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了兩個蒲團,出門,鋪在門前的槐樹下。
顧媽媽還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宛若,嘴裏啧啧稱奇道:
“公主都長這麽高了!出落得越發清爽了。”
“顧媽媽,您以前可從來不誇人的。”宛若有些害羞地說。
“以前,你可淘氣得緊!你看現在都成了舉止娴雅的淑女了。”
“這還得感謝顧媽媽的悉心栽培。”宛若說道。
“唉!”顧媽媽長嘆了一口氣,似乎想起過往,內心複雜。
“夫人都好吧!”
“母夫人很好,她還時常提起你,感念您這麽多年來對我們小輩的教誨。顧媽媽這裏這麽冷清,您還是回宮吧,宮裏人多,大家相互有個照應。”
“我在這挺好的。我身邊有雲林侍候,不孤單。她這會兒,回城采買些東西,一會兒就回來。在這片守靈的人,不只我們倆,還有和我年紀一般大的宮人,散住在附近。我們沒事也聚在一起聊聊。這裏沒有宮裏熱鬧,卻也少了許多是非。人老了,喜歡清靜。公主,你別費心了!”
顧媽媽和宛若聊起了在璞玉閣學習的許多趣事,想起那些日子,老人似乎很高興,念念叨叨地說了許多。
再說,千翠被震傷後,相柳抱起她跑了。
她癱倒在地上,虛弱地,仿佛只剩下一口氣了。
雖然相柳救了她,但她還是沒好氣地說:
“你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麽?”
“你真是找死!”相柳臭着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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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找死了?我還想活得更好呢!”
“你明知道自己重傷在身,為什麽還出重拳打那人。”
“對了,太奇怪了!我剛才準備打那丫頭,背後怎麽會突然遭巨石襲擊。該不會是你在暗中幫她吧?”千翠指着相柳的鼻子,憤怒地诘問道。
“我看你在宮裏呆久了,不但機敏的感覺沒了,心也被蒙蔽了。你知道你剛才沖她下手的那個女子,暗中有多少個人在保護她嗎?”
“多少人?”千翠急切地問道。
“少說也有七八個。”
“那些人居然隐蔽得那麽好,我都沒發現。”
“一看就是公侯貴胄的千金,你以為就是個好欺負的黃毛丫頭呀。”
“要不是我有傷在身,十個,二十個,我也不放在眼裏。”千翠嘴硬地說。
“就你?”相柳嗤之以鼻。
“聯合上你。”千翠脅肩谄笑道。
“好了,我還是幫你先調理內傷吧。”
“還是你對我好。”
“知道就好。”
相柳幫着千翠運功療傷。
宛若和顧媽媽聊得熱乎,不覺間太陽已經西斜。問心催促趕緊回宮。
兩人戀戀不舍地別了顧媽媽往回走。
顧媽媽将二人送了一程又一程。宛若心裏好生難過。她已經下定決心,回宮後,一定禀明母夫人,接顧媽媽回宮,就讓她呆在飛霞閣也行。
顧媽媽回去的時候,碰上了相柳和千翠
第二天,王陵傳來消息,顧媽媽死了,躺在門前的草坪上,被殘忍地開胸破膛。國君懷疑王陵禁地出現了猛獸,特意派了近百名禁衛軍進山圍捕,幾天下來一無所獲。
宛若和問心聽聞消息,揪心難過的同時驚出一身冷汗!
24溯游從之 道阻且長(一)
子南暫時還無心去琢磨那一行人,截擊他的意圖何在。他們快馬加鞭,趕到了虞國的邊城——武關。宛國形勢危如累卵,孟極等六人将子南和問荊送到此地,就告辭回去了。子南謝過他們,進了武關,自有衛隊護送他們回虞都。
虞國的都城名曰天澤,取自“天水一色,水鄉澤國”之句。
虞國幅員遼闊,西部是高原地貌,山脈雄峙,高峰巉巉,層巒疊嶂。中部是塊盆地,虞都天澤坐落在盆地的中間。
著名賢臣管仲對建立國都提出過自然地勢的主張——“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
虞國中部的這塊盆地,就是一塊得天獨厚的建都寶地,沒有旱災之懼,更無洪澇之憂,土地富饒肥沃,易于耕作,河汊縱橫,湖泊密布。大大小小的水泊像一塊塊翡翠,一面面鏡子,鑲嵌着,如月落中庭,似玉灑大地,精靈滢透,風光秀麗,景色妩媚。
虞姓氏族世代祖居于此,綿延千年,在歷史的長河裏,流淌不息,亘古而厚重。 虞國和宛國一樣,以鳳凰為圖騰,不同的是宛國信奉的鳳凰是彩鳳,取其豔麗,華美。而虞國信奉的圖騰鳳凰是九頭鳳,取其桀骜不羁、百折不撓、永不服輸的秉性。襟江帶湖、望雲招鶴的天澤;高亢鶴唳,血氣凜烈的虞姓氏族;富足和強大的虞國,這一切足以讓哪個諸侯國都不敢小視。當然,對于強權的天朝來說,虞國也成了讓天子卧榻上酣睡不穩的對象。但是虞國占據地理優勢,山重水複,疆域縱深,即便天朝彙聚各方諸侯的力量,也沒有把握在短期內将虞國制服,更別說吞滅了。
子南的君父虞展成,應該說是個深明大義,有遠見卓識的君侯。但是,他年輕的時候,也像所有纨绔子弟一樣貪圖淫樂,喜歡逐獵,以此展現自己年輕的血氣和英武。
虞展成二十歲順利繼位,年輕氣盛,不喜歡為宮廷的高牆宮樓束縛,經常帶領親随,外出游獵,左牽黃,右擎蒼,少則一個月,多則三五個月,高堂無君,政事荒蕪。當時朝中大權為王叔虞天明把持,虞天明是虞國的令尹,職同宰相,位尊權重。虞展成的恣意妄為,終究釀成了巨禍。
子南十歲那年,虞展成在春獵禁期一過,就帶着一幫年輕的公卿世子,和自己的衛隊,幾千人進駐天虞山狩獵。國君才走旬日,一場醞釀已久的政變就爆發了。虞天明糾集族兵,拉攏一幫邊關守将,發動叛亂,奪取了溧陽,光州,随和三大軍事重鎮,然後集中兵力向都城天澤進犯。
當時的天澤城守将是子南的舅舅——上将軍光啓。叛軍大兵壓境,城內人心惶惶,朝中膽小怕事的公卿已經有人在私底下主張獻城投降,不做無謂的抵抗。對于他們來說,君位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爵位。危難之際,是子南的母親瑾瑜夫人和舅舅上将軍光啓,挺身而出,力主頑抗,誓死捍衛天澤。
上将軍光啓在守城中,被大弓射中,戰死在城樓上。主将陣亡,軍心大亂。正在危急時刻,瑾瑜夫人披挂上陣,冒矢疆場,當叛軍強攻時,她親自擂鼓鼓舞士氣,入夜時,她帶領女官整宿巡視。城中的百姓都被君夫人的行為感動,群情激奮,頑強守城,叛軍久攻不下。
虞展成在山中狩獵,接到叛亂的訊息,立即召集各地大軍勤王,憑借着過人的智慧和精心的戰略謀劃,順利地圍剿了叛軍。叛亂維持了一個月,瑾瑜夫人夜以繼日的堅持了二十多天。王朝的政權在她的堅守下終于得以保存。
當虞展成領兵回城時,瑾瑜夫人繃緊的神經一松弛,終于精疲力竭,死在了虞展成的懷中。虞展成為此無限的悔恨和歉疚,作為一名國君,他在其位不謀其政,導致國家因此生靈塗炭,讓自己的夫人和許多将士,無辜枉死,也差點葬送自己和王朝的未來。
如果不是瑾瑜夫人誓死守城,一旦叛軍攻陷天澤,木已成舟之時,虞展成不是謀逆者屠戮的庸君,就是天涯浪跡,遭到永無止境地追殺。
瑾瑜夫人出殡的那日,國君親自執绋恭送,整個天澤城萬人空巷,所有人都匍匐在長興街上,恸哭不已,淚灑如雨落,舉哀如雷鳴。他們感念君夫人的忠貞和勇猛。
之後的歲月,虞展成把對夫人的感激和歉疚都傾注在對子南的摯愛上。瑾瑜夫人過世十幾年來,他身邊雖然有嫔妾無數,可是他再沒有冊立夫人。幾位受寵的妃子,最高的位分,不過是如夫人,只是待遇像夫人,卻不是真在的夫人。
虞君另外還有十三位兒子,他們沒有一個能像子南那樣得到國君近乎溺愛似的恩寵。
國君對子南的偏愛,讓子南在國中的地位和聲望,沒有人可以比拟,可是他也因此招致其他兄弟和公卿的嫉恨。現在虞國朝中的形式也很複雜。
虞展成有三位如夫人,在後宮勢力鼎足而立。瑤姬居紫檀宮,育有一子一女——子元公子和清秋公主,子元現年二十四,清秋才十四歲。瑤姬雖年屆四十,卻風韻猶存,最重要的是她的父親譚公是當朝令尹,位高權重,倚仗父親的庇護,瑤姬在後宮不可一世。
戚姬居婵媛宮,育有一子——子恒,現年二十歲,文武雙全,很得虞展成喜愛,母以子貴。戚姬的長兄祈衡是當朝上将軍,軍權在握,在朝中與令尹勢均力敵。瑤姬和戚姬在後宮分庭抗禮,暗中鬥法,你來我往,不相上下。
虞展成現在最寵愛的女人就是宛國的長公主,宛若的小姑宛如——如姬。如姬在宮中的勢力遠不如瑤姬和戚姬,但是如姬年輕,貌美,有虞君的寵愛,還有強大的宗國做後盾,大有後來居上的氣勢。
如姬不僅是個百轉千回的美人,更是一個聰明,果敢的女子,她的身上有當年子南母親的那股傲然的氣勢。如姬在宮中權力鬥争的夾縫裏,雖然還算游刃有餘,卻不時感到身心俱疲。她淡然于君王的隆寵,卻反而讓虞君更加迷戀她。
子南回到天澤,不顧鞍馬勞頓的辛苦,大早,就進宮谒見君父。
虞國的王宮,在天澤城內的正北,分為前朝後殿,前朝有三大殿——宣武殿、天行殿、聚星殿,三大殿是前朝議事的地方。後宮有三宮六院,朝鳳宮居中,是子南母親曾經的寝宮,她過世後一直空着,是虞君經常居住的地方,他不去別的妃嫔寝宮時,就在朝鳳宮召姬妾侍寝。緊鄰朝鳳宮
的就是分居左右的紫檀宮和婵媛宮。如姬住在萱香院,在婵媛宮西北角,中間隔着禦花園。
內侍進去禀報後,子南跟着內侍,從朝鳳宮的偏殿進去,穿過婵媛宮後面的走廊,繞過禦花園的人工湖,走過魚樂橋,拐過一條鵝卵石小徑,就到了萱香院。精美的庭院園林,亭臺樓榭,曲徑幽幽,秋日的高陽,照在黃樹碧水上,幽靜得恍如夢境。
虞君站在萱香院前右側的飄香亭裏,似乎已經等候良久了。
子南大步上前,屈膝道:“參見君父!”
虞君見子南,形容疲憊,神情焦灼,就說:“晝夜兼程地趕回國,怎麽不在府中休息一下,就要急着見君父。”言語中責備的同時,充滿關切。
“事态緊急,兒臣哪有心情休憩!”
“怎麽了?”
“天朝圍困宛都了!”
“君父知道!”
“君父心裏早有打算了嗎?”子南有點欣喜地說。
“什麽打算?”虞君看了子南一眼,反問道。
“救助宛國。”子南迫不及待地說。
“你這孩子,年紀不小了,還這麽莽撞。兵者國之大事,怎能如此草率決議!”
“君父!虞宛兩國唇齒相依,如今宛城被圍,天子的劍鋒所指,豈單單是宛國。”
“現下的情勢危急,救助宛國,就意味着向天朝宣戰,這關系到虞國的生死存亡,君父必須審時度勢,權衡利弊。”虞君理智地說。
子南還要說些什麽。正在這時如姬從宮門出來,身後跟着兩名侍女——青煙,如燕。如姬身子修長,柔婉綽約。出落得猶如一朵飽含芳蕊,馨香四射的鮮花,芳華交積而明豔奪目,嬌豔不失端莊,謙和不失聰慧。
子南上前施禮道:“見過如姬娘娘。”
“起來吧!”
“您的家人,讓我代他們向您問好!”
“家兄和家嫂,身體可好?”
“一如從前那般硬朗。”
“宛若,長得越發美麗了吧?我都兩年沒見她了。”
子南很溫存地笑笑,說道;“跟娘娘長得一般高了!就是清瘦些。”
“在宮裏整日呆着,本宮都發福了!”如姬看着虞君,有些責怪似得說道。
“找個時間,帶你去狩獵,整日窩着确實悶得很。”虞君絲毫不掩飾對如姬的寵愛。
“備了些瓜果,點心。君上一早還沒用過早膳。估計子南你也是空着肚子就進宮了吧。”
“多謝,娘娘思慮周全。”
青煙、如燕打開夾層的錦盒,拿出各色各樣的點心,諸如芝麻南糖、冰糖核桃、五香杏仁、糯米涼糕、栗子糕、芸豆卷、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等等,琳琅滿目,擺在案幾上。
“這是你弄的?之前你可從來沒有給寡人弄過這麽精致的點心。”虞君驚喜而質疑地說。
“陛下的口味,早被宮裏的美人,不知喂得有多刁,妾哪敢獻醜?”
“寡人這回真有點饑腸辘辘了,姑且嘗嘗再說。”說着用象牙筷子,随機夾了一塊栗子糕,吃得津津有味,贊嘆道:“嗯!甜而不膩,黏而不沾,吃後唇齒留香。沒想到宛如還有這般手藝,竟然深藏不露。來,來,子南,你也嘗嘗。”虞君很高興地推薦到。
子南嘗後,也贊不絕口。如姬卻謙遜地說:“這都是嫂子宛夫人的絕技,我不過,學了些皮毛。宛若得到她母夫人的親傳,我這點手藝,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宛夫人的廚藝無可比拟,這點寡人知道。當年和宛君會獵時,曾經嘗過她的手藝,都十幾年了,寡人都忘不了那美味。趕明兒,你把你從宛夫人那兒學的,都給寡人展示展示看,讓寡人評議一下,你得到幾分真傳了。”虞君笑着說道。
如姬溫婉地笑笑,既不拒絕,也沒有答應,她溫和地說:“你們還有正事要談,我就不打擾了。”
如姬欠身退下,虞君和如姬的恩愛和諧,讓子南好生羨慕。
虞君和子南,在案幾上邊吃,邊聊了些家常,詢問些關于宛國的近況。子南詳細地說了一番,把宛君的部署,以及自己的想法,都仔細地談談。虞君很仔細的傾聽,不時的點頭,末了他說:“你先回去休息,這事君父先盤算盤算,再召集大家議議,而後才能定奪。”
25溯游從之 道阻且長(二)
子南的太子府邸,在天澤城的東向,與王宮隔着一條街。子南被冊封為太子時,原本居住在王宮東側的曉陽宮,後來虞展成怕自己在生活上過分的随性,影響年幼的子南,遂特意為他隔街建立一座東宮府邸,這座府邸原來叫鶴鳴宮,後來為了紀念子南的母親,改為瑾瑜宮。瑾瑜宮是一處富麗堂皇的建築群落,有殿、閣、亭、館三四十所。
子南回到瑾瑜宮,一等就是十天,君父既沒有再召見他,也沒有傳出任何消息,他也知道國家內政外交,尤其是軍事,受多方勢力制肘。在這種情形下,他只能等,可他越等越是焦灼。想到宛若,想到宛國的處境,他食不甘味,夜不安寝。
虞國的國制是公卿貴族盤根錯節,他們擁有自己世襲的封地,有雄厚穩定的經濟基礎,擁有自己私人的武裝——族兵。他們不但身份高貴,而且實際執掌國家權力,他們之間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像水草一樣互相纏繞,形成了許多無形的關系網,更掌握着話語權,動不動就以民意,尋隙發動攻擊,對國家大事,和國君權力形成牽制,羁絆。
在子南星夜趕回虞國後,虞國的內部早已波濤暗湧。後宮瑤姬和戚姬,對于如姬的受寵,早已眼紅耳熱,嫉恨在心,聽說她宗國遭遇兵禍,心中正暗喜。一旦宛國遭殃,如姬就失去宗國的屏障,她又沒有子嗣,僅僅倚仗國君的恩寵,那能維持多久。
她們錦衣玉食,只看到當下的得失,何嘗考慮到虞國的前程未來,考慮到虞宛兩國,相互依存的厲害關系。
後宮的争寵又牽扯到前朝,前朝的令尹譚公和上将軍祈衡,也各懷鬼胎。令尹執掌朝政,不希望因為戰争,讓上将軍因此變得炙手可熱。上将軍祈衡,怕戰事一開,軍權旁落,又溺愛外孫子恒,心裏盤算着讓他接任大統,以确保他們戚氏一門永享富貴。當朝兩名大員對出兵一事,竟然意外地達成默契,又通過關系,私底下散布天朝的天威不可犯,不願意輕起戰端,而将虞國拖入戰争的泥潭。
連日來,國君身邊充斥着都是公卿們有意無意地勸阻之詞,國君權衡各方,遲遲不能有個決議。
子南在瑾瑜宮坐立不安,幾次要求觐見國君,都沒有被傳召。這是從來沒有的事,子南為此困惑又焦灼,更令人憤慨的是,斥候奏報的關于宛國形勢的消息,竟然對瑾瑜宮封鎖,他多方努力也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子南心高氣傲,又仗着君父的寵愛,平日裏一直沒有将那幫屍位素餐的纨绔貴族,放在眼裏,現在才感覺到這些人就像荊棘纏繞,簡直讓他寸步難行。
又過二三日,子南實在坐不住了,就準備出瑾瑜宮活動活動,怎麽說身為世子這麽多年,也有自己的關系網,而和他過從最密的就是他母家的表兄——光陸。光陸年長子南兩歲,是上将軍光啓的嫡長子。上将軍光啓戰死後,虞君封賞了他的家人,讓光陸世襲了上柱國的最高爵位,加冠成年後,成為當朝上大夫,職領中将,手握重兵,鎮守武關。
聽說,兩天前,他應诏回天澤。子南想,肯定君父為是否出兵宛國一事,召集他回來,聽聽他的意見。
光陸在天澤的府邸在王城的西北角,坐落在繁華的鬧市區。從瑾瑜宮出來,穿過王城南北的橫貫線,向右拐就到了。
子南和光陸,都是因為那場叛亂失去至親,兩人的關系較之子南的異母兄弟,要親密得多,他們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在明堂學習,更加二人秉性相投,竟在至親的基礎上,又成了莫逆之交。
一聽說子南來訪,光陸出門親迎,兩兄弟見面互相拍拍肩,少了繁文缛節,卻顯露了更多彼此之間的真情。
子南和光陸并肩穿過影壁進入內堂。光陸說:“不是聽說你身體抱恙嗎?我還準備去看看你。可是一回來,不是無謂的應酬就是被那般娘們纏着,脫不開身,還是老弟你來得清淨!”
“誰說我身體抱恙了?”子南驚訝地說。
“前天,我從武關回來,國君傳召在宣武殿議事。當時,國君派侍從傳你。侍從回奏說,你日夜奔波,身體虧欠,卧床休息,國君還派太醫去看你。”
“我身體好得很!看來有人故意不讓我參加殿前議事,這幫混蛋愈來愈嚣張了。我一直納悶君父怎麽把我撂着那兒近半月不搭理,既不傳召,也不讓我進宮谒見,原來是這般龜孫子搞的鬼。讓
我在府中幹等,我還真的要等出病來了,倒遂了他們的願了。”
“你是為救助宛國的事着急吧,估計這事玄乎!”
“怎麽說?”
“往常殿前讨論軍國大事,總有不同的聲音唧唧歪歪,可這次出人意料,竟然衆口一詞,反對出兵。他們指責宛君不識時務,在宛國正遭遇饑荒之時,藐視天威,為保全一個女兒,而開罪天子,讓國家陷于戰禍。他們說虞國一旦出兵協助宛國,就是向天朝宣戰,就會成為天下諸侯的衆矢之的。他們振振有詞地說,虞宛一起作戰,為今之勢,虞國可能還要承擔兩國的戰争物質消耗。他們個個哭窮,說他們的采邑,年年重賦,已經再無力承擔更多。”
“一群王八,一有事就會縮烏□,一有利益,誰的手,伸得都不比別人短。他們指責宛君不識時務,怎麽不罵天子厚顏無恥。天下的諸侯任天子蹂躏,而宛國一身硬骨,多難能可貴!現在天子對宛國發威,一旦宛國在天朝的鐵蹄下淪陷,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虞國。沒有宛國作為東面的天然屏障,過了武關,天澤一馬平川,無險可依,無固可憑,就像一個戰士卸了铠甲,光着胸膛,面對侵略者的屠刀。到那時,虞國百姓就只能躲到西部莽蒼的森林去,刀耕火種,與野獸為伍了。”
“誰說不是,我和幾位年經的将領都這麽抗辯。可一向激進的大将軍祈衡,卻一反常态,站在貴族公卿的一邊,說天朝只是向宛國宣威,逼宛君就範,不是對宛國有荼毒之心,虞國出兵救助,反而讓事态變得不可挽回。”
“天子的六獸之師,都快兵臨城下了,他居然說只是宣威,簡直是癡人說夢!”子南憤怒地說。
“反正前日的殿前議事,就不了了之了。不怕你不高興!說句實在話,你君父現在,在前朝為世襲貴族所束傅,在後宮為一幫女人所糾纏。秉性中的果敢、睿智已經大不如以前了。你說承元揮舞着長鞭奴役天下,已經不是一朝一夕。承元五年,他興建瑤臺,傾宮,向列國諸侯攤派徭役,我的采邑派出五百名壯年奴隸,只有不到百人活着回來;承元八年,他在伏麟山興建行宮,我的采邑,又被征派了三百名奴隸,回來的人,加上殘廢的,才一百三十人,損傷過半;去年,他又要興建所謂直達天界的昆侖墟,又向列國征苦役,我的采邑已經沒有可以調用的奴隸了,只能動用井田上的耕夫。你說,承元憑什麽讓天下人為他做牛做馬,不過是仗着‘六獸之師’的威武,為所欲為。與其任他盤剝,忍氣吞聲,不如痛痛快快地跟他拼一把,看看鹿死誰手!”
“走,我們找君父說去!”子南站起來,就要行動。
光陸拉住他,說道:“你先別急!我和你進宮觐見國君,沒有問題。可是儲君和邊關守将過從甚密,一直是國府禁忌。你可別給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有诋毀你的可乘之機。”
“那你有沒有好的策略,我不能坐着幹等吧。”
“對天子□的不滿,對宛國局勢的緊張,對虞宛兩國相互依存的重要,大家都明白,現在就看國君有沒有決心了。那天,在宣武殿商讨,對于老貴族的喋喋不休,對年輕将領的躍躍欲試,國君只是傾聽,至始至終沒有表态,我相信他心裏已有盤算。你姑且稍安勿躁,戰與不戰,關系到虞國的生死存亡,肯定得慎之又慎。”
“你提醒的是,我确實有些毛躁了。”
“可以理解,本來你這個月就可以完婚了,誰知出了這檔子事。”光陸說完,長嘆了一聲。
“你在武關,可曾聽說過一個叫‘刑天屍’的秘密組織?”
“‘刑天屍’!我也是最近才聽人說的,據說這個組織成立十幾年了,原來搞一些暗殺活動,近年他們似乎浮出水面,活動經常,以前在武關、天澤等地混跡的闾巷少年,據說都被他們收編了,這個組織網羅了很多奇人異事,他們蓄積力量,似乎是想對抗天朝。你是怎麽知道這組織的?”光陸反問道。
“我從宛國回來的時候,遭到他們截擊了。”
“他們為什麽截擊你?”
“問了,那個領頭的人,叫巫羅,說他們巨子想見我。”
“他們巨子?傳說‘刑天屍’的巨子如巫山撥不開的雲霧,他為什麽要見你?難道他們想聯合你抗擊天朝。”
“也有可能,不過他們似乎對我很有敵意,若不是宛君派了貼身的六名侍衛護送,我和問荊可能回不來了。”
“他們在暗,你在明,惹上他們可難纏了,以後你可得注意了。”
“在天澤,量他們也不敢胡作非為,我已經秘密派一些得力的人,去私下探查。”
“防患未然是必要的。”
這時,光陸的夫人啓氏,上來奉茶。啓氏雖然不千嬌百媚,倒也容貌端莊,舉止娴雅。
“參見太子殿下!”啓氏行禮道。
“嫂夫人你折煞我了!”子南子南趕緊站起來還禮。
“你快坐!”
“您也坐!”子南讓道。
啓氏坐下,子南才坐下。
“聽說殿下的婚事取消了?”
“嗯,出了點意外。”
“我聽您兄長提了,天子荒唐到這個地步,真是讓天下人寒心。吓着宛若妹妹了吧?”夫人關切地問道。
“我們都還瞞着她呢。”
“還是瞞着點好,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怎經得住這麽大的事。”啓氏唏噓道,接着客氣地說:
“殿下,你跟你兄長聊着,一定留下來用膳,我去準備準備。”
“有勞嫂夫人了!”子南站起來說道。
“別客氣,你坐!”
啓氏退下,光陸和子南繼續閑聊。
26溯游從之 道阻且長(三)
子南和光陸推杯換盞,把酒置腹,聊得甚歡,不覺間已經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子南告辭了光陸回府,夜色漸濃,秋寒似水,子南被酌酒言歡暫時抛卻的愁緒,又籠上心頭。
他臉色微醺,腳步踉跄,看似醉意朦胧,其實腦中異常清醒,他知道君父不會坐視宛國被侵略而不管,但他一直在琢磨,君父之所以遲遲不下決定,症結在哪兒?真的是被公卿貴族左右嗎?以君父一向的作風,他都是很有主見。君父向來對天下局勢的判斷,極富遠見卓識,深謀遠慮。君父究竟在遲疑什麽?
子南在腦中做了各種判斷和分析,始終沒有得出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就這樣邊走邊想,不覺間就回到了瑾瑜宮。
進大門,上來迎候是子南房裏的侍女——紫裳、紫妍。她們丹唇皓齒,端鼻媚靥,修眉玉頰,姣好如玉。她們就是國君專門為世子府遴選的美女,總共有八名,子南把兩個模樣俊俏又聰慧伶俐的,留在了房裏。她們暫時還是侍女,她們名分得等子南大婚後,再行冊封。
原先她們叫梅香和惠芳。子南覺得什麽花的、什麽香的,什麽梅的,什麽芳的,這些個名字,太俗氣。他一直覺得花怎堪比美人,花開一瞬,美麗不過旬日。而真正的美人,她的美是持久而不是短暫的,她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會呈現不同的風韻。當然,能夠保持持久美麗的女人,必須是內外兼修,徒有其表的女人,就像一匹綢緞,年久就會失去光滑和色澤;當然沒有美貌,即使才華卓著,也總是可敬卻不可愛。既美貌又蘭心蕙質的女人,那才是真正的美人。
真正的美人身上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這種獨特的氣質,讓美人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這種味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她表現出來的可能是妩媚,可能是高雅,可能是溫婉,可能是嬌俏,不一而足。每個男人都會對合自己口味的女人動情,甚至動心。但更多的男人,對漂亮的女人,往往只動欲,不動情,更不會動心。
究其原因是,也許他們沒有遇到可以伏心的女人,也許他們就沒有心可伏。但是子南他知道,他的心,在幾年前就被宛若伏住了。
子南才踏進門,紫裳、紫妍,上前。紫裳急切地說:
“殿下,你可回來啦!”
“怎麽啦?”
“有人找你,都等了好久了!”
“知道了!”子南聽聞就要大步地向青陽殿議事廳走去。
“公子,她不在大殿,她在清波亭。”紫妍急急地說道。
“噢!”子南有些納悶,來拜訪他的人,都在青陽殿守候,那人怎麽到清波亭去。清波亭在世子府邸的西北角,一片荷塘邊。瑾瑜宮的主體建築都在南北線上的前半截,西北角算是府第的後花園,是一個清幽的地方,子南平時在那兒習武、晨練。
“怎麽去那兒?”
“她堅持要去那兒!”
“什麽人?知道嗎?”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個姑娘,穿着大鬥篷,捂着面紗,神神秘秘的。夜幕降臨時,就來了。我們說殿下不在府上,她說到清波亭候着。她等了好一會兒了,似乎有急事。公子早上出
去,也沒說去哪兒,我們打發了幾波人去找你,都沒找着。”
“那你們先下去,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諾!”
子南大步流星地沿着曲徑向清波亭走去,繞過曠宇樓左側,橫穿擁翠軒,掠過落霞塢,閃進水雲閣,沿着回廊,繞着疊翠的假山,幾個彎子,迎面就是清波亭。子南見月色迷蒙下,一個黑影在清波亭裏,踯躅。那人聽見腳步聲,飛奔過來,脫下鬥篷的帽子,解下面紗,向子南施禮道:
“見過太子殿下!”
子南看見面前的人,一襲紫色鬥篷,定睛一看,竟是如姬的侍女青煙。
“公子,急死奴婢了!什麽都別問了,如姬娘娘要見你!”青煙急切地說。
“娘娘在哪兒?”子南驚奇地說。
“你把西北的小門打開,娘娘就在外面的竹林裏等着。”
子南疾步邁向小門,解下佩劍,劈開門鎖。出了門,外面是一塊空地,那原來是君父劃給他擴建世子府的。子南暫時沒有這種奢求,所以,地就閑置了。
那裏雜草叢生,竹影婆娑,子南遠遠就瞧見,一襲黑衣鬥篷的女子矗立在那兒,她的背影修長,透着晚秋般的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