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第四十一:第一夜?鬼話連篇(二)
——鬼故事是從一盞茶之前開始的。
雲雀提着白面銀穗的羅雀門, 跟着薄燐走向不遠處的船樓,去與聞戰他們彙合吃飯。夜幕濕漉漉地縫合在一處, 江面上罩着厚重的冷霧, 四下皆是陰沉沉的一片,羅雀門的乳白色的等靈子明火勉強地照出前方幾步。
刺骨的江風在樓船罅隙間竊竊私語,垂懸着的雞血紅燈籠飄搖着濃郁的光影, 夜露從旁側朱漆的艙壁上涔涔地滑下,恍惚間像是滑過人皮的鮮血。雲雀強忍着脊椎後騰騰冒來的寒意, 女孩子本能地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 扭頭正想對薄燐說什麽,卻陡然掐住了話聲:
——薄燐呢?
雲雀的心猛地吊了起來,羅雀門在四下惶惶地轉了一圈:“薄燐?”
滴……答。
雲雀出手如電, 鑒正骨瞬間調運而起,女孩手指猝地捏住了從天而降的液滴, 同時向後讓開了一步。她垂下眼皮一看, 既不是雨水也不是暗器,而是——
人血。
在上面!
雲雀擡起頭來,翡翠色的瞳仁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的點:“……薄燐?”
薄燐被吊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紅線絞緊了他的脖頸, 人血正是從他的喉管往下涎來,滴滴答答地落了場紅雨。雲雀從來沒見過薄燐的臉上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女孩一時震驚到忘了如何反應, 随後——
……晚了。
紅線掙出了惡意滿滿的一聲響動, 像是什麽鬼怪惡毒地冷笑了一下,随即猝然收緊!薄燐的頸項像是脆弱無比的蠟身, 在紅線收攏的中央駭然截為兩斷, 斷首骨碌碌地滾了下來!
嘩!
暴烈的煉炁從雲雀身上狂嘯着升起, 羅雀門猝地化為了一片洸洋的烈火!灰燼之中飙射而來千根萬根翡翠色的激電,那是大羅天狀态下的梳骨寒,順着女孩暴虐的殺氣猝地延伸、延伸、再延伸,絞住了頭頂密密麻麻的紅線:
死!!!
回應雲雀的是一記彈指崩:“大鳥兒,你拆人家的樓做什麽?”
诶?
雲雀猝地回過神來,女孩眼睛還被眼淚燒得通紅,滿臉都是狼狽地看過去,正好對上了薄燐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眼淚倏地跟着掉了下來。手指上面沒有人血,反而纏着碧光凜冽的梳骨寒——延伸開去的翡翠色絲線釘穿了整個回廊頂部,眼看着就要塌下來一塊。
薄燐見她一臉要哭的樣子,皺起了眉頭:“……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我,我是看見你被——
雲雀炁府一陣翻江倒海的煩悶,女孩皺着眉頭強壓下去躁動的靈息,恍然地想道:
我這是中了幻術?
不對,再精妙的幻術也是要煉炁發動的。雲雀連力場都察覺得了,幻術根本幹擾不了她的心智:周遭的靈子都死氣沉沉,沒有半點波動的意思。
“……哎喲喂,客人,你這是做什麽?”
薄燐手指下意識地碰上了纏在腕上的黑色布條,兩個人俱是心神一震,向聲源處望去。船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從拐角裏閃身而來,臉上也是驚魂不定的:
“……這位姑娘,您這是?”
——我知道你們有錢,但不高興也別拆我的船玩啊?
黑色布條急速抽離薄燐的腕骨,男人面色冷峻地振臂橫甩,殘雪垂枝在熒熒熾熾的火粒悍然現形。船家被這架勢吓懵了神,随即意識到薄燐拔刀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
手!
一雙素白的手,從自己肩膀後探了出來!
薄燐的臉色卻比船家還要驚駭:
“……百靈?”
雲雀和薄燐走散,就是因為死而複生……或者死後回魂的明百靈。
當時雲雀看見船家身後探出來一雙手,接着幽幽浮來一張女人的面孔;冷霧如霜、燈籠血紅、陰風竊語,這種環境下的女孩子肯定顯不出來幾分好看,反而瘆得人腳底發寒。
——但薄燐一眼認出來了,這就是明百靈!
薄燐和船家幾乎是同時動的身,前者踏着踏雪尋梅步飚成一道快到極致的光影,而後者則是被手拉扯得飛速後退;雲雀本來也想跟上,可惜梳骨寒牽拉的速度明顯跟不上冠絕天下的踏雪尋梅,雲雀跟了幾步就跟丢了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女孩心底浮上一聲陰陰的冷笑:看,他又扔下了你……
雲雀纖細的眉毛猝地一皺,心神肅地一震:“放肆!!!”
暴躁的煉炁猝地橫掃成圓,咆哮地飛震開明爍的一環!沉沉地壓在甲板上的冷霧被最原始、最暴力、最精純的力量悍然撕裂成千片萬片,雲雀周遭陡然一空!
倘若她再戀愛上腦一些,說不定還真會為此傷心難過,又陷入之前恐怖的幻覺;但她是雲雀,是一招撕了朱厭的殺神,這點伎倆她還是察覺得到味兒的:
——不對勁。
這個船上,确實有髒東西跟着上來了。
雲雀和薄燐都是心神極為堅定的主兒,之前百聲讙的催眠力場便可見一斑。但是雲雀和薄燐都不是銅澆鐵鑄的心,但凡是人/肉長的玩意都有弱點:
雲雀怕薄燐死,薄燐……薄燐在明百靈這件事上就沒有腦子,就是個二百五。雲雀面無表情地罵道,明百靈都死了這麽多年,哪有死人複生的道理?一看就有詐還往裏跳,真……
成熟冷靜的雲雀猛地一甩手,梳骨寒把整個廊頂都撕了下來,碎磚斷瓦嘩啦啦地砸在地上:
真是氣死人了!!!薄燐笨蛋笨蛋笨蛋!!!
啪!
雲雀睜大了眼睛:“……”
诶、诶?
他們之前走在船樓往外延展的回廊下,回廊的琉璃頂塌下來是影響不到樓身的——雲雀還不至于一生氣就把整座樓撕了,薄燐砸鍋賣鐵也賠不起這個價兒。此時廊頂亂雲飛瀑一樣稀裏嘩啦地淌下來一片,有擱在上邊的東西跟着砸了下來——
屍體。
一,二,三……一共七具屍體,模樣打扮像是船上的幫工。雲雀低下頭去,梳骨寒幽幽的熒光照亮了屍體,死人皆是一臉的驚駭地張着嘴,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
饒是冷心肝的雲雀也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自己看見薄燐被絞頸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驚駭的表情?
如果薄燐彈指彈得不及時……自己是不是已經跟他們一樣了?
此事牽系到七條人命,雲雀不敢耽擱,快步向飯堂走去:
如今只有把這些狀況趕緊告知衆人,群策群力,說不定有人聽聞過這種怪誕的殺人手法。
雲雀也沒料到,接下來事情變得更加詭異:
她前腳剛踏進飯堂,後腳薄燐就跟了過來——身邊居然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薄燐身邊的“雲雀”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随即壓下了纖細的眉頭,清冷的眉眼間呈出一股懾人的殺氣:“你誰?”
“……”雲雀眨了眨眼睛,女孩歪了歪頭,按着心裏山呼海嘯的殺意,語氣淡定而寒冷,“我這就扒了你的皮,看看你是哪路西貝貨。”
噌——
聞戰的列禦寇猝然出鞘,冷冷地橫在她面前:“別動。”
小丫鬟從聞戰的懷裏跳了下來,吧嗒吧嗒地向趕來的蘇錦蘿跑過去。蘇小将軍見飯堂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也警惕地立在了原地。
雲雀:“……”
聞戰……聞戰他們居然不站她這邊?
雲雀四下打量了一遭,所有人都警惕地望着她。雲雀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列禦寇也如臨大敵地挪了一寸。
雲雀:“……”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如此被動:她是一個人跑來的,而那個“雲雀”身邊還跟着薄燐,衆人相較之下,當然是她更假一些!
不對,——薄燐?
他不是去追明百靈了嗎?
雲雀看向門口的薄燐,男人正眯着眼睛打量她。雲雀見他氣定神閑,哪有提着輕功滿船追人的樣子?
“——他們都是假的!”雲雀急急道,“我可以證明自身,我……”
“我也可以。”“雲雀”冷冷地截斷她,“——比什麽?”
雲雀:“……”
她平時說話又不照鏡子,這才知道自己冷着臉說話是如此這般的欠揍,雲雀真想照這張臉來上一梭子魚鏡花:“……”
“比十殿閻羅。”雲雀不想跟這個假貨多說話,一開口就提出了自己最巅峰的機關,“我們召出來,自然一見分曉。”
“雲雀”冷嗤了一聲,厲聲喝道:“秦廣王!”
雲雀冷眼旁觀。偃師技術博大精深,其中不乏複刻活人的技藝,甚至連靈息煉炁都能模仿一二:
但是十殿閻羅是傀儡派的絕技,不是複刻之技能模仿一二的……
一道血口順着“雲雀”的手指指尖破開,秦廣王從流溢的鮮血裏悍然現身!
雲雀:“……”
“現在,”“雲雀”清冷的眉眼攢出一絲冷笑來,“輪到你了。”
雲雀看着面前巍然而立的秦廣王,冷汗濕透了裏衣。
她……她也召了。
雲雀本是想先一步召出秦廣王,以防“雲雀”一言不合來攻擊她:加上她現在很不爽,秦廣王一刀劈了這個假貨才能哄好她。
——但是虛空沒有任何回應!
等等,等等……
雲雀心思電轉,居然瞬間想明白了為什麽:
她之前看見了薄燐的“屍體”,暴怒之下梳骨寒繳上了那些殺人的紅線——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十殿閻羅的技藝已經被“偷走”了?
但這些只是子虛烏有的猜測,她說出口也沒人相信。雲雀看着衆人逐漸變冷的神色,心陡然墜向了深谷。
“……我是聽過一個老故事,”鶴阿爹緩緩地開口,“有狐魅會僞裝成新娘的模樣,和真正的新娘掉包,坐上喜轎去夫家吃人。你裝成小雲雀的模樣,是有何目的?”
“——大家!”
門外傳來一陣急急的步音,小陸大夫闖進了凝固的飯堂,身後聞征撈了她一把才勉強站穩:“回廊那裏發現了七具屍首……诶?”
雲雀心裏陡然騰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張口正欲分辨,聞戰的列禦寇已然壓在了她的喉嚨上。雲雀下意識地擡手去撥,但是近戰下聞戰的動作比她快得多,聞二少爺幾乎是轉瞬就反鎖住了她的胳膊,一膝蓋把她壓得跪在了地上!
鶴阿爹急忙出聲:“昀山,別——”
聞戰不耐煩道:“你們繼續審,審完再殺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