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透明膠帶·魔方
23.
兆平澤像獻寶似的,把那塊亮閃閃的,在懷裏揣得熱乎乎的手表,塞到周生郝手心裏。
他一直貼着胸口裝着,都捂得好像有點發燙了。
周生郝有點嫌棄地眯了眯眼睛。
“搶劫暴發戶去了?”
他就沒見過這麽醜,這麽俗氣的表,多看一眼都損害視力。
但還真不是什麽地毯貨,是挺值錢的玩意。
周生郝不知道這是哪裏卷來的贓物,心說這家夥可真是狗膽包天。
兆平澤不說話,就那麽蹲在地上,兩只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擺,很茫然地用指甲偷偷摳了下地上磚縫。
“爪子——”
周生郝踢他兩下。他就煩兆平澤這破毛病,那手指甲本來就被剪得像狗啃,還總撓個牆摳個地磚的,摳得指甲縫裏全是灰泥,害得他看着渾身膈應。
時間長了,他還發現,兆平澤不愛洗手,總喝水管子裏的自來水和撿地上的東西吃,真是讓人見一次就恨不得揍一次。
“兆三歲,你再敢動一下,就把你那破爪子捆上。”
周生郝還真幹過這事。有次他們教室牆上新刷了層綠漆,牆面留下好多小氣孔,那天兆平澤就坐在牆邊,專心致志地摳了一上午牆,摳得十根手指的指甲縫裏全是綠色的渣滓,午休時周生郝看見快瘋了。
于是到下午,兆平澤再趴桌上睡覺的時候,他那兩只手就被膠帶纏成了粽子狀,班裏的同學見了還議論了一小會,不曉得是誰膽子那麽大,敢幹出這麽不怕死的事。
然後周生郝就成功地見識到了,原來世上有些看着挺硬氣的人是可以被活活訓哭的。
不是平時交媾時生理性的流淚,而是委屈兮兮的,原因不明的,像小孩子似的啜泣,上次他這樣哭還是他讓他女裝的時候。
周生郝就煩了,覺得特沒勁,他嚴重懷疑兆平澤再多這麽哭幾次,以後他真該萎了。
他往日裏滿嘴賤貨婊子的亂叫,也沒見兆平澤有什麽反應麽。
這下子訓狗計劃就算是泡湯了。
兆平澤像鴕鳥似的,把頭蒙起來不願看人,好像這樣自己就隐形了似的。
周生郝本來是不管一個月是三十天還是三十一天,都好似大姨夫來訪般暴躁的,但可能是腦子裏那個門鈴壞了,大姨夫在外面沒進來,使得他罕見得表現出了點耐心。
他拽着兆平澤到了洗手間,從身後攬着那腰,一手解開對方的褲裆,一手去掏鳥,還掂量着,也不曉得是羨慕嫉妒恨還是什麽情緒,心裏尋思這賽過活牲口的尺寸要是長自己身上就好了。
“好屌,好屌。”
周生郝一語雙關地表達了自己內心那點子隐晦的生殖崇拜,用臉蹭了蹭兆平澤下巴上沒刮幹淨的那一點胡茬。
他還真有那麽一點點迷戀兆平澤身上的那種男人味,如果此刻兆平澤年紀再大個二三十歲,是那種頭發泛白的老男人,他敢跪下邊叫爸爸邊給他口。
可兆平澤頂多比他大上一兩歲,還總是哭。
許多人會将眼淚視作不成熟的标志。周生郝小時候不常哭,周生海不允許家裏有人掉眼淚。有次周生郝發高燒,夜裏難受得嚎啕,快要扯破嗓子,傭人在一旁只敢看着,不敢上前哄一哄。
因為周生海認為小孩子不需要哄,越哄越嬌氣,他斷言如果大人不去理會,小孩自然就沒那些臭毛病了,所以嚴禁傭人對小周生郝進行摟抱或者摸頭之類的身體接觸,而說話時,什麽‘寶寶’之類的詞眼在家裏也都是不允許存在的,要麽連名帶姓,要麽用‘您’。
小周生郝哭得最慘的一次,是斷奶的時候。郝知敏出去打牌了,整晚都沒有回過家,偌大的屋子裏,就一直回蕩着嬰兒凄厲無助的哭泣聲,從天黑響到天亮。
傭人們為了交差,在奶粉裏兌過安眠藥。
有次藥兌得多了,周生郝哭鬧得厲害,吱哇亂叫,傭人見奶灌不進去,就随手倒了給狗喝,當晚那狗死了,悄悄埋在後院的玫瑰園裏,等周生海回來的時候,就口徑一致地說是小公子晚上哭得太鬧人,擾得大家都顧不上看狗,一不留神讓狗跑丢了。
那一小片地得了屍體做肥料,從此花長得格外鮮豔。
肆無忌憚的哭泣是有代價的。
周生郝想起來了,膠帶捆手最早是周生海的傑作。
24.
周生郝一直長到五六歲快上小學的時候,仍舊喜歡吮吸手指。
那感覺像含着母親的乳房。
郝知敏幾乎沒抱過他,她在産後不久就忙着做各種恢複身材的練習。
她要美,不要臃腫的體态,不要世人的嘲笑。她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鍛煉上面,用不了幾個月,她便又容光煥發,又青春靓麗,又是那個鏡頭前的國民女神了。
小周生郝将手指嘬出了血,他貪婪地舔舐着那黏膩腥甜的液體,覺得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等到他兩三歲的時候就不能這樣了,他得要上鋼琴課,那吸破了的手指摁在琴鍵上的時候,鑽心的疼。
教他鋼琴的老教授,問他的手指怎麽了,他下意識地把兩只手蜷起來往回縮,可還是沒藏住,叫人看見了。
老教授就把他抱到腿上,給他貼創可貼。
他就咯咯地笑了,笑得很純真,兩條肉乎乎的小胳膊攬住老教授的脖子。
Papa吖——
老教授似乎是覺得他蠻可愛,在他的嬰兒肥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小周生郝被親懵了。
那竟是他降生以來得到的第一個吻,并不是來自父母,而是來自一個須發皆白皺紋滿面的老男人。
他愛上了鋼琴課,他不喜歡鋼琴,但喜歡被人抱在腿上,喜歡被親。
只是沒過兩三年,那老教授消失了。
報紙上說他利用授課的機會,多次猥亵兒童,在誘奸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學生的過程中,被警方逮捕了,事兒鬧得很大,上了好一陣子的新聞頭條。
周生海聘了新的鋼琴教師,同時嚴禁家中所有傭人與周生郝有任何形式的肢體接觸。
周生郝咬手指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周生海為了扳他的毛病,給他手上裹了幾大層膠帶。
郝知敏看見了這幕,大罵周生海有毛病。
兩人便吵起來了,把屋裏的東西摔了個稀爛。
周生海揪着郝知敏的頭發,給了郝知敏幾個大耳光,打得郝知敏嘴角直流血。
郝知敏不甘示弱地撲上去,用長指甲撓破了周生海的臉。
于是周生海很冷靜地掏出手機,給安定醫院打了電話。
“周生海你王八蛋!你別他媽再想把老娘送那兒去,你這沒種的狗逼玩意——”
郝知敏尖叫起來,還是被打了一針鎮定劑,套上醫用約束衣帶走了。
到最後,誰都忘了那小孩的手還被捆着。
小周生郝躲在牆角憋了一夜,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怎麽把膠帶弄開,最後尿濕了褲子,也沒人發現。
郝郝不能哭,他縮着身子對自己輕輕地搖頭,哭了爸爸會生氣的。
郝郝不要爸爸生氣,郝郝會忍住的。
那晚的同一時刻,在那五公裏外的小餐廳裏,一個大眼睛長睫毛的小男孩正坐在凳子上無聊地玩着一只形狀古怪的鏡面魔方。
那魔方十二個面,每個小格子上刻着或相同或不同的化學元素符號。
兆平澤的手指咔嚓咔嚓地轉動魔方,看起來漫無目的樣子,魔方上的小格子卻飛速地變化着,組合成了一條條的反應式。
餐廳外的停車場,穿花裙子的漂亮女人靠在車上,和幾個不知名的男人激烈地交媾着,震得車子也搖搖晃晃,車座吱扭吱扭地響着。
魔方咔嚓咔嚓,車座吱扭吱扭。
男人們将一卷鈔票塞進兆佳晴的乳溝裏。
兆佳晴從車座的縫隙間找到內褲穿上,踩着高跟鞋搖搖晃晃地向餐廳走去。
她快樂地哼着歌,拎着小皮包,在兆平澤的面前停了下來。
“寶寶~”
兆平澤的小手頓了頓,咔嚓咔嚓轉動着的魔方停了下來,十二個面,十二種顏色,對得整整齊齊,分毫不差。
兆佳晴笑了,她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五官輪廓很深,高鼻梁大眼睛,睫毛又長又密,有種奇特的異域風情。
“餓了吧,寶寶?”
兆平澤很乖地點頭。
服務員以為這對母子終于要點餐了,拿着菜單走上前,卻望見了驚人的一幕。
女人直接掀開花裙子,旁若無人地給那估計已經有六七歲了的男孩喂起奶來。她自己則要了盤最便宜的薯條,就着免費續杯的果汁,咔叽咔叽地大嚼一通。
服務員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餐廳裏的客人們也像看猴戲似的望着這母子倆,他們誰都沒見過這麽大了還在吃母乳的孩子。
兆平澤探出小腦袋,嘴角還挂着點奶漬。他不習慣這裏的人們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安地跪坐在媽媽的大腿上。
兆佳晴笑嘻嘻地從小皮包裏掏出一個形狀更加奇特的新魔方,像一串DNA鏈條模型,在兆平澤的眼前晃了晃。
“我們昨天的講到哪裏了?”
“堿基的互補配對原則。”兆平澤雖然看起來對問題不感興趣,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這對母子像游戲似的進行着一問一答。
兆佳晴吃完薯條,舔舔盤子,将桌上的一次性餐具——筷子叉子勺子杯子,連同盒子裏的餐巾紙,統統塞進了包裏。最後連一次性塑料桌布都沒放過,也卷成團塞了進去。
服務員看得瞠目結舌,竟不知道該不該阻攔。
“最後一個問題,”兆佳晴邊往外面走,邊在唇上補口紅,“誰是媽媽的小狗狗呀?”
兆平澤高舉起雙爪,奶聲奶氣地叫着,撲進兆佳晴的懷裏。
他們笑鬧着到了大街上,對面是所大學的校門口,有三三兩兩的大學生從裏面走出來,大概打算是去到校外吃點宵夜。
“哇哦,現在的學生仔都好帥的嘛~”兆佳晴瞧得入了迷,像個小女孩似的捂着胸口,“媽媽今晚要釣一個。”
她當然說到做到。
不一會兒的功夫,兩個樣貌十分英俊的男大學生,像護衛似的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旁,争相在她面前獻殷勤,說着俏皮話逗她開心。
小兆平澤坐在馬路邊,咔嚓咔嚓地擺弄着他那DNA形狀的新魔方,時不時地擡起大眼睛瞥瞥街對面的兆佳晴。
他們漫步在林蔭大道上,談笑風生。
當然啦,兆佳晴是沒有長性的,她很快就會厭倦平庸的普通人。
她只愛天才和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