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可是在天子淫威下,除了虞國,我不敢保證別的國家誰敢出兵。”
“天子無道,天下人早已憤慨不已,我們振臂一呼,肯定應者雲集。”宛麟說道。
“二弟你太天真了,天下諸侯心懷不滿的比比皆是,但是真正敢起來反抗,敢說鳳毛麟角,不然天下諸侯不下百個,兵力加起來足有天朝的幾十倍,卻甘心受天朝奴役。都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得過且過,茍且偷生。”
“如果,虞國肯協助,我們再召集各地族兵數十萬,将天子的精兵牽制半年以上,商陽兵力空虛,天子不得不防範國都被偷襲,朝內會不會禍起蕭牆,到時他肯定無心與我們糾纏。”
“君父的意思是,要想開戰,必須做長久戰的準備。天子精兵遠程作戰,除非速戰速決,否則是占不到便宜的。”
“為父現在當心,今年旱災,糧食欠收,儲備的糧食可以夠多長時間的供給?”
“十萬的軍隊用糧,可以維持兩年沒有問題。可是現在城內還有幾十萬的居民,戰争一旦爆發,全城被圍,靠儲備糧,我怕維持不了多久。”
天災人禍,并行而至,三人陷入了沉思。
宛正、宛成退下時,老國君護雛心切,特意叮囑,這件事千萬別讓宛若知道。
9有美一人 清揚婉兮(二)
飛霞閣在王宮西南角,是一個獨立的庭落.
從圓月門進去,迎面花草滿庭,翠竹夾道,一棟二層小樓,掩映在蒼松翠柏中。小樓後面是一個長長的回廊,回廊圍着一池荷塘,入秋了,荷葉依然蔥綠,袅娜的荷花,已經開始零落,卻依然風韻楚楚。荷下,清澈的池水中,各種各樣,顏色異彩的魚,在自由的游弋。池塘邊清透的鵝卵石,倒影的柳條,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蕩漾,格外的風姿撩人。
回廊的岔路上有一座八角亭,名曰:晚翠亭。晚翠亭對面是一座天然的假山,怪石嶙峋,鬼斧神工。假山上攀附着許多奇花異草,什麽薜荔藤蘿、杜若蘅蕪、清葛、紫芸、清芷等萦繞交錯。它們在假山上肆意蔓延,或牽藤,或引蔓,或垂或繞,氣味馥郁,芳香撲鼻。
山石的堅硬,奇花仙藤的柔美,相得益彰,別有意趣。
晚翠亭裏有案幾、坐席,還有秋千架,是供宛若彈琴,休憩,游玩。
在飛霞閣的宛若,對外面因她而起的硝煙,還渾然不知。她被所有的人寵愛,呵護,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櫻花絢麗的季節般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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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十八歲,花樣的年紀,一個最有權利做夢的年齡;一個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和向往的年紀。
宛若很美,美得讓見過她的人,都不免責怪造物主很過分,居然對她那麽偏心。她的姿,她的态,她舉手投足的每一瞬間,都那樣輕靈而純淨,都會讓人覺得那是一副唯美的工筆畫。
下個月就是她出閣的日子了,宛若心中的期盼和喜悅,在她粉嫩而嬌俏的臉上,一覽無餘。
在她孩童的時候一直稱呼虞子南為哥哥,到她情窦初開,她再不願意只把他當作哥哥了。她有兩個親哥哥,還有好幾個異母哥哥,他們都很疼愛她,但是子南對她的感情很奇妙。他的眼神裏除了寵愛,還有憐惜,還有一種難以壓制的熱切。他每每看她的眼神都很專注,有時甚至出神,那深邃的眼眸裏就像一彎強力的漩渦,無聲無息地把她旋進去。
她不叫他子南,也不想像大家那樣,稱呼他虞公子,她叫他虞,虞者魚也,他是在她心裏游弋的一尾魚。
虞一年只能來一次,他會經常捎來精致的首飾,他最喜歡送她點翠,因為他喜歡,她也就鐘愛了。即便有時她會覺得湖藍色的點翠,很冷,會給人很孤傲的感覺。即便她有時會覺得粉色的絹花,比較嬌俏,比較輕靈,但是簪在她婉轉靈動的靈蛇髻上的鳳釵,髻發兩邊插的花钿,都是點翠。
他的帛書也會偶爾不期而至,往往只是寥寥數語,甚至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卻足以讓她心潮蕩漾,浮想聯翩。
她最喜歡《詩經》裏的那首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因為這首詩,最能表達她思念他時,那種潮濕的心情。
清早,宛若起床,下人已将洗漱用品備好。
洗漱過後,陽光明媚,宛若推開窗。窗外是一株合歡樹,樹的枝條像柳枝一樣纖弱,卻俏皮而不示弱地根根上揚。合歡樹的葉子很有趣,細細的,小小的,對生排列成羽狀,合歡樹的花,水紅色,像一把展開來的羽扇,輕盈風騷。今年的合歡花開得格外歡暢,一樹的合歡就像是鑲嵌在晴空裏一片美麗的紅霞,妖嬈嬌媚,風姿婆娑。微風拂過,脂粉一樣的花香沁進了人的心房。
金色的陽光照在芙蓉樹上,她和花兒一起舒展笑容,她伸手,将垂在窗前的花兒輕輕摘下,一朵柔柔的,軟軟的合歡,躺在她的手心,小巧玲珑卻秀骨天擎,無風自舞。她不禁想起她和子南在合歡樹下曾有的浪漫
從宛若十一歲開始之後,子南每年都會千裏迢迢來宛國和她一起度過春光明媚的日子。他們一起泛舟淇水,看兩岸柳綠花紅。看漫山的桃花,花開大片,無邊的妩媚,盡展眼前。他們一起在桃花叢中追逐,悠閑地看着蜜蜂忙忙碌碌。
在海棠花開的時候,他們就去天虞山的行宮別苑,那裏種植着大片的海棠樹。海棠花開似錦,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木瓜海棠和貼梗海棠,争奇鬥豔。
宛
若尤其喜歡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西府海棠花開嬌豔動人,含苞待放時,花蕾紅豔,似胭脂點點,開後則漸變粉紅,迎風峭立,花姿明媚,楚楚有致。花朵遍布枝頭,有如曉天明霞。垂絲海棠花朵簇生頂端,朵朵彎曲下垂,朵朵嬌柔紅豔,花姿優美,迎風柔蔓,垂英凫凫,風姿憐人。一樹花朵,密密匝匝,遠望猶如彤雲密布。
海棠紛飛時,落英缤紛,凄美,動人。
子南斜倚在樹下,看着宛若仰着頭,張開雙臂,峭立在海棠花海中。海棠花窸窣飄零,一片片,一朵朵,粉紅的,雪白的花瓣,翩飛着,舞動着
宛若的秀發上,廣袖中,裙裾上,零落着無數花瓣,這樣絕美的場景中,不用舞蹈,不用哼唱,只需靜靜地傾聽,凝望。
花的柔美,花的輕靈,會随着呼吸滲入人的靈魂深處。
宛若十五歲及笄之年,待字閨中。
春天來了!子南并沒有如期而至,曼妙的春天,在宛若的心裏,登時變得黯然失色。春光骀蕩的仲春之會,也變得如此索然無味。
宛若已經慢慢意識到,子南已經成為她內心的蒼穹,沒有他,她的內心世界,沒有遼闊,沒有陽光。
宛若在淇水河畔望穿秋水,終究沒有等到子南。她的失落,她的悲傷,難以抑制。
直道秋意華濃,合歡花盛開的時候,子南竟然不期而至。
那天,烈日高陽!她和問心,百無聊賴地徘徊在合歡花樹下。
子南就那樣突然站在她的面前,較之一年前,他個子健壯了,眉目更立體了,皮膚曬成了古銅色,青玉束冠,一襲藏青色深衣,如此的骁勇飒爽。
宛若驚喜、錯愕交織,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稱呼他,再叫他“子南哥哥”,她不願意,在心裏呼喚千萬遍的稱呼,卻一時難以出口。
子南凝視着宛若,一年多不見,她已經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粉紅的綢緞裹着曼妙的身體,瑩潤的皮膚透着絲般的質感。俨然已經是個芳華交熾的美人了。就像一朵明豔嬌嬈的桃花,花開當下,站在她面前,讓人會醉,會心動,會情不自禁
“怎麽?不認識我了!”子南笑笑地調侃道。
為掩飾困窘,宛若對身旁的問心假意說道:“問心,這是誰呀?”
“別逗了,公主!”問心嗔笑道,然後對子南說:“虞公子,要不要上樓坐坐。”
“我和宛若先在園子裏走走。”子南說道。
問心識趣地退下。
子南很自然地伸出手,想牽宛若的手,宛若情窦初開,不免羞澀,本能地退開一步。子南凝視着她,眼睛裏有兩簇火苗在“突突”地燃燒。
他把宛若的羞澀理解為生疏,他有些受傷。他的熱切難以抑制,他一把把宛若擁進了懷裏,在她耳邊黏膩的低語道:
“想我了沒有?
“沒有。”嘴上這麽說,酸楚的淚水卻不争氣地往下流。
“我想你,想得長夜如年,心如蟻噬。”子南深情地看着她,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
宛若赫然看到他的腕上,有一道一指長的傷痕,雖已經結皮,還紅腫着。
“這怎麽了?”宛若捧起他的手腕,心疼地問道。
“一點小傷。”子南拿開手,用衣袖遮住。然後解釋道:“去年秋收過後,君父讓我帶兵去平息西部土蠻叛亂,戰争打到上個月才班師回朝。”子南輕描淡寫地說。
戰争竟然持續了一年多,他肯定吃了不少苦。
“很艱苦,是嗎?”
“土蠻很頑固,但一切都過去了。”
“你還好吧。”宛若的意思是,除了這腕上的傷,再沒有別的了吧。
“不好,想你想得快瘋了!你不知道,這一瞬間,我夢寐以求了多久!”子南擁着宛若,有些沉醉地說。
“騙人!也許你早已姬妾成群,美人缭繞,想我這黃毛丫頭做什麽。”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股酸味?”
“酸味總比臭味好,你有多久沒有沐浴更衣了?”
“沒有吧?”子南下意識地放開緊箍着宛若的手,擡起左邊袖子聞聞,又擡起右邊的袖子聞聞,然後确信地說:“沒有啊!”
宛若“嗤”地一聲笑開了:“傻瓜,騙你的!”
“你的鬼機靈還是一點沒變。”
“光天化日,讓人撞見,多不好。”宛若嗲聲道。
子南溫存地笑笑。牽起宛若如白蔥般的纖手,說:“海棠紛飛的季節,我們錯過了。就在合歡花盛的時候,陪你一起度過。這合歡花代表着忠貞不渝的愛情。但願:我為葉,你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
“公主,早上涼,加件衣裳。”侍女問心,把宛若從回憶拉了回來。
“問心,來,幫我把這朵合歡,夾到缣帛裏。”宛若對侍女問心吩咐道,然後又感慨地說:“時節過得真快!你看合歡都已經開始落地了。”
“是,以往合歡落地的時候,虞公子就會來了!”
“今年,他肯定不會來了。”
“當然啦,下個月就把你娶回家了,這個月再來,難道是耐不住,來搶親了!”
問心笑着說道。
“貧嘴!”宛若嗔道。
“趕緊嫁過去,以後就不用這麽盼來盼去,跑來跑去,省得麻煩!”問心逗趣地說。
“問心,你說我在虞國會住得習慣嗎?”
“虞公子肯定會對你很好的,就像國君和夫人一樣,把你當作至寶捧在手心裏。”
“會是永遠嗎?”宛若低聲自語道,然後仿佛跟自己賭誓一樣:“一定會的!”
“公主,你說什麽呢?”問心睜大疑惑的眼睛,俯着身子,仰着臉,從宛若的下巴向上瞧去,仿佛想從她的七竅鑽入她的大腦,捕捉到正在神思出游的宛若。
“問心,你作死呀,吓了我一跳!”宛若笑罵道。
“有人急不可耐地想出嫁了,真不害臊!”問心羞她。
“再拿我打趣,小心我禀明母夫人,找個混小子把你打發了。”
“可別,雖然奴婢福薄,也不願意随便找個蟑螂,麻雀之類的人,打發一生。我早就決定這輩子就跟定公主,侍奉公主。”
“問心!”
問心和宛若正聊得熱乎,從圓月門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10有美一人 清揚婉兮(三)
問心一聽就知道是展眉的聲音。展眉是君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她原名叫開春,世代為奴。父親是個玉匠,因為手藝極好,被國府優待。
展眉的母親在開春時節生下她,就取名開春。開春平時總是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那天問心就玩笑地說,以後我們幹脆就叫她展眉吧,展眉這名字就傳開了,一時間大家都這麽稱呼她,原來的名字,竟逐漸被淡忘了。
展眉遺傳了他父親的心靈手巧,為人又熱忱而勤快,人也聰明讨巧,故而很招國府上下的喜愛。
“是展眉的聲音,公主,我下去看看!”
“去吧!”宛若輕快地說道。
問心咚咚的腳步從樓梯下來,碎步邁過鵝卵石鋪就的前廊,下十級臺階,穿過翠竹夾道,見展眉俏立在圓月門邊,眉眼清秀,鵝黃色深衣廣袖,白色繞襟旋轉而下,頭绾海螺髻,髻角別一朵潔白色的七裏香,脆生生,清淩淩的,只是神色有些焦急。
“你怎麽不進來呀!”問心迎上去說道。
“我給你遞個話就走!”展眉一把拉過問心說道。
“怎麽了?看你這神态,眉心都蹙成一個疙瘩了,這哪是我們平日所見的人展眉呀!”問心故意把“展眉”二字咬得重重的。
“哪有心思跟你打趣,夫人還擱床上躺着呢!”
“夫人怎麽啦?”問心急切地問道。
“急火攻心,心絞痛得厲害。”
“發生什麽事了?”
“你別問了。夫人叫我過來囑咐一下,叫宛若公主今天別過去了。”
“夫人病了,公主更應該侍奉在床前,夫人為什麽不讓宛若公主跟前去?”
“哎,這事……,說來話長。”展眉急得跺了跺腳,“總之,你想想法子,找個适當的理由,千萬別讓宛若公主到夫人跟前來。”說完轉身就要走。
問心一把拽住展眉,追問道:“你倒是說清楚怎麽回事,你把我都搞得七上八下了,心裏不舒坦。”
“這事我不能說,夫人千叮萬囑過,我得趕緊回去了。”展眉撥開問心的手,急匆匆地出門了,走了兩三步,又回頭,眼睛裏竟然含着淚水,叮囑道:“千萬別讓公主過來,切記!”
問心被展眉弄得一頭霧水,心裏更是忐忑不安。她在翠竹夾道上站立良久,越想越困惑。夫人最是疼愛宛若公主,公主馬上就出嫁了。按照禮制,出嫁的女兒,一年只能回來一次。夫人現在應該更渴望與公主相處,何況,夫人生病卧榻,子女到床前盡孝,天經地義。夫人不讓公主去觐見,竟是為何?
問心回到閨樓,神情有些恍惚。宛若還在盯着一樹的合歡花,出神。聽見問心上樓的腳步聲,只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展眉過來有事嗎?”
“沒……,”問心拉長聲音,以期找到一個蒙混過關的理由,“也沒什麽事,夫人大早出去了,展眉就是過來傳個話,讓公主不要過去請早安了。”
“母夫人大清早出去做什麽?”
“這,這展眉沒說。”
“問心,你一向伶牙俐齒的,這回怎麽支支吾吾地。瞧你!神色還不對,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我只是有點失望。昨個兒,展眉答應我,做一個紫色絹花,今天給我送來,她今天似乎忘了,我今天準備穿那件紫色的衣衫,正愁沒有頭飾搭配而已。”問心急忙扯個謊,掩飾道。
“看你,我那多得是,你去挑件喜歡的戴上。何苦悶悶不樂呢?”
“謝公主美意,不過公主的東西,奴婢哪敢随意佩戴。”
“傻丫頭,跟我還客氣呀!我的絹花也大都出自展眉的巧手,我佩戴的少,擱着也是擱着,你拿去佩戴吧,就當是我賞你的。”
“謝公主!”問心施禮道,心中不免暗自慶幸,終于蒙混過了關。不過還得想法子,留住公主,不讓她出門,不然,很容易就穿幫了。
“公主,今天有時間,奴婢幫你染指甲吧,你看你的手指蔥白雪嫩,指甲已有寸長,染上鮮紅色,結婚時,與大紅的禮服相配,肯定好看。”問心說道。
“園中的鳳仙花,已經萎了,估計染不出那種明豔的紅色了。”宛若輕描淡寫地說。
“我們不用鳳仙花,宛城的寶齋號,有南越來得木本指甲花。這種樹高可達六米,花開于夏季,清香襲人,它有一個雅致的別名叫散沫花。南越女子将其置發間,久而益馥。 此花由于極不耐寒,只生長在南越。木本指甲花所開之花常見有白色,還有玫瑰紅和朱砂紅,但不論紅、白,取其葉均可制作紅色染料,染出來的指甲遠賽過鳳仙。”
“一向不喜歡染甲,你竟說得這般好,也不能拂了你的美意。你就弄弄看吧。”
問心拿出了一個白玉小瓶,瓶中之物鮮紅豔麗,這便是散沫花葉子中萃取的紅色汁液。問心用細綿小棒,攢取些許,均勻地塗抹于指甲上,待片刻風幹之後,十指丹蔻,紅豔晶瑩。白腕玉筍芽,花紅指甲兒,宛若張開玉指,看了又看,甚是滿意。
“公主,今天天氣好,我幫你洗洗頭發。我新近琢磨了幾個發式,今天有功夫,我給你梳梳看,可好?”
“你鼓搗我頭發做什麽?反正也不出去,随便绾個發髻就行,有時間我撫琴就好。”
“哎呀公主!你的琴藝已經精湛無比了,但是我梳妝水平還有待提高,你就成全我吧。”問心糾纏道。
“你這個難纏的丫頭。我答應你就是了。”問心有些無奈地說。
問心囑咐常青,翠竹備好熱水。
公主躺在卧榻上,烏雲秀發像飛瀑一樣流瀉下來,問心将頭發弄濕,常青将一盞雞子白遞給她,她用一塊白色的絲帛輕輕蘸取些許,均勻地塗抹在發間,全部浸透後,用象牙梳,從下到上,從左到右,将頭發反複梳理。
片刻之後,再用水沖洗幹淨,擦幹。
問心将宛若的頭發,用篦子沾好桂花頭油,從頭頂到發尾,梳得頭發柔順,還充滿桂花的馨香,待幹後,問心開始賣弄她的手藝了。她将宛若的頭發攏結于頂,分股用絲繩系結,彎曲成鬟,托以支柱,高聳在頭頂,俨然是巍峨瞻望之狀,再飾各種金釵珠寶。
搗騰了好一會時間。
問心滿意地啧啧嘴,說道:“公主,這是飛仙髻,高貴,典雅,你看怎麽樣?”
宛若盯着銅鏡前的自己,左瞧瞧,又看看,總覺得不得勁,說道:“高貴是高貴,可這也太招搖了吧,再說這麽多頭飾,壓得我都沒法擡頭了。”
問心不無失望地說:“不滿意呀,我再給你換一種。”
問心說着,将頭飾卸下,頭發打散,重新将頭發分成幾股,似擰麻花地把頭發蟠曲扭轉,盤結于頭頂,偏右,其髻如随雲卷動,靈活婉轉,別上些許花钿,看起來倒是嬌媚,可人。
翻來轉去,又廢了好一會功夫,然後洋洋自得地說:
“這個随雲髻,你還滿意?”
“這倒是幹淨利索,不過就是繁瑣了些。終是比不得我素日的垂雲髻,來得清雅,閑散。”
問心一笑,心下想,本來就是為了打發時間,當然弄得越繁瑣越好了。于是問心還是将宛若的頭發再一次打散,然後将發髻绾在腦後,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然後在髻間,插上流蘇狀的象牙角梳,象牙白,秀發黑,相映成輝,別有情趣。如黑綢般的頭發披散在後背上,看上去如雲彩一般娴雅飄逸,很能襯托人舒雅,柔和的氣質。
“還是這個發式,來得自然!”宛若在鏡子前,端詳一番,感慨道,然後就準備起身撫琴去。
問心不依不饒,又輕輕地摁住她說道:“別着急呀,頭發是弄完了,妝還沒有畫呢?什麽‘桃花妝’,什麽 ‘酒暈妝’,什麽‘飛霞妝’。我今天要在公主臉上都試試。”
公主不忍心滅了她的興頭,順從地坐着,一副聽之任之的無耐樣。問心仔細地端詳宛若的臉盤,想着從哪裏着手更合适。可是她瞅了半天,公主的這張臉完美的簡直讓她無從下手。那不畫而翠的柳葉眉,不點自紅的丹唇,纖長卷翹的睫毛,晶瑩剔透的肌膚,再作任何妝飾,都會讓人覺得畫蛇添足,而顯得矯情和蹩腳。
她不禁有點氣餒地說:“對公主來說,我的手藝毫無用武之地。”
“那你就自個打扮打扮。”宛若輕笑着說。
“奴婢嗎,就省了吧,娘在我小的時候就常說,鴨子的嘴是扁的,再怎麽捏也不會圓的,何苦徒勞呢。”
“你要這麽感嘆,估計大部人都不要活了。”
“所以說,人比人氣死人。公主你是百裏,甚至千裏也再難找的美人;是百年,或千年才出的一個美人胚子。慘呀,我天天服侍在你身邊。天天看着你,久而久之,我就覺得我頂多就是一只爬來爬去的屎殼郎。”問心劃動着手指,打趣道。
“你看你惡心的。”宛若假裝嗔道。
一主一仆,一說一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這回已經日上中天了。午膳的時間到了,今天不用像往日一樣到夫人的寝宮用膳,就讓禦廚傳了幾樣簡單的菜式,宛若就簡單的吃了幾口,就回房小憩去了。
午休起來,梳洗一番,用過點心,宛若就到晚翠亭撫琴。她的琴聲幹淨,婉轉。不覺間,時間就在她之間已經悄然滑過,已然日頭西斜,黃昏将至。
宛若喚來問心說:“母夫人,這回肯定回來了,你陪我過去看看她。”
問心心裏一咯噔,心想壞了,小心謹慎一天,搞不好就前功盡棄了。
她急中生智道:“公主,你彈了好一回琴,想必也乏了,你先在竹席上,靠一會兒,奴婢去夫人的寝宮先打探一下,看夫人是不是回宮了,省得公主白走一遭。”
“那也行,你快去快回,免得我焦心。”
問心颔首,出飛霞閣,沿着長廊,穿堂到了前殿。沿路感受到宮裏的氣氛異乎尋常,宮裏的守衛似乎一下增加了許多,到處都是巡邏的甲士。
國君夫婦是寬容,謙和的人,對宮內使喚的下人,從不苛待。平時各宮的丫鬟都會陪主子出來逛逛,大家見面說道說道家常,交流一些養顏美容的經驗,也彈琴作畫,吟詩作賦,叽叽喳喳,依依呀呀的,好不熱鬧!
可今天,她走了這麽久,只碰見幾個侍女,急急匆匆地一閃而過,王宮裏四處彌漫着肅穆而緊張的氣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問心為此納悶得很。夫人心絞痛可好些沒有,夫人為何忽然心絞痛,以前似乎沒有發生過,夫人為什麽不讓公主來探視,難道是怕公主當心,還是另有原因。問心尋思自己該不該到夫人的寝宮去觐見。
問心思來想去,不知不覺雙腳已經将她帶到了夫人的寝殿——萱媛宮。萱媛宮門口的警衛足足增加了一倍,萱媛宮的門庭一向熱鬧,可今日卻門可羅雀,半天連個侍女也不見進出。問心不敢貿然請求觐見,只有恹恹地沿着原路往回走,還想能碰個姐妹,問個究竟,可一路過來冷冷清清,除了守衛,不見一個人影。
回見宛若時,她不得不又一次扯謊說:
“夫人出去應酬,飲了些酒,困倦得很,歇下了!”
11有美一人 清揚婉兮(四)
宛若聽聞,信以為真,本已梳妝更衣妥當,随時準備過去,聽聞這情景只好作罷。只能悵然地說:“今晚,早些歇下,明早早點過去請安才好。”
問心不知王宮發生了什麽事,更不知道明天要怎樣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讓公主觐見夫人,一夜輾轉,天将破曉,才迷糊睡去。
不曾想,問心的憂慮其實多餘了,一大早國君和夫人一行人就來到飛霞閣。宛若領着一撥下人,急急忙忙接駕。宛君夫婦扶起心愛的女兒,心裏,眼裏,都是無盡的憐愛和疼惜。
宛若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說道:“君父,母夫人,女兒正要前往請安,你們怎麽大早就過來了。”
夫人溫婉和氣地說:“年紀大了,覺少。起得早了,離你君父早朝還有些許時間,就過來走走。”
夫人拉着宛若的手,想起天子逼婚的事,眼裏不禁閃爍着淚花,說道:“眨眼就是十八年,時間過得真快呀!這些日子你小時候的身影總在母夫人腦子裏盤旋,仿佛你伸着手,依依呀呀鬧着要我抱的情景,就在昨天。”夫人說着說着就哽咽開了。
國君趕緊安撫道:“你看你,大清早的,來看女兒怎麽這麽失态。女兒長大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孩子小的時候,你在榻前哄她睡覺,不是常哼:‘小寶寶,吃飽飯,好好睡覺覺,快快長大,長大像花開,美麗又燦爛。’你看我們的寶貝女兒不就長得跟花一樣,燦爛,明媚嗎,” 國君雖是如此說,卻也難掩心中的傷感情緒。
國君還想說些什麽,卻怕自己情緒的閘門一打開,就泛濫成災,故而一聲長嘆,硬生生地把許多話,咽了回去。宛君夫婦的傷感情緒難以消解,惆悵不自覺地爬上了眉頭,悄然浮現在溝溝壑壑的皺紋裏。
宛若以為父母是不舍得她出閣,看着君父和母夫人都已經雙鬓花白,她鼻子一陣發酸,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在她心裏,君父是一座山,一塊岩石,是一位萬民敬仰的國君,更是一位慈祥和藹的父親;母夫人是一輪圓月,一彎清泉,給人溫暖,給人祥和。可是今天她竟然洞見了父親的滄桑,母親哀戚。
宛若伏膝跪下,哀傷地說道:“君父,母夫人,是女兒不孝,讓你們傷心了!”
宛君夫婦趕緊扶起愛女,互相責怪道:“你看你,都是你招惹的。”
“都說‘人老多情’,你看君父我都被你母夫人傳染了,也變得咕咕唧唧的,讓人看了煩膩。”老國君自我解嘲道。
夫人一聽,不好過多流露感傷之情,白了老國君一眼,啐道:“自己聒絮,倒賴上我了。”
宛若見狀不禁破涕為笑,說道:“光顧着說話,都忘了請君父、母夫人樓上坐,喝杯熱茶。”
“你君父趕着早朝,時間不多,我們就不上樓了。我們來看你,想着給你派了個活。”
夫人伸手,展眉上前一步,将手中所捧的衣衫,奉于夫人。
夫人接過說:“你君父冕服上龍鳳紋飾,還缺着呢。你君父就喜歡你的手工,說你的龍鳳繡,神采風揚,有王者的凜然氣勢,你抽時間幫着忙活忙活。”
冕服是古代的帝王在祭祀時要穿的華美禮服。冕服由冕冠和禮服兩部分組成,一般與腰帶和赤舄(紅色的鞋子)相配。禮服由上衣和下裳(裙子)組成的。上衣采用青黑色,象征天;下裳黃赤色,象征地。上面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彜、藻、粉米、黼、黻等十二章紋。
宛若接過冕服,見冕服上其他的紋飾已然刺繡完工,唯獨大紅色的蔽膝,還空着,那是龍鳳紋繡的地方,便欣然應允道:“我這幾天就把它趕制出來。”
“這禮服你君父不着急穿,你慢慢繡,千萬別熬壞眼睛!。”夫人愛憐地說道。
“君父要上朝去了,有空再來看你。”國君準備要走,臨走時,故作輕松地說:“若兒,這些天,宮裏有些不太平,父王給你加了崗哨,沒事盡量不要外出。”
“君父,宮裏發生什麽事了嗎?”宛若焦急地問道。
“沒事,前些日子,幾個膽大的毛賊夜傳王宮,別擔心,他們都已經被近衛軍拿下了。君父已經查處,但我們還是應該小心為上,尤其是你最讓君父和母夫人放心不下。”
“君父英雄一世,女兒豈會被幾個毛賊吓着。前朝的事,女兒不能像兄長一樣替您分憂,生活上,女兒一定照顧好自己,不讓君父和母夫人分心,也懇請君父和母夫人自己多保重,不要太勞神!”宛若铮铮地說。
“我們的女兒最是貼心了!”老國君和夫人贊賞道,心裏很是寬慰。
國君夫婦出了飛霞閣,往回走。夫人說:
“我們算是暫時穩住若兒,可這事終究瞞不了多久。”
“為今之計,能瞞多久算多久,再慢慢想法子吧。”
老國君長嘆一聲,難掩悲戚之情。多好的女兒呀!才十八歲。如果順順利利,下個月就要嫁個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生活。可老天不長眼吶!誰能忍心将自己如花似玉的愛女,送去給那個暴戾、荒淫的天子糟踐。
天子即将兵臨城下,如若不允,宛國千千萬萬的子民就将遭受天朝鐵蹄的蹂躏,搞不好還有亡國滅種的威脅。可是用愛女的青春,換取宛國暫時的茍安,以縱容天子的殘暴,難道就可取嗎?天子無道,老天坐視不管,總得有人替天行道。天下苦天朝久矣,需要有人揭竿而起,振臂一呼。雖然可能應者寥寥,雖然可能代價慘重,但是只要起來反抗,才會讓更多人反省,更多人起來抗争,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