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平浪靜
“渡離,渡離……快醒醒……”
林臻慢慢地在客棧的床上睜開眼來,只覺得有人在叫他,但在醒來的那一瞬間,呼喚着他的聲音便消失不見。
又是在做夢麽?
林臻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頭發披散淩亂,一副沒有睡飽的模樣。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将明未明,估計還是卯時,但理應還睡在床上的蕭陵卻已經不見蹤影。
林臻想起蕭陵,不由有些臉紅,昨晚未投宿客棧之前,他與蕭陵在馬車上用手互相安慰彼此,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為此蕭陵還讓馬車夫繞了遠路。
兩人都得到了釋放,雖意猶未盡,但這已經算是林臻目前最大的底線了,蕭陵也不強迫他,在客棧要了一間房,然後和他相擁入睡,期間沒有一點不安分。而林臻最近本來便嗜睡,加上方才那麽一折騰,更是疲倦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林臻坐在床上,正在想是要多睡一會兒還是起身去找蕭陵的時候,房門傳來“吱嘎”一聲輕響,一個人推門而去。
隔着屏風,看不到來人是誰,林臻以為是蕭陵,便喚道:“蕭陵,那麽早你跑哪裏去了?”
“林公子,侯爺他去驿站了。”然而來者并不是蕭陵,那人走出屏風,生得短小,長得健壯,皮膚被曬得黝黑,五官無奇,穿着粗布短衣,踩着麻鞋,年齡約莫三十來歲。
林臻認得他,這人便是馬車夫魯二。
他有些難為情,昨日他和蕭陵在馬車裏,雖然盡力忍住,卻還是搞出一番不小的動靜,也不知道魯二有沒有注意到。林臻一想到這位老實忠厚的馬車夫可能不僅注意到了,還知道了他們在幹什麽,臉就微微發燙,不敢直視魯二。
林臻清咳一聲,問道:“他去驿站幹什麽?”
“小的也不知。”魯二也納悶地摸了摸腦袋。
林臻隐隐覺得有些奇怪,蕭陵如若沒有要緊的事情是絕對不會一聲不吭地就走了的,而魯二也奇怪,那麽一個老實憨厚的人,怎麽會突然推門而入,說起話來也颠三倒四的?
他再次打量了一遍魯二,眼神銳利起來,他冷聲道:“你究竟是誰?”
魯二還是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憨厚地笑着:“林公子睡糊塗了嗎,小的是魯二。”
林臻這時已經摸索到了放在床邊靠牆的劍,林武自幼教導,就算是睡覺也劍不離身,因此他和蕭陵都有睡覺時将劍放在床邊的習慣。
他盯着魯二,揭穿道:“昨夜下馬車前剛下過雨,泥土濕潤,魯二下車後必然鞋上沾泥,然而你的鞋子幹淨如新。”
魯二的神色一改,原本憨厚的笑容像是一點點剝落了一般,通過五官細微的變化,湊成了若有所思的微笑,再無一點老實愚鈍,反而顯得高深狡猾。他朝着林臻,雙手伸直,十指相交,彎腰行了一個格外奇特的禮,道:“林公子好眼力,小的的确不是魯二。”
林臻将劍拿了出來,拔出鞘,下一秒泛着銀光的劍刃便已落在“魯二”脖頸旁,“那你到底是誰?”
“魯二”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嘻嘻道:“不知那只小蒼狐怎麽樣了?”
小蒼狐?
林臻疑惑,但很快便想起了白穹。只是,眼前這個人,和白穹有什麽關系?
“魯二”看出林臻的疑惑,繼續提示道:“林公子的辟邪珠真是厲害,紮得我現在都有點疼。”
聞此,林臻登時睜大了眼,千想萬想,都未曾想到眼前這個人竟然是這個身份!
這個假扮成魯二的,竟然就是當日在樹林裏對他和白穹窮追不舍的千年蛇妖!
林臻的劍緊貼“魯二”的頸部,稍一用力,便可讓他人頭落地。他瞪道:“既然你是蛇妖,那蕭陵肯定不是去驿站了。說!你把蕭陵弄哪裏去了?!”
“魯二”輕笑,絲毫不忌憚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語氣悠閑:“蕭陵本領高,對付起來頗為棘手,我也不過就是使了一計調虎離山。”
林臻道:“調虎離山?這麽看來,你是專門要來找我的?”
是要來報樹林裏的一劍之仇嗎?林臻覺得不像,若是真的要殺他,何必等他醒來?
“魯二”道:“我的這一計,也只能暫時騙過蕭陵,不過一兩個時辰,他就會意識到中計了,時間不多,我也不多廢話了。我的确是那只把你們趕到空城去的蛇妖,名為邪鬥,曾是夜雨大人旗下的一妖。”
林臻聽到對方是夜雨的妖,一愣,隐隐約約知道邪鬥這次來是所為何事了。
邪鬥仍是笑嘻嘻的,還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在吐信子一樣:“我和夜雨大人手下的那些善妖不一樣,殺人放火吃小孩,無惡不作,夜雨大人不想繼續幫我收拾爛攤子了,就讓我待着那山林裏,我也知道自己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就乖乖呆着,只有在你滿月的時候出去過一次,回來後一覺醒來,已被告知夜雨大人被天滅了。”
說着,他的笑容慢慢淡去,臉上出現懷念與悲傷,似是想起當日一覺醒來,晴空霹靂,昔日最敬愛的王竟已喪身于天火之中的悲恸。
“我出生?”林臻喃喃。
邪鬥盯着林臻:“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是南陵十五年,梓幽大人為你取名為渡離。”
林臻皺眉,“現在不會是在夢境裏吧?”
“當然不是,一會兒你就會看見蕭陵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林臻看着邪鬥,深吸一口氣:“好吧,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些,什麽夜雨什麽梓幽什麽渡離,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而他是他,過去的那些與他無幹。
邪鬥道:“也不盡然。殿下可知自己身上有夜雨大人的封印?”
“……知道。”
“随着年齡的增長,殿j□j內的封印力量越來越弱,遲早有一天會接觸,到那時候……”
林臻見邪鬥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問道:“到那時候會怎樣?”
“開天辟地以來,犯禁忌與人或魔相結合的神并非只有梓幽大人一人,然而千百年來,都不曾有神魔結合之子誕生于世,而殿下你是第一個,本以為神魔相抵,然而你卻沒有胎死腹中,而是又神又魔,非神非魔。”邪鬥嘆了一口氣,“天界的事情我不太懂,只聽梓幽大人說過,南鬥司生,北鬥司死,北鬥的天樞在天界勾心鬥角,謀權篡位,眼裏不容三界內還有你的存在,于是天降業火,說是要燒夜雨大人,實則是要燒殿下你。”
林臻似懂非懂,“北鬥一派”這詞在夢裏也聽梓幽和夜雨說過。
邪鬥自嘲一笑:“殿下肯定聽糊塗了,不說天界那些混賬事了,此次來,我就是想要告誡殿下一事:不要吃經蕭陵過手的一切東西,包括喝水。”
林臻沒想到會扯上蕭陵,一愣:“又關蕭陵什麽事?”
邪鬥的笑容有些古怪:“殿下不知蕭陵是何人?”
“國靈侯?”
邪鬥笑了,然而神情發狠:“小殿下還真是單純,蕭陵那身手,會是區區凡夫俗子?他前世乃天界四靈之首蒼龍,北鬥的走狗!”
邪鬥離去後還沒半個時辰,蕭陵就回來了,而林臻此刻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桌前喝茶。
蕭陵匆匆忙忙地闖進房間,看到林臻如此氣定神閑,微微一怔。
林臻擡頭,笑道:“清早起來就不見你人了,跑哪兒去了?”
蕭陵皺眉道:“師兄,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沒什麽東西進來吧?”
“東西?什麽東西?沒有啊。”
蕭陵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确定地再問一次:“真的什麽都沒發生?”
“你到底怎麽了?真的什麽事都沒有,我起床後見不到你人,就運了會兒功,然後就泡茶等你了。”
蕭陵雖然心底疑惑,但看林臻這麽說,也不好再懷疑,敷衍道:“我就是出去看看有什麽早點賣。”
林臻見蕭陵撒謊,心裏冷了幾分,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
邪鬥說,蕭陵如今已有前世記憶,有野鬼曾看到四靈之一朱雀下凡,到蕭府與蕭陵見面,沒有幾天,蕭陵就決定回啓城參加太師父林慈的百年壽宴。
據說,當年淩西放下林臻後,沒走多遠,就被朱雀帶兵抓住,當場誅殺。
如此說來,朱雀多半知道渡離的藏身處,天界那邊之所以沒動靜,可能是因為壽陽一事動靜太大,不便再有什麽大動作。而朱雀找上蕭陵,四年未歸的蕭陵之後又忽然決定回啓城,思來想去,其中必有蹊跷。
別的不說,林臻長得和夜雨如此相像,蕭陵怎麽會對此沒有懷疑?
蕭陵早就知道他是渡離了。
卻沒有告訴他。
邪鬥的到來給林臻太大的沖擊,雖然他自己安慰自己,心說這是老蛇妖在挑撥離間,但是還是禁不住多想,想多了,也就起疑了。
蕭陵真的有前世的記憶嗎?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炎譯,那只紅狐貍曾經多次把蕭陵喚作“蒼龍”,與蕭陵交談起來,就像是認識幾十年一般熟絡。
炎譯說,他與蕭陵是在戚國碰見的,蕭陵想要收了他,結果不打不相識。
“蕭陵,”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你這四年都在南國嗎?”
蕭陵一頓,看向林臻,道:“是啊,怎麽了嗎?”
林臻心一涼:“那……呃,我只是記起你賬簿上有出海貿易的那些數目,我以為你要親自走商……”
“東京的事情那麽多,哪裏走得開。”蕭陵見林臻臉色變了變,還以為師兄失落了,笑道,“以後有機會出海,一定忘不了師兄。”
林臻勉強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不好了。
炎譯說的這事,明顯是在騙他。難道是炎譯記錯了嗎?憑他和炎譯相處的經驗,他覺得不會。炎譯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不正經,心裏卻精明得很,事情記得一樣不差。
既然如此,那蕭陵是怎麽認識炎譯的?十六歲之前未出莊,又與林臻形影不離,不可能是那會兒遇見的,蕭陵出師後四年,如果炎譯是在這期間認識的蕭陵,又何須說謊來瞞他?
那麽蕭陵有前世憶這個說法,十有j□j也是真的。
林臻的心情分外沉重,他不得不承認邪鬥說的都對了。
但他還是不肯放棄,最後,他鼓起勇氣,問蕭陵道:“你有沒有什麽事瞞着我?”
蕭陵看着林臻,發覺有些不對,“師兄,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沒有……我是怕玉娴公主那邊有什麽動靜,你一個人擔了,不告訴我。”
蕭陵抿嘴一笑,左手覆上林臻的手背,柔聲道:“師兄想太多了。”
“真的……什麽事都沒有瞞着我嗎?”
“當然沒有,我怎麽可能有事瞞着師兄呢。”
林臻第一次發覺蕭陵手掌的冰涼是如此刺骨,他眼底的溫柔此時看來像快要漫出來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