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擺着罐兒野雞、烤鹿肉、鹵什錦、炝蝦仁、軟炸裏脊、熘魚片、燴三鮮、熘丸子、麻酥油卷兒、糯米涼糕 、芸豆卷 、鴿子玻璃糕等等,琳琅滿目,色香俱全。
宛若沒什麽胃口,看着滿桌的菜肴,舉箸不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王後看着她,溫和地說:“早點不合你的胃口嗎?”
“沒有,早膳我都用得少。”宛若淡淡地說。
“你該多吃些,哀家看你太單薄了!”王後說着往宛若的盤子裏夾了一小塊炙烤的鹿肉。
“謝王後盛情!”宛若禮節性的說道。
“你嘗嘗!”王後建議道。
宛若早膳很少吃油膩的東西,既然王後執意要她吃,也不好太不給面子,就夾起來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怎麽樣?”
“挺好的。”宛若敷衍道。
“這是哀家親自腌制,親自燒烤的。以前,天子最愛吃哀家炙烤的鹿肉了。”王後饒有興致地說。
“哦。”宛若簡單的回應道。
“其實,接近天子,你會喜歡他的。他肯定跟坊間傳說的不一樣。”
“娘娘知道坊間怎麽評價他的嗎?”
“威武剛猛?雄才偉略?睥睨天下?剛愎自用?貪戀女色?還有什麽?”王後說道。
“娘娘不知道民間對天子怨聲載道嗎?”宛若不以為然地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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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不成為別人飯後茶餘的談資呢?天子既然還能容忍別人非議他,就說明他還足夠寬容。”
“娘娘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嗎?天子本應該表率天下,既然橫行無道,難不成,天下人說還不能說了。王後不會不知道周厲王的前車之鑒吧?”宛若直言頂撞道。
“你!”王後有些生氣地站了起來。宛若也站了起來。
宛若迎着王後的目光,王後的眸光從犀利慢慢轉成無奈,進而淡定。
對峙良久,還是王後偃旗息鼓了。
“坐下吧,我們不過一起用早餐,我們有必要這樣針鋒相對嗎?”
“這不是針鋒相對,我們只是就事論事。”
“宛若,你要抱着這種思想入宮,你會很危險的。”
“你們扼殺了我的幸福,對我來說,生命已經不足惜,你說我還懼怕什麽?”
“你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顧家人和宛國的安危了?”王後揪住她的要害說道。
“我已經答應入宮了,還想怎樣?”
“哀家還想你好好侍奉天子。”
“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哀家覺得假以時日,你會的。別看天子現在肆意淫樂,那是因為他沒有遇到他鐘情的人,我相信你一定是能降住他的人,如果英雄是暴虐的洪水,美人就是那堤壩。”
“王後曾經就是一座堤壩,是嗎?”
“我已經老了?”王後哀戚地說。
“王後,你有過愛嗎?”
“年輕的時候,哀家也曾忘情地愛過一個浪蕩公子。不過,後來我還是嫁給了現在的天子。”
“你愛他嗎?”
“誰?”
“天子?”
“剛結婚的時候,只是順從命運的安排,服從家國政治的需要,但是,後來我們漸漸休戚與共,他率軍出征,我安頓後方,他禮讓我,我敬重他。”
“這是愛嗎?”
“你覺得愛就得是朝暮相守,如漆似膠;就得是轟轟烈烈,熾熱如烈焰灼灼嗎?這樣的愛,能燒多久?”
“至少應該心心相印,忠貞不渝吧。”
“忠貞不渝,那是傳奇裏這麽演繹的。娥皇、女英和舜帝的愛情夠凄美吧,舜帝除了她倆,還有多少嫔妃,你知道嗎?商纣王專寵蘇妲己,雖然世人咒罵他們禍國殃民,可為什麽不說商纣王對妲己用情至深,可纣王就妲己一個女人嗎?吳王夫差對西施難道不是情誼甚篤,可是他們就忠貞不渝嗎,他們就只有彼此嗎,還不都是後宮佳麗無數嗎?宛若,你還年輕,可是你既然選擇入宮,就必須放棄天真,不管愛與不愛,想方設法籠住天子的心,那就是關鍵。”
“王後答應宛若去看君父,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宛若不想再和王後糾纏這些了,既然彼此的價值觀和認識,完全不一樣,說得越多,只會分歧越大,鬧僵了對宛若沒什麽好處,畢竟她是王後,雖然現在她刻意忍讓着宛若。宛若現在有求于王後,甚至以後的王宮生活還要倚仗王後的庇護,既然這樣,該打住就打住吧。
日頭已經升高了!昨夜,秋風肅殺,勁風掃出一片高遠的雲天,朵朵白雲被打散成絮狀,支離破碎地點綴在廣袤而寂寥的藍天上。
空氣透着絲絲的涼意。
庭中殘菊經霜,顏色斑斓,依然芬芳馥郁。
楓樹被一夜秋風橫掃,紅葉遍地狼藉。
葡萄架上的串串葡萄,晶瑩剔透的像無數賣萌的眼睛。
宛若盯着那些葡萄,突然有一種很懊惱的感覺,她拿起案幾上的一串葡萄,摘下一個,啃噬一口,就扔在盤裏,反反複複,不一會兒,手裏就剩下一個葡萄梗,盤裏碼着一堆七零八碎的葡萄。
王後很無奈地看着宛若像一個孩子似地撒氣。
“這園子裏的葡萄,都是哀家和天子當年親自種下的,那時候,每年葡萄成熟時,我們都會來這裏品嘗葡萄,釀制葡萄酒。只是,酒放在酒窖裏,經過歲月會越來越醇厚,可是人的感情歷經時間,卻越磨越淡。哀家希望你能早點看開了,就好。”王後開導道。
宛若弄得滿手都是葡萄汁,她沒有接王後的話,招手讓侍女,拿來銅匜澆水洗手,她雙腕的跳脫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娘娘的盛餐,宛若已經吃飽了!”
“曉霧,你去招呼公冶父,叫他備車。”王後對曉霧吩咐道。
“諾!”曉霧應聲退下。
“宛若,你去加件衣裳,現在天涼了。”王後對宛若和藹地說道。
“好的。”
宛若應聲回去,加了一件翠羽披風,跟着王後出了桑園,坐着王後的鳳辇去夏臺探望她的君父。
夏臺就是天牢所在地。
一路上,王後有意要化解剛才在花園裏對話帶來的僵持,拉着宛若的手,愛憐地啧啧贊嘆道:
“你母夫人真會調理女兒,看把你養得這麽水靈。”
宛若淡然淺笑,一心惦記君父的狀況,心裏忐忑不安。
夏臺在青陽的北坂,它用一塊塊巨大的岩石堆壘起來,遠處看就像一座巨大的碉堡。走到近處,石壁森然、冷硬。兩扇厚重的大門上狴犴獸面目猙獰,張牙舞爪。
一條狹長的甬道通向陰森森的地牢。兩邊隔間裏關押着都是政治犯,囚犯們長期被酷刑和形同地獄的生活折磨,有的癡呆,有的癫狂,有的暴躁,有的喊冤,有的半死不活,情狀悲慘而不堪入目。
宛若心裏惶恐,強作鎮靜地跟着王後往裏走。
王後不時回頭,用意味深長的眼眸看她。
宛若知道王後的意思不外是,你看,你忍心讓你的君父在這樣的環境裏受苦嗎?如果不忍心,你就得認命,好好侍奉天子。
宛若憂心惙惙地往深處走,甬道漫長仿佛無盡處。宛若想見君父的心情是那麽迫切,她渴望急于想确認君父是否真的安然無恙。宛若不自覺地攥着手,手心裏攥出了汗。不知是天牢陰冷還是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感到背後涼飕飕的。
“來,到了!”王後停下腳步對宛若說道。
“君父,君父,您在哪兒?”宛若沖向面前的一座大石屋,石屋大門緊閉,只有一扇西瓜大小的窗戶開着。宛若沖向扇窗前,朝陰暗的石屋內,凄怆地呼喚道。宛若的聲音有些變樣,可能是剛才神經過分繃緊造成的。
“你把門打開!”王後吩咐獄卒道。
“諾!“
獄卒舉着火把,靠近門,掏出一串鑰匙,從中挑出一把,插入鎖孔。“哐當”一聲,大鎖打開,厚重的石門,被吱吱呀呀地推開。
一股黴臭鋪面而來,房間裏很光線暗淡,宛若顧不上胃裏翻湧,沖進牢房。
聲淚俱下地呼喚道:“君父!君父!”
沒有回聲,宛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裏,她嗔目環視一周,房間裏空無一人。
一種不祥的感覺直沖宛若的腦門。
她椎心泣血地叫嚷道:“我君父呢,你們把我君父怎麽啦?”
“這怎麽回事?”王後也驚訝地叱問獄卒的。
獄卒一哆嗦,跪到地下說:“小的剛換班,小的也不知道。昨天,宛國的君侯還一直好好地呆着,我們從來不敢慢待他。”
“去把監獄長叫來。”
“是,是。”獄卒蹬地起來,一溜煙跑出去了。
“究竟怎麽回事,我們問過監獄長就知道了。宛若你別擔心,你君父一定沒事,或許他們只是給你君父挪個地方。”
“你們竟然把我君父扣在這種鬼地方,娘娘您還說沒事。”宛若斥責道。
“宛若你冷靜一些,別在情急之下失了體統。”王後低聲地對宛若回應道。
宛若轉過身,泣不成聲。
良久,獄卒跑來了,顫巍巍地說:“啓禀娘娘,監獄長不在。”
“監獄長不在,找別的人呀,你們監獄現在誰負責,找誰來。”
“監獄裏現在只剩下獄卒,所有長官都被端木大人找去問詢了。”
“怎麽回事?”
“聽說,宛國君侯在監獄裏被投毒,性命攸關,端木大人正在查兇呢?”
“什麽?我君父被投毒了,他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兒?”宛若急切地問道。
“據說其他獄卒說,君侯被發現的及時,應該無性命之憂,他被被端木大人擡走了,現在在何處,小的也不知道。”
“娘娘,要不您和公主先擺駕回桑園,奴才去打聽清楚情況。”公冶父說道。
“也好。”王後說道。
“宛若,你君父不會有事的,我們先回去。等打聽清楚我們再去探視他。”
60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一)
從夏臺回來,已經晌午時分,王後和宛若都在葡萄園,坐等消息。
宛若憂心如焚,直到未時快盡,公長父才回來,
一聽曉霧說公長父已經回來,王後趕緊說:“快讓他進來!”
公長父躬身進來,行禮道:“參見娘娘!”
“快起來!”
“有沒有我君父的消息?”宛若急不可耐地說。
公長父回禀說:“公主別着急!君侯已經被端木大人接到向陽,安排在接待列國諸侯晉谒的驿館——廣明樓。當真是萬幸,君侯當日所食不多,因此中毒不深,經過醫者治療,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就是體力還需要時間恢複,目前正在療養。”
自從那日濁音夜襲排興樓,端木因為失職,差點讓宛若遭遇危險,只得被迫勉強答應王後接走宛若公主。端木為此懊喪不已,本來天子能得到宛國公主這件事,是端木一手促成的,也是他千裏迢迢從宛國把宛若接到向陽,一旦天子看到賞心悅目的宛國公主,對她垂愛,那端木可是大功一件,沒想到中途竟然殺出一個王後,硬生生的把屬于他的功勞給掠取了,一想到,自己做了壞人(迫使宛國就範),卻成全王後的好事,不但白忙活,還招致宛國和那位未來可能得寵的宛國公主怨恨,他心裏那股氣簡直要冒火了。思來想去,為了将功補過,他屁颠颠地跑到天子跟前,花了一番機巧,硬是說動天子當即釋放宛國君侯。
端木讨得天子的旨意,興致沖沖地駕車來到夏臺,正趕上宛君用飯。宛施澤一見端木,氣得吹胡子瞪眼,跳腳大罵,憤怒地把正在吃的盆盤鼎壺,打了一地。機緣巧合,竟然這樣讓宛施澤躲過了一劫。宛施澤大罵一通後,突然口鼻出血,端木登時吓壞,一想宛施澤若此時死在獄中,他難逃幹系。顧不得置氣,立馬傳醫者,驷馬大駕把宛君接到驿館,好生照看。
“你可曾探知究竟是何人所為?”王後問道。
“端木大人說,目前還沒有眉目,奴才想,肯定和那些想謀害公主的人有關,那晚那些奸人欲害公主,沒有得手,轉而謀害公主的君父。”公長父回答道。
“也有道理。”王後颔首說道。
“我們宛國與他們無怨無仇,他們為什麽要想方設法置我們父女于死地?”宛若氣憤地說。
“當然是某些人居心叵測。宛若你別怕,你在哀家這絕對安全。”王後安慰道。
“ 宛若敢問娘娘怎麽知道那晚我有危險,即使趕來。”宛若道。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忽然給我送來一封信。”王後說。
“既然素不相識,娘娘如何就信了?”宛若疑惑地說。
“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王後誠摯地看着宛若說道。
“宛若納悶那人怎麽會知道宛若我有危險呢?”宛若追問道。
“哀家當時也有這種想法,遂派人跟蹤送信的人,發現他是排興樓的人。”
“娘娘,排興樓在商陽數一數二,接納來自四面八方的王侯貴族,他們消息靈通倒是可以理解。”公長父說。
“哀家一直覺得不是這麽簡單,排興樓不單單是供富人享樂游興的地方,它似乎和朝廷的王公大臣,有許多攀扯。”王後說道。
“商人為了利益總不免攀附些權貴,謀求庇護,似乎情有可原。”公長父說。
“排興樓的主人,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謙謙君子,不像是老謀深算、用心險惡的人。”宛若對夏子渡印象很好,不禁插話道。
“你見過排興樓的主人?”王後有些吃驚的問道。
“有一面之緣。”宛若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雖然排興樓家大業大,可坊間卻傳說,排興樓的主人是個得道高人,經常雲游四方,如神龍般見首不見尾。敢說見過他的人,奴才這是第一次聽公主說。”公長父認真地說。
“哀家也覺得排興樓的确有些可疑。你可知道它的底細。”
“回禀娘娘,關于排興樓的底細,向陽有多種說法,有人說,它是商陽當朝某位權貴的家業;有人說是某一位列國諸侯在向陽開設的驿館;還有人傳說是當年魏國大商人巴渝的後人開設的,大商人巴渝當年通商天下,富可敵國。可排興樓真正的底細,奴才也不确信。”
“可”宛若本想說夏子渡自稱是排興樓的主人,可是自稱是未必就是,因此話到嗓子,宛若又咽回去了,宛若轉而說道:“娘娘,宛若想即刻去見見君父,請娘娘恩準。”
“哀家還想,反正明天,我們就要起駕商陽,等見過天子,再行安排你們父女相見。”王後委婉地拒絕道。
“娘娘,等宛若一進宮,就會有諸多藩籬纏繞,行動不便,宛若現在萬分憂心君父,等待須臾,都覺得是煎熬。如果宛若挂着一幅愁容,耷拉着精神去谒見天子,恐怕會讓娘娘失望。”
王後沒有立即回答,心中暗自衡量一番,良久才勉強地說道:“那好吧!”
王後攜着宛若浩浩蕩蕩地從青陽出發,來到接待列國的驿館廣明樓。
廣明樓在向陽、青陽通往商陽的交彙道口上,是列國諸侯特使進朝谒見天子的暫時駐地,經過幾代天子的擴建,形成一個龐大的建築群落。當然興建廣明樓所用的費用和勞工都是天子向列國征集的。
廣明樓雖然比不上商陽的王宮的那般大氣磅礴,富麗堂皇,也缺少排興樓的精致典雅,但也建造的頗有氣勢,內部陳設也極為講究。
平日裏,一直有列國使節來往穿梭,因此廣明樓一向紛擾。可今天這裏竟然警備森嚴,看來是端木的安排。
護送宛若公主差點出了産錯,到夏臺又碰上宛君差點被投毒身亡,端木在懊惱自己背運的同時,感到怵惕不寧,一面加緊調查背後的真兇,一面從向陽城城防處調來人馬,時刻守護宛君左右,對保護宛君的安全不敢再存有絲毫的僥幸。
王後和宛若一行,夜幕低垂時,趕到廣明樓。廣明樓的侍者将他們引到廣明樓西南角的一個小院落中,這裏相距前堂和大殿甚遠,是個僻處,環境清幽。
侍者把王後一行引到宛君所在的房間欠身退下,王後對宛若說:“你先進去吧。”
宛若對王後的體貼感到溫暖,對她颔首說道:“謝娘娘!”
宛若快步奔到裏屋,宛施澤仰躺在榻上,雙目微閉,愁眉鎖眼,神情蕭索,形容枯槁。
宛若撲上前,拉起君父幹瘦的手臂,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君父竟然被折磨成這樣形銷骨立。在宛若的心中,君父一直如泰山般巍峨,如大海般浩瀚,可是眼前的君父,俨然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者,宛若的內心有種大山崩塌的感覺,她淚如雨下地喊道:“君父!”
“若兒,怎麽是你?”宛君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說。 端木還沒有機會沒有告訴宛施澤關于宛若進宮的事。
“君父,你還好嗎?”
“君父沒事!”
“王後娘娘也來看您了。”宛若說着,把王後請了進來。
宛君掙紮着要起來行禮,王後急忙阻止說:“舅父,你躺着!一家人何必拘禮。”
“多謝王後娘娘體恤。”宛君說道。宛若把君父扶起來靠在榻上。
“舅父,你覺得怎麽樣?上次見你到現在,你消瘦了好多。”
“沒事,年紀大了,瘦一些反倒輕健。”宛君不以為然地說。
“舅父大人,真是好福氣!調理出這麽好的一個女兒。”王後誇贊宛若道。
看到這般光景,宛君心裏已經跟明鏡似的了:女兒為了他,已經屈身進宮了。
他長嘆一聲,已然淚光閃爍。
王後見宛君這副難過的樣子,心裏也感到凄怆。王後年少時,沒少得到這位舅父的照顧和眷愛,想到自己的私心,她一時也感到汗顏。
想到這,王後遂起身說:“你們父女倆聊聊,哀家到外面走走。”
王後出去,宛若撲到君父的懷裏,泣不成聲。
“若兒,你怎麽這麽傻!”宛君是說宛若竟然同意進宮這事。
“君父,都是若兒連累你,害你受苦。”宛若抽噎道。
“傻孩子,是君父無能,君父連自己心愛的女兒都保護不了。”宛施澤說完竟然老淚縱橫。
“君父,你別這麽說。”
父女一時垂淚無語,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了。
良久,宛施澤問道:“你母夫人可好?”
“還好!”宛若一想到母夫人因為備受打擊變得孱弱的身體,不禁悲又從心起,為了不讓君父擔憂,只能敷衍說道。
父女倆還要說些什麽。
忽然,公長父急匆匆地跑進來,說道:“公主,不好了,天子駕到!”
“這怎麽辦?”宛若有些驚慌,她從沒想過要在這般尴尬的時候,見到她心中憤恨不已的人。
“君父,那我先走吧。”宛若戀戀不舍地對宛君說。
“來不及了,”
“陛下已經進院子了。要不是王後娘娘機敏,找借口擋駕,陛下早就闖進來了。”公長父說。
“快躲到隔間裏。”宛君指着牆角的一扇小門說道。
宛若提溜這裙子,跑進隔間,還沒喘口氣,就聽見一行人的腳步往這邊來。
一時間房間裏腳步紛沓,想來是湧進一大幫人。
宛若湊到窗棂邊,擡眼往外瞧,外面烏壓壓的,宛若只瞧見一大片後腦勺,他們恭恭敬敬地垂足而立,房間顯得局促無比。
“你們都到外面候着。”是王後的聲音。
61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二)
“諾!”呼啦啦,一群人退出了房間,屋裏只剩下三個人,一個是王後,一個是端木,還有一個中年人側身站着,身穿衮服,頭戴獬豸冠,身材高大,面目輪廓如刀削的石像般冷硬,□的鷹鈎鼻突兀在極端粗犷的臉上,身上霸氣淩然,眼中有股睥睨天下的傲氣。
宛若暗道:“想必他就是暴戾恣睢的承元天子了。”
“伯舅,可還好?”一個冷硬的聲音響起,看是問候,其實那語氣是那麽森冷。
“老朽善存一息,多謝陛下記挂!” 宛施澤靠在榻上,一樣冷冷地說。
“你對孤家似有怨憤。”承元目光犀利地看着宛君。
“陛下振長策馭宇內,鞭笞天下,誰敢不滿。”宛君反諷道。
“都是一家人,何必傷了和氣!”王後見兩人硝煙十足,急忙出來調和道。
“端木!”承元喝道。
“微臣在!”端木脅肩谄笑道。
“案件可有進展?”
“陛下,微臣正在全力追查,一定會很快水落石出。”
“把看守的獄卒統統抓起來,交由司寇嚴加審問。若他們不肯招供,統統下油鍋烹了。”承元強硬地說道。
“作惡的只是少數人,何苦累及無辜。老朽已經年邁,早已是黃土埋半身之人,陛下不必如此大動幹戈,不然就是老朽造孽了。”宛君顧念在獄中時,曾受許多獄吏的照顧,不忍牽累他們,遂求情道。
“舅父仁慈,所言極是,請陛下三思。”王後也跪下求情道。
承元上前扶起王後,看了宛君一眼,沒說什麽。 端木站在那兒,不知該怎麽辦?
“還杵在那裏,王後的話,沒聽見嗎?趕緊追查此事,孤家倒是要看看誰敢這麽膽大妄為,竟在孤家眼皮底下動手腳,簡直反天了。”
“是,微臣這就去辦!”端木說完,躬身倒退着出門去了。
“既然如此,伯舅就好生養着,等身體康健了,孤家再派人送你回宛國。”承元冷冷地說完,轉身要走。
“陛下起駕回宮!”門外的內宰尖着嗓子唱道。
承元的腳剛要踏出房門。
宛君突然叫道:“陛下!”
承元有些意外地回過頭,王後也正欲走,見此光景,說道:“舅父有什麽話,盡管說。”
宛君迎着承元鷹鹫般的目光,懇切地說道:“小女年幼,自小被百般呵護長大,希望陛下能夠善待。”
宛君的慈父心裏讓在隔間的宛若淚如泉湧。 承元的目光變得柔和,他說:“是孤家的女人,孤家自然不會虧待。”
“舅父只管放心,哀家定會照顧好表妹。”王後也承諾說。
承元走了,王後也随承元回宮了。
王後吩咐公長父,讓宛若今晚就落榻驿館,陪伴宛君跟前,第二天進宮。
父女倆閑話家常,絮絮叨叨地聊到更深漏盡。
第二天,承元用王後的鳳辇,用迎娶夫人的儀仗,将宛若迎進商陽王宮——堂皇城。
商陽是王朝的國都,大氣磅礴,大道三橫九縱,筆直地貫穿全城。王宮堂皇城位于商陽正北的中軸線上。堂皇城有三大殿六大宮。進星鬥門,依次是紫薇殿,衆拱殿、千秋殿,六大宮分立兩面。
入秋時,天子的庶長兄亞相承莽,奉命将軍出擊猃狁的挑釁,前兩天凱旋歸朝。今天,對承元來說,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得了美人,又打了勝戰,真是喜上加喜。
晨曦微路,幾顆疏散的星,疏星閉上疲倦欲睡的眼睛,退隐消失了。只剩下大而亮的啓明星,依然懸在整個廣漠的天幕上,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輝,活像一盞懸挂在高空的明燈。
按照禮法:國家興兵事,要先行告祭宗社,載大社之主于車從行,征伐勝利後獻俘社祭。
按照禮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寝。
今日大早,承元沐浴齋戒,鮮冠組纓,绛衣博袍在大武堂,天子七廟前,大張旗鼓地舉行獻俘大禮,祭拜祖先,告謝上天的佑護。
繁瑣的祭祀禮儀過後,晚上,承元天子诏命在瑤宮大宴群臣。
瑤宮是承元的離宮別苑,周匝20餘裏,以伏麟山的地勢為臺殿,用香木作棟橼,以楠木作梁柱,大大小小的宮殿層層疊疊,臺上又有臺,館上又有館。建築堂構高闳,美輪美奂。瑤宮裏美人充棟,奇珍異寶不可勝數。
瑤宮高出商陽王宮堂皇城,騁目遠眺,整座商陽城盡收眼底。
瑤宮裏有種滿荷花的東湖,東湖的湖水與護城河相連,湖上有彩船供天子和美人游玩。瑤宮裏還有獸圈——虎豹豺狼都有,承元喜歡看鬥獸,有時興起,就讓勇士去和猛獸游鬥,有時也把沖撞他的人丢進獸圈,給野獸喂食。
當然,瑤宮裏最著名的就是酒池。酒池用漢白玉砌成,酒池上有平臺,臺上有炙樹。承元最喜歡在這裏戲谑作樂,他命上千人在酒池邊豪飲,他自己坐池北用美玉鋪就的階陛上,冷眼旁觀。上千人每人用一個巨大的鐵杯飲酒,杯裏裝着夠一頭牛飲進的水,上千人牛飲之後,個個東倒西歪,醜态百生,承元高坐着捋須睨視,享受着所有人對他匍匐在地,俯首帖耳的威福。
瑤宮裏庭燎輝輝,燭火耀耀,群僚世卿齊集一堂,天子和王後齊肩并坐在大殿高臺的禦座上。天子高冠衮服,剛毅的臉盤隐約在九串渾圓津潤的珍珠冕旒(miǎn liu)後。
千翠年初的時候擢升為惠夫人,緊挨着承元,坐在另一席上,其她嫔妃依照位分,分列左右。
富麗堂皇的瑤宮,看似一副海清何晏的太平盛世場景。
一時間鐘磬泠然,琴瑟和聲,舞樂齊樂。
《大武》是這種場合必須的節目,它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最能昭示大天朝鞭笞四海,睥睨天下的大氣魄。
煌煌《大武》之樂既終,王後借故離席。接着有《雲門大卷》、《鹹池》、《大韶》、《大夏》、《九招》等大型舞樂,一一精彩呈現。
歌舞喧嚣,熱鬧非凡!
可承元天子似乎不在狀态,臉上流露着不耐煩的情緒,他揚手示意侍女倒酒,一仰臉,灌入滿滿一爵玉液,額前的珠串冕旒,左右推閃,琮铮有聲。
“讓端木卿過來回話!”天子向身邊的侍女吩咐道。
“諾。”侍女應聲,碎步下臺,移到端木跟前,說道:“端木大人,陛下宣您過去!”
端木一聽,噌地跳起來,撅着屁股,哈着腰,快步來到天子跟前。
“端木,宛國公主怎麽還沒來觐見孤家。”
“陛下,這事由王後娘娘安排。”
“行了,你退下吧!”天子煩躁地揮揮手。
“是!”端木倒退着,下了高臺,心裏暗自嘀咕:“王後搞什麽鬼,到現在了,也不讓今晚的主角出場,就像開宴了,光給客人喝湯,真是純心吊人胃口。”
端木剛退下,王後就笑吟吟地回座了。
“陛下似乎心裏不暢快。”王後說道。
“怎麽不見宛國公主來觐見孤家。”
“陛下急什麽,好戲都是壓軸出的。”
“王後如此精心籌措,這是要考驗孤家的耐性。”
王後莞爾一笑,不作答。《九招》九幕舞蹈,已經一一過場了,入夜已經巳時。
王後站起來,說道:
“将瑤宮內所有燭燎熄掉,所有人等一律坐着原處,不要擅動。”
“王後你這是要幹嘛?”天子不解地詢問道。
“一會兒陛下就知道了。”
侍女、內侍們照吩咐把所有的庭燎熄了,宮燈吹滅。
瑤宮登時陷入一片夜色暗沉中。
群僚不知王後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叽叽咕咕,議論紛紛。就在這時,一曲悠遠的笙簫合奏從瑤宮大殿對面的峰巅上想起,樂音袅袅,缭繞而來,如飄絲,如飛絮。
瑤宮大殿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那座山峰。人們的目光所及之處,突見,一彎弦月,在山頭浮現,潔白瑩潤,月上似有一人影,坐着。
月從山頭徐徐向下,月上的女子也漸漸變得清晰,鬓發峨峨,衣袂飄飄,長長的披帛随風舞動,婉轉幽柔,恍如廣寒仙姝天降。
眼前如夢如幻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瞪大眼睛,愕然不已。
月在清波池緩緩停下。
人們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月原來是一個月形平臺,尖上鑲着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如月光般潔白溫潤,平臺上立着一位玉質柔肌,媚态冶容的女子,風吹過裙袖輕飄,全身散發着一股紅塵之外,傲然獨立的飄逸,又透着薄紗青綢般的風流嬌俏。難描難畫的昳麗容貌,如月下聚雪,與月光潔白齊潤,美地令人窒息,聖潔地令人不由地心生膜拜。 幾串零碎的琴聲響起,像一把珍珠抖落玉盤上,琮琮有聲,在所有人屏息翹望中,撩得衆人心裏一驚。
笙簫合音,幽幽而去。 随即,一段悠揚的古琴曲,漫溢出來,琴聲婉轉纏綿,如輕紗籠罩,若彩綢飄舞,在水波潋滟中,女子在月中翩翩起舞,蹁跹袅娜,潔白清越,輕盈如驚鴻,飄逸如游龍。
漸漸地,琴聲變得急促,密密匝匝狂湧出來,像九天飛瀑傾瀉,鋪天蓋地,讓人喘不過氣來,琴音一波又一波,一波更比一波急,女子甩袖随琴音飛速旋轉,那瞬間仿佛要舞盡繁華,舞動蒼茫。
突然琴聲如玉被擊碎般叮地一聲,戛然而止·····
62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三)
目光回到虞國天澤城。
虞展成下令設置重重關卡,阻截子南,可是子南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