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師岩帥不過百人之衆,靠近雄關。雄關守将究由巡城戒備。
但見,師岩一行人在據城百米外的一個土坡,搭起帳篷,燃起篝火,烤肉就酒,吆五喝六地鬧騰。
秋意已濃,群雁南飛。
一群人向着廣袤的蒼穹射雁比箭法。有人射着了,人群一陣歡呼;有人放了空箭,大家噓聲四起,猛灌他喝酒。
喧鬧的人群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箭箭射落雙雁。箭穿過雁眼,掉到地上大雁還依然活蹦亂跳。他的高超箭法,堪稱神射手,贏得圍觀的人滿堂喝彩。
雄關的守城将士,一開始還繃着神經,不知這夥人的意圖何在?後來見他們純粹是嬉戲,就放松了戒備,跟着看熱鬧,為那人那麽精準的箭法,暗自叫好。
不料,就在大家興致勃勃地仰頭看羽箭劃破天空,射向雁群時,一支冷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地射中主将究由的眉心。究由還沒來得及吭一聲,就倒下了。身上厚重的铠甲觸地時,發出沉悶的響聲。那支箭傲然地插在究由的眉心上,直指藍天,它鶴翎為羽,豹齒為簇,它就是傳說中讓人聞風喪膽的透骨風。此箭鋒利無比,可以穿越盾牌,透過铠甲,直刺心髒。
傳說,當年楚莊王的後院起火,楚令尹鬥越椒興兵叛亂,向他發射透骨風,莊王差點命喪在這種箭下。
究由橫陳在城樓上,四仰八叉,雙眼圓瞪,一彎血從眉心湧出,流過眼角,順着鼻溝,繞過嘴角,汩汩流到地板上,血色凄豔!
自古就有人為出師未捷身先死而扼腕嘆息,可像究由這樣只是兩軍對峙,還未開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被射殺,簡直就是窩囊到極點,荒謬到極點。
第二天,究由的靈柩就從雄關運回了宛都。善政未加阻攔,讓一行人順利進城。
成慶街上擁趸了無數看熱鬧的人們,他們心情複雜地看着究由的靈柩,在孝子賢孫披麻戴孝,執紼引領下,浩浩蕩蕩地沿着成慶街,向着究由的府邸移動。
人群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究家老少素衣白帽,簇擁在究由老母沈氏身邊,在府邸前守候。
宛君覺得究由身負要職,因疏于防範,命喪黃泉,不但罔顧他的信任,還在大敵當前嚴重挫傷宛國士兵的銳氣。基于此,宛君只派了一名品級不高的使臣,到究由府中吊祭,而且還是禮節性地走個過場。
沈氏年近古稀,竟要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失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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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執拗地認為,自己的兒子無論如何是為國捐軀,可國君如此慢待,讓究由死得極不體面。
她不顧年邁,領着究由妻兒,在成慶街頭公然恸哭,像唱詩般哀嚎道:
“我的兒啊!
你好狠心啊!
讓為娘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我的兒啊,
你就這麽撒手走了,
扔下妻兒老小,你讓我們以後怎麽過呀!
我的兒啊!
你死得好慘啊!
臨時連句話都沒有留下啊!
我的兒啊!
你死得不值啊。
你死得這麽慘,沒人同情,沒人嘆息啊!
你走了,他們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連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啊!
國君的閨女金貴啊!
要用宛國千千萬萬的男兒來守護啊!
我的兒啊!
你死得怎麽瞑目啊!”
沈氏的聲嘶力竭地悲鳴,其哀感天動地,招來無數人的圍觀,嘆氣,悲憫。宛城城尹迫于形勢,将一幹人強行扭送回府,并讓其家屬趕快将究由入殓下葬。
沈氏倔強,硬是不從,扶棺悲嚎,竟因傷心過度昏厥而死。
登時,民心向背,急轉直下!
人們紛紛指責國府,對一個失子的老母,不僅不加安撫,還生生逼死了。國府一下子被輿論,逼到了風口浪尖上。
宛城被圍,民心浮動。一些心懷叵測的人,趁機興風作浪,散布宛君為袒護自己的一個女兒,竟然罔顧宛國成千上萬子民的性命。
39曰歸曰歸 胡不歸(三)
再說子南從如姬處拿到竊取的虎符,帶着随從晝夜不休地趕赴武關。
當一身戎裝的子南悍然闖入光陸的元帥府時,光陸和衆将正在例行開會,商讨集結在武關的十萬大軍的訓練和營地部署問題。
光陸見到子南這個陣勢,心裏陡然一咯噔,暗道:“這小子真犯渾了!”
光陸和衆将領起身,施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
“上個月,末将曾将武關整體布防調整上報國君。據斥候說,國君已經批複,交給殿下具體負責,不知太子此次造訪武關,是不是落實這一布防方案。”光陸說道。
“這布防方案暫時擱置一下。武關守将光陸,聽令!”
光陸跪下,說道:“謹聽君上聖訓!”
“傳國君令:太子虞子南代領兵馬元帥一職,憑借虎符調動武關集結的十萬兵馬,趕赴宛國。不得違忤!”子南拿出虎符朗聲說道。
“臣接令!”光陸有些猶豫地應道。
光陸将子南拉到一邊,小聲地嘀咕道:“你真的要這樣嗎?”
“開弓沒有回頭箭!”子南堅定地說。
子南不再理會光陸,走到将臺上,威武地下達命令:“衆将聽令,爾等即刻回營!将所屬人馬在汾水河谷平原列隊集結,未時,本帥将親臨閱兵!明日卯時誓師,随時準備出征。”
“末将得令!”衆将領不加懷疑,聽憑調遣,接令後,自行退出。
“殿下”光陸面色凝重地正欲說話,子南制止道:
“別勸我了!我心意已決,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所有責任我一人承擔。”
“明天軍隊可能還走不了。你看是不是再等三五天。”
“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子南瞪着光陸說道。
“十萬大軍,吃飯就是個大問題,現在籌集的糧草辎重,挺多只能維持一月,我必須到溧陽府庫調集。最快也得後天傍晚才能到。再說,我們也得制定詳細作戰部署,不能倉促行事。”
“作戰計劃我已經在心中反複琢磨過,今晚再召集所有将領,在沙盤上,仔細演模一番,就可以定下來。至于後勤保障,的确是個大問題。這樣吧,明天黃昏,無論如何,你都得幫我把糧饷籌集,後天一早寅時大軍開拔。”子南說完,大踏步出了元帥府。
“子南,你這麽做太輕率了!為兄不能眼看你跳入沼澤而不拉你一把。希望你将來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目送子南出去後,光陸心中暗自嘀咕道。
其實光陸只是借籌集糧饷一事拖延時間,他當即就飛鴿傳書,将武關的事态奏報了國君。
正在鳳凰閣批閱竹簡的虞展成,收到光陸的奏報,奮袂而起,怒不可遏。經查看,果然見青銅鼎暗格裏的虎符已經失竊,沒了蹤影。國君招來鳳凰閣主事盤問,最近誰私自擅入過鳳凰閣,主事仔細回想,說道:“除了如姬娘娘,和上次置換書房舊器的宮人,再無閑雜人等進來過。”
主事将如姬兩三次進出鳳凰閣的詳細過程都一一回禀,不敢有所隐瞞。虞展成聽了,心裏早已豁亮。
虞展成鐵青着臉,帶着随從,來到了萱香院。
宛如早已做好了迎接暴風驟雨來襲的準備。但是她沒想到,暴風雨竟然來得這麽快。她鎮靜、從容地将國君迎進內堂。
國君的臉繃得就像階前的硬石板,瞋眼,沖着宛如呵斥道:
“宛如,你可知罪!”
“宛如知罪。”如姬跪下道。
“寡人素來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竟幹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情。”
“君上永遠把政治利益看得要高于情義,而宛如卻相反。宛如不能無視宗國被踐踏,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侄女被送入虎狼之窩,葬送一生的幸福。可君上卻可以罔顧虞宛兩國幾百年的秦晉之情,漠視兩國車輔相成的關系。
君上可以對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因為失去等了八年,愛了八年的女人,承受剜心的痛苦而熟視無睹。只因為君上心中一直有一個‘紅顏禍水’的缪論在作怪。宛如認為賢君自會出賢妃,昏君往往讓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自然會生出妖孽般的狐媚。當楚莊王耽于游獵,左擁鄭姬,又抱越女時,樊姬之賢,被棄之如履。等楚莊王勵精圖治,問鼎中原,樊姬的賢德才能成為後宮千古垂範。
春秋時期,秦穆公的夫人穆姬為谏阻穆公殺掉被俘虜的晉惠公,身穿喪服,帶着四個兒女登上一座堆滿幹柴的樓臺,以***相逼。世人盛贊夫人賢而高義。
宛如不敢自比穆姬,知道自己在君上的心中,輕如鴻毛,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足以讓君上改變主意,對挽救宗國的危難更是無濟于事。宛如百般無奈,只能出此下策,一切的罪責皆因宛如對宗國情深,宛如不能忘卻父母的養育之恩,不敢忘了桑梓舊情。
太子是受宛如唆使,而犯下罪孽,希望國君念在父子血脈相連的份上,看在業已過世的瑾瑜夫人的面上,寬恕太子,所有一切責任由宛如承擔。宛如問心無愧,即使是死,也能含笑九泉。”
宛如慷慨而酣暢淋漓地把這番話說完。虞展成的面色明顯有了緩和。他淩厲的目光逼視着宛如。他沒有說話,他在審視,在掂量,在權衡,或許也帶着一絲的自省。
良久,他起身,踱步到宛如跟前,繞着她打量一周,随即扭頭向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站住,頭也不回地下達指令道:
“如姬僭越禮法,褫奪如夫人封號,發往南山牧馬。”
“感謝君上仁慈!宛如自知犯了不可饒恕之罪,願以死領罪!”宛如說完,掏出袖中備好的匕首,就要自盡。
自從竊符之後,宛如已經想好以死謝罪,不牽累旁人,不使自己因此受辱。
衆人眼見鋒利的匕首,就要刺進宛如的心髒,根本來不及制止,都驚呼出聲。
虞展成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方漆奁,砸了過去,宛如本能地躲開,就在一愣神的功夫,虞展成上前奪去了她手中的匕首。
宛如仰頭,淚盈于睫,一臉的悲壯。
虞展成凝視着她,表情變得柔和多了,他沒想到宛如竟這般剛烈。他眼中的驚詫和憐惜一閃而過,随即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這是又何苦呢?”
宛如揚着臉,看着別處,極力忍着不讓眼淚掉落下來。
虞展成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地對侍衛說:“看管好如姬娘娘!如果她少了一只胳膊,寡人要你們每人少一只胳膊;她若是缺一條腿,寡人要砍掉你們的一條腿;她若是死了,我讓你們統統陪葬!還有,此事誰敢張揚出去,寡人會拔了他的舌頭,再把他扔進油鍋裏。”
“爾等不敢!爾等謹遵君上指令。”衆人齊聲應道。
虞展成說完,大踏步出了萱香院。即刻備車趕赴武關。他知道現在能阻止子南,挽回局勢的只有他,他必須親自走一趟。
在火紅的夕陽映照下,彩霞滿天。浩淼的汾水河面,金波粼粼。一輪落日即将隐沒在水天相接處,山水萬物都成朦朦紅色剪影。
蒼茫葦草翻滾着綠色的長波。連綿不斷的各式軍帳、戰車、幡旗、矛戈結成的壯闊行營,在廣闊的沖積平原上,整齊地碼放着,環繞水面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形。戰鼓隆隆,吶喊聲聲,悠揚沉重的號角伴着蕭蕭馬鳴此起彼伏。
岸邊官道上,一對紅色快馬飛馳而來,在葦草長波中宛如一陣旋風刮過。
子南正和衆位将領敲定最後的作戰部署。
國君一行突然進了帥營。大夥急忙跪迎,齊聲道:“參見君上!”
“形式有變化,出征的事暫時擱淺。子南留下,其餘将士,先退下吧。”國君簡潔而果斷地說道。
“是!”衆将然諾道。
虞展成風塵仆仆,滿面怒容。子南跪地,不言!
“逆子,你簡直昏頭了!你這樣不顧後果,是想着把虞國的人民推向戰争的苦難深淵。”
“君父,承元貪婪暴戾,徭役、賦稅像山一樣,把天下的人民,壓得擡不起頭。只有起來反抗才有可能擺脫苦難。君父,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打敗不可一世的承元,讓天下重新安瀾。”子南慷慨請戰道。
“天子霸占銅礦山之後,列國可以用來武裝軍隊的兵器和铠甲,就已經被天子封鎖,即使,宛、虞兩國是現在的諸侯大國,可論勢力還是差得遠。你這是拿幾十萬的虞國男兒的性命,在賭博。”虞展成言辭鄭重地說。
“天下飽受奴役已久,只要我們起來反抗,肯定會有諸侯響應。天下諸侯的實力集合起來是天子實力的幾十倍,我們有什麽可以畏懼的。”
“天下諸侯除了坐山觀虎鬥,你敢指望誰會義無反顧地起義。即便天下諸侯揭竿而起,那也是等到虞宛與天朝拼得魚死網破之時,來得漁翁之利。”
“君父,你這是懦弱!母夫人曾經只帶着上萬人的守兵,抵死反抗,才沒有讓叛賊得逞。你為什麽沒有這樣的勇氣。”
“放肆!你為了一個女人,至虞國上百萬的人民生死不顧。你既然還振振有詞地,搬出你母夫人來數落寡人。”
“當年要不是君父游獵數月不歸,母夫人何至于死。我從小失去母親,你現在還有讓我失去最心愛的女人,坐視別人擄掠她而不管。那我以後活在世上還有顏面和意義嗎?”
“罷了,罷了,君父就不追究你擅自調軍的責任,你先回國都,這事咱們再從長計議。”
“宛國的形勢猶如白雲蒼狗,瞬息萬變,半刻都耽擱不起。”
“你總是這麽血氣淩冽,那樣是要吃虧的。你放心,天子暫時不會對宛國下手,據斥候來報,善叢兩國的兵力已将撤掉對宛城的包圍了,天子已經照會諸侯,讓各國國君到商陽北嶺會獵,君父不日将啓程,你先回你的府邸,好好冷靜冷靜。”
“君父,這肯定是個陰謀,天子怕天下諸侯乘宛國對他作戰,會一應而起,他召集天下諸侯,名為會獵,實則扣押,君父你不能去。”
“君父若不去,那虞國就會被矛頭所指。這次前往前途未蔔,可是君父又不能不去。今後的虞國遲早要交給你了,你應該明白你肩上的重任,哪能這麽任意妄為。否則寡人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母夫人。”
“君父”
“你放心,君父此次去商陽,會盡力斡旋,希望能把事态穩定下來。回來之後,你盡早完婚,也算是了卻君父的一樁心事,也能告慰夫人的在天之靈。”
40曰歸曰歸 胡不歸(四)
南山牧場是虞國王室禦用馬場,這裏彙集了來自各地最優良的馬匹。
南山牧場位于天虞山脈尾端,沃野平川,四季如春,水草豐茂。草場西面千峰疊翠,山脈聳峙,險峻中透着秀麗,奇巧中藏着妩媚,嬌嬈多姿,情态萬千。一條清澈的水流從巨石罅隙之間穿行而來,橫貫草場,響聲如樂。
雖到了中秋時節,較之天澤城,這裏的氣候依然潮濕溫潤,依然野花繁茂,蜂飛蝶舞,山鳥啁啾。這裏可以讓‘長恨春歸無覓處’的人,時時都能找到春天的感覺。
南山牧場營地駐紮在一片開闊的古河道沖積平原,藍天清澈如洗,牧場碧草連天,曠野駿馬奔騰。
子南來這裏找被貶的宛如。他穿行牧場中,悠然乘馬迂行,微風拂面,花香沁人心脾,身心仿佛被淘洗一番,頓時感到些許輕松,惬意!
來到營地,監馬尹說如姬娘娘騎馬出去了。子南騎着馬沿着河流往前走,爬上一座山頭借山高之勢游目騁懷,但見一行五六個人正向他所在的地方奔騰而來。
走進一看正是宛如。她身後緊緊跟随着五個身強力壯的侍從。宛如下馬,大踏步向他走來,一身簡潔的紫色騎馬裝,長長的頭發,随意用一根絲帶紮緊,垂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較之在宮裏珠圍翠繞,全身錦緞的如姬娘娘,此時的宛如是如此清朗,明媚,活力洋溢。
“營地派人傳話,說有人找我。真想不到會是你!”宛如說道。
“參見娘娘。”
子南正要行禮,被如姬止住了。
“別,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麽娘娘了,叫我宛如吧。”
“子南不敢僭越。”
“那就随你。”
“娘娘,子南不但有負重托,還牽累了你。”
“哪裏的話,至始至終都是我慫恿你。沒把你拖下水,我很慶幸。宛國的事我們都盡力了,它的沉浮,既然我們無力左右,一切就看天意了。”
“君父承諾會竭力斡旋。”
“但願如此。”宛如悠悠地說,她在心裏并不抱什麽希望。
“君父回來,子南一定求他赦免娘娘。”
“我在這很好!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在宛塬上策馬奔騰,那時候無憂無慮,天高雲淡,身心就像一川奔流,一路歡騰。你看這藍天白雲,曠野大地,奔馳的駿馬。我現在又重溫在宛國最快樂的日子,你說這不是挺好嗎?”宛如假意輕快地說。
但是,即使在同樣的地方,過同樣的日子,心境變了,還能感覺到同樣的快樂嗎?何況這裏是異鄉他地,舉目無親。兩相對照,只會讓身心感到更加苦澀。
此時宛如的心境就是這般,她的表情掩飾不住她潛藏的憂愁。
“娘娘,你真的好嗎?”子南看着宛如,很真誠地問道。
子南的這句問候,就像一柄利劍戳穿了她極力僞裝的外表,直達她內心最深處。宛如內心的孤寂,委屈,憤懑,焦灼,以及對子南內心潛藏的愛慕,那一刻都化作一股酸楚直沖向眼臉,差一點,就奔湧出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她說道:“當然!這兒風大,走!我們去看看馬場裏的駿馬。”
她說完扭頭就走,跨上馬背,一陣風一般飛跑起來,她的背影像一道絢麗的紫色霞光滑過。
子南騎上馬背,追去了。
宛如和子南一陣風馳電掣,一會兒就跑回了營地。
一陣狂奔,讓如姬的心情一時平複了下來。她們在一個寬闊、幹淨,近乎華麗的馬廄前,停下了。
如姬手裏揮着長鞭,說道:“他們說這是南山牧場裏最好的八匹駿馬。”
“對,這八匹駿馬,随便哪一只,與齊威王賽馬,不用孫膑的計策,都能贏。”
“真的假的?”
“你看這匹火紅色的赤骥,名曰絕地,跑起來足不踐土;這匹純黑色的盜骊,名曰翻羽,行越飛禽。”子南介紹道。
“就是可以馬踏飛燕嗎?”宛如笑着問。
“對,飛燕見着這匹馬跑起來的氣勢,吓得一哆嗦,就被馬蹄踏着了。”子南玩笑地說。
“原來這飛燕不是被追着,是被吓着的!”宛如被逗笑了。
“這匹純白色的白義,名曰奔宵,行野萬裏;這匹青紫色的逾輪,曰超影,可以逐日而行。這是我君父最鐘愛的一匹馬,你看它嶙峋聳峙,狀如鋒棱,馬耳如刀削斧劈一般銳利勁挺,它四蹄騰空、淩厲奔馳的雄姿,氣勢奪人,有王者風範。”
“它是這八匹馬中最高大雄健的一匹。”
“你看這匹灰白色的山子,曰超光,一行十影似超光;這匹黑鬃黑尾的紅骅骝,曰逾輝,毛色炳耀。我最喜歡這品種的馬,它雄健膘悍,氣勢昂藏不凡,秉性桀骜不馴。”
“逾輝”似乎聽懂了子南的贊美,抖動着優美的鬃毛,引頸長嘶,聲音洪亮,如大鐘石磐,咴咴噴氣,一副躍躍欲試的情狀。
“你看這馬得意的。”如姬笑道。
“這匹青黃色的綠耳,曰挾翼,仿佛身有肉翅;這匹鵝黃色的渠黃,曰騰霧,乘雲而奔,騰空跳躍,四蹄生煙。它的體格是八匹駿馬中最小的,卻是最有靈性的一匹馬。不管山地,淺灘,飛奔起來,不搖不晃,極為穩當。”
“我就最喜歡這匹馬了,前幾天我一見到它,我就覺得特親切。你看這毛色這麽鮮潤,形體如此優美流暢,如果其它的高頭大馬是力拔山河氣蓋世的項羽,那‘騰霧’就是英姿飒爽的虞姬。這樣吧,你騎上你喜歡的‘逾輝’,我騎上我鐘愛的‘騰霧’,咱倆比比賽程,如何?”
“好馬都有壞脾氣,往往性子剛烈,即便‘騰霧’看起來溫順些,一般人也很難駕馭。”子南有些擔憂地說。
“小瞧我!”宛如不滿地哼道。
“我是為娘娘的安全考慮。”
“反正我對你那桀骜不馴的骅骝馬不感興趣,但我對付‘騰霧’,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如姬說完,摸了摸“騰霧”的頭,“騰霧”很溫順地用頭蹭蹭宛如的臉,宛如高興地笑開了。
“這幾天一直是我喂養‘騰霧’。你看!‘騰霧’和我很投緣的。”
“娘娘既然有這樣的興致,子南就奉陪了。”
子南牽上“逾輝”,宛如領着“騰霧”,兩人來到寬闊的馬場,跨馬揚鞭,駿馬撒開蹄子,如風,如電。果然是好馬!
兩匹駿馬,一匹火紅,一匹鵝黃,奔馳在廣闊的牧場上,四蹄翻騰,長鬃飛揚,馬飛奔的姿勢壯美,馬背上的人俊朗飄逸,賞心悅目。
那是一幅奔騰的美,力量的美,輕靈的美交織在一起的奇異畫面。
宛如只覺得耳邊風呼嘯而過,遠處的樹木嗖嗖地往後退。真有一種騰雲駕霧般地快感!
子南騎着“逾輝”,這匹骅骝馬,騰挪跳躍,存心要考驗馬背上騎手的功力,若不是子南超強的駕馭能力,這匹馬早就把他撂下馬背了。如姬見了,心裏明白,自己肯定駕馭不了那匹“逾輝”,還好這匹“騰霧”很給她面子。最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給她丢臉,一直和“逾輝”并駕齊驅。
當然,宛如知道,“逾輝”有一部分精力用在折騰馬背上的子南了。等它徹底被子南折服時,“騰霧”肯定跑不過“逾輝”。宛如想乘着這回功夫,和子南拉開距離。
她揚鞭呼嘯,“騰霧”沿着河灘一路飛奔。
突然,“騰霧”像瘋了一般踢踏開,猛力地揚蹄長嘶,差點把宛如撂下馬背,宛如不明白“騰霧”為什麽忽然發飙。
“用力勒緊缰繩,夾緊馬腹。”趕來的子南看見這般光景,一時無法靠近,只能大聲的囑咐道。
宛如把缰繩勒緊到自己的手發疼,也無濟于事。馬越發上蹿下跳開,這樣狂躁的情景,不正常地讓人困惑。
宛如的馬不停地在打轉,跳騰,她的五髒六腑天翻地覆,胃部痙攣到想吐。
一番折騰,宛如精疲力竭。可她一旦松開缰繩,她肯定會被這發瘋的馬匹摔得小則斷掉幾根骨頭,重則一命嗚呼。
子南看到這個情景,不得不冒險,他盡量靠近“騰霧”,伸手沖着宛如喊:
“把手給我!”
宛如瞅準時機,趁子南稍微靠近時,伸手。子南一把把她拽到“逾輝”的馬背上。
子南攜着宛如跳下馬背。宛如驚魂未定,臉色蒼白。
“娘娘,你沒事吧?”
“沒事,終究是我騎術不精,這馬才這麽欺負我。我還以為喂養它幾天,它就會和我投緣,看來是被它溫馴的外表,迷惑了。”宛如笑笑地調侃說。
“我去看看。”
子南向“騰霧”走去。如姬離開“騰霧”的馬背,“騰霧”竟然莫名地安靜了下來。它躺在了地上,哼哼低鳴,它的眼睛裏,淚光盈盈。
子南上前一看,“騰霧”的前蹄,血淋漓。
仔細查看馬掌,發現一根鐵釘,向上穿透“騰霧”的前蹄。子南摸摸“騰霧”,安撫它,然後迅速用力拔出鐵釘,那根染血的鐵釘竟有有一根銀簪那麽粗,那麽長。
“怎麽會這樣?馬場裏怎麽會有鐵釘?”宛如驚詫地說。
“這絕對是人為的。是有人事先給‘騰霧’釘上的。”子南神情凝重地說。
“我們怎麽一直沒發現。”
“剛才‘騰霧’在草原上奔騰的時候,草地松軟,馬蹄着地,疼痛可以适當緩解。這回上了河灘,到處都是碎石,馬掌觸地,刺痛難忍,因此‘騰霧’才會發狂。”
“還好,不是我騎術不精,是馬受人戕害。可是”一種可怕的念頭,閃過,宛如看着子南,沒有把話說出來。
“娘娘,是有人要加害于你!”子南說出宛如沒有說出的話。
41曰歸曰歸 胡不歸(五)
自從問心知道原委後,內心一直焦灼不安,又不敢在宛若面前表露,因此她的行為舉止就顯得比平常小心翼翼多了。
快到中秋節了,展眉邀問心一起去南城祭拜女娲娘娘,為宛夫人禳災祈福。
她倆備齊瓜果糕點,香燭等祭祀用品,就相邀出宮去了。
展眉和問心着一色衣服,梳着同樣的發髻,俨然是一對姊妹花。你看她們,嬌俏螺髻,墜飾玳瑁花钿,一對珍珠貼耳垂;紫色的绫子的上身短夾衣,淺黃色有花紋的絲綢下裙,一副鄰家少女的清爽樣。
出宮門,沿着成慶街走到盡頭,穿過幾個裏弄,才能到女娲娘娘廟。
一路上,她們說起宮裏那些鬧心事,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這時,她們看見一位身體佝偻,拄着拐杖的老奶奶,領着一個剛會走路的孫子,穿着破衣爛衫,手執破碗,沿着小巷挨家挨戶敲門,乞讨五谷雜糧。
展眉和問心,看着老人家這副光景,不禁心生憐憫。
問心褪下手腕上的跳脫,上前,放到老人的陶罐裏。
老人擡頭見着她倆,笑了起來,那笑容的皺紋就像一粒石子投進了湖裏,碧波連連。
她慈祥說道:“兩位姑娘真是好心!不過謝謝姑娘,這個老身用不上。”
問心和展眉相視一笑,說道:“奶奶,出門走得急,沒帶銀子,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老人溫和地笑道:“姑娘的心意,老身心領了!這個你還是拿回去。老身雖然不像王孫貴族那樣富貴,卻也家境殷實。老身出來向百家乞讨,那是因為我年幼的孫兒,多災多病。我們民間有個習俗,孩子年幼多事,就向各家各戶讨些五谷雜糧,将讨來的馍、菜、米燴在一起,煮成稀飯,讓孩子吃下。這樣孩子就可受到百家的庇護,免除災難,平安吉祥。”
“既然是這樣呀!反倒是我們冒昧了!”展眉替問心接回了跳脫。
“奶奶,那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相愛的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頭到老呀?”問心懇切地問道。
展眉睨了她一眼,低聲說道:“真不害臊!”
“有,有。”老人笑着連聲說道。
“真的?”
“民間沿襲着一個做法,收集齊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盛開的合歡花,準備一甕黃酒,加入收集的合歡花,冷酒浸泡,埋入合歡樹下,經七個七曜日,開壇,給一對有情人,飲下,就可保佑她們,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奶奶你說的是真的嗎?”問心興奮地問道。
“姑娘,你別不信,老太婆可不是逗你玩的。你知道這合歡樹是怎麽來的嗎?它可是舜帝和她的二妃娥皇、女英的精魂所化。當年虞舜南巡倉梧,駕崩在半道,他的兩位妃子遍尋湘江,始終未能得見。二妃終日恸哭,淚盡滴血,血盡而死,後來,她們的精靈與虞舜的精靈“合二為一”,變成了合歡樹,男為葉,女為花,花葉相擁,晝開夜合,像夫妻般相親相愛,它庇佑着人世間的世世代代的癡男怨女。”
老人家的一番說辭,不管是真,是假;有用,無用,總之問心聽進心坎裏。
素秋天似水!
問心日日穿梭在王宮的花園裏,徘徊在每一株合歡樹下,收集合歡花,合歡花枝葉清奇,纖細似羽;花美,形似絨球,紅花成簇,秀美別致,清香襲人。只可惜秋天已經漸行漸遠,合歡花早已零落地差不多了。她還來不及收集齊合歡花,一個驚天的炸雷,已經在王宮炸開:國君在參加天子召見的諸侯會盟,被天子無理扣押,關進了銅鐵澆築的天牢裏。
自從上次問心幫夫人揉捏後,問心日日午後幫夫人舒筋活血,夫人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可是這麽一個驚天霹雷,還是把宛夫人震暈了。宛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呼吸若有若無。太醫把脈後,直搖頭。宛麒,宛麟跪在榻前,量是男兒,也已經淚如雨下。
宮內外頓時哭作一團。展眉手足無措地哭着奔到飛霞閣,找問心。
問心趕到,進行按壓搶救,稍許,一口濃血,從夫人口中噴出,夫人才慢慢醒轉過來。
國君被扣,夫人卧床不起,宛麒,宛麟雖已成年,但未有建樹,威望不高,一時朝局動蕩,人心惶惶。
展眉驚慌失措地拉走問心,翠竹看見了,就回報宛若,宛若趕到萱媛宮,見殿內外一片哽咽聲,六宮的嫔妃以及國君的其他兒女,都齊集萱媛宮。
宛夫人躺在床上,面無血色,奄奄一息。
宛若跪在榻前,執其夫人的手,淚流滿面哀喚道:“母夫人!”
宛夫人睜開沉重地眼皮,努力地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終究是徒勞。這時候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