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脫奴役。
這已經不是舍不舍得一個女兒的事了。
想到此,國君的心裏頓時豪氣幹雲,他這匹老馬還沒老,照樣可以縱橫沙場,可以與多年耽于享樂,可能早已髀肉複生的承元一較高下。
宛君夫婦正思慮着,慢步往前走。
宛麒急匆匆地迎上來,道:
“參見,君父、母夫人!”
“起來吧!大清早,急匆匆地,什麽事?”
“虞國太子子南來了。”
“他怎麽進城的?”國君詫異地說。
“善政不敢為難他。”
“前幾天,特使回奏,虞國籌措了萬擔糧食,援助宛國度過災荒,他是押運糧食來得吧?”
“應該是,不過虞公子和問荊,一行兩人,先行到了。如今宛都受困,大批糧食估計是進不了城了。”
“子南估計還不知道宛國遭圍困,是因為若兒吧?”
“這事誰也不會張揚,他怎麽可能知道。”
“你去把他領到召康殿,就目前的處境,我們該好好從長計議一番。”
“兒臣這就去。”宛麒欠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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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回頭寬慰夫人道:“夫人放寬心,總有解決的辦法。”又囑咐展眉說:“扶夫人回萱媛宮休息,注意照顧好夫人。”
宛君對緊随的貼身侍衛王彪說道:“你去向趙總管傳寡人的口谕,讓宮裏的人,都不要亂嚼舌頭,生是非。否則寡人可不留情面。你可記好了?”
“卑職已謹記!國君盡管放心,危難時刻,我們同心協力,共度難關。”王彪硬朗地回應道。
國君很滿意地點點頭,毅然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召康殿走去,後面的鐵甲衛士,緊随而上,一陣腳步跺地的铿锵聲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夫人遠送的目光,許久沒有收回,她嘟嘟囔囔地說:“他當年的氣勢,依然未減。”
“夫人,我扶你回宮休息吧。”
“老在宮裏養着,哀家都快發黴了,今兒天氣不錯,你陪哀家在這園子裏走走。”
“是!”
“總有種做夢的感覺,一晃就幾十年。那年仲春之會,哀家在女娲廟碰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臉上卻帶着一副天地唯我獨尊的桀骜,他在一大群人簇擁下,虎愣愣地,沖着哀家唱着不着調的歌。”
“夫人那時候肯定豔冠群芳,颠倒衆生。”
“女人年輕的時候,哪個不水靈。哎,韶華易逝,年紀大了,再美,都像花一樣萎了。”夫人摸摸臉頰感慨道。
“也許在國君的心裏,夫人你一直如當年般風華絕代。國君待夫人,一如既往。”
“當然,他曾說,你我之間不肖海誓山盟,我只一句:執子之手,終生不負。”
夫人的臉上泛着潮紅,那些往事留着時間的餘香,揮灑在她臉上,如飄着幽香的花塵,蕩漾在她內心深處,如歌如行,如影随行。園子的中心是一傾碧波,旭日初升,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而透亮。湖岸楊柳依依,在霞光的映襯下,添了份夢幻色彩,多了份袅繞韻姿。此刻的後花園是如此美麗,駐足其間,美好與淡雅留于心間。這一刻的湖水,如此坦然,如此靈動,有江南的柔情,亦有塞上的豪邁,正如當年風華正茂的他與她。
空氣中傳來八月金桂的柔香,她忽然有了一種久違的閑散與美妙的感覺。
12琴瑟在禦 莫不靜好(一)
召康殿是前朝議事大廳。從後花園沿着王宮的中軸線,穿過萱媛宮,天啓宮,登上九級臺階,就是召康殿建築群落。召康殿與青陽宮相連,青陽宮是穿堂殿,後檐接出抱廈,召康殿與青陽宮及其東西配殿以轉角游廊相連,形成回廊,東西耳房各開一間為通道。
召康殿正殿面闊5間,綠琉璃瓦歇山式頂,前後出廊,明間開門,扇風門,萬字錦地團壽字群板,次間、梢間均為檻牆、步步錦支窗。 室內間以花罩、扇相隔。殿前方有高大的檀木影壁。東西有配殿各3間,北次間開門,為前出廊,明間開門。後殿青陽宮亦有東配殿雅閣軒,西配殿知書堂。東西各有耳房3間,其中一間為通道
殿內三級臺階上,陳列着國君的紫檀木案幾,幾上撂着着幾卷竹簡,還有幾件青銅擺件。案幾後面是巨幅盤古開天辟地的壁畫,壁畫上的盤古,手持板斧,頂天立地。壁畫左下方,有一個一米高的镂空雕牡丹紋樣的青銅香爐,香爐裏沉香濃郁的香味,彌漫着宮室。
大殿的地磚上鋪着厚厚的幾何紋樣的地毯,地毯邊緣是祥雲圖案,煥發着雲卷雲舒的娴雅和柔美。地毯上分東西整齊地擺放着梨花木案幾,中間有一個兩米來寬的過道。
宛君來到召康殿時,子南和問荊已經在殿內等候。兩人面容毛糙,神色焦急。
見宛君進來,二人急忙施禮道:
“見過,君侯!”
“一路風塵,二位辛苦了!”
“謝君侯體恤!”
“請坐!”
宛君邀請子南左前方的案幾坐下,問荊侍立在側。宛麒在右前方案幾陪坐。
“子南焦急萬分,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宛城。請君侯恕我冒昧,有一疑問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但說無妨。”
“子南在路上聽說天朝讓善、叢兩國兵封宛城,是沖着宛若來得。這是真的嗎?”子南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們是從哪裏獲悉這路傳言的?”宛君看了宛麒一眼,不答反問道。
“我們是從向陽排興樓,聽一位天朝王宮的掌舍爆料的。真實與否子南一直不能,也不願相信。”
“哎!”宛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天子無道,這樣荒唐的盜匪行經都做得出來。”
“真的是這樣。”子南聽了掌舍的言辭,一直将信将疑,說白了內心還抱有幻想,只希望掌舍是因為一頓酒飯的緣故,無厘頭或八卦一番,不過随傳道聽途說,以娛他人。現在從宛君處得到确證,子南的那一絲僥幸都破滅了。天子竟然大動幹戈,看來是勢在必得。一時間他有一種被木棍猛擊一下的暈厥。也許是震驚,也許是因為星夜長途奔襲,他的體能到了極限。子南感到全身疲軟。
宛麒見子南臉色蒼白,就關切地說:“子南,你沒事吧。”
“沒事!”子南眼前銀光閃閃,像夜空星光閃爍,但仍打起精神應道。
“宛麒,子南長途跋涉,精力耗損嚴重,你趕緊扶他下去,安排他歇息,這事以後再從長計議。”
“晚輩告罪了!”
宛君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等他們走出召康殿,他也頹唐地伏在案幾上,在妻兒面前不能流露的弱勢,此刻他再無需掩飾。宛君心想:子南這孩子太像年輕時候的自己了,血氣凜烈,桀骜不馴,就像一匹逐獵千裏的狼。
宛麒領着子南出大殿,沿着回廊,穿過青陽宮,準備讓他在天啓宮的耳房休息,可子南卻說:
“我想去看看宛若。”
宛麒不好說什麽。就把子南領到飛霞閣,不便打擾兩個戀人的相會,就帶着問荊下去休息了。
子南進了圓月門,沿着熟悉的翠竹夾道往前走。
宛若在閨樓細細地描着冕服上的游龍飛鳳的花樣。早有小丫頭翠竹,抑制不住歡喜,跑上樓,沖着宛若報喜道:
“公主,虞公子來了。”
宛若眼睛一亮,轉而一想,就搖搖頭說:
“他這時候怎麽會來,我正忙着呢,你們少拿我尋開心了。”
旁邊端着描花樣的顏料盤的問心,也将信将疑,她幾步來到窗前,果然見到虞公子正信步往裏走。
她也高興地叫道:“公主,真的是虞公子來了!”
宛若還是不信,說道:“你們合謀诓我,我才不上當呢。”
“公主,是真的,不信你自己來看。”問心急切地說。
宛若見她倆的神情,像真的一樣,就放下手中的夥計,湊到窗前,一看,除了看見門外巡邏的崗哨在門前晃來晃去,院子裏沒有人。
她不禁大失所望地說:“早知道,你們倆是騙我的。”
“沒有呀!我們不會看花眼的,真的是虞公子來了。”她倆異口同聲地辯解。
宛若笑了一下,無心與她們争辯。
其實剛才是虞公子三步并兩步地上了臺階,進到房間裏了。
宛若剛坐下,拿起手中的畫筆,樓梯裏想起了熟悉的腳步聲,腳步一起一落,剛健的咚咚咚的踏地聲,像在她心間碾過一般,宛若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真的是他來了!驚喜的表情在她臉上綻現,她正欲起身,虞子南已經走進來了。
他帶着一路風塵,一臉疲憊,迅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四目相對,愛意如汪洋恣肆。宛若一襲粉紅的紗衣,飄逸着醉人的柔情,桃紅的笑靥,輕溢着如水的溫婉。
問心和翠竹,知趣地掩門退出了。
子南璀然一笑,張開雙臂,宛若撲向了他的懷裏。宛若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裏,她感受到面前這個男人有力的心跳,他那溫熱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一陣陣地,像夏日的熏風,吹拂着她的秀頸。
子南把頭埋在她的發髻間,馨香的桂花油,宛若身上特有的少女體香,像溫暖的春風,沐浴着他,安撫着他疲憊的身軀。
要是時間能在這一刻停留,那該有多好!
子南全身的灰塵味,以及他突然從天而降,讓宛若無法不去探究。她松開了抱在他腰間的手,即便她是那樣不舍。
她仰起頭,滿面嫣紅,雙目如醉。
“你怎麽來了?”她幽幽的說,聲音輕柔如原野的微風,吐氣如蘭。
“想你!”他好疲憊,但是他的心是如此熱切。他把她又拉近懷裏,下巴靠在她的頭發上,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
半晌,宛若擡起頭,還是想問個究竟。未等她開口,子南就用食指輕輕地壓住了她微啓的丹唇,
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後腦,讓她的臉仰向他。他的眼光熱切地盯着她。
“不要問為什麽?”他喉嚨沙嗄地說道。
宛若順從地含笑不做聲,眼波盈盈如醉,帶着深深的、沉沉的激情注視着他。
他把她抱着,越摟越緊,仿佛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他用溫厚的嘴唇吻她,從蜻蜓點水,慢慢地變得越來越急切,如驚濤駭浪。
他呼吸急促,心跳劇烈,感覺要撕裂他的胸膛蹦出來一般,心裏的欲望在升騰,瞬間淹沒了他的理智:宛若是他的女人,他想要她!
他抱着她滾落在地上,宛若的肌膚雪白如深冬冰雪,柔滑如初夏新棉,散發着三春桃李的芬芳,秋波滟滟,粉嫩嫩,水靈靈的奪人心魄。
他想在溫柔鄉裏,沙場點兵,縱橫馳騁。
此刻,他真的是瘋了!
但是,他聽到了宛若的啜泣聲,他突然間驚醒了,他肯定吓壞她了,他懊惱自己竟然像一只發狂的野獸。他急忙為她拉上衣衫,輕輕地,輕輕地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擁進懷裏,連聲沙啞地說:“對不起,我吓着你!”
宛若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伏在她的懷裏,淚水簌簌往下流,她呢喃道:
“虞,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現在的樣子讓我好害怕。你面容憔悴,神情焦灼,你怎麽了,究竟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 宛若焦急地說。
心中湧動地燥熱逐漸冷卻,沉吟良久,子南篤定地說:“沒什麽?男人的事,男人會去解決得,我只要你在我羽翼庇護下做一個快樂的女人。”
宛若還要說什麽。子南适時地轉移了話題道:“你叫問心幫我打點水來,我要洗漱一下,順便給我預備些吃的,我都餓死了。剛才差點把你給吃了!”他用誇張地語氣說道,末了還不忘揶揄一下自己。
宛若心想,不管發生什麽,姑且先擱一下,他真的已經很疲憊,她再糾纏就顯得不通人情了。
他倆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灰塵,努力平複一下躁動的情緒。
宛若走到窗前,讓正在院子裏玩耍的問心,打些水上樓。
洗漱過後,子南他看起來精神多了。吃的東西很快就備齊,一鼎紅燒牛肉,一鼎鮮焖鹿肉,一只烤羊腿,兩盤時令蔬菜,一壇好酒。宛若在案幾前,帶着淺淺的微笑,看着子南狼吞虎咽。
子南風卷殘雲般把桌上的菜洗劫了一番,拍拍肚皮站起來,說:
“酒足飯飽了!”
“吃飽了該睡一會兒,我讓宛麒哥哥過來帶你去天啓宮偏殿休息一下。”
“你別趕我走,我保證不會再魯莽了。”他像個的犯錯的孩子般向宛若讨饒道。
一旁的問心聽了不禁莞爾。
“說什麽呢?”宛若臉上一片緋紅,啐他道:“你看你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看着多吓人。”
“吓人嗎?”他對宛若反問道,沒等她回答,又接着問,站在一旁的問心:“我吓人嗎?”
問心笑着點頭。
“你們主仆倆,一向一個鼻孔出氣,問了也白搭。”
正巧,這時候,翠竹和常青上來收拾盤鼎。
子南劈頭就問:“我吓人嗎?”
常青和翠竹,不知所以,相對一笑,說道:“虞公子,玉樹臨風,潇灑倜傥,怎麽會吓人?”
子南得意沖着宛若說:“你看,就你倆想趕我走,故意說我吓人。”
宛若抿嘴一笑,說道:“那你在這休息,總不适合吧。”
“我好久沒有聽你撫琴了,你到晚翠亭,給我彈琴,我就在旁邊的躺椅上,靠靠。休息、陪你兩不誤,你看怎樣?” 子南說。
宛若欣然點頭應允了。
13琴瑟在禦 莫不靜好(二)
湛藍的天空澄清又缥缈。
入秋後,日頭似乎變得慵懶,半晌午了,才在山峰頂上,露出橙紅的臉盤,灑下軟和恬靜的柔輝。
秋天踮着腳步,輕輕地走近,零星的落葉悉悉索索,去往晚翠亭的回廊兩邊的花園裏,菊花争芳鬥豔,紅黃紫白,花姿綽約,妖嬈美麗。
晚翠亭的檀木案幾上,赫然已經擺放好了宛若的落霞琴。落霞琴是宛若及笄之年君父送給她的一把古琴。琴長約三尺六,寬約六寸,琴體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整體形狀依鳳身形而制成,其全身與鳳身相應,有頭、頸、肩、腰、尾、足。琴漆有斷紋,狀如梅花。
相傳,這古琴是周昭王賜給愛妾延娟的。周昭王有一對姐妹花愛妾,名曰延娟、延娛。延娟擅長撫琴,延娛擅長起舞,兩姐妹因此寵冠六宮。周昭王南征北戰都不忘帶上她們,以解鞍馬勞頓之疲乏。
周昭王末年,南下攻楚,所乘船只在漢水沉溺,周昭王溺死,兩姐妹也未能幸免于難。美人香消玉殒,這把琴卻并沒有随之沉江寝聲。之後這把落霞琴流落到了民間,被宛國的一名士大夫得到,獻給了宛君,宛君就把她給了宛若。
宛若相信琴是有生命的,這把琴雖然出自紙醉金迷的宮廷,帶着金戈鐵馬的喧嚣,但它依然美麗而含蓄,小小的琴弦裏,有着藝人的精致,宮廷的奢華,美人的風骨,經過歲月的沉澱,仿佛有了一份從容的優雅,琴聲越發蒼松、脆亮了。
宛若在案幾前坐定,落霞琴的琴轸,懸空在桌子右側外面的,寬頭朝右,窄頭朝左,最細的線朝着宛若,徽位點和最粗的弦在對面。宛若左手按弦,右手彈弦,低眉信手,琴聲飛揚,如潺潺流水般瀉出。那是一首輕快的江南采蓮曲,名曰《揚荷》。宛若彈奏出的琴聲透澈,時而豐富圓潤,時而透明如珠,時而明亮铿锵,時而宏實寬潤,時而尖脆纖細。聽着琴聲,眼前仿佛展開着一副畫卷:波光潋滟的荷塘,彌望着着田田的葉子,層層的葉子中間,粉紅的蓮花,立在凝碧的波痕上,娉婷袅娜。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荷塘裏泛舟采蓮的女子與出水荷花相映照,人面嬌媚,荷花妖嬈。餘晖掩映,湖水清澈,蕩漾。她們哼着輕快的小曲在荷花澱裏,穿梭。
那流淌的琴韻潇灑脫俗,清和淡遠,绮麗纏綿。
子南靠在躺椅上,眉頭輕蹙,突起的眉骨下,那對黝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視着宛若,眼神裏流露着醉人的纏綿。
一曲既終,宛若含笑用目光問詢。
子南說:“若,你的琴韻虛靜高雅,清亮綿遠,已經達到了心物相合、人琴合一的境界。”
宛若難掩欣喜之情,追問道:“當真?”
子南說:“傳說,伯牙曾跟随成連學琴,雖用功勤奮,但終難達到神情專一的境界。于是成連帶伯牙雲游四方,讓他感受大自然的靈氣,領會最高境界的琴藝。一天,師徒二人來到了蓬萊仙境,成連借故劃槳而去。伯牙在岸邊左等右盼,始終不見師傅成連回來。此時,四下無人,天地靜谧。北雁南歸,長嘯晴空,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此情此景,伯牙不禁神思飄搖,心弦觸動。于是,他拿出古琴彈湊,瞬間進入忘我境界,融入天地萬物,逍遙天地無極。他終于徹悟到那種天人交融的境界,終成一代琴藝大師。”
“伯牙撫琴的境界,豈是小小年紀的我,所能達到的。虞,你就會哄我開心。”
“古琴的造詣不在年歲的大小,這得看性情和悟性,有的人一輩子彈琴,只是登堂而不能入室,就比如我。”
“那你來彈一首,我看看你登堂入室了沒有。”宛若作勢要虛位讓賢。
子南急忙說:“別,別,我那點小伎倆,拿出來賣弄,豈不是布鼓雷門。我還是躺着享受吧。”他清茗一口茶,躺着,閉目養神開了。
宛如又再一次坐定,玉手滑動,十指輕挑,叮冬聲響起,
古琴樸實低緩而又沉靜曠遠的音韻在花園裏缭繞,淳和淡雅,意趣高雅,這般恬淡、平和。
在悠揚的古琴聲中,子南竟然暫時忘卻了煩惱,拂去了感傷。輕微的鼾聲響起,他進入了夢鄉。宛若見狀,将自己的翠羽披風解下,輕輕地走到跟前,愛憐地給他披上,她剛要轉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沒有睜開,只是呢喃着說:“別走!”
宛若順從地俯□子,将頭伏在他胸間,他用手臂攬住了她。
她聽着他的心跳,咚、咚、咚、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厚實而寬闊的胸膛随着呼吸,有規律地一起一伏。
那是一種安全而堅實的感覺。
太陽暖融融地照着,花園裏寂靜無聲,幾葉紅楓飄落下來,好象是幾只彩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然後輕輕地掉落,似乎都不願意去驚擾這對纏綿的戀人。
迷迷蒙蒙中,子南夢見他和宛若正泛舟采蓮,采蓮的小船在荷叢中小心地穿梭,槳兒不時觸碰到高擎的荷枝,寬大的荷葉上裏,滾下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宛若輕薄的紫英裙上,畫出一個個小小的透明圈圈,像一只只調皮的眼睛,眨巴着,分享他們的幸福。不時有荷絲纏繞着她的柔腕,菱角牽拽着她的衣裙,牽拉掰扯,他們倆手忙腳亂,宛若咯咯的笑聲清脆如鈴。
蘭舟往深處潛進,驚起了白鷺一只只。這時不知從哪裏竄出一頭大兕,一頭撞翻蘭舟,來不及半點掙紮,他們都掉進了荷塘裏。轉眼,宛若就在河水裏淹沒,不見蹤影。他歇斯底裏地喊叫,卻發現聲音怎麽都發不出來,他正要一個猛子潛到水裏尋找。一個激靈,他就醒了過來。出了一身的汗,風吹過,後背涼飕飕的。
他籲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一場夢。他懷疑自己憂思過度了。醒來,手心裏依然攥着宛若的纖手,睜開眼,宛若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目光如波光潋滟的湖水。
他眼睛又迷蒙起來,耷拉上了眼皮。小呼嚕聲均勻地想起,似乎又睡着了。
當然,他根本沒睡着,那都是裝的。
一覺醒來,他早已沒有睡意了。他不是擔心,宛若惱他把美妙的琴音當催眠曲,而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宛若将要問他的許多為什麽。
過了一刻鐘,宛若實在耐不住了,試探地說:“虞,你醒着嗎?”
子南不吭聲。
宛若沒好笑地說:“好了,別裝了!你根本就沒睡着。哪有人睡着了,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
“除非你把許多為什麽,打消了,否則,我就一直這麽睡着。”
“你瞧你真不害臊,越大越像個孩子了。”見子南不應聲,她幽幽地又說道:“你要不想說,我就不勉強你了。”
子南一骨碌坐了起來,又蹦地躺回去,□道:“哎呦,我頭有點暈,你看看我有沒有發燒。”
宛若将手心抵在他前額,探了一下,又把手心放在自己的額頭,感覺一下,說:“正常!”
“不會吧,你再多放一會兒。”
“好着呢。”
“那你摸摸我的臉頰。”
“也好着呢。”
“耳朵。”
“也不熱呀。”
“下巴。”
宛若突然醒悟,拍了他下巴一下:“去你的,又使壞,竟然算計我。”
“你不知道,你這柔荑般的手,拂過的地方,仿佛有高山流水的琴韻在流瀉。”子南陶醉地說。
“少胡謅,就你這木頭腦殼,怎麽敲都只是砰砰聲,還高山流水?”宛若輕輕地敲着他的腦門說。
“琴都是木頭做的,我這木頭腦殼,就是能制作好琴的木頭,怎麽的也是白桐之類的。”
“好,以後,我就把你這腦殼,當琴來彈。”宛若說着,作勢還要敲他。
子南趕緊躲避,兩人逗樂着,笑着滾做了一團。
笑過之後,宛若很認真地問:“前年的時候,你就說,你要學會鼓瑟。這樣我們就可以琴瑟和鳴,你現在的技藝進展的怎麽樣了。”
子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你知道的,君父年老,精力不濟,很多事情需要我去處理,很多壓力也需要我來擔當。我沒有多少閑暇時間。不過我答應你,我一定加緊練習。等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操琴,我鼓瑟,享受那種‘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詩意生活。”
說到這,想到目前的處境,子南心裏的憤懑和苦痛又排山倒海的壓來。他把宛若攬進懷裏,緊緊地摟着他,他感受到這一刻來得那麽真實,他愛了八年的女孩,就在他懷裏,她嬌羞,妩媚,她不谙世事,生活在純淨的詩韻生活裏。
可飛霞閣外面,早已風生水起,戰争可能一觸而發。
一切緊張局面皆因那自以為是的天子,他憑什麽劫掠別人的幸福,他行盜匪行徑卻號稱天子,他敢恣意妄為,不就是因為他有一支虎狼之師嗎?他虞子南二十歲,就帶兵打仗,與野蠻的土著,争奪土地,和觊觎虞國資源的入侵國戰鬥,他從不曾畏懼過,他真的想會會天子的所謂“六獸之師“,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像傳說的那樣神乎其神。
難道厚重的铠甲包裹之下的人,就成神了,就不可戰勝了?年輕氣盛的他,不信!
天子為了維持獨霸天下的實力,禁止列國開采銅礦,裝備軍隊,但他知道,他君父在武陵深處有多處采礦點,秘密制造了大批的裝備,用于防範戰争。
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竭盡全力,排除萬難。只要他堅持、堅信、堅強,他和宛若百年好合,花好月圓的美好結局,一定會實現的。
14琴瑟在禦 莫不靜好(三)
花園裏一對戀人,相依相偎,恩愛纏綿,此情此景,讓站在繡樓上的宛若的母夫人和展眉看了,慨嘆之餘,竟是悱恻在心,夫人的眼淚止不住簌簌往下來流,她嘴裏喃喃道:“多般配的一對璧人呀!”
展眉也啜泣不已,侍立一旁的問心,不明就裏,只覺得驚詫。
她不好開口問什麽,奉上一杯花茶,道:“夫人,您喝杯茶。”
國夫人擺擺手,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對展眉說:“你看這丫頭,我是高興的,你哭什麽呀?”
展眉知道自己失态,急忙掩飾道:“展眉和宛若公主一起長大,展眉也和夫人一樣不舍。”
原來,夫人聽說,子南星夜奔波趕來宛國,累壞了。心裏惦記,就過來看看。
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其實,在夫人心裏,子南就跟親兒子一樣。他對子南的好,一點不遜于宛麒和宛麟。
對展眉的掩飾,問心将信将疑。她已經洞察到異樣,從王宮戒備森嚴,到國夫人這兩天來,不同往常的舉止,她總覺得發生什麽事了,而且這事應該與宛若公主有關。國夫人一向端莊,娴雅,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保養得當,一直風韻猶存。這兩天來,她臉上看起來特別憔悴,用濃妝都掩飾不了。
夫人以前自恃美貌絕倫,一直不愛施粉黛,即便年老也不過擦點胭脂,潤些口唇。你看她現在,臉上敷着厚厚的脂粉,被眼淚一沖,一道一道的,眼圈周圍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青紫的眼暈。
問心出去吩咐常青打盆水,擰了一把毛巾,對夫人說:“夫人,您擦把臉吧。”
夫人肯定知道自己眼淚已經把自己弄成大花臉了。就順從地接過毛巾,擦淨殘妝。卸妝後的夫人,臉色萎黃,幹澀,兩個眼像被煙熏了一般,青紫青紫的。
“夫人,前些天,我和公主新制了些理妝的粉,你幫我們試試看,好不好用,行嗎?”
夫人順從地在銅鏡前坐下,看看鏡中自己凋萎的模樣,長嘆一聲,說:“年紀大了,什麽都經不住了。”
“夫人,你應該少操勞,多注意休息,凡是放寬心才是!”問心寬慰道。
夫人愛撫地拍拍問心,溫和地笑了一下。
問心走到妝臺前,将一個忍冬花镂雕的精巧小漆盒揭開,裏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夫人,說道:“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珍珠、金箔、銀箔、麝香、龍腦香等多種珍貴材料研成的細末,精制而成。夫人您試試看。”
紫茉莉花,又叫胭脂花,花籽是黑色的殼,裏面是白色粉末,把花籽研碎,再配各種配料研成粉兌摻到一起,經過複雜的工序制成,用來理妝,既美容,又滋養,是一種很講究的美容方法。
夫人倒在掌上看時,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佳,撲在面上也容易勻淨,且能潤澤,不像別的粉那麽澀滞。
“這個不錯,趕明兒你給哀家送些過去。”
“好的。”問心甜甜地應道。
問心合上脂粉盒,打開了胭脂盒,夫人用玉簪挑了些胭脂,抹在臉頰處,暈開。問心又遞上膏狀的口脂,夫人同樣用玉簪挑些,在嘴唇上勻開。
夫人頓時顯得容光煥發,相貌端妍,不失美态。
問心說道:“夫人,你依然是個大美人。”
夫人笑道:“你這丫頭,嘴甜得膩人!”
“我說的是真的,展眉你說是不是。”
展眉連連點頭,附和說:“當然。”
完了,夫人起身說道:“我也該走了,回頭別告訴公主,我們來過。”怕問心起疑,又補了一句:“主要怕她害臊!”
夫人和展眉下了閣樓,沿着翠竹夾道往外走,沿路上低低的芄蘭依舊花團錦簇,芄蘭又稱作“蘿藦”,或“女青”,葉對生,心髒形,開着粉絨白花,有點點紫紅的斑點,一簇一簇的,就像是無數朵凝結在藤蔓上的花的笑容,令人心生憐愛。
展眉扶着夫人,出了飛霞閣。門外一行垂手肅立的仆婦行過禮,扶夫人上了鳳辇。
日上中天,太陽白發發的,開始有點晃眼,夫人盯着宮傘上一搖一晃的流蘇出神。
展眉說:“夫人,日頭大了,昨晚您一夜睡得不安穩,現在回去卧卧,可好?”
“哀家這兩天,心裏跟貓撓了似得,坐立不安。越是靜下來,心裏越是愁悶。你就讓她們擡着哀家,四處逛逛,吹吹風,曬曬陽光,或許還好受些。”
“夫人,您好歹放寬心,國君和公子都在想對策,總會有辦法的。”
“展眉,其實,哀家心裏頭再明白不過,一邊是心愛的女兒,一邊是宛國的黎明百姓,國君他難呀!”
“好歹,國君是王後的母舅,天子這麽做,難道不顧念王後的夫妻情分?”
“天子現在恣意妄為,只怕是王後也束縛不了他了。何況,聽說現在王後潛居采邑,對朝廷的事已經甚少過問了。”
“早知道讓宛若公主和虞公子早點結婚就好了。”
“哀家也一直這麽懊悔過。本來女子及笄之年,就可以婚嫁,哀家和國君愛憐她,不想讓她過早的離開我們,過早地擔負生兒育女,持家協夫的重任。本希望她可以多過些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生活,于是才一直等到若兒年十八。現在想來倒不如當初,讓她和子南早些成親了,也不至于橫生禍端,出現現在這樣尴尬的局面。”
“好姻緣天注定,宛若公主和虞公子天生一對,也許只是好事多磨罷了。說不定事情會突然出現轉機呢。”
“哀家,就借你吉言寬慰一下自己吧。咦!那不是麒兒嗎?”
展眉擡頭一看,見宛麒剛從後花園的假山後面轉出來,低着頭,急匆匆地,正要沿着岔路往右拐,那是通往飛霞閣的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