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對。”
“姓夏的公子很多,嬷嬷指的是誰?”宛若不知王嬷嬷的用意,故作糊塗地說。
“夏子渡公子,小主不認識嗎?”王嬷嬷眼睛逼視着宛若。
“嬷嬷說得是他。确實,宛若見過他,與他還算投緣。”宛若謹慎地掂量着說。
“可夏公子對小主似乎情誼甚篤。”
“嬷嬷何出此言?”
“夏公子托老奴好生照顧小主。”
宛若想起了即将離開排興樓的那夜,子渡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字裏行間透出的意思,宛若當然能揣摩的到,可是宛若不喜歡平白無故受人恩惠。那天,她盛情難卻收下那件價值連城的白孔雀風氅,她心裏為此一直過意不去。
夏公子竟然還托付王嬷嬷代為照顧,此番盛情,讓宛若感激的同時,還多了一份不安。
“以後宛若要仰仗嬷嬷多指教!另外,替我謝謝夏公子的美意。”宛若婉言推卻道。
“小主客氣了!”
“不耽誤嬷嬷休息了。”
“小主也早點歇着吧。”
王嬷嬷終于走了,宛若頹唐地倒在榻上,在假山後偷窺那對男女偷歡的事,總在眼前晃悠,揮之不去。誰這麽大膽,敢在宮裏明目張膽地偷男人,而且像嬷嬷那樣的下人似乎都有察覺,卻故意裝聾作啞,那女的會是誰?看起來不像是宮裏一般的宮人、女官。如果是天子的嫔妃,那她也太嚣張了。
這夏公子究竟是什麽來頭?他似乎潛藏着巨大的實力。夏公子與王嬷嬷似乎頗有淵源,這樣說來王嬷嬷對她并無惡意。
宛若又想:明天,天子要是召見,該如何推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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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個坑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宛若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中,有個黑影從窗前躍進來,慢慢地摸到她的榻前,矗立在那兒,宛若唬了一跳,騰地坐起來。
室內一片漆黑,蘭燭似乎點完了。
驚魂未定的宛若,縮到卧榻角,高聲叫道:“來人!來人!”
宛若聽到隔壁房間窸窸窣窣的起床聲。
少頃侍女彩依、雨蒙,拖着木屐,擎着一掌燈,過來了。
“小主,你有什麽吩咐?”侍女彩依說道。
“室內的蘭燭點完了,你們幫我續上。”宛若故作鎮定地斜倚在榻上。
“小主,你怎麽一晚都沒安寝?”
“換了陌生的環境,可能有點不習慣。”
彩依和雨蒙點上兩掌燭火。
“這房間空蕩,你們多點幾盞燈,才亮堂。”宛若膽怯地掃視着房間每個黑暗的犄角旮旯,吩咐道。
“小主,你是不是受了驚吓了,臉色這麽蒼白。”
“還好,就是做了個夢。”宛若掩飾道。
随着燭火點着,房間登時敞亮了,除了彩依和雨蒙屋裏沒有外人。
難道我是在做夢,宛若納悶而恍惚。
那個黑影從窗戶進來,走到她的榻前,那種感覺怎麽那麽真切。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寅時快盡了,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你們睡好了嗎?”
“我們睡得早,這回已經沒有困意了。小主,你要是害怕,安心地睡,我們守着。”
“那你們坐會兒。”
宛若突然感到困倦無比,周身乏力,籠住錦被,縮着身子就要睡去。
突然“砰”地一聲,門邊的櫃子上,一個玉瓶,無緣無故地摔下來,砸了個粉碎。
彩依和雨蒙跑過去,蹲□,拾掇碎片。
宛若猛地醒轉,坐了起來。
一個黑影,在窗戶邊,一晃眼就消失了。
宛若吓得捂住嘴,沒有讓自己尖叫出來。
原來她的房間真的進人了,她不是在做夢。
可蘭燭點着了,她并沒有發現人,他躲在哪兒?
房梁上。
宛若擡頭,證實了這個答案。
王嬷嬷也被驚動了!她穿着齊整地衣裳進來了,詢問道:“怎麽回事?”
“花瓶掉下來了。”彩依說道。
“放着好好的,怎麽會掉下來,你們在宮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怎麽還怎麽毛手毛腳,做事還顧頭不顧尾的,仔細你們的皮。”王嬷嬷嚴厲地說。
“嬷嬷,你別責備她們,不是她們的錯。彩依、雨蒙,你們先到外邊候着,我有話跟嬷嬷說。”
“諾!”彩依、雨蒙應聲退下。
“小主,你沒事吧。”
“嬷嬷剛才有人進到我房間了。”
“你看仔細了?”嬷嬷變色道。
“剛開始,我有些恍惚,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剛才他故意打碎玉瓶,引開彩依、雨蒙的視線,從窗戶逃脫了。”
“什麽樣的人?”
“我沒看清,一晃眼他就消失了。嬷嬷,是不是昨晚我太魯莽,攤上事了?”宛若不安地詢問道。
嬷嬷正要說話時,就聽到執事宮人,尖着嗓子叫道:“王後娘娘,駕到!”
“天還沒亮,王後這麽早過來做什麽?”宛若問道。
“今天是黃道吉日!”王嬷嬷說道。
“冊封大典?”宛若問道。
王嬷嬷點點頭。
容不得宛若有更多的時間思索,王後盛裝華服,在一幫人簇擁下,端莊大方地走進來。
“參見王後娘娘。”所有人下跪施禮道。
“都起來吧。”王後過來親自扶起宛若,拉着她的手坐到榻上,說道:“這兩天讓你呆在這,委屈你了!
依然心有餘悸的宛若,勉強地說:“還好!”
“今天,天子準備在天一殿冊封你為夫人,封號為仙姝夫人,位列三夫人之一,居住瓊華宮。這是無上的恩寵。三夫人的尊位,秦夫人是去年擢升的,莊夫人入宮二十多年,才有這個尊榮。三夫人的位置,三缺其一,後宮不知道多少女人眼巴巴地瞅着這個位置。現在陛下把他賜給你,是你的莫大榮幸,也是你宗國的莫大榮幸。”王後高興地說。
宛若聽了,就像自己馬上要被押上刑臺一般,臉色都變了。
王後察覺,問道:“宛若,你怎麽啦,昨晚沒休息好!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宛若幹脆眼睛一閉裝作昏死過去。
王後為宛若把脈,發現她的脈象輕浮,血虛體乏,趕緊命人将宛若擡到榻上。
半響,宛若才緩過勁,睜開眼睛,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
王嬷嬷說:“小主身體尚未恢複,不但吃得少,且晚上還休息不好。今天若舉行冊封大典,繁瑣的禮儀下來,得好幾個時辰,怕小主身體扛不住。”
“今天可是難得是黃道吉日,錯過今天,再有好日子,就得到下個月了。”王後說道。
“娘娘所言極是,這麽天大的喜事,誰不巴望着早點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小主已經進宮,以後的日子不是地久天長嗎?別說黃道吉日,天道吉日都能趕上。”王嬷嬷笑着說道。
“嬷嬷說得也是,可能陛下和哀家都太着急了,宛若風塵仆仆地從宛國來,理應給她一點時間,來适應這裏的生活,調整自己的心态。只是這裏太過簡陋,要不搬到哀家的坤一宮那,跟哀家先搭個伴。”
“王後這有違禮法!使不得,使不得。”王嬷嬷說道。
宛若聽了,也掙紮起來,說道:“王後處處護着宛若,為宛若着想,宛若感激不盡。可宛若身份低微,入住坤一宮,會被滿朝文武視為僭越。此舉也會為娘娘招致不必要的非難。娘娘但請放心,宛若在這調養些時日,就好了。”
“你既然這麽說,哀家就不勉強你了。”
“王後,宛若有一事相求。”
“什麽?”
“君父的安危宛若非常惦記,希望王後能幫着照應。”
“那是自然,你的君父是我的舅父,他是哀家敬重的老人。天子已經答應,等他身體康複,就護送他回宛國。”
“謝娘娘恩典。”宛若跪下說道。
“起來吧。”王後扶起宛若,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宛若你剛進宮,要知道宮裏生活的大多是女人,這群女人享受着錦衣玉食,依然時刻貪慕更多的榮華富貴,為此她們之間生是非,相傾軋,擡高踩低這都是宮裏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你像讨厭蒼蠅一樣讨厭她們,也得保持表面的和諧。見這面該打招呼,該客氣的還得客氣。你在自己國家,你是大家的掌上明珠,大家捧你,疼你,可在這裏你要面對的生活,可能完全不一樣。你越出色,可能嫉恨你,讨厭你的人越多。你得學會慢慢習慣這種生活,最好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才好。”
“多謝王後教誨。”
王後在昆玉軒盤旋片刻,就擺駕回宮了。
兩日後,王後派人向宛若告知,她的君父宛施澤已經離開商陽回宛都了。
宛若心中惱怒無比,君父離開商陽,王後竟然沒有讓她為君父送別。君父回宛都,她想再見他,将遙遙無期。君父的身體康複的怎樣了?他能經得住長途奔波的勞累嗎?她心中還有千言萬語,準備與君父促膝一談。從小君父就最疼愛她,離開商陽,君父一定很傷心,難過。
王後怎麽可以連讓他們父女做個告別的機會都不給。
王後肯定是因為她不配合,用這樣的方式懲戒她。
王後其實不會明白,她是一尾錦鯉,只有在幹淨的環境裏,才能生存,王宮的爾虞我詐,這樣的生活,不适合她。
72子興視夜 明星有爛(七)
宛若暫住昆玉軒,天子加派了內侍和宮女侍奉,昆玉軒添了些許人氣。
由于沒有冊封的黃道吉日,宛若的冊封儀式就暫時擱淺。
夜晚的瑤宮庭燎輝煌,舞樂齊樂,天子像往常一樣在瑤宮的酒池肉林與嫔妃、宮人淫樂。
已經入冬,瑤宮內的林木已經蕭條,枝葉零落,一副慘淡的樣子,天子為了賞心悅目,令人用齊纨魯缟裁成枝葉、百花,點綴在樹上,營造一副萬樹逢春,欣欣向榮的假象。
酒池裏常年注滿玉液瓊漿,酒池邊上有炙樹,懸着考好的各種山珍野味。
承元天子和後宮的嫔妃、佞人經常俾晝作夜,或欣賞舞樂,或博戲,輸者飲酒,天子興致高時會親自擊鼓,讓宮女赤身裸體踩着鼓點集體瘋癫。
這些娛樂讓他厭煩時,天子就會移駕角鬥場看奴隸角鬥士血腥的厮殺。那些健壯的奴隸大都是戰場上俘虜的勇士,他們被高強圈禁、供養,用來供天子無聊時解悶。這些奴隸被驅趕着與老虎、獅子這樣的猛獸搏鬥,甚至奴隸和奴隸之間互相搏殺。場面異常暴力和血腥!
今天晚上,承元天子坐在高高的坐臺上,突然覺得意興闌珊。他斥退了正在跳舞的一群曼妙的舞姬,坐着喝悶酒。千翠在旁邊,看到這種光景,謹慎地問道:
“陛下,您乏了嗎?”
“沒有,就是覺得無趣!”承元眼皮都不擡地說。
“要不臣妾扶您回宮歇息吧!”
“寝宮裏空蕩蕩的,更沒意思。”
“要不我們泛舟清池,您看怎麽樣?”
“夜晚涼飕飕的,清池上沒有月色,沒有望舒荷,四周都冷清清的,有什麽可逛的?”
“陛下一去,前呼後擁的,自然就熱鬧了。”
“你先回宮吧,孤家想自己走走。”承元說道,就離座走開了,幾名貼身衛士趕緊跟上。
“一個青澀的小姑娘,還沒上手呢,就已經讓他這般失魂落魄,簡直了!”千翠心裏暗自酸澀地嘀咕道。
承元出了瑤宮,晚風起,天着實冷了。
他不自覺地掖了一下自己的皮裘風氅。宮裏的相隔幾米就點着一盞宮燈,沒過一段時辰,都會有專門守燈的人,用梯子爬上去,添些脂膏。但這些宮燈的亮度是有限的,迷迷蒙蒙地,認個路,眼睛都有些費事。像瑤宮,天一殿這樣,天子經常盤踞的地方,上面一般鑲着可以照明的徑寸珠,還有燃燒着大的燭火——庭燎,因此對承元來說,夜就跟白晝一樣是亮堂堂的。今晚突然出瑤宮,承元對漆黑的夜竟然莫名的有些惶惑。
“陛下,您要移駕哪裏?”內宰招呼來安車,向承元詢問道。
“随便走走。”
“外頭天涼了,陛下您要回寝宮嗎?”
“你們都下去吧,孤家随便走走,有小吉子跟着就行。”
“陛下”內宰還要說什麽。
承元煩躁地揮揮手止住了,然後轉身向昏暗的小徑走去。小吉子急忙提着一盞明角燈追上。小吉子是個伶俐的小太監,本是貴族的後裔,因為犯了罪,被處以宮刑。留在宮中服侍,後來承元見他通文墨,通律法,為人又機靈讨巧,就留在身邊使喚。
承元在暗夜裏,鬼使神差地想去昆玉軒看看。宛國公主将養在昆玉軒,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莫名地有一種牽念。
昆玉軒在王宮西北角,二三十年前,承元曾經盤旋在昆玉軒,夜夜笙歌,一晃半個甲子年過去了。昆玉軒已經物是人非,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去哪裏了,久得幾乎将昆玉軒,連同那個曾經令他夜夜銷魂的美人一股腦兒都忘了。
向昆玉軒走去,那些曾經的記憶就像冬眠的動物,春雷一向,都蠢蠢欲動了。
建昭天子晚年西征的時候得到一個妖嬈綽約的美人,因為她的肌膚瑩白光潤如玉,就被稱為玉美人。玉美人被建昭天子金屋藏嬌在昆玉軒。建昭天子沉溺在玉美人的溫柔中,與其說是他寵愛玉美人,不如說他依賴玉美人。可他畢竟已經年歲大了,雖然對玉美人日日饞涎不已,卻已經力不從心。承元那時候進昆玉軒問候父王時,建昭天子甚至不避諱地躺在玉美人的懷裏,用他幹枯的手摩挲玉美人豐潤的皮膚。
玉美人正直青春年少,如饑似渴。那時承元正當盛年,年富力強,相貌昂藏。玉美人勾魂攝魄的眼眸,不自覺地就瞄上了承元,這位未來的儲君。
那個缱绻的夏夜,建昭咳疾複發,纏綿卧榻。
正當這時前方邊境飛馬來報,邊城被戎狄侵擾,承元星夜入宮谒見。
承元來到昆玉軒,玉美人将他引進了昆玉軒的含香閣,說建昭咳了杆蓿恢泵凰茫衷诤貌蝗菀姿攏故竅缺鸫蛉帕恕
那晚的玉美人,鬓發輕绾,一襲水碧色薄衫,豐滿的體态婉曲輕柔,她輕搖小扇,陣陣的清香讓承元不時感到眩暈。
承元不得沒話找話說:“父王病體不适,有勞娘娘費心照顧。”
“飲食起居都是下人服侍,我其實什麽也沒做。”
“現在父王寸步離不得娘娘的。”
“是嗎?哎呀!這天真熱!”玉美人拿着扇子加快地扇了幾下,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說道:“宮裏的侍女,做事越來越不經心了,夏夜晚上這麽多蚊蟲,怎麽還把簾子這麽吊着。”說着就要去把卷起的香雲紗放下,可香雲紗挂得太高了,玉美人胳膊往高擡,露出一大截白如凝脂的皓腕,還是夠不着。
承元見了,過來就幫着把簾子放下,兩人近在咫尺,承元看見玉美人玉波顫動,嬌喘噓噓,一時不能自抑,如餓狼般撲上去,将玉美人連皮帶肉地一陣飽食。
其實閣樓,玉美人平時并不住,而且裏面焚着香料,一般蚊蟲是不會進來的。
一個是豐韻的美婦,一個是健碩的猛男。
兩人就像在沙漠中跋涉者,饑渴難耐,突見綠洲,飲水如牛。
自是一番狂飙咆哮,狂野熱辣,酣暢琳琳。
自此承元迷戀上了玉美人那妖嬈的肌體。她讓他不斷回訪回顧那潮起時的生命原始的激蕩,回想回味潮落後的情緣本真的幸福。
為了掩飾自己的熱切,為了躲避父王的耳目,他們的茍合,往往得經過無數日夜的發酵,經過許久的期盼,幾番的落空,才得以實現,因此那種熱切爆發無異于火山噴發,電閃雷鳴。
就這麽過了半年,建昭天子駕崩了!
按理說,這對野鴛鴦,應該慶幸再沒了桎梏。
可是按照天朝舊歷,玉美人卻面臨着為建昭天子殉葬的命運。建昭天子臨終前,還特意囑咐此事,說要追封玉美人為王後,與建昭天子同棺椁并葬。
建昭天子駕崩,向天下諸侯發出布告。各國諸侯紛紛奔赴商陽奔喪。
為等各路諸侯齊集,建昭天子的在梓宮停靈三月。
那晚,玉美人全身缟素,淚盈盈地在含香閣與承元絕別,承元的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玉美人沒有哭訴,沒有求饒,只是安安靜靜地把蘭草、香茅、香蒿、杜若、百合等香草,放進一個精致的香爐,焚香袚祀。
蘭香悠遠、桂香馥郁,都是香草中的極品,蘭薰桂馥,香氣撲鼻,經久不散。
玉美人矗立在窗下,仰望蒼穹,碧空如洗,皓月當空。
她幽幽地說:“層層宮牆圍堵下,連月夜都顯得瑟縮,終比不得草原上的夜晚那麽深邃和遼闊。”
承元上前從背後擁住她,一種悲涼的感覺直沖腦門,此刻,他不知該說什麽,他靜默了。
“人死後會去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呢?” 玉美人念叨道。
“我不想你死!”承元咽了一口水,艱難地說。
“你舍不得我!”玉美人轉過身,目光凝望着他。
“嗯!”承元用力地點頭。
“你對我除了欲望還有愛嗎?”
“欲望和愛能分得清楚嗎?”
“也許分不清楚,但是一個女人更在乎愛,而不是欲望。你可以說愛我嗎?哪怕是對我臨終前的安慰也行。”
“你怎麽這麽傻!”他親吻這的額頭,悲傷難抑地說。
“我其實不怕死,真的。當我們部族戰敗,把我當犧牲一般獻給天子祈求和平時,我就死過一回了。你知道在王宮裏行屍走肉地活着,強裝笑顏地人前人後敷衍,有多辛苦;日日陪伴着一具枯槁的身體,是多麽恐懼。可是你的出現,讓我給了自己一個可以活下去的借口。我知道你不屬于我,我甚至連做你的嫔妾的資格都沒有,但是我還是不可自拔地愛上你,愛上你的英武,愛上你的年輕。用煎熬般的思念來填補歲月的蒼白和無奈。這種近乎自虐的愛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至今無人可比。”
“我知道你是在慰藉我,但是我還是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讓我死在你的懷裏吧!”玉美人動容地說。
她說着,玉手輕挑,絲帶落地,她把自己清靈靈地呈現在他面前,他摩挲着眼前這個璧人,手心觸過,內心發顫,那一刻他的鐵骨被化作了水般柔情。
但是,他卻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幫她穿上,緊緊地抱了她許久,他篤誓地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無能為力。”玉美人慘淡地笑道。
“相信我!我一定有辦法的。你累了,先歇着,別胡思亂想,更別做傻事。”
他把玉美人扶上榻,安撫她。
玉美人假裝睡着,淚汪汪地看着他的背影離去,留下一屋子的清冷。
73子興視夜 明星有爛(八)
宛夫人駕崩,宛國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哀戚中。
葬禮在青陽殿舉行,殿堂中央停放着宛夫人的靈柩,靈臺上兩盞白燭閃爍,靈臺前銅鼎焚香,兩側白玉瓶裏插着白菊花,殿堂上帷幔都換成了白色,殿堂空中挂滿素幔,靈柩前站着一列衛士,他們身着甲胄,手持戈矛,守護靈柩。
王宮各處都增設了崗哨,青陽殿廣場上,甲士森森,氣氛肅穆而莊嚴。
五服之內的親族都來梓宮,祭奠宛夫人的陰魂,他們個個白衣素服,面現悲色。
太子宛麒以及直系親屬立在靈柩右側,披麻重孝跪在靈前哀戚。文武重臣井然立在右側,匍匐跪拜!
梓宮正中懸挂着一幅帛畫——招魂幡。畫上那個氣度非凡的人就是宛夫人。她身穿寬袍細腰曳地連衣長裙,踩祥雲之上,雙手合十,面容靜穆、虔誠。她左上方有一條龍,扶搖飛騰,右上方是一只彩鳳,圓目長喙,展翼曳尾。龍鳳齊翔,引領宛夫人飛升仙境。
哀樂高奏,角鼓齊鳴。
幾十名巫師,邁着禹步,跳着端公舞,為宛夫人的陰靈祈福。
王宮守衛與子南熟識,将子南帶到嘉和門,從嘉和門進去,過了青陽殿廣場就是宛夫人的梓宮所在。子南正想着去宛夫人靈前祭拜,一個人從背後叫住他:“虞公子!”
子南轉身一看竟是常青。
常青一身素服,頭戴白色絹花,眼圈紅腫,雖施了粉黛,依然難掩哀戚之色。
“虞公子,大殿正在跳端公舞祭祀,各國奔喪的使節,上香祭拜安排在明天上午。你先随我去稍作休息,稍解鞍馬勞頓。”
“好吧。”子南見自己風塵仆仆,衣裳不整,這樣進去着實不妥。
他跟着常青,繞過報夏,沿着青陽殿旁的回廊往西南角走。
“我們去飛霞閣嗎?”子南感到心莫名地有些糾痛。
“嗯!”
“我不事先和你們主事的世子打個招呼,是不是有些失禮。”
常青上前低聲地說:“君上知道你來了,特意囑咐我們來接你。”
“宛君從商陽回來了。”子南有些驚訝地問道。
“噓!君上也是昨日才到,回來後得知夫人駕崩,哀恸萬分。君上回都一事,還沒有公開,宮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飛霞閣現下有誰居住?”
“自從公主走後,一直空着。閣中所有物什、擺設均保持原樣。”
“夫人怎麽會突然崩逝?”
“宛國事端連發,夫人勞心困頓。先是國君被桎梏商陽,夫人日夜擔心,吃不下睡不着。後來公主又走了,夫人日日在飛霞閣哀戚垂淚,一坐就是一天,就像燈油一樣硬是把自己熬幹了。”常青說着啜泣開了。
子南也感到內心一陣酸澀,眼角不禁泛紅,他仰起頭長呼了一口氣,充滿悔恨的說:“都怨我!”
常青用帕子挾幹眼淚,再不說話。
兩人沉默着往飛霞閣走去。
夜幕降臨,月上枝頭,離飛霞閣越來越近,子南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滞重。
進了飛霞閣,通往閣樓的小徑上,每隔幾米挂着一盞宮燈,宮燈裏燭火搖曳,光照迷迷蒙蒙。閣樓上有盈盈的光,那是宛若房中的夜明珠的光亮,整個飛霞閣靜默無聲,風吹過,寒氣冰冷徹骨,讓人想騙騙自己一切如舊的錯覺都無法産生,那種物是人非的悲涼,就像漲潮的海水一樣向子南洶湧而來,讓他感到窒悶,幾乎要把他席卷而走。
子南的腳步踏在鵝卵石的小徑上,步履艱難。就在這裏他曾經向宛若承諾:天塌下來,有他頂着,地陷下去,有他墊着。可當一切發生時,他輕信君父被蒙在鼓裏,而宛若卻用她柔弱的雙肩擔負起了一切。
就在這裏他和宛若有生生世世的誓言;有肌膚相親的纏綿;有打诨說笑的樂趣。而這一切都成了過往,那些美好的回憶,此刻都仿佛化成一把把鋒利的劍,将他肆意淩遲。
他繞着小徑,來到後園,通往晚翠亭的過道上,殘菊還依舊馨香撲鼻,池塘裏枯荷只剩下一些幹梗,那兩條送給宛若的小醜魚,在夜幕下,是看不見了。
子南在晚翠亭的秋千架上坐下,這裏依稀還有宛若的氣息。
晚翠亭是宛若撫琴的地方,這裏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聽着宛若的琴聲長大的。宛若走了,可是它們卻依然沒有變樣,還是依着四時榮枯,不幹任何人。
草木無情,人能無情乎?人若無情,世間也就沒有這麽多的恩恩怨怨;人若無情,世間也就不會這麽紛紛擾擾;可人真若無情,世間豈不是死水一潭,了無生機。
子南正暗自神傷,假山暗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咳嗽。
子南一驚,站了起來,喝道:“誰?”
咳嗽連連,像壓抑許久大爆發。子南按住劍柄循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轉過假山,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黑暗中,子南只看見一個黑色人影的輪廓,背向着他,嗑得喘不上氣。
子南不知是誰,但還是本能關心道:“你沒事吧?”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沖他擺擺手。
子南有些許不忍,上前為他拍拍背,好一會兒,那人總算停止咳嗽。
他開口說道:“是子南吧。”
子南一聽竟是宛君的聲音。
“君侯,怎麽是您?”子南驚訝地問道。
“宮裏到處都是傷心地,寡人就只能龜縮在這了。”
“夫人已去,還請君侯節哀順便!”
“寡人自诩英雄一世,竟然連自己的愛妻弱女都保護不了。”宛君蒼涼地說。
子南噗通跪地說道:“君侯,這一切都是子南無能造成的,你責罰我吧。”
“子南,你又何必自責!這怎麽能怨你,你已經盡力了,我們都知道,可是情勢如此,非你我一己之見能夠逆轉。”宛君顫巍巍地扶起子南寬慰道。
“君侯大量,可是子南無法原諒自己,終究是子南做事不夠果敢,對形式的估計過于樂觀,才造成現在這番局面,子南慚愧得無地自容。”
“承元無理禁锢寡人,脅迫愛女進宮,害得夫人悲憤而去,此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宛施澤定當銘記在心,寡人一定會在有生之年,向承元讨還。”
宛君說道慷慨處,将近旁的酒壺,“梆”地一聲,砸到地上。青銅酒壺在地上滾了幾遭,顫巍巍地停下,壺裏的酒汩汩地往外淌。
“子南也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我發誓不會放過這個昏君!”
“子南你還年輕,自己的人生還可以好好規劃。”宛君意味深長地說。
“我君父不了解我對宛若的感情,君侯難道你也質疑嗎?”
“孩子,寡人是為你着想。”
“君侯,子南已經跟君父鬧翻了,子南出走,破釜沉舟,沒有回頭路了。”
“寡人也曾年輕過,年輕人氣盛,做事容易憑一時之氣,寡人不是數落你,寡人怕你以後會後悔。”
“子南知道君侯慈愛。可子南知道,如果權力和地位的取得,要以扼殺自己的幸福來換取,這對子南來說毫無意義。子南一直敬重君侯,不僅君侯是一個澤被蒼生的君主,還是一個對自己子女親人摯情摯愛的男人。在這一點上我的君父選擇了與我們背道而馳。”
“你君父有他的胸襟和韬略。”宛君經過詳細揣摩,總覺得這一切的發生與虞展成的運籌脫不開幹系,虞展成對宛國三番五次派出的特使,置若罔聞。到後來,還派特使鼓動宛君一起赴商陽。
宛君被天子無理問罪,虞國和其他諸侯都保持沉默,宛君對此一直耿耿于懷,但是當着子南的面,宛君并沒有流露出半點不滿的神色,畢竟天子暴戾,在厲害關系面前保持緘默,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明智之舉。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也是政治本色,怨不得!
“子南,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打算去商陽。”
“你真的不回虞國了,聽說你君父正心急如焚地四處找你。按說宛若和宛晴都是寡人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一走,宛晴現在處境尴尬。可是寡人了解你對宛若的用心,這事怨不得你,都是宛晴的生母糊塗呀。”
“是我君父的主張,他罔顧我對他的敬愛,蒙騙我,這個心結已經打上,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解開,我甚至不能确信這輩子我能不能原諒他。”
“哎,你君父也是為你好。”
“可他扼殺了我的幸福。”
“寡人知道,這回勸解你,沒用。等時間來消磨吧,慢慢地你就會釋懷的。你單槍匹馬去商陽,處境太危險了?”
“我會小心的。”
“在商陽我見到宛若了。”
“是嗎?”
“她和我談起你的時候,非常哀傷,但是她希望你能到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執迷。”
“我做不到。”
“宛若進宮已成定局,商陽王宮固若金湯,憑你一人之力,也難有作為。”
“君侯比我更了解宛若,她是一個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人。現在不是我要放棄的時候。
到商陽,我等機會,找機會。”
“子南”
宛君還要說什麽,子南制止了,他說道:“君侯,子南心意已決,您不要再勸解我了。”
“哎!寡人欣賞你的膽量和氣魄,幾十年前換做是我,寡人也會跟你一樣,像一匹狼,逐獵千裏,不放棄。”宛君感嘆地道。
“君侯回來,此事還不曾公開?”子南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寡人的自由,是靠犧牲愛女的幸福換來的,寡人還有什麽顏面高坐朝堂,君臨天下。”
“君侯何出此言?商湯有夏臺之困,周文王有羑裏之辱。正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乎一時的榮辱!”
“話雖如此,可寡人已經對此事耿介在心。寡人已經考慮好了,等操辦完夫人的喪事,就宣布遜位。”
“遜位?”子南非常驚訝。
74子興視夜 明星有爛(九)
“你确信虞公子到這來了?”
“嗯!”
正當宛君和子南聊得熱乎時,回廊上傳來清脆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熟悉的聲音,一問一答。她們正往晚翠亭的方向來。
“是宛如!”子南心情沉悶的同時,不禁燃起一絲欣喜。宛君确信地點點頭。
自從在虞國山谷遇險,宛如失蹤,子南千辛萬苦搜索到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