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起命案
五月一過,六月卷着夏日暑雨滾滾而來。
林臻走在街上只覺得熱得很,後背濕了一片,他也只好微敞衣襟,挽起袖子,露出精壯的手臂。秦雲常說他是個火爐,其實仔細想想也形容得非常貼切,他當年雖是被丢棄在雪地裏,卻絲毫沒有染上寒氣,夏天怕熱,冬天倒暖和,經常用來給師弟們暖手。
蕭陵倒是不驅使他去收拾那些可除可留的小喽啰了,但他反而覺得一天閑得無聊,便主動提議帶蕭府裏的靈師練功,心想好歹他林臻也是林家莊響當當的大師兄,帶蕭府裏的那些少年綽綽有餘。林臻心眼好,與那批少年也相處得其樂融融,他這話一說,初碧等人的臉上都是欣喜的笑容。
誰料蕭陵臉一沉,竟然很幹脆地否定了這一提議。又怕林臻不悅,便将每月考察蕭陵名下客棧茶鋪等生意的差事塞給了他。
如此一來,他又成了跑腿。
林臻走到了東市的一家茶樓,核對了地點和名字,沒錯了,這便是今日他要去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最開始他還以為蕭陵記不清這茶樓的名字了,便只好在單子上寫了“小茶樓”一詞。現在看來是他想錯了,這間茶樓普通到連一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古棕色的匾額上直直白白地用金字寫道“小茶樓”三字。林臻挑眉,撩簾而入,生意竟是出人意料的紅火。
他在二樓找了個地方坐下,走了那麽久早就口渴了,心想反正看完這裏就要回去了,在這兒喝會兒茶水也不妨,便點了壺毛峰,悠閑地飲起茶來。
茶樓中心設有一個臺子,林臻的手旁就是欄杆,往右一看便能看到底下戲臺的情況。一般的茶樓都會設這麽一個戲臺,平日裏請些說書的彈唱的在上面,供茶客解悶。
今日在臺上的是一個撫筝的姑娘,一身白綠相間的衣裳,素雅中帶着一絲清冷,琴藝精湛,指尖撥彈處便是高山流水之音,娴熟得仿佛手下生弦。
林臻不是文雅的人,自是聽不出這是什麽曲,但就是覺得無比悅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琴聲溫軟如春日花鹂,這位姑娘的琴音猶如山間筆直而下的泉水,幹脆,清冷,有着幾分決絕,又讓人想起高山上的松柏,雪裏的紅梅,懸崖上的野草,堅毅不可摧毀。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女子的聲音也如她的琴一般,冷冷的,字字清晰,如冬日呼嘯而過的寒風,又如幽谷裏的溪泉。
林臻對這位姑娘很是好奇,可惜的是從他這個角度無法看到那人的正臉,只有看見她背影單薄,卻絲毫沒有讓人有柔弱之感。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字字如玉珠落在人心上,留下無法複原的塌陷。
聽了一會兒,林臻對女子所唱的詞也大體明白了,不由地有些驚詫。這位姑娘所唱的,并非世俗傳唱的那些小曲兒,而是控訴貪官污吏的民歌,寓意露骨,字句犀利。
“啪——”這時,衆人的注意力都被一個摔碗聲所吸引,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粗犷大漢站了起來,滿臉不耐,“爺來這兒是來喝茶解悶的,誰要聽你叽歪這些苦凄凄的東西?什麽老鼠啊什麽死啊不死的,你們茶樓是最近死耗子太多了還是怎麽着?”
衆人皆笑,起哄道:“就是就是,聽着這些,小爺我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三娘來一首《俏郎君》吧!”
“對對對,《俏郎君》!哈哈哈哈哈……”
林臻皺眉,想要站起來為那位姑娘說幾句公道話,但卻不料女子絲毫不為之所擾,歌聲依舊,筝音潺潺,帶着陣陣涼薄之意。忽而筝聲一轉,掃弦陣陣,如雷霹靂,如亂馬踏蹄。
忽然停下,這便是曲終。林臻在那一瞬似是聽到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如此微弱,卻又清晰。
女子站了起來,徑自走下了臺,背影孤傲。
林臻對她頗感興趣,拉住了一個小二,問道:“小二,剛才彈琴的那個姑娘是誰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她住在我們這兒,靠彈琴讨口飯吃,大家都叫她陸三娘。”小二頓了頓,又道,“這姐姐傲着呢,不常跟咱們說話,這都是這個月第二次惹客官們不滿了。”
林臻一聽,更是對這位陸三娘多了幾分欣賞。心想下次帶着蕭陵一起來聽這位陸姑娘彈唱。
林臻回到蕭府時已經申時了,想要去找蕭陵,卻找不到,碰到齊叔一問,才知道蕭陵不在府上了,他去了……
“什麽?”林臻瞪大了雙眼,“你說他又去醉花樓了?!”
“哎喲林公子你聽老仆解釋!”齊叔一看林臻的臉色便知他想偏了,急忙道,“醉花樓出命案了,蕭大人才趕了過去!”
林臻一聽,松了口氣,但一聽出的命案,又驚道:“命案?發生什麽事了?出這種事難道不該由知府出面嗎,蕭陵跑去幹什麽?難道是妖魔作祟?”
齊叔被林臻的一長串問題繞的腦袋都暈了,只有簡明扼要道:“死的就是東京的知府,其他的老仆也不清楚,林公子要是想知道就去醉花樓看個究竟吧。”
林臻點了點頭,心裏隐隐有些擔心蕭陵,于是又出門而去。
東京知府死了,那百錦城便全由蕭陵一人掌控全局,林臻心想自己能幫着分擔點就幫着點。
趕到醉花樓時那裏已經被官兵圍住,幸虧其中有蕭府的人認出了林臻,林臻這才得以進去,上了樓,被帶進了一間房間。
房間并沒有打鬥的痕跡,整潔幹淨,也沒有濃重的血腥味,淡淡的脂粉氣洋溢在屋內。林臻繞過屏風,便見着了屍體——兩個中年男子倒在床上,衣服完好無損地穿在身上,只是稍微有些淩亂,另外還有三個打扮妖嬈的女子躺在地上,與那兩個男子不同的是,每個女子的脖頸下巴都濺滿了鮮血。
蕭陵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靜靜地思忖着,察覺到了林臻的到來,擡頭道:“師兄,你來了。”
并沒問林臻為何而來,因為他早就猜到林臻會因為擔心他而來醉花樓。
因為他知道,師兄就是這麽一個愛操心的人。
林臻問:“這兩個裏哪個是東京知府?”
蕭陵指了指哪個穿綠衣服的,“喏,就是他,王雲磊,看我不順眼很久了。”
明明是這麽嚴肅的場合,但林臻卻想笑,因為蕭陵的語氣,就像是個孩子在告狀一般。他忍住笑,板着臉,繼續問:“他旁邊那人是誰?”
蕭陵冷哼:“皇上派下來的欽差曾澤。這兩人聚在一起,多半在謀劃什麽髒事兒。”
林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兩位朝廷命官死在妓院裏,此事非同小可。他問:“有頭緒了嗎?”
“師兄你看,”蕭陵起身,帶林臻看床上的屍體,“雖然具體的還要等仵作驗完屍後才能知曉,但我看了看,這兩人身上無一處傷口,也沒中毒的跡象,最重要的是……”
“妖氣。”林臻接道,他能在屍體身上感受到微弱的妖氣,“看來兇手是妖了,它吃了這兩人的魂魄。”
“不一定。”蕭陵又蹲下,指着女屍的脖子,“師兄你看,這是什麽?”
林臻也蹲了下來,仔細觀察着女屍,這才發現,每個女屍的頸部都被穿了一個小孔,而血就是從小孔噴湧出來。那個小孔極小,若不是蕭陵提醒他仔細地看,他都不會發現。
林臻将一個女屍翻了過來,發現這個孔竟是兩邊對稱,如此說來,便是有什麽東西穿過了這三個女子的頸部,殺死了她們。
“師兄,如果兇手是妖,還費得着用兇器殺人嗎?”蕭陵道。
林臻再低頭看了看那個孔,“兇手是用的針嗎?”如果是針的話,得用多強大的內力,才能讓它刺穿頸部?而且房間的地上也沒有針,莫不是被兇手收了起來?
蕭陵也不清楚,他雖能力卓越,卻沒接觸過調查命案這個領域的事情,着實無能為力。
林臻道:“不如我們換種方法來想,為什麽這兩個人會被殺?這兩個一個是知府,一個是欽差……皇上給這位欽差大人的使命是什麽?”
蕭陵想了想:“曾澤……我記得,皇上派他來調查各城財政。”
“王雲磊是個怎樣的官?貪嗎?”
蕭陵冷笑:“反正他一直嫌我擋了他的發財路。”
林臻一聽,心想這可鬧大了,還涉及了朝廷裏的一些事……不過這兇手到底是人是妖?若是妖,那為何會在女屍上留下傷口?若是人,那為何會奪走曾澤和王雲磊的魂魄?而且,為什麽會以兩種不同的方法殺死這群人?難道兇手不止一個?
林臻想得頭都大了,蕭陵也實在不想再對着這群死屍了,于是對林臻道:“師兄,這裏就先交給仵作驗屍吧,我們先去吃晚飯。”
林臻揉了揉太陽穴,“不行,我還是要再想一下……王雲磊一死,誰受益最大啊?”
“我。”
“啥?”林臻一驚。
蕭陵幽幽道:“朝中的人都認為,王雲磊是限制我的一枚重要棋子,現在他不明身亡,那些看我不順眼的人多半要造謠說是我害得了。”
“怎麽會?”林臻第一次聽蕭陵嘆氣在朝中的人情世故,沒想到蕭陵的人緣竟然那麽差。
蕭陵笑了笑,顯然并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師兄,走吧,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