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二驸馬對德妃說的這番話, 只是捏造了世家出手的動機而已。
真要讓人相信這事是世家做的,背後還得做很多工作。其中一個,整個事件中總要有屬于世家的人站出來吧?沒有實打實的證據, 宗室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和世家對上。但對皇上來說,只要動機找好了, “證據”還不是随手就來嗎?
之前,沈昱血緣上的堂兄沈日耀帶着父母跑到京城, 妄圖攀附丞相府結一門好親, 毀到老家的那門随口應的親事, 結果沒等他見到丞相,就被顏楚音幾個扣上了一個“瘋了”的帽子。當時便有人懷疑沈日耀那個秀才功名來得蹊跷。
後來這事就被皇上接手了, 派人去了當地暗訪。
如今事情的真相早已經查明。
這沈日耀還真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 早些年因夫子負責, 他被強壓着學了一些東西, 童生試應該是他自己考過的。但後來他家裏覺得那個啓蒙恩師水平不夠, 生怕耽誤他, 費心思把他送去了鎮上。這一送, 沈日耀就徹底堕落了。
雖然是農家子, 但因為家裏集結所有人之力專供他一個,沈日耀手上不缺銀錢, 整日尋歡作樂、好不自在!學堂裏有個姓平的學子,因長相有些瘦弱, 家境又十分差,同窗中的一些敗類最愛欺辱他。沈日耀也是敗類中的一員。平姓學子不敢反抗, 不得不幫着沈日耀完成功課。單從功課來說, 沈日耀不算很差勁。因此後來他考上了秀才, 大家都覺得他運氣太好, 抽中了會做的題目。
但其實沈日耀的卷子是被替換過的。
這裏頭的操作說難也難,但說簡單也簡單。總之是被那些人做成了。如果沈日耀沒有心高氣傲地跑到京城來,等他一路中了舉人、過了會試,這事才敗露,而幕後黑手只需要提前準備,在讀書人中引導好輿論,沈丞相難過此關。
幸好人算不如天算。
沈日耀反正是“瘋了”,皇上的人一出手,他雖是假瘋,如今也成了真瘋。日後他再發生什麽,一個瘋子總牽扯不到丞相身上去。而丞相還特意給沈氏的族長去了一封信,叫他千萬約束族人。若是德不配位,便是沈日耀這種下場。
總之,沈日耀這事算是了了。想要借他來算計丞相的人确實是世家,并沒有冤枉世家。而幫世家做事的這些人——好比說在沈日耀得中秀才一事中出過大力的某些人——他們大都有把柄被捏在世家手裏。如今皇上查明真相,直接将他們的把柄和他們與世家勾結的證據都擺在他們面前,你猜他們會怎麽想?
再選擇和世家一條心,那便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轉投皇上這邊,好歹有個将功贖罪的機會,日後指不定還能有個好結局。
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明面上他們依舊是世家的人,但其實聽的都是皇上的吩咐。世家那邊呢,自以為把事情都抹平了,證據都消失了,暫時還不知道這些人已經失去控制。
當這些人齊齊站出來,共同在“花瓶案”中發力,死咬着那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是不同意把霍素幾個放出來,宗室自然能“看清”到底是誰在使壞!
皇上做好了安排,底下人便動了起來。
頭一天是霍素幾個用花瓶砸新樂侯,被抓。
第二天又爆出一宗室強買別人家祖傳的一樣瓷器,被苦主告到了衙門裏。同時,耿直的黃禦史站出來參了此人,直言要将按律重判此人,才能正人心。
皇上心裏似乎還是偏袒宗室的,本想把此事擱置幾天,回頭風聲小了,再悄悄地處理了。不想,沒兩天又爆出一宗室非法開采銀礦。黃禦史再參宗室。
非法采礦絕非小事!宗室踩到了皇上的底線。據說皇上早朝時直接黑臉。
再兩日,站出來參宗室的便不止黃禦史一個了。禦史們紛紛站了出來。這個參宗室某王爺寵妾滅妻。那個參宗室某外嫁女不敬公婆、惡待小姑。這個又參某宗室的妻舅強搶民女。那個又參某宗室的管家在某鄉下大肆圈地斂財……
皇上的臉一日比一日黑。
而接了德妃傳信的那幾家,漸漸便有些信了。“花瓶案”明面上看起來是新樂侯不服氣,叫侍衛把人抓去了大理寺。但這背後的主使人絕對不是新樂侯。
“如今想來,那日大理寺的人來得太快,據說新樂侯剛捆了人,那邊就找過來了……就像是早有準備。”但也怪新樂侯得理不饒人,新樂侯果真跋扈!
“銀礦那事之所以暴露,顯然就是世家插了手。否則此事如此隐秘,如何一下子鬧得人盡皆知?”比起非法采礦,置養外室之類的罪名都不算什麽了。
“這一件件、一樣樣都是沖着咱宗室來的。”
“此番是世家出手無疑了。我與東然兄有些交情,銀礦那事暴露前,他便聽到了些許風聲,剛提醒我要早做準備,結果第二日就被捅到了聖上面前!”
“我妻舅做了什麽,他強搶民女與我有什麽關系?”
“世家欺人太甚!關起門來還不是一屋子的男盜女娼,竟也敢欺到我們宗室頭上!當年太/祖得天下時,就該把這些道貌岸然的東西全都抓起來殺了!”
“聖上怎麽也不出手管管?豈能由着世家如此嚣張!”
……
景福長公主那邊自然也得了皇上的提醒。
她原本是極為生氣的。那些丢花瓶砸顏楚音的人,她一個都不想放過。當日若不是店小二機靈,把顏楚音護住了,若真傷到了顏楚音哪裏,這些人賠得起嗎?但是既然皇上那邊有別的安排,景福長公主知曉利害,便一一照做了。
于是在閉門幾日後,景福長公主約見了常恭長公主幾人。
常恭其實很不想見到景福,卻又不敢不來,誰叫她兒子還在大理寺中關着呢!早個二三十年,那時今上還沒登基,常恭可比景福受寵多了,少女時的她在景福面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結果呢?偏偏就是景福的親哥哥登基為帝了。
先帝子女多,今上給姐姐妹妹賜封號時,全是常恭、雲恭、怡恭之類的,一個“恭”字便是警示,要她們和從不逆。唯獨景福與姐妹們不一樣,景字甚至和年號重了!景福的驸馬更是精挑細選。景福的兒子直接被聖上寵上了天去!
常恭心道,今日見了景福,肯定要被她好生奚落,但也只能忍了。
越是缺什麽,就越想抓牢什麽。常恭不想在景福面前丢人,特意畫了一個重妝,掩了臉上的疲倦,又戴了一套無比貴重的首飾,估計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等見到景福時,卻見景福着一身簡單常服,從頭到腳清清爽爽的。
常恭心裏越發不痛快,覺得自己被景福小瞧了。
可不痛快又能如何?
怪新樂侯小題大做、怪景福小人得志又能如何?
還不是得壓下心中的不滿,沖着景福低頭,先送上重禮賠罪,再誇新樂侯聰明懂事,然後耐着性子委婉地為自己兒子求情。常恭只覺得一顆心被什麽東西啃噬着。而景福全程沒有笑臉,她雖是應了皇上的安排,來與這些人虛與委蛇的,但不意味着她看不出常恭內心的不滿,不意味着她能原諒常恭的兒子。
仿佛是看夠了常恭狼狽的模樣,景福才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罷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音奴雖說是受了好一番驚吓,但畢竟沒有見血。那些丢花瓶的人,在大理寺關上三五日的,想來已經吃到教訓了。本宮便網開一面。”
常恭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這次便先這樣,若有再犯……本宮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景福又說。
常恭又好言好語地說了一堆,說一定約束兒子,一定壓着兒子給顏楚音磕頭認錯,還說她兒子只是被帶壞了,本性是好的,以後絕不會和顏楚音作對。
景福可有可無地聽着,然後開了一張條子,印上長公主印。
常恭拿着這張好不容易得來的條子,一刻都不耽誤地去了大理寺。
看着條子上的景福長公主印,常恭心裏其實覺得很難堪,明明早些年……她捏着條子的手勁越來越大。她這些年因為一直不受皇上看重,身為公主卻連驸馬都壓制不住了,而景福呢?一直順風順水的,聽說就連皇後都要巴結她!
常恭出神的時候,差點把條子捏破了。
等她回過神,連忙把條子抻平。她還要拿着這條子去大理寺把兒子接出來呢。這些天,都不知道她的寶貝素兒在牢中吃了多少的苦!不知道素兒有沒有瘦,有沒有被吓住……素兒這次真的是受了好大的罪,回頭一定要仔細補補!
等馬車終于到了目的地,常恭拿着字條,昂着頭踏進了大理寺。
然而條子竟然沒有用!
這可是景福的條子!常恭氣得渾身都在哆嗦。她在景福面前做小伏低了那麽久,叫景福看足了笑話,才求來的條子,結果這條子竟然沒有用!她的素兒差點砸到新樂侯,可新樂侯和景福都已經不在意了,偏偏大理寺還不願放人!
大理寺那些人并不如何在意常恭長公主的身份,先暗示說,誰的條子都不好使,現在情況特殊,他們被人盯着,真不敢随便放人。後又義正言辭地說:“還請長公主放心,我等定秉公執法,待我們查明霍素無罪,自會放人歸家。”
被誰盯着?被世家呗!
此局本來就是世家設的!
如今世家又一次打碎了常恭的希望。
她再顧不上去恨新樂侯和景福長公主了,滿腔怒火全都沖着世家去了。
世家!
呵,真是好一個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