傾辭此言,花月滿頓時悄悄松了一口氣。
“對了,天亮後有閱兵,到時……怕你哥會來營中。”
“什麽!”花月滿腦袋伸出被子,瞪大的眼中帶着幾分惶恐。
月明無翳,微風拂檻露華濃。曉光處,連亦舒茶褐色的眼眸仿佛染上了淺淺銀色的流光,眉目之間的溫柔讓人心生神往,薄唇邊蔓延的弧度如同四月間初綻的花朵,流連不轉。
然長睫下眼底深處,卻有濃濃的倦怠之色。
一步步都在自己算計之中,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的空洞卻越來越大。
“殿下。”有人悄悄入殿,跪下。
“如何?”
“已布置完畢。”
“嗯,明日狩獵,小心行事!”
“喏。”
“北地如何?”
“花小姐左肩受了箭傷,所幸傷勢不重。”
連亦舒沒有再說話,只不動聲色地飲茶。
當初聽聞花月滿瞞着所有人前往北地時,他就從來未停過對她的擔心。然再深想,還是放了她去,不想讓她卷入這奪位之争。
他連亦舒從來不是善人,溫和只是表象,為的,不僅僅是報仇而已。
他有野心,也有耐心。可他勢單力薄,無法與太子等人抗衡……只能依附一方,想來想去,最後敲定了四皇子連亦汀,此人母親乃太後外戚,太後不喜皇後甚久,兩方勢均力敵。而且連亦汀欽慕蘇挽歌,也肖想蘇家朝中勢力……當初聽聞蘇挽歌與連亦舒婚事時曾使絆子對付連亦舒,連亦舒果斷提出退婚,明面上退出皇子之間的競技,然無人知道這只是蘇挽歌提出的計策。
滿滿回來之時,怕京中已變了一番天地罷!
一切罪孽,在破曉前洗去。滿滿不能看見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