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索。
“參見娘娘!抱歉讓您等久了。”
“起來吧,在這地方就不必拘禮了。我和青煙已經出宮很久了,我就長話短說,你肯定知道我是
為宛國的事出來找你的。宛國的局勢很緊急,君父旬日來,已經三次派出特使面見君上了,君上接待完他們,就讓他們在驿館休憩。君上對驿館加強警戒,名義上是保護特使的安全,實際上是不讓他們四處活動,尤其是來找你。”
子南有些驚訝,正要插話。如姬伸手示意他別插話。
“你先別着急,讓我把話說完。我在宮裏着急,就派人星夜潛入驿館,打探宛國的消息。據特使說,君父關閉雄關,阻截天子的‘六獸之師’。你知道雄關是天朝通往宛國必經的天虞山脈狹長走廊的入口。天子雖然還沒有下令讓‘六獸之師’破關,但這幫人在關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善叢兩國的士兵為虎作伥,也在鄉野尋釁滋事,國人因此很憤慨,經常和他們發生小規模的沖突。君父的意思是希望虞國派兵協防雄關。一旦雄關失守,宛國淇水北岸的半壁江山就只能拱手相送了,宛都的守衛也會因此變得異常艱難。君上從虞國的安全和長遠利益考慮,出兵支援宛國勢在必行。可是君上卻遲遲不下決定。”
“是因為列卿的反對嗎?”
“君上不是一個能被別人輕易左右的人。君上繼位以來,勵精圖治,這麽多年韬光養晦,龍潛淵底。其實一直潛藏着一顆跟承元争雄的勃心,君上在武陵深處,開采礦石,私下打造了許多先進的冷兵器,還秘密訓練了一只可以與天子‘六獸之師’抗衡的精銳騎兵。這些年來他招賢納士,密切關注天下局勢,一直伺機與承元一争雌雄。就在你回國的路上,他已經秘密集結了十萬的軍隊,駐紮在武關待命。”
“這事武關守将光陸知道嗎?”
“這支集結的軍隊,暫時的統将就是光陸。”
“光陸?今天我造訪他的時候,怎麽不見他提起?”
“君上素知你與光陸過從甚密,肯定叮囑了他,只給你澆水,不會給你添柴。”
“君父在支援宛國這事上,為什麽一直對我有所避諱。”
“因為你在救助宛國這件事情上,熱情太盛,一怕你熱昏頭,二怕列位臣工,因此圍堵你。君上的用意對你既是冷卻,也是保護。”
“也許吧!不過我一直困惑君父的遲疑原因之所在。”
“我直說,希望你不要認為,我是在挑撥你父子的關系。你信也行,不信也罷。既然我冒險出來,我就把話說完。君上的糾結所在就是宛若妹妹。君上一直覺得你對宛若用情太深,太專一,認為這對一個君王來說不是好氣象。君上曾說,對于臣下,可以高官厚祿的封賞;對于女人,可以恩寵,可以偶爾地驕縱。但是,對臣工不可以動情,對女人不可以動心,否則君臣的綱紀就會被儹越,甚至踐踏。你這麽多年,把大婚一拖再拖,君上對此一直很有意見,再加上耳邊的人,不時的灌風、挑唆。君上對你父子情深,不與深究,但對宛若妹妹,難免不生出嫌隙。現在宛國因為拒絕送宛若進宮,而開罪天子,召來禍端。君上認為,為保全一個女人,出兵馳援宛國,連在朝公卿都無法說服,更難以賭天下悠悠之口。君上養兵蓄銳多年,與承元開戰,就是孤注一擲,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現在他怕以這樣的方式出師,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衆,難以鼓舞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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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姬的一番話,頓時讓子南覺得有雲霧散盡的感覺。顯然君父的遲疑,症結就在宛若。君父不希望他癡情宛若而将來誤國,更不想為維護一個未過門的媳婦,而向天子宣戰。對他來說,國家的政治利益高于一切,一個女人的青春,幸福,葬送了,也不算什麽。戰争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這些理由細究起來不過是強盜邏輯,不過是欺世盜名,甚至是自欺欺人。
送宛若進宮對他來說,跟獻祭一頭牛羊差不多,他不會像子南那樣會剜心般疼痛,不舍,甚至痛不欲生。他可能還會在心裏慶幸,自己的兒子,未來的儲君,可以從此不再為感情執迷,可以做一個地地道道的冷血君王,對人生殺予奪,眼都不眨一下,對女人随心所欲地召之即來揮之則去,不會顧念她們的感受。
子南沉思默想,心裏在痛苦地糾結。如姬知道自己的言辭擊中了他的要害。
“我想明天進宮向君父請戰,我一定可以打敗不可一世的天朝。”
“如果君上當面回絕,你就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了。”
“依娘娘所言,我們怎麽辦更好?”
“你敢動那十萬大軍嗎?”
“娘娘的意思是先斬後奏。”
“只要軍隊出了武關,君上就只能承認既定的事實。我們不過在他徘徊猶豫的時候,推了他一把。如果你抗擊天朝成功,到時居功至偉,君上是沒有理由開罪你的。”
“可調動大軍需要君父的虎符。”
“不是有我嗎?”
“這太冒險了!”
“我對你有信心,我不怕冒險,你呢?”如姬的眼神堅定而熱切地看着子南。那眸中的亮光,像天上的星辰在閃爍。
在子南忖量的時候,如姬說道:“你考慮考慮,我先回宮了,下決心了就托人給我帶個信。”
說完如姬就走了,剛走幾步,如姬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回身對子南說:“你回來的當天君上派了幾名巧舌如簧的客卿,去了商陽。不知君上的用意何在?”
說完,不等子南答話,就匆匆地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27溯游從之 道阻且長(四)
向陽城排興樓。
排興樓前堂是歌舞升平的好地方,後院是一處大園林,供過往的貴客住宿。整個後園占地上百畝,總體分為東園、中園、西園三部分。東園山池相間,水面迂回,布局緊湊,依山傍水建以亭閣,點綴有香館、蘭堂等建築。
中園總體布局以荷花湖為中心,亭臺樓榭環水而建。主體建築清遠堂位于湖水南岸,隔水與湖中的山島相望。山島上東西各建一亭,西為雲蔚亭,東為訪雪亭。
西園靠山建以亭閣,園內奇葩異草,樹影婆娑,假山洞壑匠心獨具,一草一木別有風韻。建築分
布錯落有致,主要建築有燕飛樓、蓮心亭、尋香閣等。起伏、曲折、淩波而過的水廊、溪澗,給人以清朗、幽靜之感。整個後園寬敞、堂皇,呈現給客人的是無上的尊貴和典雅的享受。
進入後園很多人都為它的布局精巧 ,匠心獨運而驚嘆,殊不知,在堂皇的後園下面,還有一個秘密的宮殿。
這個宮殿就是秘密組織“刑天屍”的總部——血祭堂。血祭堂,以刑天廳主殿、東西旁開三間闊。刑天廳是議事堂,其西南角有一個狹長的通道,通道盡頭就是傳說中“刑天屍”的巨子的所在地,一個清新雅致的小院——破曉苑。
每個月圓之夜,這位神秘巨子就會在這裏接見總理各堂事務的五大長老。
刑天屍創立已經幾十年,上一屆巨子暴卒,将位置傳給了他的兒子。巨子向來行蹤神秘,即使接見五大長老,都着一襲黑色風氅,帶黃金面具。
月圓之夜,五大長老之一的巫羅,來到破曉苑。
一個瘦高的黑影,背對着他。
“巨子,屬下無能,未能将虞子南帶回向陽。”
“嗯?”巨子微愠地哼道。
“本來虞子南已經插翅難飛,可是濁音奉他主人的命令出面制止,屬下沒有辦法。”
“這個老混蛋,手伸得這麽長。”
“屬下起初堅持不答應,可濁音恐吓屬下,出言不遜說連巨子都要聽命于他的主人,屬下若違
拗,估計就回不來向巨子複命了。”
“這只老狐貍現在動作大得很,他正極力唆使虞宛兩國與天朝對抗。虞子南為了他那個傾城美
人,不顧一切,這正是老狐貍最想利用的資源,他豈能輕易放過。”
“可是據屬下在商陽的眼線來報,虞子南的父親虞展成已經派人到商陽賄賂游說權貴,似乎他并不想被宛國拖入泥潭。”
“宛君宛施澤重情重義,看重兒女私情。而虞展成睿智,理性,他哪有那麽好對付。”
“巨子,那我們是希望天朝與宛國的戰争,打還是不打。”
“我們當然不希望他們打。一旦天朝與宛國開戰,虞國出兵救援只是遲早的事。那只老狐貍正打好算盤,趁天朝和虞宛打得大傷元氣時,背後上刀。”
“那我們也可以趁此機會為巨子報仇,憑實力在朝中争取一席之地。”
“巫羅,你糊塗!現在我們和他利益相關,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利用。那只老狐貍要是真掌權了,他第一個剿滅的就是我們的‘刑天屍’”
“為什麽?”
“有哪一個當政者會願意讓一個強大的組織掣肘?”
“巨子英明!”巫羅頓了一回又說:“屬下不明白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還要和他合作,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他是皇上的庶兄,又是當朝權貴。我們‘刑天屍’要想發展壯大,還得依靠他的庇護。否則我們在天朝眼皮底下,怎麽能施展手腳。”
“屬下明白了。”
“記住,你們行事不可太過張揚,組織的保密工作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刑天屍’有現在的規模,不易,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
“屬下謹記。巨子,以前王後的實力在天朝遮天蔽日,近幾年她竟然淡出商陽,卧槽采邑,她這麽輕易失勢,讓人有些費解。”
“王後豈是個簡單的人物,她這是在韬光養晦。承元□,天下怨聲載道,王後避居采邑一則可以免陷于是非糾葛,二則也可以避開世人怨憤的矛頭。”
“聽說,王後把大王子送到了有莘國。”
“她想倚仗母族的實力庇護她的兒子。”
“承元對王後似乎越來越薄待了。”
“承元縱淫恣樂,難免不與王後生出嫌隙。”
“可是王後身為一國之母,竟然放縱那個妖妃橫行後宮,不聞不問。”
“你覺得那個妖妃為禍後宮,跟王後脫得了幹系嗎?”
“難道這是王後拉的一根線?”
巨子沉吟片刻,果斷地命令道:
“時刻關注王後采邑的動向,注意謹慎小心。”
“是!”
“我們與承元勢不兩立,可殺父之仇,也不能不報。虞展成溺愛虞子南,他讓我飽受喪父之痛,我就讓他嘗嘗失子之痛。”
“屬下再加派人員,為巨子把虞子南抓來。”
“先不急,天朝為兵鋒宛國之事,加緊後方防範,時局有些風聲鶴唳,我們還是避避風頭。”
“為今之計,作如何打算,請巨子示下。”
“王後避居采邑,她的勢力只是蟄伏,并沒有動搖,那只老狐貍現在就蠢蠢欲動,瞻前不顧後,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巨子,那我們就做隐匿背後的拉弓之人嗎?”
巨子颔首道:“靜觀其變!相時而動。”
“屬下遵命。”
青陽城,王後的采邑。
商陽、青陽、向陽并稱天朝三大繁華城市。青陽在北,商陽在西,向陽在東,三座城市鼎足而立。
青陽地處黃河東岸,伏麟山脈西南端的盆地,商業貿易已成規模,經濟繁榮。
鳥瞰青陽城,狀如玄武,城門六座,南北各一,東西各二。南城門建在一塊凸起的土坡上,形如為□。北城門地勢低窪,狀如龜尾。城池東西四座甕城,雙雙相對,上西門、下西門、上東門的甕城城門均向南開,形似龜爪前伸。
青陽城南部歸然屹立着一座巨石壘成的城堡,這座城堡國人稱之為桑園,它就是王後的行宮所在。桑園,是天朝第五代國君始建的行宮別苑,起初是為了防衛西部戎狄入侵的軍事防禦指揮中心。後來經過幾代君王地擴建,慢慢形成了現在占地數百畝的園林式宜居建築。
桑園歷經歲月的滄桑,高高的灰色城牆上爬滿了暗綠色的蔓藤,牆角環繞着薔薇,開着色彩斑斓的花。風中的薔薇花帶着清冽的微笑,細膩如絲的花瓣那麽輕盈,花瓣上的晨露猶如水晶一般,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初升的陽光穿過郁郁蔥蔥的樹木,灑進行宮的後園。王後在階前的葡萄架下,拿着剪刀挑選成熟的葡萄,侍女曉霧端着青玉盤畢恭畢敬地跟着身旁。
王後一襲醬紫深衣,明眸皓齒,富态端莊。自從避居采邑以來,王後每天種植養花,日子過得悠閑又田園。
王後剪下紫色的葡萄,把它擱在青色的玉盤裏。
葡萄晶瑩,青玉溫潤,交相映照,分外誘人。
剪了四五串,王後把剪刀遞給了曉霧,吩咐道:
“把這些葡萄洗淨了,等小王子醒了,給他剝了,吃點。”
“是!”曉霧應聲退下。
王後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靠着,眯眼,蹙眉,似乎有些倦怠。
曉霧一會兒就回來了,在王後身邊的案幾上,擺上了幾樣糕點,一盤瓜果,一羽觞葡萄酒。王後喜歡在休閑的時候,喝一爵自己釀造的葡萄酒。
以往,天子駕臨桑園的時候,就喜歡流連在這葡萄園中,在葡萄架下,陪她和兩個兒子度過難得悠閑的時光。那時候他沒有天子的架子,不端天子的威儀,陪她喝葡萄酒,聊家常,和兩人兒子
逗着玩,享受着尋常人家兒女繞膝的幸福。
兩個兒子漸漸長大了,天子的慈父心态也漸漸被時間磨蝕了。
他在燈紅酒綠的商陽,迷醉在千嬌萬紅裏,駕幸這裏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即使來了也總是行色匆匆。
現在的王後,畢竟是年過不惑,即便風韻猶存,也存不住幾分了。她臉上的細紋就像城牆上的青苔,是時間逝去,留下的痕跡。她的神情更掩飾不住繁華散去的落寞。
王後作為天子女人的角色似乎逐漸被邊緣化,可作為王子的母親,她的力量正在凝聚。她得為她的兒子的前程,殚心竭慮。
她是天朝的王後,也是大巫師,她的道行,她的韬略,豈可小觑。
王後眯眼似寐,公長父躬身進來,曉霧迎上前。
公長父低聲問道:“王後,休息嗎?”曉霧搖搖頭。
“長父,有事嗎?”王後凝眸問道。
“回禀娘娘,媚妃溜出宮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曜日。”
“去哪兒了?”
“應該往南方去了,出了向陽城,她的行蹤就離了我們的眼線。”
“她從小就授業青丘山,學了一身本事,你們怎麽能盯得住。”
“娘娘,她是不是跑回青丘山了。”
“王宮的溫柔旖旎,她哪會那麽快享夠,又怎麽會舍得離開。”
“那她會幹什麽去了?”
“哀家猜想,她八成是去宛國了。”
“娘娘,奴才不明白,宛國現在硝煙正濃,她去那兒能幹什麽?”
“她是沖着我那可人的表妹奔去了。”
“娘娘真的要眼見天朝和宛國兵戎相見嗎?”
“放心,哀家自由籌謀。”
28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一)
夜色正濃,月亮還沒有上來。此時的天澤城早已收起吊橋,關上厚厚的城門。天澤城的牛馬市場,奴隸市場,集市已經基本歇業,可金街依舊熙來攘往,繁華依舊。
金街是通往宮城的大道,是貴族府第區。街道兩邊,店面鋪陳,酒肆林立,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游閑公子呼朋引伴,醉意朦胧地在秦樓楚館裏調情談笑。落魄的士人,腰佩長劍,白天游走在公卿府第,試圖憑三寸之舌,一身武藝,施展自己的報複,來謀求揚名立萬,榮華富貴。
晚上,他們大都晃蕩在酒肆茶館,三五成群地喝酒,辯難,縱論天下事,以抒發平生不展之志。郁郁不得志時,坐在一起發發牢騷。酒酣耳熱之際,一幫人相互争吵得面紅耳赤,甚至動刀動劍,對酒樓的掌櫃來說,都是見怪不怪,只要不出人命,也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理會。
此時,大街上正有一個武士喝醉酒後,發酒瘋,指天罵地,飛沫四濺,許多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興致盎然地像看雜耍一般。
竟發的喧嚣,抑揚的不齊,遠近的雜沓,和着樂器的嘈嘈切切,這一切讓金街變得如此熱鬧,喧騰。
如姬和青煙坐在馬車裏往回走,外面的吵吵嚷嚷,讓青煙抵不住好奇,掀開了一絲簾縫,向外張望。如姬凝眸深思,像一株遺世獨立的臘梅。
許久,青煙終于耐不住沉寂,問道:“長公主,我們今天跟虞公子說的話是不是太直接了,這樣不會駭住他吧?”
青煙和如燕都是如姬的陪嫁侍女,她們倆自小跟在如姬身邊,一直以長公主相稱。
“我也知道這樣有些冒失,可是不這樣也沒辦法,我們出來一趟不容易,哪有功夫跟他兜圈子。再說,以子南的睿智,他應該明白我話裏話外的意思,如果他不果敢行動的話,我怕宛若遲早抵不住壓力會被迫成為天子侍嫔,到時再做什麽努力都無濟于事了。”
“事後,國君追究起來這個罪責可不輕,長公主,你可想好了?”
“我相信以國君對子南的寵愛,他是不會輕易廢了他的。”
“那公主你呢?”
“我有什麽可擔心的,我不過是圈養在籠子裏的一只金絲雀,整日桎梏在高牆宮樓裏,與一幫嫔妃爾虞我詐,在後宮争寵的夾縫裏,苦熬着漫長的歲月,對于我來說,那句話最貼切不過了:生何歡,死何懼!”從如姬丹唇裏吐出的話,就像從枯枝上抖落的積雪一樣,冰冷而凄惶。
如姬的情緒感染了青煙,青煙嘆道:“想起我們小時候在淇水邊嬉戲,在天虞山追逐,那日子,過得多惬意!”
“我何嘗不是這麽想。可是誰也無法讓時光倒流。”
“你瞧,這大街多有人氣。還是平凡人的日子過得舒心。”
如姬和青煙感喟不已。
起風了,大道兩旁的樹搖動着幾近光禿的枝條,樹上的殘葉零零落落,飄下。風将殘菊的衰香和着沙塵的土腥味,漫溢在晚秋的天澤城內。
車輪骨碌碌地向前走,車碾着地上的枯葉,細枝條,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沒有月光,天有些陰霾,星光黯淡,虞國的王城,被墨汁一樣的黑夜浸泡着,庭燎之光星星點點,投下一片片迷蒙的光暈,光圈外,亭臺樓閣,只剩下一個輪廓,郁郁蔥蔥的,陰森森的,暗藏着無邊的黑暗。
如姬和青煙在離王宮百米的地方,就下了馬車。把駕車的人打發走了,她倆行色匆匆地向西北的角門走去。西北的角門是平素宮女和內侍進出采買貨物時,走的便門。那時的宮禁還沒那麽嚴,宮女和內侍有急事,經過內廷總管準許,可以出入。
當然,國君的妃嫔随意出入,是絕對禁止的,除非有國君的特許。比如年節祭拜,回家探親,嫔妃可以經允許出入。娶自別國的嫔妃,她的父母若是健在,可以允許一年有一次歸寧。父母去世,可以回去吊喪。若父母不在,一般是不允許再回宗國。
歷史上,齊襄公的妹妹文姜,嫁到魯國,那年她的丈夫魯君,要去齊國為齊襄公迎娶天子之女——王姬,主婚。文姜請求一同前往,遭到國中大臣的谏阻。理由是,那時文姜的雙親都已駕崩,文姜回國不合禮制。結果魯君耐不住文姜的糾纏,帶她回到齊國,惹出一堆事端,魯君因此喪命,國人在扼腕的同時,還是不忘怪罪魯君自己的輕率。
還有許穆夫人,那一年她的宗國遭到北狄入侵,國破家亡,她的親哥哥即位不到一個月就逝世,她試圖馳驅回國吊唁,在半道遭到許國大夫阻攔,她因此憤怒地寫下那闕千古名篇——《載馳》,表達了自己的郁悶。
當然,經過國君允許的出行,必須有符合禮儀和嫔妃身份的陣仗,浩浩蕩蕩的,出行的意義更多的是做戲給國人看熱鬧。
這次,如姬和青煙溜出來,是仰仗了內廷總管石樊的幫忙。他這麽做是冒了很大的風險,至于石總管願意幫助如姬,皆因如姬有恩與他。
石樊在如姬剛到虞國時,還是萱香院的一名領班內侍。原來的內廷總管景範是瑤姬的親信,因為貪污被國君查處了。基于國君對如姬的寵愛,就提拔了如姬宮中的石樊。石樊這些年能在總管這個位置上做得順風順水,也是因為如姬給他罩着。
從目前來看,石樊還算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如姬院中的吃穿用度,總是比其它宮裏周全一些,為此瑤姬和戚姬,一直氣不過,每每在國君跟前總有牢騷,國君卻偏袒道:“你們在宮中呆了這麽些年,該有的都有了。如姬剛來,宮裏還空蕩着,多給她發配些,寡人覺得沒什麽不妥。”既然國君都這麽說,瑤姬和戚姬只好緘口,可嘴上不說,心裏卻不能不記恨。她們也偶爾會到如姬的萱香院坐坐,見到滿室華輝,總是對這個啧啧稱奇,對那個贊嘆不絕,言語間不免冒着酸氣,帶着刺。如姬有這時候就大度地笑笑,有時也不着痕跡地回擊一下。如姬不願意做得太過分而在後宮樹敵太多,招惹怨恨太深,但她也不會讓人覺得軟弱好欺。當然,能在後宮站住腳,不但要收人心,還要懾人心。去年萱香院出了一個吃裏扒外的宮女,幫着瑤姬監視如姬的一舉一動,伺機設計陷害如姬,被如姬覺察到,活活地杖斃。自此之後萱香院的下人,心裏都有了敬畏之心,做什麽事都得掂量掂量。
如姬和青煙來到西北角門,輕叩了三下,門吱呀一下,很快就打開了,一個碩大的腦袋先從門縫裏探出來,見是如姬她們,壯碩的身子随即閃出,那人便是內廷總管石樊,他已經在門邊等了很久,又是着急又是驚懼,他急切地說道:
“娘娘,您可回來了。奴才這是把腦袋揣在兜裏,在這候着您呢。”
“抱歉,讓石總管擔驚受怕了,這個給你喝杯酒壓壓驚。”如姬說着,從袖兜裏掏出一個玲珑剔
透的饕餮紋白玉壁,賞給了他。
“娘娘,您太見外!奴才一直仰仗娘娘蔭庇,豈敢要娘娘這麽厚重的謝禮。”
“石總管這是哪裏的話,在宮裏,我們可一直都依賴你的照應。本宮希望今晚的事,不會再有不相幹的人知道。”
“娘娘放心,奴才知道厲害。”
“這個您拿上,別拂卻本宮的一點心意。”
“謝娘娘!”石樊接過玉壁,揣進袖兜裏。
“本宮自己回去,你也下去休息吧!”
“恭送娘娘。”
萱香院坐落在王城的西北,離西便門不遠,她們在曲徑上,繞幾個彎子,就到了。進了萱香院的高檻大門,迎面是一個巨大的影壁,影壁上一副紅梅傲雪,氣勢逼人。影壁下擺着一盆宮裏暖房培育的月季花。
如姬和青煙能躲開國君出去找子南,全仰仗這盆月季花的遮蔽。因為根據王宮的習俗,妃嫔月信來時,是不能被國君臨幸。國君也會因為不幹淨而主動避讓。因此宮中嫔妃逢月信,就會在宮門口擺一盆月季花,國君即使來了,看到月季花,也不會進去打擾。
繞過影壁就是萱香院的正堂,此時的正堂,明角燈的燈光影影綽綽,只聽見幾個小丫頭在裏面叽叽喳喳。
風将陰霾吹散了,一彎玄月上了柳梢頭,羞羞答答地。秋蟲在晚秋的夜風中懶懶地低鳴,寒鴉在大樹上斂喙酣睡,偶爾有夜行的鳥雀,在樹枝間竄動,觸碰稀稀落落的枯葉發出窸窸窣窣聲音。
萱香院雖然金碧輝煌,卻充塞着寂冷。
當然,萱香院在平素國君駕臨的時候,會熱鬧些,但也不外是彈琴奏樂,歌舞升平。人多表面上固然熱鬧些,但對如姬來說,只會是更深的落寞。
虞展成在朝堂上冠冕堂皇,可卻從不避諱好女色。他時常一邊對如姬軟言細語,一邊對舞姬的抛媚來者不拒。興致來時,招呼舞姬來到跟前,當着如姬的面,調情,動手動腳,是常有的事。
那年,如姬剛嫁到虞國不久,一次宴飲,一位豐腴多姿的舞姬,在跳炫舞時,胸前波濤洶湧,妖冶的眼神不離國君左右,國君心血來潮,不等舞罷,攜着她,就在萱香院,如姬的秀榻上巫山雲雨。還剛從羞澀少女邁進君王嫔妃的宛如,羞赧得無地自容。她為此頂撞了國君,一氣之下,搬出了正殿,在萱香院的一個小閣樓裏,呆着,任憑虞展成好言哄騙,甚至威吓,她都不予理睬。
虞展成還沒見過氣性這麽大的女人,好說歹說都不行,僵持了足足一個月,國君只好服軟,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在萱香院裏胡鬧。如姬才委曲求全地搬回正殿。
29有女同車 顏如舜華(二)
從此之後,虞展成倒是沒有再在萱香院裏臨幸過別的女人,但是風流成性的他,對頗有姿色的女子,依然垂涎不已,不能自控。有時,就在萱香院宴飲中,攜上新歡,擡腳就快活去了,把如姬幹巴巴地撂在那兒。
開始時,如姬也會吃醋,計較,置氣,虞展成事後會哄她,逗她,賞賜她,但是那風流的毛病卻不改,久而久之,如姬就習慣了,也就淡然了。她終究明白,她心中憧憬的愛情,這輩子,對她來說,就像天上的雲,可望而不可即。
之後的如姬變得從容了,有時要在萱香院設宴,她都婉言說,紫檀宮和婵媛宮更寬敞些,君上在那裏會玩得更舒暢。或者在得知國君要尋歡作樂時,如姬就幹脆讓內廷總管石樊在別的宮室,布置。
瑤姬和戚姬,以及別的嫔妃都巴不得國君多到她的庭院逗留,她們會使盡渾身解數,巴結讨好國君,對他的恣意妄為,不但不加指責,還一味的縱容。
可是,人就很奇怪,就像吃葷腥,不吃會饞,老吃就會膩。國君對那幫女人的順從,反倒覺得沒意思,就像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終究沒有脊椎動物來得立體,可愛。
如姬對國君的若即若離,不讒不媚,反倒讓國君對如姬不離不棄,日久沉心。
也許如姬能夠如此淡然地對待國君的恩寵,而不像後宮其它女人那樣患得患失,那樣為固寵拉幫結派,互相傾軋,是因為她的心裏有一份愛情的守望,而那個永遠在彼岸矗立的人,就是子南。
宛如比子南小兩歲,過及笄之年,待字閨中,宛君把子南當做了如意人選。宛君以會獵為由,把虞君和子南,一起邀請到宛國。席間,宛君把宛如、宛若,宛晴等一幫子女都叫上,這是宛如和子南,自璞玉閣一見之後的一次正式會面,宛君夫婦的意圖是私下看看他們是否互相屬意。
那天晚上,他們是在淇水上設宴,幾十條畫舫泊在江面上。
夜幕低垂,月亮升起來了,河兩岸,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襯着蔚藍的天。淇水碧陰陰的,蕩漾着柔波,正是盛夏時節,河面上,涼風習習,絲絲縷縷的荷香,荏苒在人的面上,手上,夜顯得委婉,恬靜。
那晚,宛夫人親自為宛如梳妝打扮,為她绾了一個大發髻,上邊帶珠串小冠,別上翠羽花钿,然後餘下縷縷餘發,微帶卷曲,如波浪般垂于腦後,披在肩上,長垂至腰際,新穎,嬌媚。
雖然宛夫人沒有直說那夜晚宴的意圖,但是,她的刻意莊重,讓宛如感受到了相親的意思。她心裏惴惴地,像揣着一只兔子,上上下下,既緊張,又期待。雖然心裏有了足夠的準備,但是見到子南的那一刻,她還是覺得是那樣猝不及防。
那年,子南十八歲,跟《詩經》裏贊頌的美男子一樣:“猗嗟昌兮,欣兒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猗嗟娈兮,清揚婉兮。”最重要的是子南那深邃的眼眸裏流轉着,年輕男子所沒有的剛毅和成熟。
宛如覺得自己的感情就像一座城,還沒有建好工事,就淪陷了。見到子南時宛如竟然出現從未有過的緊張,血液仿佛在試圖沖破血管向外噴張,手腳莫名地變得局促,戰戰兢兢,滿臉羞紅,幸好,在薔薇色的燈光籠罩下,不至于顯得太窘迫。
但是,子南的目光卻從她身上掠過,停留在了才十歲的宛若身上。也許人陷在感情中的時候,就很容易執迷,容易用幻想,自我暗示,來構築美好。宛如也這樣,她不敢直視子南的目光,卻心裏總覺得他是在意她的。
後來,每年子南都會來宛國一趟,與宛如照面,會彬彬有禮地打招呼,會謙和地和她聊幾句,但是大部分時間,他都跟宛若在一起,那時宛若還小,喜歡把他當大哥哥地粘着。
兩年後,宛如二八芳齡,如一朵剛綻放的鮮花,帶着露珠,鮮嫩的可以掐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