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那年,陽春三月,柳綠了,桃花開了,一年一度的仲春盛會,在淇水河畔,華麗登場。青年男女紛紛沐浴熏香,着節日盛裝,在雲髻裏別着鮮豔的花朵,三五成群地出行。
這樣的盛會即便公卿貴族的千金,也是允許參加的,與平常人家不同的是,她們最終的婚姻選擇,受到更多來自父母的約束,其中有門當戶對的約定俗成,也有政治婚姻的需要。
來參加仲春之會的青年男女,手上拿着馨香的澤蘭,用它叩響愛情之門。按當時的習俗,年輕的姑娘見到自己的意中人,就可以大方地上前将手中的澤蘭,送給他。若對方有意,就會接下佩玉回贈給姑娘,你情我意,也許一段美滿的情緣,就成就了。當然,更加浪漫的就是對着鐘情的人,唱情歌,眉目傳情,一來二去,墜入了愛河。
那時的淇水河畔,河水渙渙,人心蕩蕩,晃蕩着一種薔薇色的溫柔。
宛如親眼看見一個長得清清爽爽的女孩,勾搭一個俊俏的小夥,她大方地上前說:“咱們一起去
河畔走走。”那小夥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傻傻地說:“我已經去過了。”那姑娘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和我一起再去一次,能一樣嗎?”女孩說完自顧自地走了,小夥子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剛開始,他們還一前一後,沒過片刻,女孩和小夥子已經并肩走在一起,再過幾天,等宛如再見到他們時,他們已經在桃花樹下,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
那天,宛如還看見一個姿色平庸,年紀稍大些的姑娘,在淇水的江面上劃着小舟,恣意地唱着那首大膽的求愛歌《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三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她的聲音比她的容貌出衆很多,清脆而婉轉,經了春風的吹漾和水波的搖拂,袅娜在岸上人的耳邊,她的小舟劃過,餘音還盤繞不去。
仲春之會,青年男女都相信,創造人類的女娲娘娘,一定就在雲端俯視人間,她在暗中給許多人勇氣和力量,讓他們勇敢地追逐自己的幸福。
在此情此景的感染下,宛如終于決定鼓足勇氣,向子南示好,她把一株剛綻放的澤蘭,裝作很随意的樣子,遞給了子南。子南儒雅地笑了一下,接過去了,宛如正暗自高興,卻見他轉身就把澤蘭插在宛若的丫髻上。
那天,宛若梳着三丫髻,插三只短金釵,系紅羅頭須,懸垂珠串,一步一搖,煞是可愛,插上澤蘭越發靈動了。
宛若一蹦一跳地來到宛如身邊,莺啭地說道:“宛如姑姑,母夫人常說禮尚往來,你送給子南哥
哥一朵花,子南哥哥應該回贈你一塊玉佩是不是?我看見那邊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是這般,可是子南哥哥把玉佩送給我了,他身上已經沒有玉佩了,我把他的玉佩轉贈給你,就當他送給你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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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羞澀難當,急忙掩飾道:“姑姑不是贈哥哥禮物,是遞給哥哥,讓哥哥幫着插在你的頭上,你看這花,插在你的頭上,多好看呀!”
“那既然是姑姑送給我花,那若兒就把子南哥哥給的玉佩,送給宛如姑姑,當做謝意。子南哥哥你同意嗎?”宛若歪着頭問子南。
子南很溫存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宛若很伶俐地說:“不說話就代表默許了,給宛如姑姑!”宛若把玉佩放在宛如的手心,還示意宛如俯□。宛若貼在她的耳邊,悄聲地說:“宛如姑姑,若兒知道這個玉佩很貴重的,若兒又調皮,又貪玩,萬一摔壞了,弄丢了,就不好了。你就當做幫我收着,好不好?”
宛如用餘光掃了一眼子南,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就說:“那宛如姑姑,就幫你先收着。”
“噓!記得,這是咱倆之間的小秘密。”宛若把手指,壓在唇邊,壓低聲音說道。
其實,宛若的話,近在咫尺的子南,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裏當然知道,贈之澤蘭,回之玉佩,意味着什麽?但他全然把它當做宛若的一個小淘氣而已。可宛如卻還一度曲解為,那是子南授意宛若,這麽做的,她心裏自然美滋滋的。
宛如在暗夜裏輾轉難眠的時候,經常摩挲着那個玉佩。玉佩青白玉質地,圓形,镂雕雙鈎刻鳳鳥紋,鳳身袅娜成圓弧型,雙鳳展翅相對嘶鳴,鳳尾揚起,躍躍欲飛。
宛如看着玉佩的圖案,想着鸾鳳齊飛的寓意,日日憧憬着未來鸾鳳和鳴的美滿生活。可她的幻夢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天,宛夫人來到她的緋紅閣,提起了她的婚事。宛如親生母親韓姬在她八歲的時候,因病醫治無效過世了,後來,她就一直由堂嫂宛夫人帶着。宛夫人待她就像自己的親妹妹。她的婚事,宛夫人自然得操心。
宛夫人問宛如,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宛如羞澀不敢直說,還是宛夫人挑明了,她溫婉地說:
“其實,嫂子已經看出來了,你對子南有心,你兄長原來也打算撮合你倆。他精心安排你們見面,私下詢問子南。可子南卻很篤定地說,他只鐘情宛若。你君父推說,宛若還小,宛如正合适。可子南說,他願意等宛若長大,直到宛若願意嫁給他,他才大婚。話都說到這份上,你兄長和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麽。若兒還小,可能平時我們會慣着點她。可是,若兒和你,在我們心中,分量都是一樣重,你兄長和我,不會因為偏愛誰,而存有私心,宛如,你明白嗎?”
聽到宛夫人的話,宛如就覺得,心掉到地下,噼裏啪啦,摔得粉碎。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應母夫人,只知道,為了可憐的自尊心,她極力掩飾,說一直視子南為兄長,心中并沒有兒女私情,至于婚事,自己年紀善幼,自己還沒有這方面的心裏準備。
那天送走母夫人,回到房裏,宛如傷心了很長時間,從此就把這份心思也深深地掩埋起來。後來,每當知道子南要來宛國,她就會逗留在騎馬場,和青煙、如燕,泛舟淇水,采蓮釣魚,在外人看來,她的日子過得率性而暢快。
30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三)
之後的歲月,每每宛夫人跟她提起婚事,她都托推說,還沒玩夠。結婚後,就要伺候丈夫,孝敬公婆,生兒育女,日子既繁瑣又枯燥,當然沒有無牽無挂的少女生活來得惬意。宛夫人不好勉強,也知道宛如受傷的心愈合需要時間,也就随她了。當然這樣的日子依然有限,到宛如二十三四歲時,她再不能說不嫁了,不嫁就成老姑娘了,不但別人會懷疑她是不是有毛病,嫁不出去,也會非難她的父母。
國君要嫁長公主,公卿貴族,各國适齡公子,紛紛登門求親,宛如看來看去,總不合意。接着虞國的使者,也登門求親,不是為子南,是為國君虞展成而來。那年,虞展成不過四十出頭,也正是盛年,使者來求親時承諾,宛如進宮,就給予如夫人的待遇,衣食住行,嫁娶禮儀皆按嫡夫人待遇,給足了宛如的面子。
後來,連宛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很痛快地答應了,也許潛意識裏,她覺得這樣可以離子南近一點,或者是可以在虞展成身上找到他的影子,答案她自己也不确切。
到了日子,宛如穿着錦緞織成的五彩嫁衣,在上百輛裝飾着錦羽的馬車,守護下,浩浩蕩蕩地沿着淇水,來到了天澤城。入住萱香院後,錦衣玉食,光鮮亮麗的生活,卻并沒有讓她覺得快樂。她得謹守宮裏條條框框的規矩,和國君一起出席,得端端正正坐着,始終保持微笑,與一尊蠟像一般;和後宮女人相處,得謹小慎微,小心防範,面對飛短流長,還得大度,還得想法子應對別人的刁難;服侍國君得周全,對他放蕩的生活,還要學會熟視無睹;對下人更得賞罰分明,不能苛刻,也不能縱容。
王宮的生活使她像一只斂翅的鳥,蝸居在宮裏,白天黑夜對着,三尺天空,夢想着遨游藍天。以回憶着過去,揚鞭快馬,泛舟戲水的日子來填補現在生活的蒼白。
如姬在私自會見子南後,就在萱香院等子南下定決心。第二天,如姬從晨光熹微就起來,一直在萱香院的院子裏徘徊,直到落日,也沒有等到任何音信。心情急切而煎熬,可是直到第三天夜幕降臨,子南還是沒有動靜,就像一粒石子仍進大海,連一滴水花都沒有濺起。如姬的內心從期盼,到焦灼,直到絕望。
她甚至在心裏不只一次地謾罵道:子南,我算是錯看你了,一直以為你跟那些纨绔子弟,那些追逐名利的人,不一樣。原來你們都是一川流水,膽小怕事,為了權力地位什麽都可以放棄。什麽愛,什麽等候,什麽苦守,宛若在你心中的地位,終究抵不過君位繼承人的分量。原來以為,天下男人總有癡情種,原來只是幻想。濃情蜜意,風月無邊,對男人來說永遠不過是生活的點綴,哪能期許他們是真正的對愛守望者。
如姬的焦灼可理解,可是她确是真的誤會子南了。
在見到如姬後,聽了如姬的一番話,子南連夜就微服,潛進了驿館,向宛國的使者,詢問了宛國的最新形勢。回來時已經更深漏盡。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光陸。可是,光陸府的總管說,光陸已經授命回武關,寅時就起程了。
子南帶着幾名親信一路追趕,連更徹夜,追了足有上百裏路,竟然都沒有追上光陸。子南想自己該不會追岔路了,可是打聽沿路的府衙,都說,光陸肯定還沒回武關。子南不信,說可能是秘密回去了,沒有聲張而已。可是那熬更守夜的守城官吏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可能,任何人回武關,都要經過勝關城門,那些守吏都是追随光陸多年的兵士,不可能認不出光陸。子南也覺得,如果光陸不過比他早走兩更時刻,他這樣奮蹄揚鞭,肯定是可以追上的。
子南躊躇了一會兒,心中在盤算:是去武關一趟,打聽屬實,還是回天澤。他想他如果公然上武關找光陸,一定會有人報告君父,君父一定會察覺他的異動。衡量一番,他還是決定回天澤。子南又馬不停蹄趕回天澤,這樣一來二去,兩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子南猜想光陸可能是故意躲他的。
第三天,謹慎的他,先派出親信,監視光陸府,竟然發現光陸真的在家,正躲在将府裏享豔福。
子南知道後,鼻子都氣歪了,但他沒有打草驚蛇,等夜深人靜時,從光陸府的圍牆外,翻進了後花園,硬生生地把這家夥從女人的懷裏拉了出來。光陸自知理虧,也沒好發怒,好言好語地把子南哄到密室。
子南氣哼哼地說:“你不是授命回武關了嗎?”
光陸涎着臉皮說:“國君已經下命了,本來今早就出發,我這不是被一幫娘們給纏住了嗎?趁現在回來,我得趕緊廣施雨露,讓她們給我開枝散葉,不然哪天我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我怎麽對得起光氏的列祖列宗。”
“你少跟我瞎扯,我沒那閑心,也沒那閑工夫。我問你,君父是不是集結了十萬大軍,交在你手上,用來應對宛國現在的危機。”
“你聽誰的?”光陸心裏很驚奇,卻故作鎮定地說。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你只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憑我倆的交情,你若還敢騙我,小心我母夫人和大舅都在天上睜着眼睛看你。”子南把瑾瑜夫人和光啓大将軍這殺手锏都搬出來了。
光陸只好說道:“是有這麽回事!不過老弟,不是我打擊你,你還是對宛若死了心吧。君上不會因為去保全她而出兵的,君上已經向商陽和多個諸侯國派出能言善辯的客卿,游說諸侯調停天朝和宛國的矛盾。宛若姑娘的命運,就看她的造化了。天下的美女多的是,只要你招招手,她們都會向瑾瑜宮前仆後繼,你就別死心眼了。”
“你混蛋!我跟宛若的感情你不會懂的。我現在只問你,我要動那十萬大軍,你允不允?”
“不行,私自調動大軍,我有幾個腦袋。”
“到時,我會向君父說明,是我的主意。責任由我一人承擔。”
“子南,你犯糊塗了嗎?你為了宛若,甘願冒儲君地位被廢的風險,我不能理解,卻無法阻攔。不過,統帥沒有君命,私自出動軍隊,那時謀反,不是我膽小怕事,我光氏一族,幾千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捏着。我敢任意妄為嗎?除非你有君上的虎符。”
“好,等我拿到虎符,調軍的時候,你可別推三阻四。”
“子南,你聽兄長一言,千萬別犯傻!”
“我自有分寸。你什麽時候,回武關。”
“今夜寅時。”
“最好當我今夜沒來過這。我走了!”
“哎,子南”
光陸還想說些話,勸勸子南,可子南甩身就走了。他在原地直搖頭,不解地嘀咕道:“真不知道,宛若是個什麽天仙樣的人,值得子南為她這樣,不顧一切。”
子南從光陸府出來,已經亥時了。他沒有回瑾瑜宮,而是沿着一條僻靜的小路往宮城方向去。夜風習習,道路上到處是被風刮落的枯枝和殘葉,大樹枯禿的枝幹像一把把利劍直愣愣地指向,夜幕籠罩的蒼穹。
子南邊走邊想,他已經決定冒險,他原本想說動光陸,讓他調動那十萬大軍,不想因此牽累宛
如。
幾年前,對于宛如的心意,他何嘗不知。之前,看到宛如一直不願婚嫁,心裏還一度很愧疚。可
沒想到宛如竟然成了他的母妃。但是,見到君父對她甚是寵愛,一直心裏暗自感到寬慰。可是從前兩天和她見面的談話中可知,她似乎過得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麽幸福。
他真的忍心把宛如拉下水嗎?君父過後,一定會震怒。可是子南已經想好了,最壞也不過,廢了他的世子地位,再怎麽着,君父也不會舍得殺他。大不了他和宛若從此浪跡天涯,做一對像蕭史和弄玉那樣的神仙眷侶。
可是宛如呢,君父發雷霆之威,會不會要了她的命,看在宛君的面上,應該不會,也許會被打入冷宮,寂寞終老,這樣的結局她能承受嗎?可是宛如那天的眼神,話語,是那麽堅定。她熱愛宗國,打心裏疼宛若。她肯定不忍心讓宛若被進獻到商陽,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她肯定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宗國遭到淩夷。
相對來說,深宮寂寞的日子,或許是她為了宗國和宛若,可以付出的代價。想到這些,子南的心裏,似乎好受多了。
離王宮的這條路,平時總是坐車,或騎馬,從未曾覺得需要費很大功夫才能到,今天安步當車,竟然發現這條路是這樣漫長。
他不由地想起宛若,想起那些帶有紫色夢幻般的美麗記憶
那年陽春三月,他以游玩的名義,跟君父打了個招呼,就帶着貼身随從,乘船順着淇水,來到宛國。自從璞玉閣見到宛若,他想每每起來,總覺得內心很歡喜,她的機警,調皮,可愛,讓他念念不忘。也許這種感覺就是他對宛如至深感情的濫觞。
31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四)
當宛若從飛霞閣樂颠颠跑到召康殿時,子南正和宛君夫婦禮節性地寒暄。宛若見着他,眼睛一亮,就說:“子南哥哥,你帶我去玩!”沒有絲毫的陌生和隔閡。
在宛君夫婦的允許下,他帶着宛若到淇水邊玩。他們沿着河岸,在淺水灘裏翻螃蟹,摸海螺。
宛若剛見到舉着大鉗子,橫行霸道的螃蟹時,吓得直往她身後躲。後來,在他的假意嘲笑下,不服氣的宛若才壯着膽子拿夾子把螃蟹夾道小竹筐裏。他們夾了一簍螃蟹後,就劃着竹排泛舟淇水。他們惬意地欣賞淇水兩岸秀麗的風光;對着清澈的河裏自由游弋的各種魚,指指點點;他們還不客氣地互相潑水嬉鬧
快樂的時光一閃而逝。
黃昏,子南把宛若送回飛霞閣,宛若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撒嬌地說:
“子南哥哥,你允諾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麽事?”
“你先答應了,我再說。”
子南領教過她的刁鑽,不敢輕易點頭,就說:
“你先說什麽事,我能做到的我才能答應你。不然,你讓我像風筝一樣飛起來,像穿山甲一樣遁地,我可做不到。我挺多能像魚一樣游泳,還只能浮在水面上游,不能在水下潛行。”
“哎呀!我不會讓你上天,也不會讓你鑽地,更犯不着讓你下水。你一定能做到的,而且只是舉手之勞,我保證。”
“好吧,你說吧,什麽事?”
“你可答應了,不許反悔!”
“你快說吧!”
“今晚,你帶我去參加‘跳月會’”
“這不行,這是成年人參加的活動,小孩子不能去。”
“哎呀!你耍賴!你帶我去,必須的。我女扮男裝,做你的随從。這樣挺方便的。”
“這要讓你君父和母夫人知道,多不好。”
“這是個秘密,你知,我知,他們不會知道的。”
“我再想想。”
“再想什麽?我聽人說,那裏可好玩的,你就帶我去一次嗎?”
“你這小鬼頭,上輩子肯定是根藤。”
“為什麽?”
“纏人。”
“那我也是一根紫藤,開着美麗的紫藤花。對了,說不定還是個紫藤仙子。”說着她竟然高興地翩然起舞。白色衣裳上的紫色花朵在旋轉中就像飄飛的落花,此時的她俨然就是一個清靈靈的小仙子。
每年的桃李芬芳的時候,大自然萬物萌動,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一份子,也順應自然,在這個季節尋歡作樂。人們用太牢(牛、羊、豬三牲齊備)祭祀高媒神女娲,在桑林跳如《萬舞》那樣的煽情而狂野的舞蹈。
當夜晚天朗無雲,月光明媚的時候,青年男女就在桑間濮上,穿着節日的盛裝,吹着悠揚悅耳的蘆笙,踏歌跳舞,叫做“跳月”。可以集體群舞,也可以男女對跳,情投意合時,甚至可以自由歡合。
子南耗不過宛若的糾纏,就想帶她來,走走過場就回去。他們混雜在人群裏,東游西竄,跟着人群蹦呀,跳呀,玩得可帶勁了。
忽然,宛若拽着子南跑進了樹影裏,子南不解問道:
“怎麽啦?”
“我好像看見宛如姑姑了。”
“當真?”
“宛如姑姑帶着青煙朝高媒神廟方向去,她肯定是去帝女桑前祈願。我們過去看看。”
“這樣不好吧!”
“走啦!”宛若拉着子南就追宛如去了。
高媒神廟左側不遠有一顆桑樹,名曰帝女桑。傳說太陽神炎帝的一個女兒,就在這顆樹上得道升天。因此它在世人的眼裏有了靈異和神性。這株帝女桑長勢峭拔,高十幾丈,旁闊也十幾丈,蒼勁虬枝,枝繁葉茂。
每年仲春之會,都會有年輕的女子将繡好的香包挂在樹枝上,然後向帝女桑祈願,祈佑自己如償所願地找到意中人,或者祈求和自己的意中人可以守望幸福,直道白首。
子南和宛若蹑手蹑腳地跟在宛如主仆兩人的後面,躲在樹叢中,看着宛如将香包置于掌心,雙手合十,在帝女桑下祝禱。她念念有詞一番,青煙遞給她一根長竹竿,她将自己繡的香囊,高高地挂在樹枝上,然後就帶着青煙離去了。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普照大地,這個夜晚如此清朗。
月光下,帝女桑仿佛煙霭籠罩,較之白天憑空多了幾分神秘和聖潔。
帝女桑樹枝上已經懸挂着無數形形色色的香包。這些香包裏承載着無數癡情女子對愛的渴求和執着。
“子南哥哥,我們看看宛如姑姑有什麽願望?”
“這樣偷窺人家的心事,不好。”
“她是我姑姑,我要是知道她有什麽願望,還保不準能幫她實現呢。”宛若不等子南再說什麽,
拿過竹竿挑下了宛如的香囊。
那是一個心形香囊,散發着薰衣草雅致的芬芳,正面的紋飾很簡單,卻很別致,是一雙十指相扣的手,這手一大一小,顯然是兩個人的,圖案“執子之手”的寓意,較之鴛鴦,并蒂蓮的傳統紋樣,顯得很獨特而新穎。
背面用金線繡了兩行很秀氣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是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這是楚語的《越人歌》的最末兩句。”子南解釋道。
“我知道。宛如姑姑的意思是她喜歡的人,還不知道她喜歡他。”
“回去不許對別人瞎說。我們快挂回去,讓別人瞧見,我們就慘了。”
宛若調皮地一笑說道:“噓!這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
子南将香包挂好,帶着宛若往回走。
“子南哥哥,你說宛如姑姑,她偷偷喜歡的人會是誰呀?”
“這我怎麽知道?”
“子南哥哥,不會是你吧?”
“瞎說,我才見過她兩面,他怎麽會喜歡我。”
“詩上不是吟唱一見鐘情嗎?你都見了她兩面了,你對我的宛如姑姑就有沒有‘鐘情’的感覺
呀。”
“看你這小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
“小氣,說說都不行,你是不是心裏有鬼,怕被我這紫藤仙子看穿。”
“我心裏有喜歡的人了。”
“誰呀?”
“這個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君父和母夫人老是用這話來搪塞我,子南哥哥,你怎麽也跟他們一樣。”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切,故弄玄虛!”宛若不以為然說。
“這是正理。”
“那等我長大了,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一定會。”
“子南哥哥,等我長大了,我做你的新娘吧。”
子南被宛若的話,吓一跳。問道: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被你寵愛的感覺。”
“那你君父和母夫人也很寵愛你呀。”
“母夫人對我要求嚴格,禮儀、彈琴、舞蹈、刺繡、廚藝樣樣都要像她那樣做得盡善盡美。母夫
人時常告誡我,徒有美麗的外表,而不注重內在修為,那是一副沒有靈魂的皮囊,即使再美也不過是手工的絹花,不會有任何芳香,而且日久就會失色。”
“你母夫人那是用心良苦。那你君父不是很溺愛你嗎?”
“君父雖然疼愛我,可是他有那麽多的姬妾,那麽多的子女,還有那麽繁忙的公務。這麽平攤下
來,你算算,他給我的愛還能有多少?”
“傻丫頭,你這小腦袋裏怎麽總有這麽多奇怪的想法。天下的父母不管有多少子女,他們給孩子的愛都是全身心的。”
“子南哥哥,你以後會不會也像我君父那樣會有很多姬妾,很多子女。”
“如果是,那你長大後還做我的新娘嗎?”
“不做了!”
“為什麽?”
“因為那樣你就不會一心一意地只寵愛我一個人了。”
這個機靈鬼,真讓他招架不住。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王宮的西北角。子南站在一棵常青的大松樹下,借着樹的陰影遮蔽,看着護城河對岸的宮城。
今天晚上,王宮熱鬧非凡,國君大宴群臣,慶祝今年五谷豐登。子南也在邀請之列,但他沒有閑
心尋歡作樂,自打知道君父的用心後,子南心裏一直很不痛快,他以身體欠妥為由,推脫掉了。
已經快到子時了,王宮依然燈火輝煌。庭燎随處點燃,抖落着火紅的光暈,将王宮的百裏天空照得敞亮。城樓上到處張燈結彩,紅紅的宮燈,閃爍着迷蒙的光,像夜的眼睛,充滿無限的魅惑。
編鐘,編磬,絲竹管弦的樂音合鳴,聲音嘹亮,氣勢宏大,飄過亭臺樓閣,穿過厚厚的宮牆向四方肆無忌憚地漫溢。
宮牆內紙醉金迷,宮牆外晚秋蕭瑟!
32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五)
平日緊閉的王宮東西大門,此刻依然大敞着,不時有公卿貴族的豪華馬車在家臣地簇擁下,進進出出。士大夫們碰見了彼此,互相作揖,鞠躬,用上流社會的繁文缛節,掩飾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用彬彬有禮的方式,彰顯他們的君子風範,心裏的一切陰暗、龌龊,在人前隐藏地不見蛛絲馬跡。
西北的角門也開着,內侍、宮女,以及公卿們随行的仆隸,因為身份低微,只能在角門進出。開放的王宮,警備自然也比平時多了好幾倍。到處可見全身甲胄的衛士,擎着長矛、利劍,巡邏,盤查。
子南冷冷地看着王宮西門熙來攘往,心裏琢磨着,用什麽樣的方式,向萱香院的如姬遞個話,不會引起別人的警覺。他正思量着,但見一個清瘦的人影,向着他站的方向走來,他正準備閃避,
卻聽見讓人輕聲低說:“是虞公子嗎?”
子南一聽是青煙的聲音,他清咳一下,算是回答。青煙閃進樹蔭,埋怨道:
“虞公子,可等到你了,你再不出現,我們宮裏的侍女不是累死,就是急死了。是娘娘向君上建議在這今晚,大宴群臣,慶祝今年豐收。娘娘本來是想在宴會上,照面時,向你要個說法。可你竟然推病不來,娘娘還當你心中有愧,連宴會都不敢來參加了。”
“抱歉,不但枉費了娘娘的一片苦心,還讓娘娘焦慮了。這三天,我被棘手的事纏上了。這事現在我在這裏不便跟你多說,你回去告訴娘娘,我已經下定決心,讓她盡快見機行動,我等着。記住,一定小心為上!萬一事情敗露,讓娘娘把罪責往我身上推,虎毒尚且不食子,君父不會把我怎樣的。”
“好的!”青煙爽快地應了一聲,一溜煙就從西北角門進去了。因為今晚人多,進進出出的,侍衛只是公務性地驗過王宮發放的令牌,也沒有,刻意刁難。
萱香院裏的如姬,見今晚子南沒來,最後僅存的一點希望,也落空了。她無心應酬,借故退席回來,她想子南肯定是沒好意思見她,故意推脫不來,懊惱的同時,只能嘆息。心裏越發為宛若和宛國擔憂。她恨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女兒身,在故國危難時,竟然使不上半點勁。想到此,不禁淚水漣漣,她終于能切身地感受到許穆夫人當年寫《載馳》時的那種克制卻無法抑制的悲憤。她的夫君何嘗不是當年的許穆公。可許穆公膽小怕事,不敢出兵救助衛國,皆因許國國弱而小,還情有可原。可虞展成較之許穆公來說,明明具備支援宛國的實力,卻不為所動,那麽世故,圓滑而冷血。他根本無視她的感受,無視虞宛兩國幾百年來締結的秦晉之好。如姬不想還好,越想心裏越憋屈,她支走侍女,在繡榻上泣不成聲。
這時,青煙一路小跑進入,貼在如姬的耳朵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如姬頓時由悲轉喜。她一
骨碌站起來,說道:“當真?”
“嗯!”青煙确切地點點頭。
“走,現在就行動。”如姬急切地說。
“公主,不行啊!國君這回還在聚星殿與臣工,一起欣賞宮廷樂舞,正觥籌交錯。此時的鳳凰閣肯定大門緊鎖,重重防守,沒有國君的手谕,我們連靠近都難,別說進入國君的禦書房。”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乘着這回大家都在前殿,過去看看,說不定能瞅到機會,這事耽擱不得。”
“走!”
如姬換上一襲水碧色長裙,理好發飾,薄施淡妝,就出了萱香院。青煙點上明角燈,在前面引路。她們出了萱香院,穿過鵝卵石小徑,走過魚樂橋,繞過禦花園的人工湖,穿過婵媛宮的走廊,從朝鳳宮的偏殿出來,就到了聚星殿。
聚星殿是一個建築群落,是宮城的中朝,國君聽政視朝之外,新君登基,冊封夫人、世子、士大夫官爵,殡葬告祭等大禮,也多在此殿舉行。聚星殿東側設有令尹、大将軍等國君近臣辦公的處所,以備國君随時顧問以及根據國君旨意撰寫文書、诏令。西側,就是鳳凰閣,是國君平時辦公的地方,也是禦書房,非經正式傳召,任何外臣不得擅自進入。鳳凰閣建在十米高臺上,九級臺階為漢白玉鋪設,松柏環繞,翠竹夾道,還有亭、館五六座。鳳凰閣建築堂構高闳,畫梁雕棟,金碧輝煌。
此刻,大部分人都圍在天行廣場上欣賞宮廷舞蹈,諸如《萬舞》、《九招》這類大型舞蹈,陣容強大,氣勢磅礴,是彰顯力量和美的最好形式。
相對天行殿的火爆,此刻的聚星殿就顯得從容多了。雖然殿內殿外也是燭火燃燒地恍如白晝,但走動的人較少,主要是侍衛,還有還沒忙完手頭上公務的臣僚。
如姬走到鳳凰閣的臺階前,鳳凰閣主事金城,上來,施禮道
“參見如姬娘娘!”
“大家都在前面看熱鬧,就你們辛苦了!”
“職責所在,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