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腰淺腹大平底,兩耳直立于鼎口然後外撇成弧形,鼎腹外側鑄出四條圓雕的龍,龍首緊銜鼎口,四足緊扒腹面,後尾上翹,造型極為生動。
此外,腹部及雙耳上均飾有陰刻紋樣,線槽內鑲嵌綠松石,密布流利暢達的幾何紋紋飾,鼎的延邊還附飾有形象怪異、栩栩如生的攀附獸。這件升鼎一改前代青銅鼎莊重、簡樸、嚴肅的特點,顯得清新活潑,情趣盎然。鼎的內壁刻着銘文。銘文通篇布局依鼎布勢,縱橫有序,壯美多姿。銘文更是用筆圓隽精嚴,恣肆率意,點畫圓勻,章法參差錯落。
虞國得到天朝歷代天子的賞賜的鐘、簋、尊、壺、斛、豆、爵等不計其數。而虞展成獨獨青睐這件,除了他的特殊意義外,它的绮麗堂皇也是重要原因。
宛如站在陳設這升鼎的櫥窗前,饒有興致地默念着鼎內壁的銘文,有一行字看得不是很清晰,她想将鼎稍微偏轉一下,看個究竟。誰知她一動升鼎,鼎右側一個暗格豁然打開,她苦苦尋找的虎符赫然就在裏面安放着。虎符不過巴掌大,用純金打造,這只微型的猛虎,腳踏山巅,一副嘯傲天下,威風凜凜的樣子。
如姬內心不禁一陣狂喜,暗道:老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我找到了。她回身看見幾個宮人都在忙得無暇他顧。她取出虎符放進了廣袖兜裏。
正在這時,宛如聽見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有人來了,好險!
她急忙把鼎恢複到原樣,暗舒一口氣,平複內心翻滾的驚喜和驚懼夾雜的心情。宛如走到宮人中間,開始指使宮人搬這個,動那個。這麽放,那麽擺,俨然像一個戰場上排兵布陣的将軍。
來人進來了,果然是國君回來了!後面還跟着畢恭畢敬的石總管。
宛如和宮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行禮道:“參見君上!”
“起來吧,你們手腳都挺麻利的,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讓寡人的禦書房煥然一新了。”
“宛如一直催着他們趕緊擺弄好,以盡量少打擾君上處理國事。”
“不過是一些例行公事的奏簡,晚些處理也不耽擱。”
“君上再忍耐片刻,很快就拾掇好了。對了,琪美人怎麽樣了?”
“孩子沒了,蔫蔫地躺着呢?”
“好好地怎麽就出這事了?”宛如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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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羲和橋的木板松了,不小心一趔趄踩空,就掉進河裏了。瑤姬說她在望舒亭受到驚吓,石總管,你去查查,到底誰在宮裏裝神弄鬼的?”
“屬下這就去徹查。”石總管躬身退下。
這時金主事上來回禀道:“君上,世子應诏入宮,已經在鳳凰閣門前待命。”
“宣他進來。”
“好了,你們也弄得差不多了,都出去吧,剩下的本宮再調整調整就行了。”宛如對那群宮人說。
“是,奴婢等告退!”幾名宮人躬身倒退出門,下去了。
子南進來了!
“參見君父,參見如姬娘娘!”
“起來坐下說話。”虞君說道。
“謝君父!”
“臉色怎麽這麽差?回來這麽些天,怎麽不好好将養。別總是仗着年輕不注意保養身體,沒有健康的體魄,将來怎麽成就大事業?”虞君雖是責備,可語氣卻掩飾不住內心的關切。
“孩兒沒事,就是有些焦慮而已。”子南雖口上說得輕描淡寫。
內心卻想:從宛國趕回來之後,為了宛城受危一事,他食不甘味,也不安寝。前兩天策馬追光陸,半夜到光陸家堵他,深夜在王宮外踯躅,回去後,又為宛如盜取虎符而擔憂,這宗宗件件,哪個不費力勞神。
“年輕人,血氣方剛。最大的缺點就是心浮氣躁。這人就好比玉石,得經過打磨方可成大器。你現在得好好歷練歷練!”
“謹聽君父訓誡!”
“君父這有些奏簡,是關于地方的軍政大事,還是交給你處理,君父比較放心。待會兒君父派人送到瑾瑜宮,這幾天,你把這些事辦妥當。”
“孩兒理應為君父多分憂,這些日子讓君父勞累了。”
“宛國的事,君父自有籌謀,沒別的事,你就先回府吧。”
“是!君父,如姬娘娘,子南告退。”
子南退下,虞展成又埋首處理政務。
“君上,太子好像落了東西。”宛如手上拿着一塊玉佩說道。
“讓寡人看看。”
宛如把玉佩遞給虞展成。虞展成摩挲着玉佩,有些失神,喃喃地說:
“這是夫人生前的遺物。”
“君上,這玉佩是瑾瑜夫人留給子南的。”
“是,這塊玉佩和名聞天下的和氏璧,同出于一塊玉石。它是夫人生前最摯愛的一件寶物。夫人在臨終前将它給了子南,說是讓他傳給她未來的兒媳婦。”
“這玉佩原來這等名貴。”
“子南這是什麽意思?”虞展成有些不悅地揣測道。
聽了此言,如姬不僅吓了一跳,心中還暗道:糟糕!
這塊玉佩就是若幹年前的仲春之會,子南贈給宛若,宛若又轉贈給她的。她不知道這塊玉佩不但如此名貴,而且意義非凡。她剛才乘國君不注意,掏出玉佩,放在子南跪坐的地方,假意說是子南落下的,本意是找個理由追出去,把已經竊取到的虎符交直接給子南。沒想到,搞不好就會因此離間子南和他君父之間的關系。
那真是弄巧成拙了!
36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九)
“君上和世子的父子之情非常人可比,如若多心,反倒因見外而生疏了。在宛如看來,世子此舉純屬無意。君上,你仔細看,那玉佩上的纓帶因為年久,已經松了,這樣系在腰間,難免容易滑落。不過,還好只是掉在書房,要是丢在其他地方,可就不好找了。”
聽了宛如的話,虞展成仔細看了看纓帶,感嘆道:“一晃,夫人已經過世十幾年了。子南已經從垂髫小童長大成人了。這孩子,身邊還是缺一個可心的人照料。年紀都不小了。婚事還這麽撩着,寡人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夫人。”虞展成的神情有些感傷。。
“太子大婚只是早晚的事,何況君上已經遴選了幾個妥帖的人去侍奉太子。太子已經長大成人,他有他的生活信念,他有他的堅持。君上這些年來對太子的栽培和摯愛,足以告慰瑾瑜夫人在天之靈。”
“但願子南能了解寡人的良苦用心。”虞展成意味深長地說。
“君上,太子還沒走遠,是不是派人把玉佩送還給太子?”
“你去給他吧,叮囑他以後可得收好。”
“是,宛如這就去。”
宛如接過玉佩,攥在手心裏,如釋重負。
剛好,剛才內務府送來的擺件裏有個精致的镂雕蟠螭紋漆器盒,宛如順手拿上,将玉佩放置在裏面,帶着青煙出鳳凰閣,追子南去了。
宛如讓青煙抄近道,去截住子南,自己随後趕來。青煙一溜煙小跑着追去了,在通往天行殿的走廊上,看到了子南的背影,青煙叫道:“太子請留步,您的玉佩丢了!”
子南轉過身,下意識地摸摸腰間,腰間是沒有玉佩,可是他記得他出門之前,似乎沒有配挂玉佩呀。難道自己真的是心神恍惚,不但不記得戴了玉佩,還把它弄丢了,都不知道?
“如姬娘娘奉君上旨意,把玉佩送還太子。太子姑且稍候片刻,娘娘随後就到。”青煙跑得嬌喘籲籲地說道。
宛如一會兒就趕來了。
“參見如姬娘娘。”
“免禮,太子你的玉佩掉了,國君特命本宮給你送過來。還囑咐太子以後務必收好。”當然這是臺面的話。
“我的玉佩?”子南還有些不确信。
“太子的玉佩纓帶松了,我把它放在盒子裏了,以後佩戴可得小心。”
宛如遞過盒子,給子南使了一個眼色,子南立刻明白了。他打開盒子的一條縫,看見裏面放着兩件東西,一件是碧玉佩,一件就是能夠調動十萬大軍的虎符。
宛如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說:“這玉佩滞留在本宮這裏多年,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多謝娘娘成全。”
“子南,宛若的幸福和宛國的命運,就看你的了。”宛如鄭重地說。
“嗯!”子南很慎重地點頭道,然後莊重地囑咐道:“請娘娘務必珍重!無論發生什麽,一定要活着。等我回來,子南自會承擔一切罪責。”子南把“活着”兩個字咬得特別重,想到宛如這次冒險,可能遭致的巨大風險,子南心中除了歉疚,就是想着務必想方設法保全宛如。
“放心吧!”宛如假意輕松地說。其實,在作出這決議的時候,宛如就已經慎重地權衡過,她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早已做好殺生取義,舍身成仁的準備。只是不希望子南為此擔憂,挂懷。
“子南告辭!”
“但願你我再見之時,能舉觞為你慶功。”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說完子南大踏步離去。
宛如沉默地往回走,雖然此時她內心早已如狂濤怒浪翻卷,但她的表面卻顯得那麽平靜,就像一口不見底的幽井,即便外面狂風大作,也翻不起一絲波紋。
回鳳凰閣的路上,宛如碰見了石總管,問起琪美人的事。
石總管壓低聲音對宛如說:“娘娘,奴才就跟你說實話吧,琪美人那是被人算計了。”
“此話怎講?”
“奴才仔細查看了,那羲和橋木板松動是人為造成的,上面的撬痕都明顯得很。”
“會是誰幹的?”
“八成是瑤姬,娘娘以後可得防着她點。”
“何以見得?”
“她昨晚就在望舒亭,為了掩蓋事實,她說她受了驚吓。她編的故事一聽就破綻百出。從天行殿回紫檀宮,怎麽會繞道那麽遠,去望舒亭吹風醒酒。”
“瑤姬被驚吓可能是真的,奴婢看見有人裝神弄鬼了。”
“當真?”
“昨晚,奴婢發現娘娘不在天行殿,以為一個人出去吹風了,不放心,就出來找。回到萱香院不見娘娘,奴婢就繞道婵媛宮後面,想抄個近道回天行殿。突然就看見一個帶着面具,身量奇高的人,快步從後花園跑過來。當時,奴婢差點吓死,捂着嘴,極力忍住沒叫出來。可後來奴婢發現那人到了婵媛宮西北角,就摘下面具,脫掉長袍,奴婢瞪眼一瞧,他那麽高,原來是踩着高跷。只見他鬼鬼祟祟地收拾好行頭,在東北小門前,輕叩門三下,門吱呀地開了一個小縫,那人就鑽進了婵媛宮。開門的人,東張西望一番,才謹慎地關上了門。”
“那吓人的事原來是戚姬搞的鬼。”
“戚姬本來想吓瑤姬,卻不曾想被瑤姬将計就計,害了琪美人。這下即使有人想到木板是人為弄壞的,也被看成合情合理了,毫無罪過可言。”
“瑤姬一項不是很厚待琪美人嗎?她怎麽會這樣做?”青煙插話說。
“瑤姬人前向來一副爽朗而讨巧的模樣,可內心誰知是什麽蠱的毒。琪美人出身寒微,只是得君上榮寵,瑤姬哪會真的跟她親如姐妹。戰國時楚懷王的魏美人不就是這樣遭鄭袖禍害了嗎?”
“魏美人是怎麽遭鄭袖禍害的?”青煙饒有興致的問。
“史傳,魏王送了一位美人給楚懷王,這位魏美人玉骨冰肌,風華正茂。楚懷王對魏美人寵愛之極,出則同行,入則同坐。楚懷王的南後鄭袖懷恨在心,卻不露聲色,為了除掉魏美人,鄭袖千方百計的讨好和親近魏美人。她和魏美人極力攀交情,事事謙讓她,讨得魏美人的信任。
一天,鄭袖又來拜訪魏美人,魏美人正在梳妝打扮。二人有說有笑的寒暄了一回,鄭袖說道:‘妹妹,你天生麗質,難怪大王喜歡你了,但美中不足的是你的鼻子,真叫人惋惜呀。’魏美人不知何意,慌亂地用手摸摸鼻子。鄭袖接着說,‘妹妹呀,我幫你想個法子吧。以後你再看見大王,應該用什麽東西将鼻子遮住,不要讓大王看見,這樣大王就更喜歡你了。’魏美人對鄭袖的指教感激不盡!
此後,魏美人每次見着楚懷王,總是用一束鮮花遮住鼻子,時間久了,楚懷王對魏美人的做法覺得非常奇怪。楚懷王詢問鄭袖,鄭袖故意欲言又止,越是這樣,楚懷王越是好奇,他連番追問,鄭袖說:‘大王你不要生氣,是魏美人不識擡舉,大王對她如此寵愛,她卻說大王身上有體臭,她讨厭聞。’ 楚懷王當下惱羞成怒,頓時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的賤人,竟敢這樣對寡人!’立刻下令讓人把魏美人的鼻子割掉,打入冷宮。”
“可憐單純的魏美人或許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慘遭橫禍?鄭袖為了鞏固自己受寵的地位,用損招害了魏美人,其手段之高超、陰冷真讓人不寒而栗。”青煙感慨道。
“可恨的是,奴才再次去羲和橋查看時,不過隔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塊被撬動的木板已經被換好了。詢問之下,說是瑤姬娘娘吩咐下來,讓趕緊修好。”石總管有些氣惱地說。
“她這是心虛,不過也不要做得這麽明顯吧。”青煙不平地說。
“這些你禀明君上了沒有?”
“還沒有,奴才這正犯愁呢!今天看君上的意思,他似乎已經相信琪美人這事不過是個意外,頂多也是認為昨晚瑤姬一行人無意造成的。大抵在君上心裏還是認為琪美人自己大意了。現在奴才也沒有證據證明那是瑤姬所為。”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如果國君聽聞這不是意外,要求徹查此事,你又拿不出證據證明是瑤姬所為,君上難免不會怪罪你辦事不力,瑤姬也不會善罷甘休。那真是:沒逮住狐貍反而惹了一身騷。”
“那琪美人不是冤屈死了!”青煙插話道。
“如果她夠聰明的話,應該心裏有數,自會吃一塹,長一智。如果她依然這樣毫無防人之心,她以後保不準還要吃更大的虧。”
“那裝神弄鬼這事,奴才就如實回禀,就說有人看見那怪人閃進了婵媛宮。”
石總管向虞展成禀明之後,虞展成非常生氣,當即就讓石總管帶人去婵媛宮問罪。
石總管奉旨前去,卻發現婵媛宮竟然是一番讓人意想不到的景象。婵媛宮,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大堂上十幾二十名巫師,戴着面具,穿着光怪陸離的衣服,手執瓜錘、月斧和八卦旗,嘴裏念念有詞地跳端公舞,正在請神驅魔逐,求吉利。
石總管召來婵媛宮的主事一問,說昨□娘的侍婢青梅撞邪了,被鬼附身而變得瘋魔了。她披頭散發,龇牙咧嘴的,見人就要撕咬,這回才被制服,用繩子捆住,關在柴房裏。宮裏上上下下都
被吓得不輕,娘娘已經卧床不起了。
本要來問罪的石總管,什麽也說不出來。回去一五一十地禀明國君。國君在宮內做法事三天三夜,以驅邪避災,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幾日後,戚姬派人暗中毒死了青梅,扔到了亂墳崗。外間卻傳說,青梅為鬼做了替身,注定活不了了,這回果然就去了。
戚姬和瑤姬都在內心暗自竊喜,如姬心知肚明。
琪美人在憩園,為失去孩子傷心,為自己的大意自責,整日悲悲切切,本就孱弱的身體,越發消瘦了!
37曰歸曰歸 胡不歸(一)
自從顧媽媽事件發生之後,宛若和問心一直心有餘悸。
一連數日都老實地呆在飛霞閣內,宛若或在閨中繡花;或在晚翠亭撫琴,喂魚;或跟幾個丫頭逗逗趣。城外雖然已經風聲鶴唳,宛君也在暗中調兵遣将,開會布防,可沒有人願意把硝煙味帶到這裏來,她們的日子依然風和日麗,只是內心多了幾許極力掩飾的焦灼和不安。
成年後,宛若的性情逐漸變得如宛夫人般溫婉,和煦。
是日,陽光晴好,午膳過後,宛若如往常一般午間休憩,問心想起前幾日夫人适用了她制作的香粉,很是喜愛,便想着給夫人送去一些,順便找展眉聊聊天,說說體己話,也好打發午後這段無聊的時光。
問心将香粉裝進一個漆盒,向常青、翠竹打個招呼就出門去了。
她從飛霞閣出來,抄一條近路可以直達萱媛宮後院的西北小門。進了小門,朝右一拐,就是展眉的房間。平時這個時候,宛夫人在前院的寝宮午休,身邊有小丫頭侍奉就行,展眉就在自己屋裏做些針線活,這個時候找她最合适不過了。
問心颠颠地走在小徑上,想着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展眉唠唠,心裏的那份急切,自不必說。行至半途,忽然,她聽見前面宮牆角落裏傳出“嗚嗚”地哭泣聲。
問心想:“大中午的,誰在這哭呢?”
問心順着聲音,往宮牆處走,在一叢長勢喜人的三角梅後,看見一個穿着粗粝,長相粗糙的人,依着牆,坐在地上,邊哭邊抹淚。
問心想,這人肯定是受了主人的氣,在這哭。既然碰見了,好歹寬慰幾句。
想到這,問心上前關切地問道:“這位姐,你是哪個宮的,怎麽稱呼你?”
“我是王宮染坊的粗使丫頭,她們都管我就楞姑。”
“你這是怎麽啦?”
“她們罵我。”她溫吞地說了四個字,又嗚嗚地哭開了。
“好了,你先別哭了。誰罵你了?”
“是夫人。”楞姑看了一眼問心,收住眼淚,委屈地說。
“夫人罵你?”問心有些不敢相信,尊貴的夫人,罵她一個粗使丫頭做什麽。
“是展眉姑娘。”
“到底是夫人還是展眉?”問心想,聽她說話怎麽有點費勁,她似乎腦子很亂。
“是夫人先斥責我,之後展眉姑娘又訓斥我。”
這話還算說得明白,問心想道。她接着問:
“夫人為什麽斥責你?”
“夫人說我邋遢。”楞姑說着指指自己的衣裳。
問心聽了這話,不由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見,楞姑穿着紅色菱形紋的粗布上裳,一條半舊的下裙,油膩膩的,上面布滿斑斑點點的染料,五顏六色,這塊布料在沒有穿在她身上之前,應該是乳白色的。即便問心看了,也覺得穿着這樣的衣服出來,太不成規矩。于是她說:
“楞姑,你去觐見夫人好歹換個幹淨的衣服。”
“我不是要找夫人,我只是給萱媛宮的管事送染布,可是他不在,我就朝裏走,誰知就撞見了夫人,夫人把我斥責了一頓。”
“那展眉為什麽罵你?”
“因為我把夫人氣着了。”
“夫人一向喜歡幹淨,整潔。你這樣不講究,說你幾句也沒什麽,下次注意就行了。”
“天氣已經涼了,往年這個時候,我爹娘都會給我送衣裳來。可今年外面城門被封鎖了,我就這麽一套厚些的衣服,我倒是想幹淨,可天天在染坊裏工作,怎麽幹淨的了?”楞姑辛酸地說道。
“那你自己再去縫制一套,也好換洗。”
“家裏窮!宮裏發的例錢,我月月都寄回家了。我娘說,她把這些錢攢下,等我服完五年的徭役,就有錢給我辦嫁妝了。”這憨姑娘對嫁人似乎充滿幻想,一說到這,有些羞怯,卻掩飾不住滿心的歡喜。
問心看了,忽然有些喜歡這個憨憨的姑娘。
“你進宮多久了?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我到這快三年了。我們染坊在王宮最偏僻的地方,像你這樣體面的人,怎麽會到那裏去。”
“那你平素不到萱媛宮來嗎?”
“平時來送染布的都是小梅。小梅是個伶俐的丫頭,來萱媛宮,有好幾次碰見夫人,夫人都打賞她,我們那兒的姐妹可羨慕了。可她昨天病了,病得厲害,就囑托我來替她送染布。我說,我天生愚笨,幹粗活還行,我不知道怎麽應酬那些高貴的人,更沒有顏面見尊貴的夫人。她說,來送染布,一般不會見到夫人,也不需要跟誰應酬,只是把染布交給主事就行。若主事不在,交給展眉姑娘也行。誰知道,主事真不在,我跟門前的大哥說找展眉姑娘,他們說,展眉在裏面,讓我進去找。我就冒冒失失地進去,就碰上了夫人。”
“沒事的,夫人平素最體貼下人,可能她最近身體不大利索,難免焦躁些,說了些傷你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再說,哪有主子還不能訓斥下人的。這樣吧,傍晚時,我派人給你送一塊厚布,你去扯一件衣裳穿。天氣冷了,凍了可不好。”
“那怎麽好意思呢?”楞姑憨憨地說。
“沒事,我那有富餘的,拿去做衣裳總比白白閑置着好。我該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姑娘,你是去找夫人嗎?聽小梅說,夫人現在整宿整宿的失眠,心情很差,你可得小心應付。”
“夫人最疼愛的公主,馬上要出嫁了,夫人心裏有些不舍。如果說,夫人會因此徹夜不眠,她肯定是道聽途說,又添油加醋了。”
“不是,小梅悄悄告訴我,夫人那是因為天子要逼宛若公主進宮,給氣病的”
問心聽聞一時愕然。
“楞姑,你瞎說什麽呢?”展眉一聲斷喝,柳眉倒豎地站在問心的身後,把楞姑的話硬生生地截住了。
原來,剛才夫人一時氣急,對楞姑說了一些過激的話,事後一想,心裏又過意不去,就拿些碎錢和一些糕點,讓展眉出來,撫慰一下。
楞姑被展眉一呵斥,當時就愣住了,張着嘴巴,表情僵住,俨然就是一個呆頭鳥。
“這是夫人打賞給你的,拿去添件衣裳,趕緊回去幹活吧。”
楞姑傻傻地接過東西,也沒給問心打個招呼,就溜走了。
“展眉,這是真的嗎?”問心向展眉求證道。
“你聽她瞎說!”展眉嘴上這麽說,可眼圈卻紅了,以問心對展眉的了解,她的表情足以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回去千萬別跟公主胡說。”展眉低頭略一猶豫,知道瞞不過問心,反倒囑咐開了。
“我心裏知道輕重。”
“你來做什麽?”
“我給夫人送些香粉。”
“夫人現在連個踏實覺都睡不了,哪有心情理妝?”
“你先收着,走,我們一起去看看夫人。”
“你可得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我只知道,我們的展眉心裏正盤算着,明年的仲春之會,怎麽去撈一個可心的人,把自己嫁了!”問心俏皮地說,然後嗤笑着跑開了。
“死妮子,油嘴滑舌的,看我不掐你!”展眉在背後哧道。
到了萱香宮門前,她們都放緩腳步,蹑手蹑腳地進到夫人的寝宮,她們怕這回夫人已經睡着,誰知夫人斜卧在榻上,睜着眼睛,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夫人,宛若公主打發問心來看你了!”
“哀家好着呢,回去告訴公主,叫她放心。”夫人立馬斂起哀容,和藹地說。
“夫人你好像不太舒服?”
“沒事,就是一些小毛病。夜裏涼了,晚上覺睡得不怎麽安穩,又懶得起來活動,就這麽卧着,唉聲嘆氣,純粹是無病□!”夫人調侃地自嘲道。
“夫人您若是睡不好,就讓展眉給您熬些合歡粥喝,合歡花能安神解郁,可治虛煩不安,煩躁失眠。将合歡花、粳米、紅糖同放入鍋內,加清水500克,用文火燒至粥稠即可。于每晚睡前1小時空腹溫熱頓服,或者用5~15克煎湯當茶飲。”
“我吩咐翠屏,這就為夫人準備去。”展眉說道。
“夫人,您的經絡不通,氣血不暢,才導致身體出現疾患,我幫你捏捏、揉揉,你肯定就舒服了。”
“丫頭,你還通醫理呀?”
“夫人,你知道我爺爺是名醫,不過我還要告訴你,我爺爺可是扁鵲他大哥的親傳弟子。”
“扁鵲是當世名醫,他曾用按摩療法,治愈了虢太子的屍厥症,這個哀家知道。可是,扁鵲的哥哥是誰?哀家怎麽從未聽聞。”
“夫人,當年魏文侯曾經問扁鵲說,你們弟兄三人都精于醫學,誰的醫術最高呢?扁鵲回答說,是我的兩個兄長。魏文侯大惑不解說,這就奇了。你的兩個兄長醫術最高,那為什麽他們都沒有你的名氣大?扁鵲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大哥能從病人的神情中,一眼看出征兆,未有形即治之,故名不出家;我二哥能從病人的毛發中一眼看出症象,故名不出鄉;我呢,是在病人病重了,才下重藥,動大手術,救病人與垂危,挽生命于死亡,反而名動天下。”
“還有這麽一說,那哀家就姑且相信你了,來,你就幫哀家揉揉捏捏,也來個未有形即治之。讓哀家身體康健,那就享福了。”宛夫人難得開懷地笑着說道。
問心解下手下的跳脫,洗了洗手,讓展眉點上薰衣草的香料,讓夫人躺好,放松。
問心的手開始順着血液和淋巴液回流的方向,由輕到重,按壓,揉捏,達到溫經通絡,行氣活血,鎮靜止痛的功效。
連日來,飽受失眠折磨的宛夫人在問心的揉捏下,頓時感到身心舒暢,一頓茶的功夫就安然入睡了。
38曰歸曰歸 胡不歸(二)
展眉見問心對夫人的推拿如此行之有效,執意讓她繼續逗留在萱媛宮,派了一名小丫鬟,向宛若公主告知一聲。
問心和展眉親自到廚房将合歡花的粥,用文火熬好。之後,兩人在展眉的屋裏做針線活,一向唧唧喳喳,愛鬧愛笑的兩人,今天卻格外沉靜,她們低着頭穿針引線,手下的刺繡花樣,在她們手腕翻飛下,一點一點鮮活起來。而她們卻只是偶爾搭個話,不肯多說什麽,仿佛一開口,悲傷的情緒就會洶湧而出,不可抑制。
宛夫人一覺從午後睡到黃昏,起來之後,果然精神好多了。對問心由衷的感激和愛憐。問心還自請為夫人梳頭,理妝,夫人的臉色變得紅潤了,幾日來的陰霾仿佛一掃而光。
看着鏡中的自己,夫人對問心的那雙巧手,贊不絕口。
難得有好興致!夫人想趁着天還沒黑,披了一件風氅,就帶着展眉問心,和幾個嬷嬷,到各處走走。她們先到飛霞閣轉轉,喝了一杯花茶,和宛若說說家常,還想着到召康殿,見見國君,國君近日忙得不可開交,他已經好幾天沒來萱媛宮了。宛夫人也怕自己的身體狀況讓他擔憂,也盡量不去打擾。
宛夫人這幾日深居簡出,哪只宛城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連發,早已翻天覆地。
宛城被圍半月多來,宛城民衆忍受着戰争的恐懼,切身體會生産生活的諸多不便,有消極的情緒在蔓延,也有慷慨激越的豪情在洋溢。
昨天大早,善政在城門外叫陣,說一股近百人的勢力,趁夜竟然偷襲善叢兩國的軍營。雙方死傷數百人。善政責問宛君,說兩軍善未宣戰,宛國就派人偷襲,公然挑釁,行徑卑劣。宛君大惑不解,斷然否定。善政押出僅存的兩個活口,在陣前對質,兩人均一口咬定是宛國勇士,授命突襲軍營。
問其受誰的命,兩人不語。
宛君要求帶回城詳加審問,善政不肯,怕宛國殺人滅口,來個死不認賬!軍中一名将軍名曰其高,義憤難當,自請到善政軍營做人質換取兩名俘虜。善政勉強答應,還派了一名助手,協同問詢。宛君見這兩人獐頭鼠目,目光閃爍,不像是正義之人,他不露聲色,試圖徐徐漸進,問出真相。宛君說,宛國需要你們這樣的肝膽義士,兩人一聽神色得意。當被問到來自宛國的哪個郡,哪個社,哪個裏,封君是誰。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來。
宛君厲聲喝問:“你們究竟是受誰指使,要栽贓宛國。”
兩人默不作聲,一副抵死不說的表情。
宛君欲将二人移至刑房審訊,兩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吐血身亡。善政的助手一口認定是宛君暗中下手了,隧拂袖而去。經仔細查看,兩人嘴裏竟然裝着毒牙。宛君懊惱不已,孟極和畢方當時在場,他們谏言說:這樣怪異的行為,可以肯定是秘密組織“刑天屍”所為。孟極他們回來後,已經将自己一行護送子南回國時遭遇這夥人的截擊之事,彙報給宛君。宛君已經派人秘密調查,但因為宛城被困,施展不開手腳,因此進展緩慢。
兩名俘虜自殺身亡,善政堅決不信,不肯罷休,揚言要殺了其高。其高的部下群情激奮,慷慨請戰。一時間,城內外緊張局勢,一觸而發。
就在這當口,雄關又發事态。
雄關斥候橫闖善叢軍營,回城奏報到:雄關守将究由中矢身亡,三軍将士群龍無首。噩耗傳來,如閃電沉雷炸裂,舉座皆驚。
細問原有,事情竟然是這樣:
“六獸之師”的前鋒熊、罴兩師,一路南下。宛國關閉雄關,據關守城。熊、罴兩師在雄關城外百裏之地駐紮。主帥師岩沒有得到命令,也不急于攻城,就放任士兵四處打野食。四野鄉民都遭到不同程度的侵擾,徒手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