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冊封就位列九嫔,可見承元對她的寵愛非比尋常
宮裏多少人對這個位置垂涎,多少人熬燈油似的熬了一輩子還混不上一個像樣的品級。
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竟然一下子就在王宮裏炙手可熱,碧嫔的得寵不知氣煞多少人!
昆玉軒依然警戒森嚴,不許後宮女子随意進入,裏面的女子也不能随便出來。
承元天子十有八九都在昆玉軒。 一到夜晚,昆玉軒總是一派鐘磬泠然,歌舞升平的景象。三宮六院的嫔妃只能眼巴巴地幹瞪眼,心裏那份豔羨,那種嫉恨,掩飾都掩飾不住,不時有人跑到王後那裏發牢騷。王後總是好脾氣地聽着,然後好言寬慰。似乎她的心就如大海,可以容納百川。當然王後也會不失時機的出言勸慰承元天子要廣施雨露,以保王室枝繁葉茂。
許多人的目光盯着昆玉軒,慢慢就有人覺得別扭,昆玉軒總一副戒備森嚴的景象,讓人別扭,還有更別扭的是昆玉軒的主人——碧嫔。
承元天子如此榮寵她,可是她在王宮裏,低調得簡直要低到塵埃裏去。但凡重大的儀禮,包括狩獵,祭祀,宴會,碧嫔從來沒有陪承元一起列席。人們一天能見到她的機會就只在晨起的時候,她會在侍女陪同下,到王後寝殿請早安,跟王後寒暄幾句就回昆玉宮。
宮裏的女人嫉恨碧嫔得寵,但是碧嫔連給她們找茬的機會都沒有,就安心當一只關在籠裏的金絲雀。
但凡後宮得寵的女子,總是一副趾高氣揚,盛氣淩人的氣勢,總想着彈壓別人,張揚自己的顯貴,碧嫔如此低調,很是讓她們不習慣,難道真是因為是小門小戶的人家,天生就一副惹人憐惜的樣?難不成就這麽一副嬌憐讓天子疼惜不已?後宮女子在背後豔羨,嫉妒,反省,進而紛紛效仿。以前一直以高髻華貴,濃妝華彩為時尚的王宮,一下子竟然風行簡樸,高髻變成垂雲髻,點翠玳瑁寶石玉飾重金的頭飾,衣飾紛紛被簡潔的鮮花、絹花替代,個個把自己畫得低眉順眼的。
不明就裏的承元,看到自己宮裏的女人個個素雅,簡樸,見慣了珠玉環翠的他,感到莫名其妙,感到別扭。一日,他忍不住問王後,是不是後宮節約開支,大家怎麽連貴重的珠飾都戴不起,王宮如果困窘到這個地步,豈不被天下人笑話。承元下令将內務府裏存儲的由各地進貢的珍珠、寶石、金銀等飾品,按後宮品級,分發下去。
此事搞得王宮內外啼笑皆非。
漸漸地連王後都開始納悶,即便碧嫔清麗可人,也不至于豔貫六宮,她怎麽就如此長久受榮寵?再說碧嫔受寵,應該被很快晉升,可一年半載過去了,碧嫔還是九嫔之一,三夫人的位置尚缺兩位,可一直空閑着。
王後多次向天子提出擢升碧嫔在後宮的品級,可是天子要麽含糊其辭,要麽置若罔聞。
一日天子出獵,王後擺駕昆玉軒,碧嫔恭恭敬敬地帶丫頭婆子出來迎駕,王後随處走走,跟碧嫔随意寒暄,碧嫔倒也應對得當,不卑不亢。
王後見含香閣大白天,閣門緊鎖,裝作随口一問:“這個閣樓怎麽鎖着,莫非碧嫔有忌諱?”王後指的是玉美人在這閣樓中被賜死一事。
“宮中女子為天子殉葬是成規。玉美人能與先天子同棺椁下葬,那是無上的榮寵,鄙妾怎敢有這樣的忌諱。陛下在昆玉軒的時候,經常就在這閣樓裏處理政務,有些重要的東西在裏面擱着,門鎖着踏實點。”
“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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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恩寵碧嫔已經有些時日,碧嫔你準備什麽時候為王室添個弄璋或弄瓦。”
“碧嫔慚愧!”碧嫔羞紅臉說道。
“你看你還害羞了!”往後笑了,接着又說:“你要是有身體方面的原因,趕早讓宮中的禦醫瞧瞧,生兒育女可是女人的大事。”
“禦醫說,只是身子有些弱,別的沒什麽大礙。”
“那你可得好生養着身子。”
“鄙妾知道,那邊池塘裏荷花開得正好,娘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碧嫔似乎不想讓王後再此逗留。
“到底碧嫔是個雅致的人!賞荷哀家就不去了,哀家來昆玉軒,跟你念念叨叨這麽久,肯定打擾你的清靜了。”
“王後能駕臨昆玉軒那是碧嫔的榮幸,怎麽會打擾呢。”
“後宮的瑣事多如牛毛,哀家已經偷閑半日了。”
“王後殚心竭慮,要多保重身體。”
“碧嫔體貼,哀家心暖和着。哀家該回宮了!”王後拍拍碧嫔的手,說道。
“王後娘娘起駕回宮!”公長父拉長聲唱道,招呼來王後的鳳辇,扶王後坐下。
“恭送王後娘娘!”昆玉軒的主子下人跪成一片送王後。
王後前呼後擁地出了昆玉軒,回到燕寝。王後把左右斥退,對公長父說:
“長父,你沒有覺得昆玉軒,有些古怪!”
“娘娘覺得哪裏不對勁了?”
“哀家剛到昆玉軒門口,侍衛雖然不敢擋駕,可怎麽個個神情慌慌張張的,還立馬偷偷溜進去告知碧嫔。碧嫔對哀家的問話,應答謹小慎微。還有昆玉軒裏的丫頭婆子對碧嫔的恭敬一點都不自然。哀家落座的時候,碧嫔竟然想着親自給哀家鋪席,王嬷嬷給她使了一個眼色,她才端着架子站到哀家身邊。”
“也許是碧嫔平日裏謙遜慣了。”
“那倒也有可能。天子說碧嫔是她狩獵的時候撞見的一個普通人家的閨女,可是哀家怎麽突然覺得碧嫔有些眼熟。”
76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二)
“奴才也有這種感覺,奴才記得,玉美人剛進宮的時候,建昭天子喜歡玉美人的折袖舞,在民間選了八個聰明靈秀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進來,訓練後,為她伴舞。後來建昭天子長期纏綿卧榻,無心歌舞,這些女孩子就被遣散,這事當時老奴曾經參與。請娘娘恕老奴無罪,老奴才敢直說。”
“但說無妨。”
“老奴覺得碧嫔像那八位女孩子中的桃香。”
“當真?”
“雖然時間過去了三四年,她們變化很大,但是容貌的框架基本沒變。而且,老奴說碧嫔像桃香,還有一個印證,碧嫔的右手虎口間有一個疤點。老奴記得,桃香在宮中時,有一次在熏香的時候不小心被燙傷的,傷口就在右手的虎口上,當時還是老奴給她上的藥,今天碧嫔準備給娘娘鋪席時,張開虎口,老奴瞥見了那個疤點。一開始老奴就覺得碧嫔眼熟,今天看到那個疤點,桃香的形象突然在老奴腦中清晰起來,仔細一對照,真很像。”
“宮中還有人知道這事嗎?”
“建昭朝的老人,大多辭了宮中事務回家養老了。遴選八名小姑娘入宮,這事當年是悄悄地辦,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除了你,還有誰?”
“昆玉軒的王嬷嬷,應該知道。”
“哦!她在宮裏服役有些年頭了,怎麽還留在宮中?”
“王嬷嬷被先天子臨幸過,不能出宮。”
“原來如此!含香閣門戶緊閉,哀家卻隐約聽到裏面有聲響,這事蹊跷!”
“老奴也覺得奇怪,含香閣二樓的窗戶是開的,垂着香雲紗的簾子,老奴依稀還看見有一個身影在簾後,隐隐綽綽的。”
“當真?”
“奴才不敢妄言。”
“莫非昆玉軒裏還藏着人。”王後心中暗道。
“公長父,為了保證陛下的安全,你去好好查查碧嫔的底細。要确保陛□邊的人,來歷清楚。如果身家清白,陛下願意寵愛誰,我們都沒有必要幹涉太多。”
當晚,天子狩獵回宮,王後假裝有意無意地說:“哀家今天去昆玉軒走了走。”
天子似乎有些吃驚:“王後怎麽想起去哪兒了?”
“陛下日日盤旋昆玉軒,宮裏的人都在猜測,陛下是不是在昆玉軒金屋藏許多嬌?”
承元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忙掩飾說:“王後玩笑了!”
“陛下,後宮的女子,都是陛下的女人,因為秉性和才貌,有厚此薄彼,那是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本來陛下喜歡哪個嫔妃,願和她朝夕相處,臣妾本不該過多幹涉。不過,後宮牽扯着前朝,三宮六院背後不是王公大臣,就是世卿貴胄,陛下太過冷落她們,勢必惹來無端非議,恐引起朝野不滿。陛下寵愛碧嫔,也不希望她承受太多外界的指責吧?”
“王後言之有理,孤家明白。” 聽了王後的規勸,承元倒是經常到三宮六院走走,但還是喜歡駐留在昆玉軒。
承元三年春,承元天子親率自己剛剛組建的“六獸之師”遠征東夷,臨行前承元交代三公輔國,若有大事不能決斷,可與王後商議,還特意囑咐王後看顧昆玉軒。
那日,王後突然聽到內侍奏報,說昆玉軒有人要小産了!
“宣太醫了嗎?”
內侍搖頭說:“碧嫔不讓禦醫進昆玉軒。”
王後疑惑地想:“碧嫔日日來請安,不曾見她有任何懷孕的跡象。難道陛下在昆玉軒臨幸過別人。
王後趕緊擺駕昆玉軒,碧嫔慌慌張張地接駕。 王後娘娘問道:“哀家聽說昆玉軒有人小産了。”
“沒,沒有這事。”碧嫔慌裏慌張地掩飾道。
“碧嫔,你要知道,只要被陛下臨幸過的女人,那都是天子的嫔妃。她們可以有尊卑之別,可是她們的孩子都是天子的子嗣,都是王家的血脈。”王後嚴厲地說。
“鄙妾知道。”
“誰小産了?你快帶哀家去看看。女人産子,那是和神鬼打交道,一不小心一屍兩命,罪孽大了。”
“這”碧嫔看了看王嬷嬷,還在猶豫。
“碧嫔,哀家已經對你曉之以理,人命關天的事,你還猶豫什麽?天子寵愛你,你雖是昆玉軒的主位,可這後宮大小諸事,還是有哀家做主。王嬷嬷帶路!”王後不容置疑地說。
王嬷嬷不敢違逆,帶着王後到了含香閣前,打開門鎖,領着王後上了二樓。
房間裏,一大幫丫頭婆子正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見王後進來,吓得她們倒身便拜,跪了一地。王後看見玲珑榻上躺着一人,肚子高高地隆起,嘴裏被塞了一塊布,頭上大汗淋淋,因為掙紮,發髻散亂,形如蓬蒿,臉頰上貼幾縷頭發,側着臉,身上蓋着薄錦被,□一片血污
王後上前,拔去塞在那人嘴上的布,撥開黏在她臉上的頭發,看到那人的真面容,王後吓得後退了一步,雖然努力強裝鎮定,但聲音還是有些發抖地說:“怎麽是你?”
那人臉色蒼白如娟,掙紮痛苦,卻難掩她那美得近乎凄豔的面容。她虛弱地回應道:“不見天日的人吓着王後娘娘了。”
“你們都下去!”王後吩咐道。
“諾!”丫頭婆子都退下,掩上門。
“做夢都沒想到陛下金屋藏嬌,藏的竟是你。”
“三年前就該死的人,茍活到今日。”
“你想讓陛下遭天下人唾棄嗎?”
“我不想這麽多,我有情,他有意,就夠了,不是嗎?”
“你準備讓陛下怎麽面對天下悠悠衆口?”
“我只是一個隐形人。”
“那這孩子呢?”
“我有罪,但這孩子是無辜,希望王後給他一條生路。”那人咬緊牙關,忍着劇烈的陣痛,讨饒說。
王後打開房門出去,對公長父說:“找個可靠的禦醫進來。”一個老禦醫即刻被宣了進來,他提着藥箱,弓着腰來到王後跟前。
公長父說:“娘娘,這是卞禦醫!他醫術精湛,在接生方面也有經驗。”
“好!卞禦醫,有勞你了!”
卞禦醫上前,示意王後遣退左右,悄聲地問:“王後娘娘,老朽請您示下,如果生産有危險,只能二則保其一,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王後沉吟半晌,果斷地說:“一個不留!”
卞禦醫唬了一跳,看着王後,不可置信。
“卞禦醫,你跟我進來,就知道了。”
卞禦醫跟着王後進了房間,卞禦醫走到榻前,一看榻上躺的人,吓得直哆嗦,情不自禁地說道:“玉美人!”卞禦醫登時明白了王後的用意。
天子竟然把先王旨意殉葬的女人,留在身邊,簡直是大逆不道!
這要是公知天下,承元肯定要被萬夫所指,交口唾棄,公卿貴族要以此讨伐承元,別說九五之尊的位置,就是性命都難保。
原來當年建昭天子駕崩時,玉美人與承元私情很深。
當內侍賜鸩酒給玉美人時,被承元換成了迷藥,玉美人只在棺椁裏躺了一天,就被承元用另一個嫔妃的遺體偷天換日,硬生生把玉美人留下了。
承元把玉美人封鎖在昆玉軒。先王駕崩半年內,承元一直按摁性子,不敢輕舉妄動,等他登基坐穩天子之位時,他忍不住偶爾悄悄私會玉美人。
承元留戀玉美人的妖冶,纏綿,內心又懼怕天下人非議,因此一直謹慎小心。一年半載後,承元的膽子開始大了,一想自己貴為天子,誰能耐我何。因此時不時地滞留在昆玉軒,不曾想就在那日,忽然有外患,王後遍尋不着,導致事情差點敗露。承元就想:堂堂天子老這麽遮遮掩掩的,不是辦法,而且那日王後質問他的時候,他編了一個謊言蒙混過關,事後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于是回去就跟玉美人商量,玉美人起先怎麽都不同意,怕自己沒名沒分,會被有名有份的人擠兌,最後搞得什麽都不是,可是承元答應她,向她起誓,他只是想找一個騙過世人的幌子。後來玉美人就答應,接下來就是确定這“幌子”的人選。
玉美人心想這個人必須既拿得上臺面,又要不會喧賓奪主。玉美人盤算過來,盤算過去,想起了以前遴選入宮給她伴舞的小姑娘,其中一個叫桃香的,長得溫順又齊整,是個不錯的人選。
于是接下來,桃香就成了碧嫔,成了昆玉軒名義上的主人。承元對玉美人确實情誼甚篤,可玉美人始終郁郁寡歡。玉美人心中哀戚無比,卻對承元百般體貼,千般柔情,萬般理解。
承元曾經答應她,等朝廷的局勢穩了,他就到別處建一個離宮別苑專供她住,到時她就可以像常人一樣在日光下生活。
承元繼位後,雄心勃勃地開采銅礦,訓練軍隊,一心要雄霸天下。
年前,承元發現玉美人懷孕了,欣喜異常!可是他還是按原計劃出征,他說要用凱旋來迎接他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間,承元還說他已經在伏麟山脈深處建好一座行宮,等他回來,他就把玉美人悄悄移到行宮生産。
誰知道,沒等承元回來,玉美人就早産了!
第二日,王後宣布昆玉軒的晴薰,蒙聖恩得天子臨幸有孕,因為難産,天子子嗣未能保住,晴薰也因失血過多,救治無效,溘然離世,追封晴薰為嫔,以嫔妃的禮儀厚葬。
承元天子凱旋回朝後,得知玉美人因為難産,母子不保,為此郁悶很久,王後從大局出發,如此處置,已經給足承元的面子。既然是個意外,承元天子自然也對王後無可指摘。
77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三)
自從玉美人走後,承元天子郁郁寡歡了很久。
每次走進昆玉軒都會讓他感到痛心,那裏的每個角落都有他和玉美人的印跡,甚至長籲一口氣似乎還能聞到玉美人身上的香氣。
熟悉的花木,熟悉的亭臺樓閣,熟悉的秀榻錦帳,悠忽間,已然人去閣空,物是人非。伊人已去,再也摸不到,夠不着,只有空惆悵。
漸漸地承元就不太願意踏足昆玉軒,
失去玉美人,在感情上遭受重創的承元天子更加熱衷政治上的武力擴張,之後數年,承元率領“六獸之師”南征北讨,鞭笞天下,為天朝擴充了大片疆域,擄掠了不計其數的財富和戰俘。
這些戰俘,一小部分被拿來當做犧牲獻祭,部分賞賜給有功的公卿将士,大部分被戴上枷鎖像牲口一樣,在井田上耕種,在山林裏伐木、燒荒。承元當朝驅趕戰俘和征派天下民夫,為天朝構建堅固的軍事防禦體系、大規模擴建皇家宮殿園林。
二三十年下來,天朝已經在前朝原有的基礎上,沿着伏麟山脈建起了綿延千裏的城牆和烽火臺,作為北部邊界抵禦游牧民族的千裏屏障。
承元将戰争擄掠來的巨額財富,把堂皇城擴大近一倍,又在各處建立多處離宮別苑,圈禁大片的山林,作為獵場,供他游獵和演練軍隊。
武力征讨讓承元雄霸天下,千古一王的野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他先後十幾次出征,動則就是幾千輛戰車,十幾萬的步卒,在戰勝敵國的同時,也在極大地消耗了天朝的人力物力。
十幾二十年天朝開始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危機,本國的青壯年在征戰中被大量消耗,而戰争擄掠的外族奴隸卻越來越多,這些奴隸被鐵桎和鐵鉗鎖着,被監工用皮鞭驅趕着勞動,過着連牛馬都不如的生活,他們心中燃燒着熊熊的複仇火焰。
奴隸越來越多,當局越來越殘暴,導致奴隸暴動時不時的發生。奴隸問題成為天朝政治安定的一個火藥桶。
承元和當朝顯貴都醉心于征戰殺伐帶來的巨大財富,習慣了用過武力攫取財富,無度揮霍,而王後卻清醒地看到了王朝潛在的危機,她為此多次進言承元天子。
承元天子早已沒有剛即位時的謙遜、眼界和胸懷。沉浸在歌功頌德,阿谀奉承中的承元,越來越剛愎自用,好大喜功,對王後的逆耳忠言,不但沒有反思,反而漸漸厭煩,不得已王後選擇避居采邑,冷眼旁觀。
一直炙手可熱的昆玉軒因為玉美人的離世,驟然間冷清了下來,昆玉軒的碧嫔也淡出了後宮女子關注的視野。
就在人們開始淡忘昆玉軒的存在時,一次遠征半年回朝的承元天子,突然下令将昆玉軒毀損,拆除了裏面的許多亭臺樓閣,僅留下含香閣。把許多奇花異草也拔了,甚至一池的荷花都被一夜間填平。昆玉軒名義上的主人,一向深居簡出的碧嫔也憑空消失了,就像蒸汽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蹤,許多人詫異的同時揣測紛紛。
昆玉軒被毀損幾年後,一個夏天,暴雨如注,連連下了兩天三夜。酒坊裏的一個宮女,不知為什麽闖入昆玉軒,出來之後就瘋了。後來這名宮女被杖斃,丢到亂墳崗。據接觸過這名宮女的人私下透露,這名宮女,從昆玉軒出來,一度神情恍惚,入夜一場噩夢,就癫狂了,她嘴裏一直叨叨着:白骨,白骨
自此之後,昆玉軒成為宮裏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幾十年過去了,真相一直是個不解的謎團,膈應在許多人心中。
今天,王後突然提出将宛若安置在已經廢棄多年的昆玉軒,許多人不能理解王後的用意何在,在揣測的同時又勾起人們對那段往事的探究興頭。
從瑤宮宴飲,感到索然無趣突然離席的承元天子,在小吉子的陪同下,往昆玉軒方向走去。離昆玉軒越來越近,承元感到越走心裏越沉重。
一晃眼二三十年多年過去了,他已經邁入天命之年,而玉美人在他心裏還是那樣一個風姿卓越的妙齡美人。
承元想到這,心裏竟然還有一種莫名的疼痛。
他和玉美人的不倫之戀,這是他血氣方剛時的一段摯情摯愛,雖然這段戀情為世俗所不容,卻在他心裏刻骨銘心。
這些年承元沉浸在風花雪月中,他的後宮美人走馬觀花似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過不了幾個月的新鮮期,他就感到厭煩了,真正能夠讓他動心動情的人,幾乎沒有。
那些後宮的女人都懼怕他,仰望他,像木頭,綿羊一般地任他擺弄,他經常感到沒勁,有時甚至覺得還不如追趕一只獵物能夠滿足他的快感,可是沒有珠環翠繞,他會覺得空洞,甚至寂寞。
這種寂寞是帝王的寂寞,在帝王的眼中,每個人都是匍匐在腳下的奴仆,可是每個人又都是觊觎他權位的敵人。這種寂寞對帝王來說是與生俱來,形影不離。
王後倒是賢良淑德,可是這樣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可敬卻不可愛。
沒有人能像玉美人那樣時而野性,時而溫婉,時而嬌嗲,溫香軟玉,風情萬種。承元相信世間有一種奇異的女子是專門為男人而生,這種女子鳳毛麟角,她是男人的尤物,也天生是男人的克星,玉美人就是這樣的女人。
玉美人在他心中成為別的女人無法媲美的一道風景線。
昨晚,承元天子終于見到了讓他大動幹戈要得到的宛國公主。
從受端木的花言巧語蠱惑,到後來真的興兵宛國,到扣留宛君逼迫宛若進宮,承元覺得自己早已從開始的心旌搖蕩到後來的惱羞成怒,不管這件事做得是否光彩,他都覺得天子的威信絕對不容挑釁,可是真的見到這位公主,承元還是由衷的贊嘆,世間真的不乏奇異的女子,宛國公主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承元天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已經到昆玉軒門口了,正要邁步往裏走,一對巡邏的侍衛見着,圍了過來,一名帶頭的侍衛從背後喝道:
“站住,昆玉軒加強警備,閑雜人等不得擅進。”
“你說誰是閑雜人等?”小吉子尖着嗓子嘶叫道。
“說得就是你們,沒聽見嗎?”
“天子陛下駕臨,你們也要擋駕嗎?”小吉子提高音量呵斥道。
天子出入行走一向前呼後擁,哪有今天這樣輕裝簡行,連打的明角燈,都暗乎乎的,侍衛看他們一行二人,怎麽都跟天子的浩大排場搭不上邊,遂聲勢不減地說:
“天子陛下還在瑤宮宴飲,你唬誰呢?一看你獐頭鼠目,就不是一個好人。說,深更半夜混進昆玉軒想幹嘛?”
“你”小吉子指着那侍衛小頭目的鼻子正要說話。
承元轉過身,不耐煩地說:“吵什麽?”
承元的話擲地有聲,侍衛一聽,登時嘩啦啦跪下,說道:“屬下眼拙,請陛下降罪!”
“行了,行了,都給孤家退下。”
“諾!”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退後。
“哼!”小吉子沖着那夥侍衛吹鼻子瞪眼道。
“小吉子,你也別跟着了。”承元對着小吉子說道。
“陛下,這”
“這什麽這,耳朵長繭了,沒聽見嗎?”承元不容置疑地說。
“陛下仆隸還要為你掌燈呢!”小順子懦懦地說。
“不用了!”
承元說着就往裏走。
“陛下,那您自個兒提着這燈。”
“不用!”承元頭也不擡地說道。
昆玉軒裏靜悄悄的,偌大的園子,只有幾掌昏蒙蒙的宮燈,稀落地挂在高高的擎臺上,像睡眼惺忪的眼睛,沒精打采地在黑夜裏半睜不睜地。
道路被衰草枯葉填塞。腳下的豹蕮踩上去,發出細脆的嘎吱嘎吱聲,在寂寥的夜裏,聽起來顯得格外碜耳。
入冬了,一陣風吹過,承元感到身上涼飕飕的。
他掖緊身上的裘皮的披氅,沿着小徑信步往裏走。拐過假山,過了淺語橋,含香閣就掩映在蒼松翠柏中。這是昆玉軒中僅存的一座比較像樣的建築。
含香閣是承元和玉美人私會,偷情,纏綿的地方,他沒舍得拆掉,留存了下來。
幾十年過去,含香閣估計早已斑駁陸離。
夜色下的含香閣,像一位凝重老者,飽經歲月滄桑後,淡然地矗立着。
承元在含香閣樓下,擡頭向上看,迷蒙的燭火之光,從窗戶裏透出來,窗棂上印着一個纖長的身影。
那身影肯定就是宛國公主。
那身影仿佛被定格在窗紗上一般,許久都不見動一下。
承元在樓下,躲在樹的陰影中,望着樓上出神,心裏莫名的糾結,沒有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堂堂天子,深更半夜,怎麽好意思冒冒失失地上去。
承元內心彷徨,為自己的突然間變得如此青澀感到懊惱的同時,也感到可笑。
承元準備離去,心想,明天堂而皇之的召見這位公主就是了,何必半夜三更,一個人跑來,簡直有傷君王體統,自己是赫赫天子,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應該匍匐在他的腳下,任他招之而來,揮之而去,宛國公主也不例外。
承元天子心下這麽想,正要轉身離開,突然昆玉軒裏飄出幽幽的琴聲,那種悲戚的感覺一下子懾住他的心魂。琴聲低低地流瀉,像一個受了委屈的美人在戀人懷裏幽泣。承元的腳步登時剎住了。
玉美人擅長吹簫,她的簫聲能搖蕩人的心旌,而這琴聲卻能奪人心魄。
那琴聲中汩汩流淌的哀傷,瞬間就沁入人的骨髓。
78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四)
這是宛若進宮的第三個晚上,日子漫長而煎熬。想到以後的歲月就要在牢籠般的宮裏生活,她的情緒破敗不堪。
幾次她都有把三尺白绫往懸梁上一挂,一了百了的想法。
可是子渡給了她一線希望,她不忍心就這樣撒手而去,這樣對虞很殘忍。君父和母夫人年歲已大,他們肯定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自己自小在君父和母夫人呵護下長大,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他們半分,卻連連讓他們承受許多痛苦,她于心何忍?
宛若在窗前伫立,煩躁的心緒就像夏日的爬山虎,恣意橫行。可是她連長籲短嘆都得隐忍,更別說和侍奉身邊的侍女言笑了。她總想,要是問心能在身邊多好。
王嬷嬷倒是面相和善,可她是宮裏的老人,在宮的這片天下過來,幾十年栉風沐雨,諱莫如深,像是一座古宅,透着凝重和森冷。 跟她打交道會受益,也會覺得費神。
這個時候只有撫琴才能纾解她心中的愁悶。
移到案幾邊,十指撥拉,琴聲低低地流瀉,凄切如三月的細雨淅淅瀝瀝。
一曲既終,苦悶依然無法排解,宛若伏在案幾上,淚水漣漣。
突然一雙寬厚的手撫上她的肩頭,宛若驚跳起來,急忙拭去眼角的淚,定晴一看,眼前的人陌生又有點眼熟。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應聲而來的王嬷嬷,跪拜道:
“參見陛下!”
“王嬷嬷你竟然還這麽康健!”承元有些驚異地說。
“托陛下的福,老奴手腳還利索着呢。”
“你一直呆在昆玉軒。”
“老奴一直守着含香閣,這裏的一切老奴還是按着三十年前的樣子布置,不曾改變。”
“你是個有心人!”
“老奴相信陛下也是。”
“你先退下吧!”
“諾!”
承元揮手讓王嬷嬷退下,轉過身面對着宛若。
宛若略略一欠身,淡淡地說:“見過陛下!”承元的臉上舒展着一絲笑意,面部的剛硬線條,顯得柔和多了。
“聽王後說,你叫宛若!”
“嗯!”宛若颔首道。
“很溫婉的名字。”
“嗯!”宛若敷衍道。
“孤家是被你的琴聲吸引來的。”承元搓搓手,有些躊躇地說。
“宛若攪擾陛下了。”
“沒有,沒有,你的琴聲極美,只是格調太悲傷了!”
“是嗎?”
“你何以如此悲戚?”
“有嗎?”宛若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反問道。
“你的琴音凄切如寒蟬哀鳴,你獨自伏案而泣,你在悲傷。告訴孤為什麽,孤可以為你排憂解難。”
“沒什麽,宛若只是遠離故土,思鄉心切。”
“竟至撕心裂肺的地步?”承元淩厲的目光逼視着宛若,宛若眼眸一轉,目光飄忽,良久才幽幽地說:“母夫人纏綿卧榻,不能奉湯左右。君父遭人陷害,身體未愈,就長途跋涉歸國,做子女的內心悲戚,陛下怎能理解?”
“你在怨孤家嗎?”
“王後說,陛下是天子,本就高高在上,只有陛下高興了,才有天下人的安寧。”
“哈哈”承元肆無忌憚地大笑開了。
宛若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張揚着威猛和跋扈。
“陛下笑什麽?”
“王後那不過是吓唬你的。滿朝文武不是為爵勉,就是為祿忙,誰會在乎孤家高興與否?孤時常怏怏不樂,可天下人照樣過他們安逸的生活。”
“宛若倒覺得王後說得在理,滿朝文武為讨陛下歡心,不惜翻江倒海。陛下不高興了,小則劓鼻刖足奪人性命,大則伏屍百萬,流血漂橹。天下人疲勞奔波為陛下忙,有哪個過得安逸?”宛若不客氣地說。
承元臉色一沉,說道:“你君父平時就是這麽對你說的!”
“宛若在宛國深閨一向只知舞風弄月,傷春悲秋,不問世事。可短短數月,宛若命運跌宕,經歷種種,就是最好的見證,宛若只是直言不諱而已。”
“沒有人敢這樣對孤說話!”承元很嚴肅地看着宛若說。
“那陛下應該感到可悲,或許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真話了!”
承元的眼眸一亮,他凝視着宛若,宛若迎着他的目光,絲毫不畏怯。
承元嘴角一挑,意外地笑着說:“孤喜歡柔軟的女子!”
“陛□邊從不缺乏俯首帖耳的女人。”
“可是孤要的是一個溫婉而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