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便道上林木森森,宛麒的身影時隐時現,樹木的枝葉遮蔽了他的視線,難怪他沒看見夫人一行。
“夫人,奴婢去喊住太子殿下嗎?”展眉靈巧地說。
“你去把他叫到哀家這兒來。”
展眉提起裙擺,滴溜溜地,小跑着,從林中穿梭過去,将宛麒攔下,帶到了夫人面前。
“參見母夫人!”宛麒叩拜道。
“起來吧,你這麽急匆匆地,可是要去飛霞閣找子南。”
“君父讓孩兒宣他到召康殿。”
“等會兒再去吧。”國夫人不忍心,攪擾他們這一刻難得的溫馨,甜蜜。
“那君父那裏”宛麒有些為難地說。
“不礙事,母夫人和你一起過召康殿。”
“母夫人今天氣色好多了,昨晚可睡得安穩些了”宛正關切地說。
“還好。”母夫人心想,哪能睡得安穩,不過得益于問心巧制的脂粉的掩飾罷了。
母子倆閑聊些家常,就到了召康殿。
國君伏在案幾上忙着公務,本以為是子南來了,擡頭一看,見是夫人,急忙起身,過來扶着她,到身邊坐下,還關切地說:“身子不利索,就在宮裏歇歇,別到處走。現在,天雖晴,早晚還是涼,寒氣也重。着了風寒,又得受罪了。”
“這回都快到中午了,哪就那麽嬌貴。”
“都快中午了?我還當才旭日初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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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和夫人在一起的時候,稱呼還像以前一樣,不自稱孤寡,因為他們有彼此。
“你昨天就一宿沒睡,今天又埋頭一上午,看你把眼睛熬得已經通紅了。”夫人不無心疼地說。
“不礙事,我還精力旺盛着呢。”
“你就逞強,你把雜務交給麒兒去處理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要親力親為。這樣沒日沒夜地熬,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呀。”
“麒兒他也忙不過來,你看他今兒也是到雞打鳴了,才眯一會。除了麒兒,別的人做事,我都不放心。”
“你剛才叫麒兒傳喚子南,我把他截住了。我剛剛順路經過飛霞閣,見宛若在彈琴,子南在躺椅上小睡,不忍心去打擾他們。但凡有什麽事,呆會再說吧。”
“既然夫人這麽說,我哪敢違拗。”宛君正色地說
“說什麽呢?孩子就在跟前!”夫人低聲啐國君道。
正說着呢,國君的肚子竟然咕咕叫開了。
“你到現在還沒用膳呀。”
“昨個吃了!”宛君不假思索地說道。
“昨天吃了?今天到現在還一直空着肚子呢?”夫人确證道。
夫人氣惱地對旁邊的兩名內侍,斥責道:“你們是怎麽當差的?”
夫人治理後宮一向寬嚴相濟,無關大雅的事,睜眼閉眼,也就裝作沒看見,一旦涉及綱紀,那是絲毫不講情面的。因此下人都對她敬畏有加。
兩名內侍,急忙跪下說:“仆隸該死,總管傳了兩次膳,國君都說先放着。”說着用眼睛怯怯地瞟了一下後牆角的案幾。夫人起身,走到跟前,幾上有一鼎牛肉,一盤醬肘子,一盤清炒王瓜、一盤排骨焖菘,都已經冰涼了。
“你們就用這些打發國君嗎?”
“夫人何必動怒,現在宛國天災人禍,食物夠吃就行,何必鋪張浪費。”
“就你平日裏對這身邊的人過于溫和,他們凡是就敷衍開了。”
夫人發怒,早有人傳話出去了,主管宮廷事務的趙總管,急急忙忙趕來,施過禮後,戰戰兢兢地站着,背躬得像只煮熟的蝦。
夫人掃了他一眼,說道:“哀家看你們這些奴才是越來越不盡心了。國君日夜操勞,哪怕後宮節衣縮食,也得為國君滋補身體,不然哪有精力處理軍國大事。連起居生活都照應不周,要你們何用?”
“仆隸辦事不周,夫人責罵的是。”
“還站着幹什麽?叫禦廚趕緊準備一只烤全羊,一鼎鹿肉,一盤清炖山雞,一壺酒,兩三簋時令蔬菜,一些水果,趕緊給國君、太子用膳,另外再吩咐禦廚用慢火煲一鼎炰鼈脍鯉,備用晚膳。”
“是,仆隸這就去準備。”趙總管應完,欠身退下。
“好了,夫人!犯不着生這麽大氣,宮裏人多事雜,有照顧不過來也是有的。”
“再照應不過來,也不能疏忽了國君。就你平日裏縱得這般下人眼裏都沒主子了。”夫人嗔怪道。
15琴瑟在禦 莫不靜好(四)
國君還想說些什麽,正在這時,近衛進來禀報道:“回禀國君、夫人,虞國太子殿下求見。”
“快請他進來!”國君吩咐道,又轉頭對夫人說:“子南這孩子責任心重,自己就過來了。”言外之意是,你不能怪我,是他自己來了。
正說着,子南進殿了。
子南恭恭敬敬地行禮道:“見過國君,見過夫人!”
“坐吧!”國君溫和地說道。
子南轉過身,也向宛麒做了個揖,方在座位上坐下了。
“休息一下,身子可好些了?”夫人關切地說。
“謝夫人體恤,子南年紀輕輕,受些勞累,緩一下,精力就恢複了。”
“那就好!”夫人寬慰地笑了一下,轉身對國君說;“你們有要事相商,哀家就先下去了。”
國君說:“你就回宮午休一會,晚了,我再去看你。”
“記得呆會按時用膳。”
“知道!”
夫人囑咐完,起身,就下去了。子南和宛麒都站起來,躬身,
子南說:“恭送夫人,”
宛正說:“恭送母夫人”
國君目送着夫人步履款款地出大殿,她腦後挽髻,副箕六珈,身穿寬袖緊身長袍曳地,深藍色打底,彩繪大朵白色牡丹,衣服采用輕薄柔軟的質料制成,在領、袖處緣一道厚實的錦邊,襯出服裝的骨架。袖端的錦邊用深淺相間的條紋錦制成,如雨後彩虹。夫人修長的背影,還似年輕時那麽婀娜,舉步委委佗佗,裙擺湧動如雲朵翻滾,極具韻律美。國君的嘴角竟然浮起一絲不經意的笑容。
“目前的局面,不知君侯有什麽打算?”還是子南性急,先開口詢問道。
“寡人想聽聽你是怎麽想的?”國君把問題又抛給他了。
“宛若是君侯的掌上明珠,也是子南的至愛,我們都希望她能擁有幸福。她不谙世事,純潔地像一塊無暇的白玉,我們愛她,就有責任保護她。何況天子暴戾,奴役天下,已經到了士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這個混小子,老夫悔不該當初呀?”
“君父何出此言?”宛麒問道。
“先王建昭天子在位時,曾經為繼位問題糾結過很長時間。承元天生怪相,落胎時就毛發濃厚,大眼闊鼻,啼哭的聲音如狼嚎。當朝的大巫師巫鹹,為他相面,說他,是個經緯奇才,若能秉天地正氣,可以成就千古功業,若走邪路,天朝的祖先就要挨餓了。建昭天子對巫羅的話耿耿于懷。多年來,建昭天子一直留心觀察承元,見他少年老成,孔武有力,一方面喜愛他聰明果決,英武不凡;一方面又總覺的心裏不踏實。按照當朝——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傳統,天朝還有一位極佳的繼承人,那就是建昭天子的同胞小弟——建興。建興為人寬厚,秉性純良,是個有德的君子。建昭天子晚年,其實心裏更屬意建興作為他的繼承人。”
“那為什麽是承元繼承大統?”子南問道。
“承元這小子雖然年少,卻很有城府,他請求天子賜婚,娶最大的諸侯有莘國公主為妻,就是現在的王後,有莘國鼎力支持承元繼位。當時四大諸侯國——莘、唐、虞、宛,都有聯姻關系,很容易在政治上達成共識,我們這四大諸侯國在繼位問題上,就站在了承元一邊。建昭天子也只好嗣立了承元。早知道這小子這麽混,老夫當初怎麽也不該,在天朝嗣立問題上偏袒與他。”
“聽說商陽街頭已有一首童謠在傳:‘子頭太重,壓日無光,貪如饕餮,祖先鬼餒。’,難道就是在咒承元的暴行。”宛麒管理政務,四方的斥候信息能很及時地傳到他耳邊。
“承元驕橫,暴戾,為獨霸銅礦,圈禁獵場,圍地放牧,不知讓多少人流離失所,讓多少人沒有生計過活。民間勢必潛藏着強大的反動力量,現在看來這些反動力量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只是這星星之火,還沒有發展成為燎原之勢。”
“天朝姜姓,從神農氏時代,繁衍至今,已經綿延千年,難不準真如大巫師說得那樣要斷祭祀香火了。”子南說道。
“要讓承元這麽搞下去,那是遲早的事。”宛麒也憤慨地說。
“那天子的胞弟建興後來怎麽樣了?”子南問道。
“建昭天子最後在黃河的下游,給他分封了一個諸侯小國,名曰夏國。不過承元眼裏揉不進沙子,先王屍骨未寒,他就以一個簡單的借口——開挖運河,征用了夏國的土地,将建興一家移到商陽,安放在承元眼皮底下。建興深居簡出,為人越發謹小慎微。承元十年,建興意外暴斃,年僅四十。盛年而逝,許多人懷疑是承元下了毒手。”
“那建興還有後人嗎?”
“建興原本有三子,據說夭折了一位,另外兩位在建興死後,估計也遭了毒手。反正建興一門,從此在天朝就銷聲匿跡了。”
“這承元還真是夠狠!”
“若我們四大諸侯還能像以前一樣同氣連枝,天子還是對我們有所忌憚,不敢輕易挑釁。可是現在莘國、唐國已經是絕對效忠承元。這兩年,虞國和宛國沒怎麽擺他的譜,估計他現在是要對宛國動刀,來向諸侯示威,達到殺雞駭猴的目的。”國君不無擔憂地說。
“虞宛兩國唇齒相依,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共進退的。”子南表明了虞國的立場。
“虞宛兩國要是能同心抗敵,精心籌謀,背水一戰,也不是沒有勝算。承元出兵長距離作戰,供養和補給是一大難題;提防後院起火,是一大難題;防範京都暴動,又是一大難題。何況,承元暴政天下諸侯背離之心已存,即使參與,也是表面投入,實際觀望。戰争一旦進入膠着狀态,适時策反,肯定會有人倒戈。到時,我們就是人心所向,承元就會腹背受敵,朝中再有所異動,承元當朝就命數到頭了。因此,如果承元決定開戰,肯定想速戰速決。而我們則要反其道用之,盡量把戰時托長,在戰争初期堅守住,等待戰局扭轉,如何度過戰争初期最艱難的時刻,最關鍵。”宛君鞭辟入裏地分析道。
俗話說得好,姜是老的辣。宛君的一席話,讓宛正和子南都豁然開然,屈膝茍且,是他們所不齒的,他們都熱血沸騰地想與承元,背水一戰,血性男兒寧可為保家衛國戰死,也不能窩窩囊囊地活到死。
宛君、宛麒、子南,以及後來進殿的宛麟在沙盤上開始精研作戰部署。研究結果是宛君和宛麒發動城內士兵死守宛都,宛麟潛出宛都,號召鄉野族兵,與參戰諸侯游鬥,分散進攻宛都的兵力。子南星夜回虞國,調遣十萬大兵,在進入宛都必經的伏龍山紮營,一方面截斷承元後路,阻擊各路諸侯的援助,另一方面夾擊進攻宛都的天子“六獸師”,采取靈活的運動作戰,避免與天子精兵正面交鋒,适時出擊,盡可能,一點一點地消滅“六獸師”的有生力量。只要能堅持拖上半年,最終鹿死誰手,這就看戰局的發展,看老天是要宛國亡,還是天朝滅。
等一切商定,已是掌燈時分,他們讨論得太入神了,甚至連召康殿的蘭燭,什麽時候已經燃起都沒有感覺到。
雖然今早,因為沒有給國君及時用膳,服侍國君的人被夫人訓斥了一番,但是跟着國君的仆隸都非常清楚國君的脾氣,在他處理軍國大事時,不管是什麽時間,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來打擾的,除了夫人。
直到他們把戰略部署清楚,宛君和宛麒才開始早膳,午膳,晚膳一起用。
別看宛君、宛麒和子南,平時都謙和,穩重,在人前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一旦有軍國大事,他們就像狼一樣機警,敏銳,血氣凜烈,血性一點不比宛麟遜色。
爺四個酒足飯飽之後,宛君對子南意味深長地說:“你回虞國就這事,跟你君父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他老人家表示贊成,或者覺得哪裏部署不周到,或需要補充什麽,你用飛鴿傳書到宛城百裏外,深山裏有個驿站。那個驿站隐蔽,可以防止帛書被攔截,暴露機密。如若你父親不同意出兵,你可以嘗試說服,但不要強求,畢竟,戰争非同兒戲,戰事一開,勢必血流成河。宛若還小,天子欺我太甚,宛國這是被逼無奈,才決議反抗,但結局如何誰也無法預料。虞國審時度勢,寡人可以理解。”
“君侯,請放心,君父是深明大義之人,也是嫉惡如仇的英明之主,我相信他會和宛國同仇敵忾。宛若是我的至愛,我肯定會為保護他,不惜任何代價。今晚,我就星夜出城返回虞國,協
調,部署。”
“晚上,混出城隐秘些,只是辛苦你了。”
“子南受過軍旅磨練,大丈夫頂天立地,吃點苦不算什麽。”子南大義凜然地說。
“好,年輕人就應該這樣!”國君贊賞道,随後他沉吟一回,語氣有些滞重說:
“若兒還什麽都不知道。以目前的形勢,你們的婚禮,估計······”國君想說估計沒辦法如期舉行,又不方便直接說出口,就拉長了聲音,目光探詢地看着子南。
“我知道,呆會我去跟宛若解釋。”子南有些艱難地說。
“別吓着她。”國君以一個慈父的口吻懇求道。
“君侯放心,子南知道輕重,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心裏有個準。”
“子南,在寡人和夫人的心裏,早已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了。”
“子南待國君和夫人,已如父母。”
16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一)
子南向着飛霞閣走去,身邊的甲士,亦步亦趨。他神情肅然,不言不語,身後的影子長長地,鋪展在腳下。他的腳步虎虎生風,披風在身後揮舞,卻揮不掉撒在身上的斑駁的月光。
樹影婆娑,像長發飄揚,絲絲節節,纏繞着一行人剛健的腳步。
月光下,宮殿只剩下一個凝重的輪廓,樹的墨影如遠山般凝重,風的生命似沉疴的病人般沒了聲息。巨大的煩悶襲裹着他,愁緒如藤似蔓地爬上心頭。他在苦苦思索,該如何開口告訴宛如現在發生的一切,告訴她下個月他們将無法如期舉行婚禮,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嚴重的态勢輕描淡寫,又能讓宛若理解眼下的處境。因為所有人都怕傷害她。
離飛霞閣越來越近,子南重重地甩了甩頭,把沉重的心情暫時抛卻,他咧了咧嘴角,嘗試着微笑一下,他不願意讓宛如看見他凝重的表情。
跨進飛霞閣,銀光流瀉,暗藍色的天幕上一輪秋月高懸在園子中央,閑庭中幽篁低吟。清冷的吟詩聲和着玉釵敲竹的節拍,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清越。冰冷如霜的月光勾勒出一個峨冠廣袖的少女徘徊的身影。
聽見聲響,那少女飛奔過來,跌進他的懷裏。
月光下的宛若一身潔白,就像天邊飄忽的一朵白雲。
“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我在秀樓上,坐不住,就下來等你!”
“等很久了?”
“從黃昏一直到現在。”
“小傻瓜,夜黑風清,小心着涼。”子南心疼嗔怪道。
說着把自己的披風解下,把她裹上。宛若笑意盈盈,伸出雙手,搓搓。皓腕上的跳脫,叮當作響。子南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裏,發現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宛若倚在他的懷裏,開心地笑着,她喜歡這種被寵溺的感覺。
“公主,天涼了,我把披風給你拿下去,你在哪兒?”問心在樓上,揭起起窗紗,朗聲說道。
“我不冷,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問心此刻的關心,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宛如膩在他的懷裏,她沉浸于此刻的溫馨。
子南還要星夜趕路,準備的話還沒說,心裏雖然留戀兩人此刻的纏綿,但還是說:“我們還是上樓吧,不然一會兒,問心不放心,準下來,見到咱倆貓在這,反倒不好。”
“好!今晚我已經在晚翠亭備下果茶,咱們一起賞月。你從來沒有陪我賞月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每當月圓之夜,我擡頭看月,總能看見月中有人影晃動,仿佛是嫦娥在月宮徘徊。我告訴問心,她怎麽都不信,還說我純粹是幻想。你今晚陪我看看,是不是我在瞎說。”宛若高興地說道。
子南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只是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月光下,她顯得格外嬌柔。
“你也不信!”宛若很認真地說。
“信,嫦娥肯定是出來跟你比美了。”子南笑着說。
“你不但不信,還笑話我。” 宛若攔在他前面,撒嬌道。
子南只好正色說:“我相信,有機會我一定陪你也看看傳說中的嫦娥。今晚,我還要連夜回國,真的沒有時間陪你賞月了。不過,以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長着呢,我保證,月圓之夜,一定會放下所有雜務,陪你賞月,聽你撫琴,好不好。”
一聽到子南說晚上就要走,宛若一下子就像洩氣的風箱,心裏空蕩蕩的,失落極了,她輕咬着下唇,剛才的歡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子南見了,心裏越發難受,他知道此刻說什麽,都是如此蒼白。
他伸手,将她拉進懷裏,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着她,一語不發地将頭側着,貼到宛若跟前,輕輕的用唇在她的額頭印上淺淺的一吻,宛若羞澀地閉上眼,只覺得溫熱的唇,蓋上她的眼睑,輕柔摩擦中,眼睑癢癢的,親吻,順着臉頰游移到耳際,綿柔的熱氣,在耳邊纏繞。
宛若醉意朦胧,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輕微地跳動,朱唇微啓,她唇邊是一個微微的、動人的、
細膩的微笑,他盯着那笑容片刻,不由自主地俯下頭去,把嘴唇輕輕的蓋在那個笑容上面。先是如羽毛般輕輕掠過,再如鳥啄式輕叩。
他将她摟緊,他的吻,慢慢地變得熱烈,有力,帶着焦渴,帶着心痛,帶着無限的深切,仿佛在傾倒全身的激情,他用這樣的方式,傳達着他內心的煎熬,和不能言表的情意……
正在這時,問心踩着樓梯“咚咚”地下樓了,她擔心宛若着涼,還擔心她一個人害怕,拿着披風下來,決意陪她,她輕快地踏出房門,見樹影婆娑中,一對黑影悠地蹦開,唬了一跳。
“誰?是虞公子嗎?”問心試探地問道。
“是我!”
“不好意思,我打擾到你們了,你們繼續。”說着轉身就往回跑。
“這死妮子,越來越放肆了。”她羞紅臉,啐道。
“我們還——繼——續嗎?”子南壞壞地,看着她,故意拉長聲說道。
“讨厭,壞死了,不睬你了。”宛若羞澀地跑開了。
宛若和子南,一前一後的上樓了,推開門,見問心和常青,翠竹,在說笑。宛若有點心虛,怕被她們取笑,就說:“說什麽呢,吵得這麽熱鬧。”
她們三人笑而不答,移到門口溜了,走時沖宛若扮了個鬼臉,還不忘把門掩上。
“這三個丫頭,越來越瘋癫了。”
“有她們,你就不會悶了。”子南心不在焉地說。
子南剛進屋裏,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面而來。
屋頂高懸着夜明珠,夜明珠的光,異常柔媚,把室內照得如夢如幻。迎面的牆壁上是一副巨大雕花鑲框的荷花帛畫,畫上的芙蓉夏意峥嵘。
帛畫下面陳列着一個梨花木長案,案上正中安着一面大銅鏡,左面擺放着一個荷葉式翡翠盆,盆裏是玉雕水果——有鮮綠翠滴的綠玉玲珑葡萄,有金黃燦燦的蜜蠟蘋果,還有鮮紅嬌豔的櫻桃碧玺。右面是一個白玉花瓶,瓶裏插着滿滿的水晶球的各色菊花,香氣撲鼻,案上還碼放着一些精致的小型漆器盒,想是姑娘家化妝的瓶瓶罐罐。案邊,有一個較案略低的木樁雕,木樁的樹根蟠曲纏繞,自然美觀。木樁上陳列着一盆蒼勁虬枝的古松盆景。
卧榻對着窗戶,層層疊疊的碧綠香雲紗,由玉鈎輕籠着,無風蕩漾,像天邊的雲卷雲舒,展現着無限的柔情,讓滿室風光旖旎。
卧榻上放着一套疊着整齊的禮服。宛若走過去,捧起禮服,抖落開,在身前比劃着,說:
“虞,你看,這是我自己紋繡的結婚吉服,你看好看嗎?”
子南上前,仔細打量,大紅的象服上蓮花并蒂,鴛鴦交頸,一鳳一凰,奮翼交鳴。都是既喜慶,又吉祥的圖案。子南摩挲着它,看着吉服上絢麗的刺繡,心頭竟然湧上了一股酸澀的感覺。本來,她最心愛的人,下個月就要穿上這禮服高高興興地做他的新娘,現在竟然發生這樣的事,雖然宛君已經決意一戰,他也已經下定決心,誓死捍衛自己和宛若的幸福。可是,戰局一開,勝負未蔔,婚期更是不可預期,也許他将順利地娶她入門;也許他将身受重傷,四肢不全;也許他将
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誰可預料?沉思良久,他竟然癡癡地說:
“這禮服真美!若,你能現在穿給我看看嗎?”
“現在?”宛若睜大眼睛詢問道。
子南很用力地點點頭。
“那你在那邊等着,我進裏間換上,給你看看。”
片刻,子南眼前紅光一閃,宛若就像一個披着晚霞的仙女,從天而降。她更像一只火紅的鳳凰,燃燒着夢幻般的華彩。他竟然産生錯覺,仿佛今夜就是洞房花燭。有一刻,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帶着宛若遠走高飛,哪怕她倆從此,天涯海角地流浪。可是,他無法這麽自私,他無法罔顧現在宛國緊張的局勢,也無法擺脫他作為虞國太子——未來的國君所肩負的責任,他得為虞宛兩國的将來,為他和宛若的将來,浴血奮戰,因為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讓宛若,在銅鏡前坐下,臉湊到跟前,他看見鏡中,自己和宛若,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柔柔地對她說:“若,我想親手給你绾個發髻,就像小時候給你紮辮子一樣。”
“你不記得你那時總是弄不好。”宛若低笑着說。
“告訴你,我那是故意的,我很留戀你的秀發在我指間滑過的那種柔美的感覺。我母夫人在世的時候,我還很小。記憶中母夫人也有一頭烏黑稠密的長發,光可鑒人。每逢她梳妝的時候,我總是很喜歡湊到跟前,她的頭發很香,很柔,就像鴉翎絨一樣。”子南幽幽地說,表情恬靜,仿佛陷入了深深地回憶中。
“虞,夫人在你心中很完美,是嗎?”
“嗯,她外柔內剛,性情時而如洞庭之波,深沉含蓄;時而如春妝華濃,靡蔓綽約。”
“虞,說實話,這回我有些嫉妒她,她在你心裏那麽美好。”
“傻瓜,她要是還在的話,也會像我一樣,像你母夫人一樣,疼愛你的。”
“虞,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麽?”
“我怕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怕你失望。”
“傻瓜,你憂慮的太多了,我也會向你君父對你母夫人一樣,執子之手,終生不負。”
17死生契闊 與子成說(二)
子南用象牙篦子,邊梳着宛若的秀發,邊理清思緒。他知道,他應該把該說的話,說與她了。對宛若,他不能開門見山地直說,他得多繞繞羊腸小路。
“若,你知道我為什麽這時候突然來宛國嗎?”
“我一直想問。他們說你是為宛國度過災荒,籌措糧食了。不過我不解你為什麽要親自來。”
“若,現在宛國的形勢,不僅有天災,還有人禍。”
“前天,王宮加強警備,君父說,無關大礙。難道是奴隸暴動了,還是饑民鬧事,可君父一向治國仁慈。”
“不是,是天朝!有人向天子進讒言,說你君父,不繳賦稅,囤積糧食,蓄意謀反。”
“簡直胡說八道,讓他們到宛國看看不就知道了。”
“若,政治是很肮髒的,有時候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為了掩蓋卑鄙龌龊的行徑,而打的幌子。”
“王後可是我的表姐,難道她不會勸解一下天子。”
“在那些權欲熏天的人眼裏,禮義廉恥,愛恨情仇,淡薄如絹。兩天前,天子已經下令包圍了宛城。”
“也就是宛國将遭戰争橫禍,不能挽回了!”
子南艱難地點點頭。
“若,別怕。虞宛兩國千千萬萬的男兒會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
“虞,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我們的婚期可能也将受到影響。”子南艱難的說。
“即便不能如期舉行,也沒關系。”
“等打贏這場戰争,我們一定為你舉行一場最盛大,最豪華的婚禮。”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兩人的目光膠着在一起,氣氛顯得很凝重。
這時候,輕輕地敲門聲響起,想必是問心,她無事肯定不會來打擾的。
“問心,你進來吧。”
問心打開了一個門縫,露出一對俏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公主,國君和小君,都在飛霞閣外候着,他們好像等了好久了。”
“知道了。”
問心掩上門出去了。
時間過得真快,分別在即,前路兇險,子南和宛若,心情都變得很沉重。
宛若進去褪下了禮服,攜着手,跟子南下樓。
他們沉默不語地出了房間,下了樓梯,沿着臺階,來到翠竹夾道,腳步變得越來越滞重,邁的步子,也越來越小,可離門的距離卻越來越近。
分別變得這般艱難!
宛若忍不住撲到子南的懷裏,眼淚竟然不争氣地簌簌往下流,她呢喃着說:“戰場兇險請你一定保重自己,如果你有什麽不測,我也不會茍活的。”
月色冷如昨,宛若含淚的眼眸就像千裏煙波,淚若如像梨花靜落。幽徑如此寂寥,只有悲傷的思緒在輕舞,如絲如織。月上中天,悲随月光流瀉,漫地闌珊,勾勒出他們凄清的剪影。多年的缱绻,宛若心中是無盡的纏綿。
真是:傾盡淚水,歲月孜然。歌一曲,鴛鴦嘆,并蒂雙蓮,生撕裂,誰道相思了無痕,心似梨花朵朵而凋,冷風飄零!
子南心裏一陣糾痛,他用唇舔幹了她臉上的淚跡,沙啞地說:“若,不管發生什麽,記得有我。天塌下來,我頂着;地陷下去,我墊着。老天只是嫉妒我們,給我們一些磨難,不會真的忍心拆散我們的。”
“嗯!”宛若攜幹眼淚,強打起精神說道:“我沒事,我不害怕。我相信你的金甲劍戟,定能救危難!到時我們并肩青山,再看清溪潺潺,落英缤紛。”
“一定!”子南很堅定地說。
宛若振奮精神,抛卻離別的悲傷。雖然她只是一名纖弱的大家閨秀,低眉信手,如弱柳臨風,不過她眉宇間遺傳了她君父的剛毅,她頭向波折的命運高傲地揚起,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的同時,竟散發出一股傲然的氣勢。
飛霞閣外,手執風燈的侍女,列成兩隊,肅立在大道兩旁。路兩邊,金桂沉香彌漫。國君和小君安坐在安車上,絮絮叨叨地聊些家常。宛正和宛成侍立左右也偶爾搭個話。清冷的月光,從樹的枝葉縫隙中流瀉出來,在他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映出滿目的滄桑。
宛若上前,參見二老,說:“見過君父,母夫人。”
夫人招招手,把她叫道跟前。宛若沖子南笑了一下,就過去了,坐在夫人身邊,依偎着她。
子南說:“見過君侯,夫人。子南冒昧,讓您們久等了。”
說完又跟宛麒和宛麟相互打了個招呼。
“寡人和夫人無意催你上路,殿內悶得慌,就随便出來,走走逛逛,就溜達到這了。”
“大局為重,子南和問荊,準備現在就出發。”
“既然如此,寡人和夫人就不挽留你了。夫人已經命人,把你的行裝打點好了。你和問荊就兩人,一路前行,太單薄了。寡人挑選了六個機警,強健的侍衛,護送你。人手多些,萬一遇上危險,也有個策應。”
“多謝國君和夫人思慮周全。”
“子南,臨行寡人還有一言囑咐。年輕人血氣方剛,難免遇事毛糙。你回國後要注意協調各方關系,萬事與你君父商議好,再行定奪。”
“子南明白!”
“問荊和其他人,已經在南門候着,你們從南門走。現在把守南門的是叢國的禦前都尉叢撩,此人貪財怕事,寡人已經私下派人打點好,你們從他營地出去,應該沒有問題。”
“善政曾多次出使虞國,我倆頗有一些私交。我想他應該不會難為我。”
“你現在的身份不宜暴露,省得招來無端的麻煩,善政身邊天子的耳目衆多,其中的厲害關系不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