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諒自己對宛若食言,即便有許多的不得已,但他沒法不自責。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可以驕傲自信的人,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能擔當,會擔當的人,可是,他卻對自己最愛的人,撂挑子了。
他努力想規劃一下,今後怎麽辦,卻突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茫然和失措。
他想起,那一年,柳絮漫天飛舞的時候,他來到宛國。因為君父虞展成屢屢催婚,子南他煩惱不已。他坐在樹下,蹙着眉,看着宛若開心地和一般侍女放紙鳶。
不一會兒,宛若跑了過來,臉蛋紅撲撲地,很調皮地說:
“子南哥哥,你老皺着眉頭,你再這樣,你的眉頭就要打結了。”
“有嗎?”
“什麽煩心事,跟我說說。”宛若一幅小大人的模樣。
“沒什麽事,你去玩吧。”
宛若跑開了,追着抓紛紛揚揚的柳絮。少頃,宛若又跑到他跟前,把攥着柳絮的手,伸到他面前說:“我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對人說的,來,你悄悄地對着柳絮說。”
子南見她煞有介事的樣子,不好不配合。就對着她的手心,咕哝幾句。
宛若把手張開,一陣風刮過,柳絮飛得無影蹤了。
宛若說:“子南哥哥,這下你的煩惱,就像這柳絮般飛走了。你該開心了吧!”
“若,現在身邊沒有了你,誰能捋順我的百結愁腸。”子南心裏暗道。
曉風過,矗立騁目,入目皆是愁雲慘霧。
子南覺得愁悶就像一根藤,把他勒得幾乎要窒息。
他再一次打開宛如寫的帛書,看了又看,看到了宛如的憂心真切,不知道宛若走得時候,是否給他留下了只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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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肯定恨死他了!
如果宛若給他留下帛書,一定會罵他薄情寡信,罵他膽小怯弱。
可是,如果宛若真把他痛快淋漓地罵一頓,或許他心裏還會好受些。
四野靜谧,竹篙輕點,小船順着溪水,飄蕩。
天邊一抹殘紅,仿佛閃爍着孤獨的劍氣,青鋒凜凜。
眼前仿佛閃現宛若離去時的凄涼的背影,讓他凝望的眼眸戰栗不已
65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六)
等光陸從捍關回來,再去河谷試圖對那些截殺者進行搜身時,竟然發現他們已經被集體挖坑掩埋。光陸為此怒不可遏。他下令軍士将屍體重新掘起,搜身。
身邊的衛士一聽,都不太情願,都愣愣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
也是,你想,那些人滿身箭孔,身上都是血污,而且人已經死了多日,身上已經開始腐爛,去他們身上搜,那真是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光陸見大家猶豫,磨蹭,一腳踹翻靠幾說,大聲嚷道:
“都耳聾了,還愣着幹嘛?執行命令!”
衛士們無奈,只好悻悻地出去,将覆土用鏟子鏟開,剛打開一個缺口,裏面的惡臭已經撲鼻而來,大家面面相觑,一看在旁邊坐着的大将軍沉着一張臉,大家夥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揚土。
等掩埋屍體的大坑徹底暴露出來時,光陸讓兵士把屍體擡出坑外,羅列開,一具一具地搜。
衛士們哆嗦着手,不敢伸手捂鼻子,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地開始在屍體身上翻找。
翻出來的東西,很讓人失望,不外是些幹馍馍渣,肉幹,以及堅果類的零食,有零散的銅貝,刀幣,還有一些劣質的壁玉,以及幾把匕首。
光陸的期望,搜過一具屍體後,就落空一次,眼看着把陳列的屍體搜了遍,依然沒有任何收獲,光陸不禁懊喪不已。他蹙着眉頭,沮喪地說:“屍體都挖出來了。”
“坑裏的都挖出來了。”一個兵士回答道。
“一共死了多少人?”
“不包括瑾瑜宮宿衛,一共九十七個。”
“現在這裏一共有多少具屍體?”
“這個?”那個軍事為難地說。
“去數一數呀。”光陸呵斥道。
那軍士屁颠颠地跑去數了一番,回來說:“回禀大将軍,這裏只有九十二具屍體。”
“還有的屍體呢?不翼而飛了。”
“回禀大将軍,另外五具屍體,因為坑已經滿了放不下,另行安葬了。”另一個軍士代答道。
“哦,那麽大個坑,還差那五具屍體?那幾具屍體是不是被人人領走了。”光陸反問道。
“沒有,沒有。他們就在那個土包裏。”那個軍士擦着汗急忙說道。
“你去把他挖出來。”
“小的遵命。”
其實這名軍士是受了那幾個人的家屬私下的賄賂,希望将自己的家人,另行安葬,可是那軍士不敢擔此風險,只好答應給他們幾個另行挖坑埋葬,等事态風聲過去後,家屬再自行來遷葬。這些鄉民既怕受牽累,又不忍舍棄自己的親人。
那名受好處的軍士,不敢伸張,一怕自己受牽連,也怕死者的家屬被累及。他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坑掘開,人們看見裏面整齊地碼放着五具屍體。
光陸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名軍士一眼,說道:“你去搜身!”
那名軍士不敢多說,下去翻找開。他竟然有所發現,他從一具體格健壯的屍體上,找到一塊血跡斑斑的缣帛。他抑制不住興奮,大聲叫道:
“大将軍,這裏有封帛書,還有一個香囊。”
光陸幾步上前,接過帛書,看到上面血痕湮暈,字跡模糊。仔細辨認,才看清,上面寫的字:
“晴葵,自從你入宮服役,我朝思暮想。我自小父母雙亡,一貧如洗。我心裏愛慕你已經很久,只是從來不敢說出來。那年我執意要出來闖蕩,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了不舍,知道你也一樣對我有意,越是這樣,越堅定我要成就一番事業的決心,我希望我可以風風光光地娶你,可以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出來混真的很艱難!我本想從軍入伍,立功謀發展,誰曾想竟被一個秘密組織,拉入團夥,不能脫身。這些年我身不由已地幹了許多不光彩的事,我向你忏悔。不過,我們頭說,只要我們這次執行完任務,他就可以網開一面,從此還我們自由,你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準備回鄉耕種井田,等你服完徭役,咱們就可以在一起,過我們的小日子。”
落款是“魏大勇”。
光陸登時入宮找石總管,問宮裏有沒有一個叫“晴葵”的宮人。石總管找來了紫檀宮的晴葵,拿出從魏大勇身上搜出的香囊,遞道晴葵跟前,晴葵一見,登時臉色大變。
石總管問道:“晴葵,你認得這荷包。”
“石總管,饒命!”晴葵撲通跪地,她以為她和魏大勇私下來往,觸犯宮規,故而讨饒道。
“你認得魏大勇嗎?”石總管問道。
“奴婢,奴婢”晴葵欲言又止。
“晴葵,魏大勇被殺,我們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光陸直接說道。
“什麽?”
“這是他寫給你的帛書吧?” 光陸把帛書,遞給晴葵。
晴葵拿到手裏,看着帛書,淚雨滂沱。
“怎麽會這樣?他真的死了。”晴葵有些崩潰地喃喃道。
“對,他參與伏殺殿下,被幕後主使滅口了。”光陸坦言說道。
“大将軍,我知道是誰要害殿下,是我讓小淩子給如姬娘娘報信的。”晴葵抹幹眼淚,豁出去似的,說出驚天話語。
光陸和石總管一時不敢相信,他們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是誰?”
“是瑤姬娘娘,她當晚得知殿下憤然離宮,就密謀要趁殿下虎落平川之際,趁機除掉殿下。瑤姬派心腹譚組和齊林連夜去找令尹譚公,密謀。”
“你是怎麽知道的。”
“瑤姬和譚組、齊林說話時,被我無意中聽見了。”
“你怎麽想起讓小淩子給如姬娘娘報信。”
“如姬娘娘一直厚待我們這些下人,我們都敬重她。我們不知道如姬娘娘為什麽突然被發放到南山牧場養馬。但是我知道宮裏一直有人想害死娘娘。瑤姬她罪惡昭昭,她設計讓琪美人小産,她還強迫我服侍琪美人的時候,在藥裏加紅花,讓琪美人以後再不會生育。奴婢為此一直惴惴不安,可是礙于瑤姬的強勢,不敢有任何反抗。前幾天我看到小淩子突然失蹤,我知道他肯定被瑤姬滅口了,連日來我戰戰兢兢,夜不成寐。晴葵希望大将軍做主,讓君上明白瑤姬的所作所為,不要讓她為所欲為。”
“如果真是瑤姬所為,君上不會放縱她逍遙法外的。我問你,魏大勇說,他被一個秘密組織脅迫,身不由已,你知道那是什麽組織嗎?”
“大勇沒有跟我說過,不過我聽爹爹說,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叫‘刑天屍’的秘密組織,近來活動很頻繁,他們強迫許多游閑青年入夥,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你家鄉在哪裏?”
“鹑尾鎮,一個非常偏僻的小鎮。”
“你平時和魏大勇有聯系嗎?”
“有。”晴葵猶豫地說。
“怎麽聯系?”
“他偶爾會給出入宮廷的公公行賄,托他們給我帶衣物,在衣物裏夾帶帛書。不過,自從奴婢進宮兩三年來,這種事,就發生三回。”晴葵懇切地說。
“好了,我們沒有追究你這事的意思。謝謝你今晚給我們提供這麽重要的線索。”光陸說完就要走。
“大将軍,我不敢再回紫檀宮了,瑤姬娘娘一旦懷疑奴婢,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這對她來說,就像掐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光陸沉吟一會兒,和石總管嘀咕幾聲,毅然說:“走,我們帶你去見君上。”
鳳凰閣虞展成冷臉坐在紫檀大案邊,晴葵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禀告給國君。
虞展成聽完,臉色僵硬如鐵,他說:“晴葵,你要知道,誣告主子,罪過之大那是要株連九族的。”
“君上明鑒,即便借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無端生是非,禍害主子。奴婢承認害怕受到牽連,害怕無端枉死,但也憤慨瑤姬娘娘無視王法的任意妄為。”
“光陸,你馬上帶人去一趟鹑尾鎮。”
“是!” 光陸應聲就要退下。
“等等,下令天澤全城戒嚴,關鎖城門,不許随意出入,否則格殺勿論。密切注意令尹府動向。”
“是!臣這就去傳令。”光陸接令剛要走。
“等一下。”
“君上還有什麽指示。”
“将晴葵暫時安置在你府中,今晚的一切務必保密。”
“明白!”光陸和石總管都朗聲應道。
光陸親往鹑尾鎮,經過一番調查發現曉霧所言的确如此,他還順帶一舉端掉了潛伏在鹑尾鎮的一個“刑天屍”的秘密窩點,查清關于在河谷中被亂箭射殺的人,均是“刑天屍”的成員,據刑天屍在鹑尾鎮的頭目招供,他們是收受令尹府高額的傭金,伏殺太子子南。他們早知道自己的人執行完任務會被全部滅口,但他們還是因為垂涎錢財,答應了。他們經過精心謀劃,一直以為可以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竟然因為一封帛書,讓所有的一切處心積慮化為泡影。
魏大勇的那封帛書是他在接到命令時,急急忙忙寫的,也許是基于出發時,頭目神秘而謹慎的态度,讓他感到此行的危險,他想起要給自己期盼的人留個訊息,當然也是為了對晴葵表明心意。他本打算把帛書交給晴葵的家人,讓他有機會捎給晴葵,可是事情太緊急,頭目沒有給他任何時間,就急匆匆地趕往河谷截擊子南,當然魏大勇他根本不知道他要截殺的人會是當今的太子,他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可能存亡未蔔,但是沒想到會死得那麽徹底。
還好他留下了帛書,讓他這一件驚天陰謀可以昭示天下。
事情終于水落石出,虞展成果斷賜死瑤姬,派重兵包圍令尹府,将譚公押入天牢候斬,令尹府上下幾千口人,全部受到株連,或下天牢,或被貶為奴隸,從此被鎖上鐵鏈,像牛馬一樣被販賣,勞作。
正在虞展成雷厲風行地處理這一起陰謀時,宛國使者八百裏加急來到虞國報喪:宛夫人駕崩!懇請國君允許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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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晚子南洞房花燭夜,撂下新娘宛晴,毅然出走。宛晴委屈而難堪,連日來總是哭哭啼啼,甚至尋死覓活,太子府上下都來勸慰都無濟于事。
起初,大家對宛晴寄于同情,總是好言寬慰,甚至國君也專門派人來慰問和安撫,可是後來事端頻發,事态也越來越複雜。國君疲于應付國事,瑾瑜宮聽聞太子遭遇危險,也是忙成一團,再沒有太多人顧及宛晴的感受,越是這樣,宛晴越覺得自己被忽視,就越發難受,一天到晚,眼淚就沒停過,一雙淚腺幾乎成了泉眼,兩只眼睛,紅紅腫腫的。
宛晴初到瑾瑜宮,不但不保持新婦的矜持,甚至任性,不通事理,把瑾瑜宮搞得雞飛狗跳,上上下下不得安寧,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太子回來,願意委屈求全和宛晴過日子,她也已經被瑾瑜宮下人看扁了,更別說将來以嫡妻之尊,管理太子府裏裏外外幾千號人了。
問心用心良苦地跟她擺明厲害,好說歹說地寬慰,宛晴不但聽不進去,還端着主子的架子把問心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問心心裏那個惱,簡直沒法說。本來想沖着宛晴喊:“是你自己親生母親貪慕虛榮,明知道這樁婚事來得沒道理,非要應承,要怪你就怪她好了。眼下鬧成這樣,你哭有什麽用?”
可是問心還是按摁住怒火,忍下了。
心裏卻不能不尋思:論容貌,論才情、論性情,宛晴跟宛若,簡直天差地別。同樣是公主,在宛夫人的悉心栽培下,宛若沒有絲毫的驕矜、更不會像宛晴那樣完全沒有一國公主的體面。
已經半月有餘了,太子的行蹤仍然不能确知,生命安全堪憂。
瑾瑜宮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郁郁寡歡中。
紫裳、紫研也為此暗自垂淚不已。
她們已經侍奉太子有些時日,她們已經是天子的侍妾,平時照應着太子府裏裏外外的家常瑣事。
太子的拂袖而去,她們也受到很大的打擊,但是她們卻很顧體面,人前神态自若,操持瑾瑜宮的事,依然井井有條,相對于宛晴的随性,在這次變故中,紫裳、紫研贏得了大家普遍的贊譽。
無奈之下,問心再不想搭理宛晴,只招呼幾個小丫鬟好生看着宛晴,只要宛晴不尋短見,哭就哭去吧,反正她所在的寝殿寬敞,又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只要不鬧出人命,大家也就勉為其難地相安無事。宛晴再呼天搶地,也總會有自己厭煩的時候,如此不明事理的人,只能由她去了。
關于子南的事,問心只是從瑾瑜宮的下人那裏打聽到只言片語,據他們說太子遭遇危險的那晚,問荊冒死去搭救,成為那次劫難的幸存者,因為受了重傷,現在還在瑾瑜宮緊鄰的宿衛營休養,問心想親自問問他關于虞公子的下落。
黃昏,問心悄悄地摸到宿衛營,營地是一排排低矮而密集的平房區,外圍是幾乎與裏面房子一樣高的圍牆,問心繞着那夯實而高大的牆基向營地大門走,心裏突突地發虛。
當她正躲在大門邊的槐樹後探頭探腦時,突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問心唬了一跳,心差點蹦出來,轉身一看,一名渾身甲胄的衛士,陰着臉,看着她,冷冷地斥責道:
“在營地門前鬼鬼祟祟,幹什麽的?”
一聽這話,問心就惱了,沒好氣地說:“誰鬼鬼祟祟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那個大兵一聽,也許是沒見過這麽有個性的女孩,竟然咧嘴笑了,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白森森的。
問心嘀咕道:“媽呀,還不如不笑呢。”
“你嘀咕什麽呢?”
“大哥,你牙口真好!”問心賠笑道。
“什麽牙口真好?你當是買馬呢。”
問心暗道:“這人不傻呀,弦外之音都聽得出來。”
問心急忙打哈哈地說:“依大哥這個牙口,若是馬,怎麽也是一匹千裏馬!對,一定是上乘的烏骓馬。”
“別扯遠了!快說,你到這兒幹什麽來啦?”那侍衛又繃起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賈問荊在哪兒?我要找他。”
“你找我們賈上士做什麽?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妹妹,聽說她受傷了,我特意給他送點吃的來。”問心扯謊道。
“沒聽說賈上士還有一個妹妹呀。”
“你又不是管戶籍的,你們上士有沒有妹妹有必要向你備案嗎?”問心不客氣地說。
“你這姑娘說起話來跟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讓人夠受的!告訴你,我這是執行公務,例行盤問是職責所在。”
“這樣對待你們上士的家屬,也是你的職責所在。”問心頂了他一句。
“走吧,跟我來吧。”那人看來不想再跟問心糾纏了,無奈地說道。
問心亦步亦趨地跟着那名甲士,進了營區。
營地還挺大,營房圍着中間大操場呈環形羅列開,像魚鱗一般,層層疊疊的。
一色的青磚青瓦,一樣的規格、形質,。
操場上,兵士正在例行操練,見到問心,齊刷刷地把目光都投了過來,有人還私下笑嘻嘻地指指點點,問心感到羞赧不已,低頭快步通過操場,往右一拐,走了十幾步,那名甲士指着一座營房說:“上士就在裏面休養,我們進去吧。這是營地,不能随意走動,不能大聲喧嘩,也不能逗留太久,明白了嗎?”
“知道,多謝!”
甲士說完,就推門帶問心進去了。
屋裏光線有點暗,陳設極其簡單,一條案幾,幾張坐席,牆邊有一個立櫃,櫃子邊有一章卧榻。問心睜大眼,看見一個人身上包着繃帶,和衣而卧。
“賈上士!賈上士!”那名甲士低聲地喚道。
沒有聽見回答,問心感覺自己有點緊張。
“賈上士!”那名甲士小心翼翼地向着卧榻靠近,提高音量叫道。
“誰呀!”一個睡意朦胧地聲音咕哝道,眼皮都沒擡一下。
那名甲士用手推了問荊一下,叫道:“賈上士,醒醒!”
“有事找姬上士,我這傷疼得一宿沒睡,剛眯一會呢,少來煩我!”問荊有些氣惱地說,頭一歪,又準備睡着。
那名甲士很無奈地看了問心一眼,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問心很是氣惱,擺什麽臭架子!
問心上前,撐開食指用力地捅了一下問荊的傷口,問荊疼得跳了起來,正要破口大罵時,一看眼前站着個大姑娘,再一細瞧竟是問心,登時臉色就和緩了,驚奇地說:
“怎麽是你?”
“你還沒死呀!”問心怒氣未消,依然懊惱地說。
“哎,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你巴不得我死呀!”
“沒死,你直條條地躺着,裝什麽死?”問心不甘示弱地說。
子南之前去宛國的時候,經常帶着問荊,一來二去,問荊和問心就熟絡了。
有一次,私底下,問荊還跟問心玩笑地說,你叫問心,我叫問荊,咱們是不是有緣分呢?
問心沒好氣地說,誰跟你有緣分了!山裏的一種野菜就叫問荊,難道我跟它們也有緣分啦,你是不是小時候就在長滿問荊的野菜地裏被你父母撿來,所以叫問荊的。
問荊當時就被噎住了。他自小習武,拳腳的功夫了得,可是這嘴皮子上的功夫,着實不行,被問心一搶白,氣得直翻白眼,遂氣嘟嘟地說:
“你的名字就取得好,問天,問地,問別人,問路,什麽叫問心?”
“像你這樣暴虎馮河的人,當然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了。問心,就是問自己的心,凡是做人做事都得問問自己的心,是否是真心,有沒有昧着良心,你這缺心眼的人能懂嗎?”
問荊無語以對,只能咕哝說:“難怪孔夫子說,唯女人和小人難養也!”
領教過問心的刁鑽,問荊不想和問心逞口舌之能,揮揮手讓那名甲士下去,省得被下屬看到自己在一個小姑娘面前丢面子。
問荊語氣和緩地說:“你來找我做什麽?”
“當然是為了虞公子,不然誰願意找你。”
“哎,你說話能不能別老這麽嗆人?”
問心也發覺自己火氣大了,看來這幾天,她真的被宛晴氣得夠嗆。
“虞公子到底怎麽樣了?”
“你問這幹嘛?”
“我不問這,找你來幹嘛?”問心沒好氣地反問道。
“是你們宛國缺德,竟然用別的公主冒名頂替,可害死我們公子了。”
“你說的是什麽話,缺德的人是你們虞國好不好?”
問心回望了一眼門外,見外面沒人,壓低聲音說:
“是你們不守信用,說虞宛兩國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會坐視不管,可竟然遲遲不見動靜。我們宛國的形勢危如累卵,君上只好冒險奔商陽,結果被天子無理扣押。我們公主深明大義,為救君父舍棄自己的幸福,委屈求全地進宮。
誰知宛若公主前腳才走,後腳你們虞國就要來要求履行婚約,簡直是成心的。夫人本來說,既然宛若沒辦法許配給虞公子,那麽只能退婚。可你們虞國的使者竟說,虞宛聯姻是兩國的政治紐帶,希望我們夫人可以考慮再換一名公主嫁到虞國也是一樣。我們夫人問使者,這是虞公子的意思嗎?使者說,是你們國君的授意。我們夫人說,這樣虞公子或許不會同意,可使者說,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夫人就只能點頭首肯了。你們的使者竟然還恬不知恥地指明要我陪嫁,還要穿着我們公主已經縫好的嫁衣。起初我還心裏暗罵,虞公子真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設計好蒙騙虞公子的,缺德的是誰?你說!”問心指着問荊質問道。
“你指着我幹嘛?這事從頭到尾,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你整天就在天澤城晃蕩,門廣熟人多,怎麽會不知道,難道你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你騙鬼呀!說不定你就是合謀者之一。”問心無理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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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真的冤枉我了!這段時間我被公子派到南山牧場,保護如姬娘娘了。”
“就是我們的長公主宛如。”
“是!”
“不是聽說長公主正榮寵至盛嗎?她到南山牧場幹什麽?”
“她和我們家公子竊取兵符,試圖出兵救宛,事情被國君發現制止,娘娘被貶斥往南山。” 問荊壓低聲音說道。
“當真。”
“這種事我還能杜撰出來騙你。”
“娘娘還好吧。”
“我不知道。”
“你不是說保護守着娘娘,你還不知道。”
“我說的是現在,那晚得知公子有危險,娘娘執意要和我一起去接應公子,後來娘娘受傷了,我讓公子保護娘娘先突圍。”問荊頓了一下。
“那後來呢?”問心急不可耐地問道。
“公子和娘娘突圍了,我們遭到亂箭伏殺。”
“那些人是不是也沒有放過虞公子和如姬娘娘?”
“這事我只告訴你一人,你得保證,即使有人把你腦袋擰下來當酒壺,你也不能洩露這個秘密。”
“你的腦袋長成這樣,當酒壺剛好,不是當夜壺最合适。”問心一向嘴上不饒人,一氣之下話就像沒把門的水,說完就覺得當着一個大老爺們說這樣的話,太不像話了,登時就臉紅了。
問荊本來要數落一番問心,一個姑娘家怎麽說這樣的話,一見問心臉紅,就沒好意思揪着不放,而且看到問心臉頰酡紅,竟然格外嬌俏,不禁心裏一動,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升起,為了化解尴尬就說:“我口渴的很,你幫我倒杯水吧。”
問心順從地起來,倒了一杯水,遞給問荊。
問荊咕咚咚幾口,就把一醢水,喝了個精光。
“要不要再來一點。”問心問道。
“不用了。”問荊用袖子抹了抹嘴,說道。
“你接着剛才的話說。你要告訴我什麽秘密,我發誓絕不告訴別人。”問心難得端肅地說。
“虞公子平安無事。”
“你确定。”
“虞公子把娘娘送出去後,曾回來接我,我怕拖累他,就讓他趕緊離開。等我傷好了,我就去找他。”
“你知道他會去哪兒?”
“公子告訴我,他可能先去宛國,随後就到商陽。”
“虞公子要去找我們家公主。”
問荊點點頭。
“你什麽時候走,我也跟你一起去商陽。”
“先不說你這麽精貴的身體,受不受得起旅途的那份累,光是你一個姑娘家,我怎麽帶你走。”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去商陽。”
“你非要去商陽幹嘛?”
“我們公主臨走的時候,有一個東西,托我帶給虞公子。”
“什麽東西?”
“這怎麽能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
“真的,這事我不騙你,要不是因為這事,我說什麽都已經随我們公主進宮了。”
“我也奇怪,你不是你們公主的影子嗎?你怎麽沒跟她進宮。”
“我們家公主說,王宮是個龌龊的地方,她一個人的青春和幸福埋葬在哪兒就夠冤了,何苦賠上我。”問心哀戚地說道。
“那是你們家公主體恤你。”問荊只好寬慰道。
“可是我就要跟她進宮。公主就說,她有一個東西要交給虞公子,交給任何人轉達,她都不放心。公主說這件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叫我一定要替她做到。我知道公主這是緩兵之計,可是我還是答應她了,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等我把這東西交給虞公子後,就去商陽找公主。我怎能忍心讓她一個人去承受王宮不堪的生活,不管怎樣我都要陪伴在我們公主身邊,即便是死我也要和我們公主死在一塊。”問心眼淚汪汪地說。
問荊看道問心淚眼汪汪,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燃起一種莫名的心疼,他很想伸出手拭去問心臉上的淚,可是他的胳膊動動,還是沒有勇氣這麽做?
他長籲了一口氣,說道:“這事,等我傷好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那你趕緊把傷養好。盡顧着說話,竟然忘了,我給你帶來一些吃的東西。”問心擦了擦眼淚,拿起身邊的竹箱,打開蓋子,拿出醬牛肉、臘腸、烤魚、熏雞,還有一壺好酒,一一擺在案幾上,鋪成開,肉香,酒香撲鼻。
問荊蹭蹭幾下,跑到案幾前,喜笑眉開地說:“爺娘耶!這麽多好吃的呀!”
說着不客氣地用手就拿起一大塊牛肉塞在嘴裏,把嘴塞得滿滿的。
“你用筷子呀!”問心笑道。
“筷子不在你手裏捏着嗎?”
“給!”問心把筷子遞給問荊。
問荊沒接,因為他一只手受傷,另一只手正拿起酒壺往嘴裏灌酒呢。
“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
“有幾頓沒吃了。”
“這裏沒人管你?”
“不是,這裏飯都是準點的,到點的時候沒吃成就得挨餓了。”
其實是問荊因為傷勢重,疼得厲害,時而睡時而醒,大都錯過飯點,下屬把剩下的菜給他端來時,不過都是殘羹冷炙,再說營地裏的夥食,實在一般,能吃飽卻不能吃好,平時他都和哥們不時到外面打牙祭,現在有傷在身只能困在這裏眼饞。
眼前這麽豐盛的東西,簡直讓他把持不住。
“你一個病人得吃好,才能養好傷。改天我給你再多帶你好吃的來。”
“不用了,你一個姑娘家進出都是大老爺們的營地,不太好!”
“那我托人給你帶來。”
“別,別,”
“哎,你這人真是,不就跟你送點吃的又不是把你吃了,你這麽推三阻四的幹嘛?告訴你,我不是對你好,我是希望你早點好了,我們可以早點去商陽。”問心聲音低低地說道。
“你誤會了,實話告訴你吧,我明天就不在這了。”
“不在這,你要去哪兒?”
“你就別問了。”
“你不會想着甩開我,獨自一個跑了吧。如果那樣,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告訴你,即使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會去的。”問心很堅定地說。
“開什麽玩笑?你一個女孩子家,你知道外面多危險,你就敢一個人長途跋涉。”
“所以你最好帶我去。你一定可以保護我的安全。”
“你就那麽信得過我?”
“誰信得過你。我是信得過虞公子,你若不好好保護我,你有臉去見你們家公子嗎?”
“帶上你,我可得吃大虧了。”
“你怎麽會吃虧?我還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就你這張嘴,叽裏呱啦地就夠我受了。”
“你是嫌我話多,你招架不住。我可以保證,只要你不招惹我,我絕對不會主動進攻你。”
“我像是愛招惹人的人嗎?”
“這我還不清楚,不過我得聲明我的自衛權。”
“自衛權?”問荊鼻子一哼,輕蔑地說:“我一個指頭,你都架不住,你怎麽自衛。”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說的手上功夫,我說的是嘴上功夫。”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