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過宛若,摟進懷裏,輕聲低呼喚道:“宛若,宛若。”
宛若眯着眼,軟軟地依靠在王後的身上,怎麽叫都沒有反應。
王後替宛若把脈,她是當朝大巫師,精通醫理。
“公主怎麽這樣了?公主沒事吧。”端木戰戰兢兢地地問道。
“端木大人現在知道驚慌了。”
“宛若公主的安危關心我們身家大小的性命,屬下哪能不緊張。”
“知道就好,公主萬一有閃失,你們所有人都得陪葬!”
端木一聽,雙膝一軟,跪下了。後面的女官、侍女、侍衛全都呼啦啦地跪倒在地。
“誰這麽大膽竟然在排興樓,在端木大人重兵護衛下,對宛國公主下手。”掌櫃憤憤不平地說道。然後,他吸吸鼻子,又說道:“怎麽有迷香的味道。”
“是嗎?”王後的目光逼視着掌櫃,說道。
“我們怎麽沒有聞到?”幾名侍女和女官小聲嘀咕道。
“王後有所不知,這種迷香喚作疊疊香,來自西域,氣味很淡,可以跟普通香料的氣味融合,讓人無法察覺。小的家族曾世代經營香料,故而對任何香味,都特別敏感,因此能察覺出別人察覺不到的味道。還好,這種香對人并無毒害作用,只是讓人嗜睡。”
“端木你就是這麽盡忠職守保護公主的嗎?”王後厲聲喝問道。
“屬下該死,屬下疏忽。從現在開始屬下一定,加強警備,時時警惕,确保公主的萬無一失。”
“你覺得哀家還會再相信你嗎?今天要不是巡視的牧犬發現的及時,你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嗎?”王後步步緊逼。
端木吓得直冒冷汗,或許是酒喝多了,舌頭有些打結,他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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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公主的安全起見,哀家要把公主接走。”
“屬下奉天子之命,迎公主回商陽,是職責所在,怎麽好麻煩王後。”端木好不容易攘個美差,可以借機谄媚天子,怎肯輕易放手。
“端木大人,哀家只是告知你一身,不是征求你的意見。你若是有不滿,大可以到天子面前申訴,不過你最好記得今晚你的過失差點葬送了公主的命,不怕天子降罪責罰的話,你就盡管去。”
端木不尴不尬地站着,懦懦地,出現這樣的疏漏,他确實無法理直氣壯地駁斥王後的要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王後,把宛若公主扶下樓,擡上鳳辇,浩浩蕩蕩地出排興樓,往青陽城而去。
夏子渡站在尋香閣的暗處,一直靜默地看着那一幕上演,當然這一幕都是他導演的。濁音沒有得手,王後适時趕到,恰好尋到機會名正言順地把宛若接走,不然憑端木的奸猾,王後哪有那麽輕易就能如願。
濁音一夥剛上房頂,就被黑豹和白貝,轟跑了,他們根本來不及放迷香。當然宛若的屋內,根本就沒有迷香,宛若之所以昏睡,那是喝了子渡派人給她端去的安神湯。掌櫃只是按照子渡的教授,故作姿态的胡謅一番,竟然沒人質疑。
子渡站在尋香閣,暮雲叆叇,秋風慘淡。他慘怛于心,悵惘不已。
清晨,桑園!
宛若已經醒了,卻不願睜開眼。風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夢裏子南的笑容搖晃搖晃。
一束光從窗戶裏射進來,毫不客氣地打在她的眼睛上,她拉上錦被,蒙住頭,試圖繼續沉浸在夢中,卻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她“噌”地一下坐了起來,打量四周,竟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揉揉眼睛,真以為自己是在夢裏。
這時王後進來了,她很溫和地說:“睡得還好?”
“我怎麽會在這?”
“你在排興樓有危險,哀家星夜把你接到這來了。”
“這是哪兒?”
“哀家的采邑——青陽。”
“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被人迷昏了。”
“當真?”宛若有些難以置信。
“你不相信哀家?”
“你覺得王後讓人可信嗎?”
“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起來洗漱一下,哀家已經吩咐下人,備好早點。”王後說完就要往外走。
“王後,宛若有個請求,希望娘娘成全。”宛若急急地叫住王後說道。
“什麽?”
“我想去見見我的君父。”
“等你得到天子的恩寵,天子自然會放了你的君父,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此刻我心中最惦念的就是我君父的安危。這是天下做子女的心,将心比心,王後你會明白的。”
“天牢重地,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這些禁锢是針對一般人的,王後你德高望重,母儀天下,不過是舉手之勞,還望王後應允。”
“哀家可不是萬能的!”王後想起昨晚端木卿說的話,心裏的懊惱和辛酸,一陣漫過一陣,她凄凄哀哀地說道。
“宛若自小受父母嬌慣,不免任性、刁蠻些,若是言語有所沖撞王後,還請王後大人大量,不要計較才好。”宛若對昨晚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更不知道王後竟在衆目睽睽之下,遭到端木那樣殘忍的羞辱,還以為王後不答應她,是不滿她總是言語犀利的争鋒相對,為了見到君父,只好委曲求全地自我檢讨,以求得到王後的首肯。
“放心吧,哀家不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哀家反倒很喜歡你這般聰慧機敏的人,你很像你的母夫人,不管是在容貌上,還是氣度上。”
“王後娘娘謬贊了,宛若豈敢和母夫人比肩,宛若不過是初生的牛犢憑着不畏虎的勇氣,橫沖直撞,娘娘不嫌宛若粗鄙,莽撞,已是萬幸,娘娘竟然誇贊,宛若真是無地自容了。”
“你真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姑娘!”王後粲然一笑,說道。
“那娘娘,你是答應了!”宛若有些欣喜地說。
“此事關系重大,容哀家再想想!”王後淡定地說。
“懇請王後娘娘成全。”宛若情急之下,“噗咚”一聲跪地說道。
“等明天你進宮了,哀家可以求天子,恩準你們父女相見,天牢那種地方,戾氣太重,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別去的好。”王後委婉地拒絕道,其實王後是不希望宛若看到她君父那般狼狽的樣子傷心。
“多謝王後體恤,若不見君父一面,宛若實在無心奉承天恩。”
“既然你執意堅持,那哀家就答應你了。明天你就要入宮觐見天子,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不可任性妄為,傷了大家的體面。”
“宛若謹聽王後訓示!”
“哀家也曾年輕過,也明白年輕人對于愛情的看重程度。哀家希望你今後侍奉天子,能将那份游蕩的心泯滅,在後宮生活不易,要處處小心,時時有戒心。你的一點閃失,可能就會有性命之憂,甚至殃及你的母族,其中的種種厲害關系,你一定要銘記在心。”王後語重心長地說。
“宛若以後就仰仗王後庇護了!”
“庇護倒談不上!哀家不是在端架子,擺姿态,故弄玄虛,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不過也許是哀家多慮,也許你的路比哀家的路要坦途多了。但是一切小心總是不為過,你說呢?”
“是,宛若明白!”
“走,我們一起用過早點,就去看看你君父。”
54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一)
天澤城,瑾瑜宮!
虞展成滔滔不絕地闡述完他的一套理論後,就要轉身離去。
子南說道:“君父,您等等!容我把話說完,您再走!”
虞展成停住腳步,看着子南,以為他回心轉意了,便溫和地說:“想明白了就好!”
“君父,我想說的是,我對宛若的感情,你不能理解,我也不會強求。可是您不應該和光陸一起,聯合欺騙我。你是我最敬重的親人,光陸是我最親密的發小,可是您們竟然把我玩弄在鼓掌裏,讓我糊裏糊塗的拜堂成親。我曾經向宛若承諾過:天塌下來,我頂着;地陷下去,我墊着。可是,您們卻讓我成為一個可恥的、背棄信義的人。即便君父不願意興兵救宛,君父可以罔顧虞宛兩國休戚相關的關系,我也可以像當年魏公子信陵君一樣單騎馳援,即便對宛國毫無幫助,至少我問愧于心。
可是,君父您欺騙了我,您綁架了我對您的信任,您讓我成為世人的笑柄。世人會認為我是一個連自己鐘愛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送的人;我是一個在危急的時刻,罔顧然諾,貪生怕死的人。
承元他暴戾恣睢,把天下人當做他案板上的肉,任意宰割。承元憑什麽奴役天下!為什麽我們不敢站起來說反抗?
我們虞國以九頭鳳為氏族圖騰,我們的信仰是頑強,堅韌,不是茍且偷生。
我們的血性呢?我們的勇氣呢?
您口口聲聲說我為了宛若,為了一個女人,沖動,莽撞。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他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都可以讓她去犧牲,那男兒保家衛國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高官厚祿,為了讓更多的女人可以匍匐在腳下,任意驅使嗎?
君父,您總是秉着您的一番理論,紅顏禍水是嗎?妲己褒姒妖姬害國是嗎?沒有商纣王的暴戾,沒有周幽王的昏庸,妲己和褒姒能興起什麽大風大浪。天下有多少善良的女人,為子女,為了丈夫、公婆,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宮裏那些女人,那些為得到您的恩寵取悅于您的女人,她們就卑賤嗎?您看見過她們背後的辛酸嗎?您喜歡的時候,把她們捧在手心裏,厭棄的時候,把她們棄之如蔽帚,您想過她們的感受嗎?
您從來就沒有真真切切地愛過一個女人,她們取悅于您,你給她們榮華富貴,就像市場上一只羊換一袋糧食一樣,不過是交易而已。”
子南的話如大河傾瀉,說得虞展成羞憤難當。
“你,你簡直是忤逆!你唆使宛如盜取兵符,你想學信陵君竊符救趙,可寡人不是昏聩的魏安厘王。對你,對宛如,寡人都已經夠仁慈了。如果有人罔顧禮法,竟然沒有受到責罰,那綱紀何在?”虞展成被子南一陣數落,氣得胡子都在抖。
“子南沖動之餘說了很多沖撞君父的言語,不過這都是子南的肺腑之言。子南懇請君父寬恕如姬娘娘,如姬娘娘大仁大義,雖不是男子,卻堂堂正正,比起那些蠅營狗茍,成日裏争風吃醋,暗地裏使絆的人,不知強多少倍。希望君父您三思!至于今晚的成親鬧劇,希望就到此為止,接下來的殘局,君父您看着辦?”
子南說完就要拂袖而去。
“站住,你去哪裏?”
“君父既不理解又何必過問呢?”
“你真的要這麽任性妄為嗎?”子南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站住!子南,你要敢踏出這座宅第,寡人今天就廢了你的儲君之位。”
“在剛才說出那些話之前,我就已經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了。”子南停住腳步,淡然地說道。
“子南,你到底想幹什麽?”
“浪跡天涯,報仇雪恨!”子南咬牙切齒地說。
“你赤手空拳怎麽對付承元?孩子你聽君父一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報仇雪恨的事,咱們從長計議。”
“君父,咱們父子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信任而融洽的關系了。我坦白,我不會釋懷您的欺騙。對我,您也再不會像過去那般慈愛和信任了,嫌隙已經産生,即便再努力修補也是枉然,那裂痕永遠都在,與其這樣,還不如,在彼此的生命裏,留下美好的回憶。”
“子南,君父答應你,一切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君父保證不再追究,你安心和宛晴過日子,過些時候,君父再為你遴選幾個侍嫔,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安心了!你就能明白君父的良苦用心了。”
子南“撲通”一聲,跪下,向着虞展成叩拜三下,他哀戚地說道:“君父,失去宛若,即使有再多的女人,也無法填補我心中的空白,我已經辜負宛若,不忍心再傷害更多的女子。君父,你保重!”
說完,子南站起來,轉身大踏步走出了瑾瑜宮。
虞展成,聽見子南的腳步,漸行漸遠。聽到馬廄裏傳來馬的嘶鳴,聽見,馬蹄遠去的聲音
這一切的發生超出了虞展成的預料,他本以為對子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以說服他。可是他們沒想到子南如此剛烈,他回味子南的那句“咱們父子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信任而融洽的關系了。”
他知道這是真的,他已經無法不對子南心存芥蒂,可是就這麽放縱他去浪跡,他于心何忍。子南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将來九泉之下怎麽面對子南的母親瑾瑜夫人。
想到這,虞展成吩咐衛隊,趕緊騎馬去攔截子南。
問荊見子南醉醺醺地被扶進了洞房,料想今天晚上肯定見不到子南了,就把如姬娘娘的禮物,交給紫裳、紫研收好,就趕回南山牧場。子南曾經告誡過他,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娘娘左右,一定要密切關注可疑的人,不能讓任何人有可乘之機謀害娘娘,因此問荊不敢有半點疏忽。
夜幕低垂,牧場的天空澄清如洗,玄月西陲,群星閃爍!
宛如在簡易的帳篷裏,翻看竹簡,如燕和青煙,随侍左右。
問荊回來,他一身國君侍衛的裝束,如姬身邊負責看顧的侍衛,一直以為問荊帶領的十幾個人,是國君加派看管如姬娘娘的人,對問荊一夥保護如姬認為是理所當然,絲毫不加懷疑。再說,問荊生性豪爽,很快就跟他們打成一片,大家稱兄道弟的。
問荊因此成了如姬娘娘身邊最貼身的保護者。
問荊經允許進了帳篷,按禮數拜見過如姬娘娘。
“問荊,你回來了!你家公子那邊還好吧!”宛如問道。
“應該還好吧!”
“怎麽叫應該還好?”
“我沒見到我們家公子,他被大将軍光陸一夥人,灌的醉醺醺的,擡進了洞房。”
“是嗎?”如姬看了青煙一眼,狐疑地說道。
“大家今天那個高興勁,簡直沒法說。大将軍是公子的發小,交情一般人沒法比,他跟着在那鬧,我們家公子就沒轍了,你說怎麽好意思不給他面子,何況國君也坐鎮了好久,才起駕回宮。”
“既然大家高興就好!”提到虞展成,如姬有點悻悻的。
問荊是個粗人,絲毫沒有察覺如姬的異樣,依然一副興沖沖的樣子,他把手上提溜的一個多籠屜,放下,樂呵呵地說:“紫研姑娘真細心!她讓我給你們帶些好吃的來了。你看!大螃蟹,大龍蝦,還有醬豬蹄、牛肉,還有甜點,水果!”
問荊将東西一樣樣地擺在案幾上。
正在這時候,聽見有馬蹄聲像帳篷靠近,問荊機敏地提着劍,閃出帳篷。
馬蹄聲在帳篷門前幾步之遙停下,聽見問荊喝問道:“幹什麽的?”
“我有急事,要見如姬娘娘。”
如姬聽見是石總管身邊的小淩子的聲音,循聲走出來,對問荊說:“讓他進來吧!”
小淩子進來,看了看問荊,顯然說話有顧忌。
如姬說:“沒事,都是自己人,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有人要害太子殿下。”小淩子低聲說道。
“我家公子這回在瑾瑜宮洞房裏,誰會害他?”問荊不以為然地說。
“殿下已經憤然離宮了。”
“為什麽?”如姬和問荊同時問道。
“因為他發現他娶的新娘不是宛若公主。”
“什麽?君上竟然偷天換日,蒙騙子南!”宛如驚詫道。
“殿下知道後,星夜要見君上,君上半夜出宮安撫太子,可是太子什麽都聽不進去,他拂袖而去。君上已經命人去追回他。
“君上不會傷害公子的。”問荊篤信地說。
小淩子看了一眼問荊,很謹慎地在如姬耳邊嘀咕半天。
“小淩子,你的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确!”小淩子很誠懇地點頭。
“問荊,太子真有危險!”宛如鄭重地對問荊說。
“我要去救我們家公子。”問荊擡腳就要走。
“等等,我也去。”宛如說道。
“娘娘,您去不合适。”問荊說道。
“什麽都別勸,問荊你去牽馬,趕緊地,遲了,後果不堪設想!”
如姬從懷中掏出一塊上好的玉璧,放到小淩子手裏,說道:“小淩子,謝謝你冒險而來,這是一點心意你手下,你趕緊回宮,不要惹人懷疑,千萬要注意安全。”
“娘娘······”小淩子正要推遲。
“拿着,什麽都別說了!”如姬截住小淩子的話。
“那娘娘您小心!小淩子回去了。”小淩子說道。
“好的!”如姬應道。
小淩子騎馬走了,如姬披上風氅,往外走,青煙,如燕想着也跟上。
“你們倆就別去了!”
“公主,你讓我們也去,也好有個照應。”
“此事兇險,你們好好擱這呆着。”宛如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她疾步往外走,到了帳門時,她回身悠悠地說:“萬一我回不來了,你們一定請求君上,讓他準許你們回宛國,到時找個心儀的人,好好過日子去。”
“公主!”青煙,如燕哭着喊道。
如姬顧不得體恤侍女的傷悲,問荊牽來馬匹,如姬騎上“騰霧”。問荊已經把在如姬身邊守衛的十幾人集結上,燃着火把,策馬揚鞭,馬兒四蹄揚空,幾下就隐沒在蒼茫的夜色中。
虞展成頹喪地回到宮裏,想起子南對他的指責,想起子南說他沒有真真切切地愛過一個女人。他內心思潮湧動,誰沒有年輕過,誰沒有在愛情面前真實過,沖動過,浪漫過。只是那些記憶似乎太遙遠了,許久不去翻閱,俨然已經蒙塵,蒙诟
55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二)
二三十多年前,虞展成還是一個孟浪的纨绔公子,他帶着随從周游天下。那時候承元還沒繼位,在位的是建昭。建昭天子為人寬仁治國,天下人安居樂業。
年輕的虞展成,放蕩不羁,頗為自己的一些歪才自傲,游玩名山大川,也一時興起的沾花惹草。反正那時的社會風氣都自由的很,尤其是在仲春之會,到處是春情蕩漾的姑娘。他又長得風度翩翩,儀表堂堂,《詩經》裏的愛情詩,更是爛熟于心,當他用那些或迷離,或婉約,或熱辣的詩詞,溫情脈脈地對女孩子吟誦時,沒有幾個人能招架的住他的魅力。
直到在有莘國遇見西泠的時候,虞展成才知道,他以前之所以如此放蕩,是因為沒有遇到能讓他收心的女人。
遇到西泠的時候,正是牡丹花開,春天絢爛的季節。
西泠帶着侍女在牡丹園中賞花,
虞展成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天,西泠穿着一件紫色的沙羅,一條白色的披帛,搭在腕間,随風舞動,名花傾國,相得益彰。
虞展成的眼睛随着她的身影在牡丹園裏移動,一向見着漂亮女孩,就像蝶戀花一樣的他,面對眼前那個美女,他竟然不敢有半點造次,腦中紛飛無數個跟她搭讪的措辭,都被自己斷然否決。最後他竟然傻傻地站在遠處吟唱《碩人》: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西泠回頭沖他莞爾一笑,他覺得三魂七魄都開始飄忽了。
後來他就像天下所有男子遇到愛的女人一般,想盡辦法的接近她,搜腸刮肚地贊美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主宰了他一天的喜怒哀樂。
他堅持不懈地追求,和為伊消得人憔悴的不悔之心,終于打動了她的芳心。
最後,他和西泠終于相愛了,愛得纏纏綿綿,愛得如膠似漆,愛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他準備回虞國,向君父和母夫人,禀明此事。
可是一回國,才知道他在游蕩外面半年多,母夫人因為思念,記挂,生了一場大病。君父嚴厲訓斥他的自由散漫。
他跟西泠戀愛的事情,因為他在母夫人生病當口,有所顧忌,不曾跟君父提起,只等到母夫人久病初瘥,他才向母夫人回禀此事,母夫人告知了國君,國君同意他到有莘國提親。
整整半年,虞展成一去音信全無,西泠日夜輾轉,傷心欲絕,一打聽之下,世人都說虞展成一向是浮萍心性。西泠以為自己也不過是他過眼的雲煙,悲痛過後,就任随自己的父親做主自己的婚姻。
于是西泠嫁入了天朝王室。
西泠就是有莘國的公主,也就是現在的母儀天下的王後。
虞展成因此失魂落魄了很久,他的母夫人不忍心見一向樂觀、陽光的兒子繼續頹喪下去,就又放他出去浪蕩去。
那年的仲春之會,虞展成來到宛國。
宛國的美女雖然如春天般萬紫千紅,可他卻再也沒有獵豔的雅興了。
春回大地,萬物蔥茏,桑間濮上,人群興致勃勃地湧動。
虞展成帶着侍從,在明媚的春日裏,懶懶散散地閑逛,他被人群簇擁着來到了女娲娘娘廟的廣場上,這裏正在演繹激情洋溢的《萬舞》。
《萬舞》浪漫、野性,人群洶湧而躁動。
他看見前方有很多貴族青年,在向一個青年女子獻媚,那女子在人群中間,背向着他,他只看見她勻稱而修長的背影,如瀑般的黑發潑灑下來,髻間別一朵粉色的垂絲海棠花,敢如此不經心打扮的女子,肯定都是絕色的美人,這是虞展成獵美多年的經驗。要是以往,他肯定早就舔着臉,湊上去,施展自己魅力,力壓群雄,奪得美人心。
可現在他為失去西泠,萬事都變得意興闌珊。
他百無聊賴地看着眼前那般人的鬧劇,覺得只是可笑。
那美人絲毫不理會身邊那些狂蜂浪蝶,等《萬舞》一結束,她從侍女手中接過羽觞,旁若無人地走上前,把酒杯遞給剛才領舞的那個健壯的小夥子。
那個小夥子沖着人群,興致勃勃地對着心儀他的美人,唱起了《關雎》: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那個小夥子就是後來的宛國國君宛施澤,那美人就是現在的宛夫人。那時的宛施澤不過是一名普通的王室子弟,宛夫人卻是上大夫家名聞遐迩的窈窕淑女。
時間是治理傷痛的良藥,虞展成終究還是從失去心愛人的陰霾中走了出來,他順利繼位,有了嫔妃無數,群英蝶舞。經歷曾經滄海,此時的虞展成已經只是欲動,而心不動。
後來宛施澤繼位,攜夫人訪問虞國。
當近距離接觸宛夫人時,虞展成還是為宛夫人的美麗和氣度,驚詫不已。
宛夫人風華絕代,身姿如垂條婵媛,袅娜多姿,她的出現讓虞展成的後宮佳麗,渾然無色,虞展成覺得自己很沒面子,為此悒悒不樂。
在晚宴上,為了刁難宛君,虞展成親自捧着一個虎皮席子,對宛君說:“按照虞國的習俗,初次宴請貴客,只能給客人一席之地。所謂入鄉随俗,只能委屈君侯和夫人了。”
列席的士大夫都面面相觑,在尋常人家給客人一席之地,當然可以。可是今天來的是一國國君,他有許多随行官員和侍從,一席之地只能貓着國君和夫人,在大庭廣衆下,堂堂一個國君,局促在一個小小的地方,傷的是國君的顏面,失去的卻是一個國家的尊嚴。若宛君當場翻臉,又有失風度和體面,傷害兩國之間的感情。
在這跋前疐後的情景中,大家都睜眼看着,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暗自嗔怪虞君故意刁鑽。
只見宛夫人優雅地站起來,接過席子說道:
“就一席之地。”
“是的!”
“謝君侯盛情!”
宛夫人向随從的侍女嘀咕幾句,侍女拿來一把剪刀,宛夫人把虎皮席子剪成一縷一縷,頭尾相接,擺在地上,圈出了整整一畝地大小的位置,随行官員和儀仗,都有了寬松的地方駐足。
虞展成不禁嘆服宛夫人的聰慧!
今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成全承元對宛國公主的觊觎。也許宛如說得對,在權益面前,他永遠選擇理性。
當年,他如果有心,他不會失去西泠,就像現在如果他努力斡旋,子南也可以如願以償地和宛若完婚。可是他為什麽那麽做?他在刻意縱容承元的惡行,他耿耿于懷子南對宛若的癡情。
也許還有不忍拒絕西泠對他的懇求,因為他辜負這個女人,他有愧與她。
在去商陽會獵時,他私下拜谒了王後,西泠已經不再當年青春華茂的西泠,她需要一個拐杖來支撐她搖搖欲墜的王後地位,而這個拐杖她希望是宛若。
西泠祈求他成全她,他允諾了。
可他,卻因此傷害了他最疼愛的兒子,他一直以為子南會像他當年一樣,慢慢就會忘卻,慢慢就會練就在情愛中,游刃有餘,不會為情所困,不會為情不可自拔。
但是子南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甚至挑戰他的忍耐力!
虞展成還在浮想聯翩時,光陸深夜谒見,想是他聽說子南的事了。
虞展成讓把光陸宣進來。
光陸進殿,先行禮道:
“參見君上!”
“想必你聽說了子南的事。”
“君上,殿下年輕氣盛,一時意氣,你不要放在心上,過段時間他想明白了,也就釋然了。”
“子南的執拗已經超出大家的想象。”
“君上,讓臣去追回他,勸勸他吧。”
“他現在是一匹犯倔的馬,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殿下,向來明事理,假以時日,他一定能理解君上的良苦用心。”
“但願吧,寡人已經派人去追他了,你也去看看吧。”
再說,子南單槍匹馬,不顧虞展成的開解,毅然地,星夜離開還處在喜慶中的瑾瑜宮。
夜漆黑而冷峻!
子南舉着庭燎在直道上奔馳,耳邊風在呼嘯,遠處的群山,就像一個個巨大的怪獸,向他迎面撲來,又在他面前一閃而過,那張牙舞爪的氣勢,不過是唬人的招式。
他從心底不能原諒君父和光陸的欺騙,這種欺騙比刀劈箭射,更讓他難受。
想起自己對宛若的食言;想起宛若那單薄的肩膀扛起那如山般的重負;想起她無奈答應進宮時,承受的那份痛苦和糾結。
當自己最心愛的人,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兒今天他竟然還高高興興地,去拜堂成親。君父,光陸,你倆真的害我不淺。
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猛獸撕裂,啃噬般痛楚。
子南憤慨之餘,無法顧及君父的感受。他竟然敢那樣申斥他一向敬重的君父。君父一定被氣得不行,可是如果按照君父安排的那樣,若無其事的結婚生子,他子南肯定做不到,首先他就無法原諒自己對宛若的背棄,更無法無視天下悠悠衆口對他的道長論短。
他将離開虞國,也許這一走,歸期是何期,他都不知道。他的內心在苦痛的同時,感到無限的悲涼,也許這次離開虞國,君父不久就會下诏褫奪他的繼承權,從此他真的就将成為一名浪蕩公子。
虞國是生養他的地方,他對這裏眷戀無比。
他不知道母夫人若還在人世,會贊成他這樣做嗎?也許母夫人在世,剛才那場不該發生的鬧劇就不會上演,畢竟母夫人會了解他的,他确信。
子南在馬背上颠簸,焦灼,煎熬,慘怛于心,千般滋味,雜揉于心。
秋風吹散了美的誘惑,紛飛的落葉,像人心帶着枯竭的疼痛,剝離樹木。
難道他和宛若,真的要受命運擺布,以美麗的開始,以凄楚的結束,子南他何其不甘!一朵朵落葉,迷茫的前路,所有的往事和心傷散落了一地,寒風吹過,揉碎了歲月。
56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三)
“殿下!殿下!請留步!”
子南正在悵悵不樂時,後面傳來紛沓的馬蹄聲和呼喊聲。
子南回頭一看,見蒼茫的夜色中,遠方的直道上,有一個馬隊舉着庭燎,向他奔騰而來。
他急忙跳下馬背,閃進樹林,借着黎明前,一時還濃重的夜色掩蓋,躲在了岩石和大樹後面,将自己和馬隐蔽起來。這裏是進山的入口處,這是天虞山脈的北端,地勢從平原,慢慢開始擡升,蜿蜒到武關時,就出現群山崚嶒,峭壁巉岩。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足有二三十人的馬隊,靠近了他所在的區域。 為首的那人是虞展成的車左姬延。子南和他的私交不錯,虞展成知道,子南一向很看重朋友的情義,虞展成派他出來追子南,想必又是故技重施,又是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只聽姬延說道:“我剛才明明看見前方有一盞火把或明或暗,在移動,應該就是世子殿下,這回怎麽不見蹤影了!”
“頭,世子殿下應該沒有走遠。”旁邊的人附和着說。
“我們趕緊追!”幾個人說完,揚鞭飛逝而去。
等他們走遠,子南才從隐蔽處出來,他知道君父不會這麽輕易放他走,怎樣逃脫君父的追捕,成了他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