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暧昧湧動
一路上,林臻與顏鏡交談甚少。林臻一方面是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話題,另一方面則是怕再聽不懂顏鏡的回答而被嘲笑。而顏鏡渾無尴尬之色,神态自若,喝完茶以後索性靠在車上閉上眼小憩,連帶着一向鬧騰的白穹,也窩在顏鏡腿胖睡着了。
林臻無聊得很,又怕弄出什麽動靜驚擾了顏鏡,也只有學着顏鏡的樣子,靠在車的棱角處,小睡一會兒,沒想到這一閉眼,又是相當漫長的一覺。
林臻剛一睡着,顏鏡就醒了,他睜開眼,深邃的眼眸就像鏡子一般透亮平靜,就像是并未睡着一般。
林臻夢到了剛剛逃離的那座空城,夢裏是夜晚時的熱鬧景象,車水馬龍,人群熙攘。
圓形廣場上跳舞的人們有男有女,穿着紅黑搭配的舞衣,腳系鈴铛,手纏花環,打扮得明麗鮮豔。舞步與之前所見相似,但是更加歡快,更具生氣。
與現實所見不同的是,廣場北面高高的紅色看臺上,并非空無一人。
一個男子穿着精致的黑袍,高大偉岸,手扶着欄杆,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似乎在欣賞樓下的歌舞。在他身邊,站着一個女子,身着湖綠,打扮不俗,已身孕在身,腹部凸出。
林臻聽到男子開口,抑揚頓挫,铿锵有力:“幽兒,看!這是我名下的善妖們對我們未出生的孩兒的慶賀!待他出生,必是萬魔屈膝,千妖來賀,百鬼護他左右,你我保他一世平安!”
女子聲音溫柔,但話語中卻隐隐間透漏着擔憂:“若是如此,自然是好,我只怕天界那邊不會放過我們。”
男子爽朗一笑,“你已被剔去仙骨,天界有何理由來幹涉我們?幽兒盡管放心安胎,不必擔憂那麽多。”
女子嘆了一口氣,她所想的顯然要比男子想的要複雜多了。然而,當她擡起頭時,林臻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卻感覺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好像是發現了這個偷窺者存在。林臻在夢裏自是迷迷糊糊,只覺得被她這麽盯着自己,心裏莫有來地湧起一股悲傷之情。
他往後退,沒想到一腳踩空,便從看臺上掉了下來。但等他在夢裏回過神來時,眼前早已換了一副光景,又是那已經出現了無數次的夢境,大火焚城,哀鳴遍野。
但他這次聽到有人說話,好像就是剛才那個女子的聲音,此時哽咽沙啞道:“淩西,快帶渡離走……快啊!這裏能把他送出去的也只有你了!快啊!跑啊!跑啊!”
女子的哭聲最終還是被大火吞噬,林臻并不清楚當前發生的狀況,只覺得腦袋暈得很,眼前的一切景象又在不知不覺中歸為虛無與平靜。
林臻睡醒了,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再馬車上了。他正躺在床上,眼前是華麗的床簾頂,瑰麗的金色交織成繁複的圖紋。
“師兄,你醒了?”林臻意識還沒完全清醒,耳畔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溫溫和和的,隐隐有些擔憂。
林臻這才一點點清醒過來,他側過頭,看到坐在床旁的蕭陵,怔怔道:“你……蕭陵?”
蕭陵微笑,握着林臻滲出冷汗的手,道:“師兄,睡一覺來就不認得我了?”
“不是不是!”林臻撐着坐了起來,才發現腦袋異常的暈,暈得來讓他有些犯惡心,根本顧不上在意蕭陵握過來的手。
蕭陵見此,臉色一變,放開手,問:“師兄怎麽了?”
“頭……好暈……”林臻一手扶着頭,只覺得身體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難受感。
蕭陵眼色複雜,但卻微笑安慰道:“師兄想必是睡了太久,又有點水土不服吧。等下宣太醫來給你瞧瞧。”
“哦哦好的。”林臻只有躺下,反應也因身體的不适而遲了半拍,躺下後才明白過來,驚道,“太醫?!我……我現在是在哪裏?”
他記得他明明是在顏鏡的馬車上睡着了,難道就這麽快就到龍都了?
咦他是怎麽躺在這個上面的?難道他睡得那麽死,沒人叫醒他嗎?
蕭陵道:“師兄,你現在已經在皇宮裏了。”
聞言,林臻激動得起身,結果頭暈得來一下子無力地又倒了下去。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蕭陵,道:“皇宮?!怎麽那麽快?我……我怎麽來的?顏鏡呢?白穹呢?”
“顏鏡已經走了。”
林臻更加吃驚了:“他不是來參加你的加冠禮嗎,怎麽那麽快就走了?”
蕭陵頓了頓,道:“師兄,你睡了整整三天。”
“……”林臻驚呆了。
“而我的冠禮昨天就過了,所以他已經回去了。”
“……”
林臻這才注意到蕭陵的裝束如以往不同,頭戴金冠,身穿深藍色官袍,不似在東京時的随性,衣襟領口都分外整齊,層層相疊。
他竟然睡過了那麽重要的冠禮?那他千裏迢迢跑到龍都來是為了什麽?
震驚了好一會兒,林臻才開口道:“我怎麽睡那麽久……”
他并不是嗜睡的人,但是最近竟然出現了兩次一睡睡過一天的情況,第一次因為睡得太久而錯過了給炎譯送行,第二次因為睡得太久竟然錯過了蕭陵滿二十歲的成人禮!這讓身為師兄的他,情何以堪?
蕭陵安慰道:“師兄從沒來過北方,身體不适也是情理之中。冠禮也沒有不尋常的,師兄還是安心休息吧。”
林臻萬分遺憾道:“再不尋常對我來言也非同一般啊!蕭陵,那可是你的成人禮!一生只有一次!而我這個唯一的師門的代表竟然都沒親眼見證!”
蕭陵心想如果省去最後一句話就好了,他挑眉道:“師兄真的那麽想見證我成人?”
“這不廢話嗎,不然我跑到龍都來幹什麽?”
蕭陵笑眯眯道:“師兄辛苦了。”
林臻還是郁悶得不得了,只有道:“那你跟我講講冠禮的事情吧,這可是我朝為數不多的皇上和國相親自給臣子加冠啊!我……我好奇了好久呢……”
蕭陵見林臻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心想坦率的師兄真是可愛得不得了,于是笑意更濃了:“就是在廟堂先是皇上說了話,然後國相說了話,然後加了冠,取了字啊。”
林臻心想你還真是簡潔明了,心裏更郁悶了,問蕭陵的話肯定聽不到什麽細節的東西,頭更暈了。
蕭陵站起來,走到床頭後面,彎下腰來,伸出手指搭在林臻的太陽穴上,冰涼冰涼的,竟開始慢慢地為林臻按摩。蕭陵的手骨節分明,指尖力度把握得恰到好處,按得林臻舒服了許多。
林臻閉着眼,問:“國相給你的字是什麽?”
“聞息。”蕭陵淡淡回答,指尖泛着光,悄悄地在給林臻輸入靈力,“聞天下萬物之聲息。”
林臻贊道:“說明國相對你期望很高啊!認為你一定能是天下之棟梁!”
蕭陵笑了,“那師兄對我的期望呢?”
林臻一愣,說實在的,他還真沒對蕭陵期望過什麽。蕭陵太過優秀,才能卓越,在他之上,那麽多年,蕭陵一直做得比他好千倍萬倍,他哪會有什麽期望?
于是他只有随口糊弄道:“當然也希望你兼濟天下,青史留名喽……”
蕭陵卻道:“陵不要青史留名,只要能在師兄心裏留名,便好。”
林臻一驚,猛地睜開了眼,卻正對上彎下身子為他按摩頭部的蕭陵的眼睛,那一雙桃花眼此時正定定地看着他。林臻與蕭陵對視了一會兒,別過頭去的時候臉已經有些紅了,呵斥道:“一天到晚胡說些什麽!”
那話說得太暧昧,讓林臻不由地多想,但他又不敢直問,只覺得是自己想得太荒謬了。
蕭陵卻絲毫沒有難為情,反是笑道:“想師兄。”
明明是那麽輕浮的答案,卻被他說得有一往情深的味道。林臻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去看蕭陵,心想這要不是他在做夢,那就是蕭陵吃錯藥了。
男風在當今并不算不齒之事,但是林臻根本沒有想過蕭陵會和這個詞扯上半點關系。
或許,蕭陵的意思只是擔心自己?
正慌亂不安之際,卻又聽蕭陵問:“師兄,頭感覺好一點了嗎?”
見話題被轉移了,林臻松了口氣,但太陽穴失去了蕭陵手指冰涼的觸感,又讓他心底有幾分類似落寞的情緒。他勉強地扯出一個微笑:“好多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蕭陵坐在林臻床頭,剛要說什麽,而這時,房間裏進來了一個太監,弓着腰走到蕭陵面前,畢恭畢敬道:“侯爺,萬歲爺讓奴才來傳個話,說今晚擺宴清正殿,請您務必前往。”說罷,瞅了眼床上的林臻,繼續道,“萬歲爺特意囑咐了,要是林公子醒了,也請一同赴宴。”
林臻一聽,呆了。皇上設宴,點名要他去?這對他一介草民而言簡直是受寵若驚啊!
然而蕭陵卻冷聲道:“師兄身體不适,不能去。”
公公面露難色,“這……侯爺,這可不好吧。”
蕭陵道:“我看挺好的。”
公公猶豫了一下,最後見林臻一臉呆滞,蕭陵臉色森然,只有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
林臻看着那公公離去,才明白蕭陵這三言兩語竟把他這一場難遇的宴席給推掉了!也顧不上頭暈了,急忙坐了起來,道:“你……你幫我推了幹什麽啊?我簡直是八輩子都沒想過能和皇上一起參加宴席!”
“你身體不适,不宜應對那種場景。”
林臻急得要吐血了,難得能進了皇宮,又難得能見到當今天子,就算再不舒服,也要硬挺啊!怎麽能擺架子說不去!
蕭陵冷冷道:“你就那麽想見上官鴻霖?”
林臻趕緊撲上去捂住蕭陵的嘴,緊張道:“蕭陵你是不是腦袋壞了?在皇宮裏你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諱!”
蕭陵看着他,眉毛輕挑。林臻這才意識到剛剛一時情急,只顧趕快制止蕭陵,結果自己半個身體都壓在蕭陵身上。
剛要收手,誰料掌心竟然傳來一陣濕熱,蕭陵竟然用舌頭舔了自己一下!
林臻趕忙整個人都退了回來,因為四肢無力,所以整個人狠狠地摔在了床上,他也沒在意,幹脆扯起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住,結結巴巴道:“我……我還想睡一會兒!你你你你你先出去!”
蕭陵輕笑道:“希望師兄的夢裏有我。”
才不要有你呢!林臻在被子裏又羞又惱。
蕭陵等林臻睡着後,體貼地把那蒙頭的被子拉了下來,露出林臻的睡顏,不由一笑,卻分外疲倦,從五天前收到齊叔的信說林臻自己一個人來龍都後,他就幾乎沒合過眼。
擔憂是不可避免的,但更多是後悔,後悔自己當初作出決定時沒有考慮到師兄竟會單槍匹馬地追到龍都來。路途漫漫,又一路向北,師兄必然會遇到危險,若稍有差池,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會因此失去師兄,蕭陵就覺得很可怕。
當日收到消息,他第一反應就是出龍都找林臻,然而卻被上官鴻霖攔下了,說要是他真的離開龍都,那會有多少人注意到林臻的不尋常?現在要幫林臻瞞天過海已經很艱難了,要是因此蕭陵在朝政上又落什麽話柄,豈不是徒增一堵障礙?
所幸顏鏡當日到達了龍都,聞此便願意幫蕭陵去找林臻。
蕭陵想起顏鏡走之前,看了眼床上的林臻,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長得和他父親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