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夜比劍
清晨,夏日的天早早便亮了,空氣中殘留着昨夜全城狂歡的溫度。七夕一過,百姓們照舊開店做生意,仿佛昨晚只是一場繁花似錦的夢境一般。
蕭陵和炎譯對坐在大堂,炎譯穿着來時的那件衣裳,翹着二郎腿,坐在來時的位置上,一切仿佛都倒退到他大大咧咧地來登門拜訪的那一天。
蕭陵看着炎譯,道:“這次怎麽走的那麽匆忙?”一早起來,就看到炎譯坐在大堂裏,說要回戚國去了。
炎譯懶洋洋道:“這次本來就是為了收回攝魂珠的,任務完成了,長老們就催着我回去。啧,煩!”
蕭陵挑眉:“不找炎久了?”
“也不是說不找了。”炎譯咬了一口包子,竟嘆了一口氣,“其實想想,把他找回來也沒什麽事情,不如就随着他在天涯海角轉悠轉悠散散心。你要是有一天遇見了他,跟他說起碼回戚國來看看我吧,他一走,把族長的爛攤子甩給了我,別提我多鬧心了。”
蕭陵答應下來了,舉起茶杯示意炎譯道:“以茶代酒,也算是為你送行了。”
炎譯撇嘴:“我要走了,你心裏肯定高興得不得了啊?說一句‘此次一別,不知道要多久才見了’等溫情一點的話會死嗎?啧啧啧說得好像我要送死去了一樣……”
蕭陵道:“那我還是說‘滾’吧。”
炎譯趕忙與蕭陵碰了下杯,幹笑道:“嘿嘿嘿嘿和你開玩笑呢,怎麽那麽沒有情趣,就這樣還想追小林臻?”
蕭陵:“……”
炎譯觀察着蕭陵的神色,悠悠地開口道:“林臻生活作息那麽規律,向來是不會起晚的啊……”
蕭陵淡淡道:“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
“辟邪珠”炎譯說出這兩個詞,看了看蕭陵的神色自若,便接着說下去了,“若我沒看錯,那海藍色的珠鏈并不普通,辟邪作用倒不大,鎮邪效果倒不小,林臻此刻在适應那珠子,所以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醒來的。”
“師兄靈術高強,這點辟邪的作用足夠了。”
炎譯見蕭陵閃爍其詞,深吸了一口氣:“難道真的是……?怪不得我說瞧着林臻怎麽那麽親切!蒼龍,你真的……還好你趕緊把那珠子給他了,但這并不是長遠之計!”
蕭陵卻道:“炎譯,你猜對了一半,但師兄還要更複雜些。”
反正上官鴻霖已經知道了,蕭陵便也不怕這些被那些暗衛聽去。
炎譯一聽,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臉上浮現出震驚之情,但随後他正經了起來,認真道:“此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蕭陵第一次對炎譯展露了接近笑的表情,想到當年兩人一度勢不兩立,而今對方卻是自己少數的能夠全心信任的人。
炎譯估計錯了,林臻一直睡到晚上才醒來。
林臻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卻只有一個場景在反複出現。
大火蔓延,目所及處,皆是火光,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火焰的妖花在四處瘋長,林臻已分不清哪些是火哪些是血。閣臺樓宇,都在大火中焚燒,昔日闌幹,此時已成灰燼。
火舌嚣張,染紅了夜,天空閉着眼,對火海中的哀嚎充耳不聞。
林臻在火海裏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只聽他在大笑,悲涼也悲壯,指着天罵道:“世人都道妖魔殘暴冷血,卻不知真正無情冷酷的是天界諸神!天要亡我夜雨,滅我一人便好,何故連累壽陽上下無辜的人和妖?該死的天,該死的天帝!我夜雨只恨平時對你們太忍讓,竟不料你們如此步步相逼!”
林臻聽得模模糊糊,想要走近一點,看清那人的模樣,聽清那人的聲音。剛一挪動腳步,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大海般的深藍,将他與那個場景隔離。
他敲着藍色的屏障,迫切地想要之前前方發生了什麽事情,卻越離越遠。
“砰——”一聲,屏障被他敲裂了,手上流出血來,他竟感覺到了痛,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林臻猛然睜眼,只覺得滿頭冷汗。
原來是夢……
林臻用手将自己撐着坐了起來,看了眼窗外,皓月當空,風平浪靜。
和夢裏那帶着沉重的壓迫感的場景截然不同。
林臻心裏奇怪,怎麽還是晚上?難道他一覺下去才睡了兩三個時辰?此時此刻他已然沒有困意,肚子還有點餓,幹脆起床穿了衣服,走了出去,順便緩解下心中那沉悶的情緒。
不料撞見了蕭陵。
月光如水,傾瀉在庭院之中,潺潺細流,是帶着些許涼意的柔情。
蕭陵一身月白色常服,手執長劍,正在舞劍。
這把劍此時仿佛承月之名,劍背流淌着皎潔的月光,劍尖又将月色劃破。蕭陵動作輕快流暢,一躍一彎,一刺一擋,都渾然天成,令人不禁拍手叫好。
如出海蛟龍,叱咤風雲,殺氣凝于劍尖,震撼旁人。
蕭陵一招一式都決絕有力,殺戮于他而言仿佛是場盛宴,他淋漓盡致,将鮮血視作佳釀。
林臻看得心頭一熱,輕喝一聲,竟踏着石路一躍而前,劍拔出鞘,欲與蕭陵比試一番。
對于林臻的忽然加入,蕭陵并沒有慌了手腳,只見他反手一檔,竟接下了林臻橫空的一劍。
“師兄。”蕭陵挂上了笑容,“你醒了。”
林臻只覺得方才的沉悶之氣一掃而光,現在只是滿懷的激動熱血,“手癢了,你就陪師兄我練練吧。”
若說蕭陵是享宴者,那林臻便是名副其實的殺戮者。
不同于蕭陵的非凡魄力,林臻的招式非常粗犷,每一招都讓人覺得仿佛有泰山壓來,有風雨席卷,野蠻如野獸,狂亂如雷電,豪氣萬丈,與林臻平時沉穩的性格大相徑庭。
連師父林武都曾笑着調侃道,都說人劍合一,但林臻明顯是人劍不一。
由于練習的頻繁,林臻太熟悉這些套路了,所以在其中加了自己的修改和簡化,使之出招更快,威力更大。
但蕭陵并沒有任何招架不住的樣子,仍是那抹風雨不驚的笑容,氣淡心閑的模樣。
這讓林臻看了有些氣惱,劍出如龍,攻向蕭陵,卻被蕭陵反客為主,一劍反擊差點近身。
林臻向後空翻,躲過一劍,原以為蕭陵會收手防備,沒想到對方竟又是向前一式!
劍光如月,月似劍光。
蕭陵的劍抵着林臻的胸口。
不過六七個回合,竟已經分出了勝負。
林臻覺得十分過瘾,并沒有為此感到郁悶與不甘,反而有一種釋然的感覺。
畢竟他是努力過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苦練,有了今日的他,雖然終究是沒有比過蕭陵,但是他問心無愧。
很多時候,當他發現他與蕭陵的實力差距越拉越大而産生一些自私好勝的想法時,都是這樣安慰着自己的,但這一次他發現,這不是安慰了,是他自己真真切切的是這樣想的。
于是林臻咧嘴一笑,坦坦蕩蕩,竟似十分開懷,“是我輸了。”
蕭陵也颔首微笑,“是師兄你謙讓了。”
林臻擺了擺手,“是你贏了就是你贏了,我可沒半點謙讓的意思,你那麽多客套話幹什麽?”
蕭陵道:“師兄睡了一天了,想必是餓了,我去給師兄做點小菜吧。”
“恩好……什麽?我睡了一天了?”林臻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蕭陵眼眸幽深如夜,看不出情緒,但聲音卻滿是柔情:“師兄因攝魂珠一事太勞累了,我便也沒忍心打擾師兄。”
攝魂珠一事?那不是六月的事情了麽。林臻皺眉,心想雖然是慶典上被炎譯拉着通宵,玩得太瘋了,但也不至于睡到那麽晚才起啊?
蕭陵道:“師兄睡得可好?”
林臻想起那個模糊不清的夢就覺得胸口一悶:“別提了,做了個噩夢。”說罷又怕蕭陵笑他那麽大個人了還怕做夢,便又加了句:“有點沉悶。”
“什麽夢?”
“……記不太清了。”林臻只覺得那夢支離破碎的,現在想起,竟已經無法拼湊出來。
蕭陵:“那可能是受了千眼妖狐的影響,你看了它的眼睛,做的夢也與它的回憶有幹系。”
林臻明白了蕭陵的意思,心裏倒是對那只已經死于蕭陵刃下的妖狐心生幾分憐憫,雖然記不清那夢是什麽了,但現在仍心有餘悸,可見其恐怖痛苦。
廚房的下人都已經睡了,蕭陵去給林臻熱了點小菜,端了兩盤糕點,端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夏夜雖然比白天涼快些,但還是有些人,林臻吃着吃着身上就開始發汗,蕭陵見他幹脆把上衣的衣領敞開,露出小麥色的胸膛和凸起的鎖骨,眼色一沉。
林臻道:“真難得,今天我睡了一天,炎譯竟然沒來吵我?”
蕭陵不慌不忙地把目光從林臻身上別開,淡定地喝了一杯茶:“他一早就走了。”
“走了?”林臻一驚,心想照炎譯的性子,要走肯定鬧得驚天動地,說不定還要開個送別會什麽的,怎麽會如此無聲無息地就走了?還不叫醒他?
蕭陵知道林臻在想什麽,便道:“這次很突然,他早上起來收到戚國那邊的消息,說是讓他速回。”
“哦……”林臻這個時候才想起炎譯不是一只四處流浪的野狐,而是狐族一族之長。
兩人相對靜默了一會兒,林臻忽然開口問:“對了,你是不是很快也要動身去龍都了?”
蕭陵知道他說的是加冠一事,臉上依然是淡淡的,“沒那麽快,等八月初吧。”
“哦哦,那你要去的時候記得告訴我,我也跟着去開開眼界。”
“恩。”蕭陵雖是答應着,但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