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二驸馬不是很明白沈昱的話。
怎麽就不合乎家情了?怎麽就不合乎國法了?
沈昱說:“你長房伯父不曾成家、更無子嗣, 你們二房想為他延續香火,兼祧确實是個辦法。但既然你伯父過世時已成年,兼祧的人選便應該是你。”
“我?我不成的……”二驸馬連連擺手。
沈昱大約猜到了二驸馬心中所想, 道:“不必着急,我不是叫你現在去兼祧。我的意思是當年提出兼祧這個辦法時, 你才是唯一的人選,而非你爹。”
“可是當年勇忠侯……”二驸馬欲言又止。
本朝開國時封過四公八侯, 勇忠侯便是其中一侯。只不過後來勇忠侯府犯了些事, 爵位就被削了。只是削爵而已, 倒是不曾抄家,更沒有殺頭。勇忠侯至今還有後人存世, 但是後人身上已經沒了武職, 據說回老家做富家翁去了。
勇忠侯是真正的草莽出身。太/祖皇帝還在幫養父母殺豬的時候, 勇忠侯就在附近村子裏打獵。後來太/祖起事, 勇忠侯二話不說就跟着幹了。等太/祖做了皇帝, 昔日的獵戶便跟着做了侯爺。身份地位高了, 桃花運自然跟着來了。
這不, 原配還在進京的路上, 勇忠侯便在某次宴後不小心摸了一個女人。
當時有不少人作證,确實是勇忠侯唐突了佳人, 而不是佳人有意勾引。據說那女人幾次道明自己的身份叫勇忠侯住手,但喝醉了勇忠侯哪裏聽得進去, 到底是撕破了那女人的衣服,雖然沒有做更進一步的事, 但确實壞了她清白。
壞了人家清白, 就得負責啊!
那女人的身份比原配不知道高了多少, 以她的家世絕不可能做小。但原配又做錯了什麽?勇忠侯說原配伺候了他父母過身, 他絕不會将原配貶為妾侍。
最後不知誰出的主意。就說勇忠侯昔日有個大哥,不到三歲夭折了,沒有入祖墳,自然也沒享過祭祀,要不然就讓勇忠侯兼祧,為這個大哥續點血脈。
如此,原配沒下堂,被唐突的佳人也以妻子的名義入府,兩邊相安無事。
在二驸馬看來,他們家和勇忠侯情況類似,難不成勇忠侯也錯了?
沈昱反問:“所以勇忠侯今何在?”那爵位甚至都沒能傳到下一代身上去,直接在第一代勇忠侯的身上就被削幹淨了。明明當初也是用命拼來的爵位啊!
二驸馬驚疑不定地看着沈昱。
沈昱又問:“而且勇忠侯原配當時還未有子,他大哥是幼殇,據說不到三歲就折了,連祖墳都沒入。他替這位大哥兼祧,迎了新人過門,好歹能讓大哥入祖墳了,想必大哥泉下有知也是感激的。你家呢?長房大伯成丁多年啊。”
賈大夫人過門時,名義上是長房的媳婦,結果洞房是弟弟入的。大哥泉下有知,天天看媳婦和弟弟卿卿我我,只怕要怄死了。這和勇忠侯真的不一樣。
所以,如果二驸馬的爹真心敬重哥哥,兼祧這個事就應該讓二驸馬來,讓二驸馬去娶兩門媳婦,一門是為長房娶的,一門為二房娶的。這代表着二驸馬的爹把自己兒子分出去了一半給長房,而不是自己親身上陣睡了大哥的媳婦。
沈昱所說的不合乎家情就在于此了。
你大哥活着的時候,即便他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叫媳婦懷孕了,難道你就能睡他媳婦了?當然不能啊,那為什麽死了就可以?你到底置你大哥于何地呢?
不過是仗着死人不能說話而已!
二驸馬被沈昱這一點醒,整個人既羞且愧,幾乎不能言語。
當然了,如果二驸馬的爹臉皮特別厚,他死咬着第二門親事就是為了大哥結的,那別人也沒辦法。畢竟當年勇忠侯用同樣的方法結了親,當日太/祖沒有因此判勇忠侯有罪——削爵是為了別的事情——如今大家就不能判賈家有罪。
只是這些話,沈昱是不可能對二驸馬說的。
沈昱不動聲色地增加二驸馬的心理壓力:“如今你已經尚了公主,再叫你去兼祧,已經不可能了。你們家這些事啊……哎,別到時候累得德妃沒臉。”
德妃的家人不懂禮數,自然會叫人懷疑德妃有失教養。
而賈家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德妃。德妃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二驸馬忍不住問:“這……該如何補救?”
沈昱搖搖頭:“賈成天都已經這般大了,你覺得應該如何補救?”
這話叫人聽着,就像是沈昱都沒有辦法了。
顏楚音學着沈昱的樣子,也搖起了頭:“難怪有人說……行事糊塗,原來是一脈相承啊……”雖然話語中有含糊的地方,但在座的都知道他在說德妃。
二驸馬再次苦笑。
“看在三表哥和二表姐的份上,難道真的沒有補救辦法了嗎?”顏楚音問。
“要說辦法也是有的……要為長房延續血脈,除了兼祧,還有過繼啊。”沈昱笑道,“既然兼祧出了問題,那就不說兼祧,只說賈成天是過繼給長房的,這不就成了?但這個方法也有隐患。得看賈大夫人當年簽的婚書是怎樣的。”
沈昱很清楚婚書是怎樣的。既然是兼祧,賈大夫人名義上是長房的媳婦,但婚書上,她肯定還是簽給二驸馬他爹的。因為兼祧規矩如此,媳婦都是同一個人娶的,做新郎的都是他,只不過名義上一個媳婦屬這房,另一個屬那房。
其實二驸馬并不蠢。
他早前沒覺得自家有問題,那是因為他出生的時候,長房大伯就已經去世了,沒有人會站在死人的角度想問題,又有勇忠侯前例在先,便覺得一切很合理。但此時被沈昱點醒,他立刻就想到了更多的東西,喃喃地說:“如果是過繼,那賈大夫人名義上不再是長房媳婦,她就完完全全屬二房了。那她……”
“原配在先,她自然是妾。”沈昱說。
既然是妾,以後怎敢當家做主?原配活得好好的,哪裏輪得到小妾作妖?而她所生的賈成天,日後還敢用“賈大爺”自稱嗎?他不過就是一個二房庶子。
二驸馬卻搖頭嘆道:“過繼以後,賈成天便是長房的人,他想要繼續自稱賈大爺,也沒有錯。”家裏有什麽,照樣還是緊着賈成天,一切好像都沒變。
沈昱笑了笑:“過繼的隐患就在這裏了。”
二驸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來,眼巴巴地看着沈昱。
“賈大夫人的婚書上,她是嫁給你爹做妻子的,但你娘還在,她便只能為妾,婚書自然作廢了。”沈昱不緊不慢地說,“而納妾的文書,她好像又沒有。”
所以賈成天算什麽?
他不過就是一個奸生子而已!
想要為長房延續血脈,可過繼嫡幼子,也可過繼庶子,但過繼奸生子算什麽?會被世人恥笑的!同樣會連累德妃。所以德妃絕不可能同意賈家這麽做。
沈昱假意安慰二驸馬:“你不用擔心,只是叫賈成天吃點虧而已,別的沒什麽影響。哪怕賈成天身份有異,不能被過繼了,賈大夫人還可以再生,不是嗎?補了納妾文書後,她再努力生一個,再過繼出去,這樣就毫無隐患了。”
顏楚音說:“你這些話說得再好,和我表姐夫說了又有什麽用?他就算貴為驸馬,也管不到長輩房中的事啊!不如說給德妃聽,叫德妃出手管一管。”
沈昱只笑了笑,便端起茶盞,低頭喝了起來,不再說什麽了。
二驸馬心中卻是漸漸安定了下來。他懂了。這麽一大圈子繞下來,其實新樂侯和沈昱今日找上他,最終目的就是想讓他去找德妃吧?由他這個二驸馬提議,叫德妃下手管束賈家,将賈大夫人貶為妾,再将賈成天徹底打成奸生子。
新樂侯和沈昱果然就是想要利用我而已。二驸馬在心裏想着。
那他要不要順着他們的意思去做呢?
呵,為什麽不?
自從賈大夫人過門,他娘沒有一日安生日子可過。他也蒙受了諸多不公。哪怕他現在當了驸馬,他娘依然被圈在賈家,賈大夫人借着賈老夫人的手繼續折騰他娘。既然能把賈大夫人貶為妾,又叫賈成天成為笑話,他為什麽不做?
“今日要好生謝謝兩位了。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二驸馬說。
沈昱和顏楚音便一起端起茶盞。
顏楚音故作豪邁地把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忽然又說:“哎,其實再生個庶子過繼給長房,這主意聽着是不錯……但你爹那麽大年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生。”這話聽着就是一句感慨而已,但從他口中說出來,明擺着不懷好意。
二驸馬:“……”
他忍不住順着顏楚音的話想象了起來……
他爹再不能生了,而他也不會生,唯一能生育後代的便是賈成天這個奸生子。奸生子啊!就算生一百個一千個,奸生子的後代也不可能正經繼承賈家。
好!就這麽決定了,他爹确實年齡大了,“肯定”不能生了。
二驸馬裂開嘴角笑了出來。
他不想笑的,但他控制不住!
因為和顏楚音喝了茶,回公主府時便有些晚,檐下長廊裏已經點了燈。二驸馬照例先沐浴更衣,确定不會把外面的塵土帶進來了,才去公主面前請安。
公主放下書,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二驸馬拿出一堆下人已經打理好的新買的小玩意兒。
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雖然公主沒有問,但二驸馬還是主動解釋了一下:“今日遇見了親戚,和他們喝了茶,便回來晚了。”
“什麽親戚?”
“新樂侯和沈昱。”
二公主自然知道顏楚音,但沈昱……沈昱什麽時候也成親戚了?
面對二公主的疑問,二驸馬愣了一下,恍惚着說:“啊……确實是……這個沈公子……他不算親戚啊!但他和新樂侯太要好,我們聊了許久,我瞧着他們那樣子……我下意識就當他和新樂侯是一樣的了……沈昱不是親戚啊……”
二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似乎是笑二驸馬的呆裏呆氣。
二驸馬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