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起飛·宣戰
26.
周生郝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卸妝的時候,才注意到靠暖氣片睡着了的兆平澤。
他踢了一腳,把這家夥踢醒了。
“你是個二傻子嗎?”
兆平澤眼神很茫然,手上還裹着膠帶。從中午到現在已經好幾個鐘頭了,那手因為血液循環受阻,腫脹了起來,看着十分不像樣。
周生郝蹲下身揪着他的頭發,覺得眼前這人實在是蠢頭蠢腦,不可理喻。他還從他的發絲間發現一小張口香糖的包裝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沾上去的。
頭發亂的賽雞窩就算了,睡覺還流哈喇子,臉上再抹點煤灰,簡直像極了街頭的流浪漢。
這個流浪漢還沖着他這幹淨整潔又無辜的路人念出了十分傻氣的臺詞。
“你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你他媽腦子遭驢踢……”周生郝停頓了一下,覺得這麽罵不妥,好像把自己罵進去了似的,趕忙改口道,“被門夾了?”
他邊罵邊力圖施展死亡凝視,想逼得對方趕緊正常點。
但即使如此,兆平澤依然十分狗膽包天擡起沾滿口水的下巴,仰頭飛快地吻了他一下。
“艹,髒死了。”
周生郝嫌棄得扭過頭去,松開手用手背狠狠地蹭了下自己的嘴唇。
兆平澤眨眨眼,像條背着主人搗蛋成功的狗,搖頭甩尾,瞧着可氣又可恨。
周生郝拔腿就打算走,被叼住了褲腿。
兆平澤用臉和鼻子蹭蹭那布料。無端地給人一種毛茸茸的感覺。
“別、別走……”
他不知道睡着的時間裏做了個什麽夢,臉上淚痕還沒幹,睫毛也是濕的。這愛哭鬼一掉眼淚就顯得糯乎乎的,本就低沉的聲音也顯得又悶又黏糊。
“別走……”
周生郝感覺太陽穴一陣抽痛,快炸了似的,他的忍耐快到極限了,恨不得兩腳把地上這家夥踹死得了。
“滾下去。”
他今天才領到演出的戲服,才剛穿上沒一會兒,就被兆平澤鼻涕眼淚的蹭了一褲子。
太他媽氣人了。
這家夥禍害完褲腿還不算完,還把那破腦袋一直往上轱辘,那口水蹭得他的膝蓋和大腿上的布料都髒了。
看吧,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他真是倒了血黴,只是踢了流氓一腳,就被流氓如此欺負。
“你有病吧?別蹭老子胸,艹,滾……別吸了……”
都賴這戲服不是連體的,讓這流氓有了可乘之機。
兆平澤鑽進他上衣底下,轱辘着毛茸茸的腦袋逮着他胸口又咬又舔。
像沒斷奶的小孩似的。
周生郝決心今晚就把兆平澤的手機備注改成兆三歲。
就這幼稚玩意,還惦記着當他爹,簡直癡心妄想。
他拎過修眉毛的小刀,把兆平澤手上的膠帶刮開。
這事幹起來是挺費勁的,他又沒什麽耐心,不一會兒就煩了,動作格外粗暴,撕膠帶的時候,嘩地一下子,像要掀掉兩塊皮似的。
兆平澤眼睛睜得大大的,很老實地任憑他擺弄。
那手已經僵硬了,泛着青紫。
周生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冷笑了一聲,然後捏着那手,走到了水池前。
北中到底還算是挺有錢的,水池一年四季冷熱水都有,不像隔壁三中隔三差五的鬧停水。
他把那雙手拽到水籠頭底下,擰開熱水的開關,用熱水去泡那僵硬的手指,大股的水流湧出來,流速很快,是那種白色的一團團氣泡似的形态。
周生郝覺得那水像雪碧似的。
他捧起一點水,往兆平澤的臉上狠狠地一拍,後者被甩了一腦袋水,不少水珠還濺進了眼睛裏。
周生郝哈哈大笑起來,感覺心裏有點痛快了,又伸手去捂水龍頭,把水流往兆平澤的身上引。
兆平澤被弄了一身的水,他開始有點懵,後來竟也跟着笑了笑。他既像孩子似的天真,又帶着點父性的寵溺感,兩種身份在他的身上同時展現着,淋漓盡致。
周生郝玩得高興了,一把将兆平澤的腦袋也摁到了水籠頭底下。
兆平澤被水沖了有一分多鐘,水流進了鼻子和嘴裏,嗆得他直咳嗽。
周生郝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溺死他了。
可他從不反抗,他毫無保留地信任着他。
周生郝想起來了,他是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了這個人的。
他真的計劃過很多很多次,他可以做到天衣無縫。
兆平澤死去的樣子,是他夢中最期待的場景之一。
真可惜,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樣的美夢了。
周生郝有點失望地搖搖頭,松開了手。
兆平澤就擡起頭,濕漉漉的發絲貼着頭皮,臉上滴答着水珠,模樣無端地有些英俊。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離死亡有多麽近,只是擡起被熱水泡得濕漉漉的手,用還有點僵硬的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周生郝的鼻子尖。
周生郝沒沒有躲,甚至張開嘴,輕含住了那根戳他臉的手指。
兆平澤露出驚呆了的神情,大有點要當場石化的意思。
他害怕了,當場一蹦三尺高,把手指從周生郝的嘴裏拿出來之後,還向後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盯着周生郝,像在思考這是不是做夢。
周生郝頭回見兆平澤的臉上流露出這種表情來,感覺頗為新鮮。
兆平澤此刻的樣子就跟街邊路攤上賣得那種圓形轉籠的倉鼠似的。
他又驚又怕地盯着那只被周生郝舔過的手指,一副炸毛了毛的樣子。
周生郝聳聳肩,從兜裏掏出指甲鉗,蹲下身把兆平澤那破爪子修理了一番。
對于他這番屈尊降貴的舉動,兆平澤是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眼睛也眨巴個不停,都不知道該看哪兒了。
周生郝用小矬子磨了磨那剪好的指甲,輕吹了口氣。
兆平澤被這口氣吹得從耳朵尖紅到了脖子根。
周生郝的神情卻多了點疲憊,他抓着那只手,狠狠地發了一陣呆,而後自言自語道。
“郝郝哭吧,爸爸聽不見的,爸爸不會管的。”
那個活在十三年前的小男孩,蹲在角落裏雙手裹着膠帶的、不敢落淚的小男孩,卻在虛空中揚起慘白的小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高聲反駁。
爸爸聽得見的!爸爸愛郝郝!
周生郝沉默了好久,捂着額頭喃喃。
“那他媽算哪門子的愛……”
然後他就被兆平澤像扛水泥袋一樣扛起來了。
“我艹你發什麽瘋——”
兆平澤扛着周生郝,一路小跑了出去,像被割斷了牽引繩的狗,撒着歡在太陽底下又蹦又跳。
周生郝時而被他轉着圈的甩,時而被舉過頭頂。
他大概是天生的飛行員體質,被抱在空中這麽甩這麽轉都不暈,還甚至有點舒服。
但他很懷疑兆平澤這傻狗會一個發瘋失手把他摔地下。
兆平澤很快樂地把他放在了肩膀上,讓他騎着自己的脖子,然後張開雙臂一路以一種要起飛的架勢,在平地上奔跑了起來。
他扛着他跑出校園,跑上街道,過往的行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着他們。
周生郝忽然笑了下,兆平澤聽見了他的笑聲,跑得更帶勁了。
那就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吧。
這一秒他原諒,這一秒他不仇恨。
即使他騎着的這個人,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