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說第三十九:第一夜?催眠力場
泥鳅精咧開奇長的唇吻, 臉上青白交錯的鱗片綿密地咬合出一道道森森的褶子:
——那位“大人”果然沒錯,這群人就算本事再如何通天, 也逃不過“百聲讙”的催眠力場!
“并肩子, 手腳麻利點!這些丁腕裏水深,莫驚動了鷹爪孫!”
泥鳅精的手下得令,無聲無息地向聞征一行人滑去。他們都是漕道裏長出來的魚, 在陸地上動作也帶着點兒水族的滑溜,水匪們迅速檢查了馬上人是否徹底昏透, 泥鳅精腳步輕快地向着垂着轎簾的馬車走過去:
“寒山客”和“千秋風雨”尚在馬背上昏着, 在車裏坐着的一定是嬌弱的女眷了。泥鳅精也沒想到幾萬兩黃金居然這麽容易就賺到了手,一時間手腳都興奮得蒙了層細密的冷汗——
“瓢把子!”
旁側小弟陡地一咋呼,泥鳅精吓了個哆嗦, 狠狠地瞪了過去:“做什麽!”
“人……人數不對!這兒有十八匹馬,卻只有十七個人!”
——少了一個!
泥鳅精頓時起了一層白毛汗:怎麽可能?從他們攔路到昏迷, 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 水匪們二十多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泥鳅精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海”,本能地覺得這事兒不對勁。但是幾萬兩黃金就在眼前,再收手已經晚了, ——何況只要擄到那個女娃娃,往漕道裏一躲, 大羅神仙也奈何不了他!
泥鳅精定了定心神, 管他娘的一二三四五, 一氣掀起了轎簾——
他看見了,一點寒星。
一道翡翠色的絲線如離弦之矢铮然飙射而出, 轉瞬間便刺入了泥鳅精的眼睛!
雲雀睜大了眼睛, 真心實意地感慨道:“喔, 你好快。”
泥鳅精在地面上平平滑出去三丈遠,才惶惶地頓住了身形——若不是他留了個心眼,加上身法确實不賴,早就被這小娘們一線貫穿了腦袋!
心驚膽戰之餘,泥鳅精突然想起了那位大人的叮囑:“小心女眷。”
他當時雖然表面應着,但是內心不置可否:這些鷹爪孫就是膽兒小,女人能有什麽威脅?他在漕道的浪裏打滾了幾十年,什麽“女俠”沒見過,只不過是些拳腳還算輕快的小姑娘罷了——她們只是出身高貴、又長得漂亮,被追捧她的男人們寵出了一截兒自信。
泥鳅精驚駭地盯着面前的女孩,才知那位大人所言非虛:江湖上一交手就見高下,這小娘們的身手遠在他之上!
——識時務者為俊傑,泥鳅精沒什麽一對一的俠客包袱,瞅見了雲雀發間墜着的四枚清嘉孔方,當即招手喝道:“此人是偃師,打不得近身!一起上,拿下她!!!”
雲雀面無表情地一歪頭:“爽快,讨我喜歡。”
铮!
翡翠色的梳骨寒從女孩盈白的指尖迸射而出,猝地勾縱成了一張碧意森森的大網,幾個水匪當時剎不住身形,一頭撞在了梳骨寒交織成的捕獵網上——烏雲壓頂,江水暗寂,鋒利無匹的絲線毫無滞礙地切過他們的板甲、淬體、血肉,飙射的人血仿佛幾瀑肆意塗抹的朱砂!
梳骨寒大羅天式!
那日她與白潇辭誤入紅雲洞府,四處就布下了摧金斷玉的大羅天,限制活物在紅雲洞府的進出——按道理來說,大羅天有上千種編織花式,非紅雲本人不能解;但是雲雀在大羅天旁邊挨了三天的打後,居然被她本人看出了門道來,雲雀不僅解開了紅雲仙人布下的大羅天,本人也參透了這等殺器的些許機竅。
于是在梳骨寒的操縱裏,雲雀也大膽地引入了大羅天的編織方式,把煉炁均勻地分布在絲線的每一處,極大地提高了梳骨寒的速度、氣勁、韌性——翡翠色絲線飛舞之處,死者如風驅草!
水匪們倒也不是這麽好相與的,送了幾顆大好頭顱後登即有了應對方式,一層滑如水光的煉炁包裹住了他們的全身,水匪們悍不畏死地貼上了血光凜凜的絲線。撕虎裂獅的梳骨寒居然沒有切開他們的身體,反而給了他們憑借,立刻有幾道身法矯健的人影如游魚斬開白浪,從梳骨寒的網絡孔隙中“游”了出來,幾柄寒氣逼人的魚叉頓時刺向了雲雀!
這幾柄魚叉皆是水匪的命械,雲雀不能向分解凡常之物一樣,把這些利器分解成一抔無用的鐵粉;千鈞一發之際殺機又至,居然有一水匪精通遁土的神通,從轎下陰影裏破土而出,追魂奪命的吹筒自下而上地嘯來一團殺氣騰騰的紫霧——
雲雀陡然一皺眉心,喉口至舌尖迸吐出一字:“燃!”
女孩磅礴而延綿的煉炁順着梳骨寒的線身洶洶燃起,直接引燃了裹在水匪身上的特殊煉炁,十幾個糾纏在梳骨寒上的水匪當場就化成了慘叫不已的火球;與此同時一道物什從雲雀袖口飛出,懸浮在空中的魚鏡花冽冽地反射過幾道碧熒熒的寒光,“鏡像雙生”的絲線從鏡面上反射而生,沖着雲雀的面門彼此相纏、勾扯、牽拉,細密的絲網兜住了爆散開去的紫霧,每一道絲線上都紮滿了淬有劇毒的毫毛小針。
雲雀嘴裏叼着三根漏網的吹針,女孩的神情像是江南早春的綿綿寒雨,沁骨的冰涼看得遁土水匪渾身發寒;雲雀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從土裏冒出來的倒黴孩子,禦物之術駕馭着毒針锵然回彈,直接把對方紮成了一個長得像人的大篩子:
跟她玩暗器就是給她送武器——當時沁園春的老頭不明白,被一針貫了喉嚨;眼下又是個沒眼力價兒的二道茬子,是年底了上趕着給閻王爺沖業績麽?
砰!
雲雀睜大了眼睛。
她人本來坐在馬車前端、轎廂門口,本就有護着一車人的意思,身體剛好能遮掩去一車昏睡的女孩外加一只老鳥;如今轎廂廂體狠狠地一震,那是車廂後端被人一刀破開:泥鳅精見大勢已去,也沒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他直接擄過了昏睡中的小丫鬟,一頭紮進了浩蕩的江流裏!
雲雀坐在車門前不動,泥鳅精是看出了些門道的:一是這小娘們有意護着她身後的人,二是——
她裹了三寸的小腳,是斷然走不動的。
下了水就是他的天下,泥鳅精得意地想,自己只要把這女娃娃交給那位大人,一家老小吃穿不愁,還可以送自家女兒去學偃師,說不定也能和這小娘們一樣厲害……
——锵!
一道炫烈無匹的刀光破水而出,漫目都是剔透的、發亮的、璨璨的水珠!
墨黑色的刀鋒勁卷成一尾咆哮的狂龍,與泥鳅精翩然錯身而過。
薄燐從江底一躍而起,随手把原本潛在江邊望風的水匪屍首扔在一邊;泥鳅精怔愣地倒進了江裏,薄燐也不管他,而是一展胳膊,把小丫鬟順其自然地撈了過來。
泥鳅精的脖頸仿佛是才反應過來,緩緩地浮上一線致死的殷紅;薄燐一刀斬首的氣勁這才傳震至整個江面,激起的白浪竄上了雲端,激揚蕩卷的水沫将天地勾連在了一處!
薄燐揚手振刀,殘雪垂枝甩下一行烈烈的紅色:
“啧,脖子還挺粗。”
聞征的臉色很不好看,大少爺臭着一臉的起床氣:“怎麽回事?”
雲雀自顧自地在角落裏繼續編她的花繩。頭也不擡地回答:“動動腦子。”
聞征:“……”
“你們中了‘百聲讙’的催眠力場,全都睡着了。”薄燐趕緊接話,以免這倆又掐起來,“大鳥兒英明神武,把大部分人都摁在這兒了,剩下一個打頭的想跑,被我一刀切了。”
聞征一皺眉頭:“百聲讙?”
聞戰睡得一頭亂毛,迷迷瞪瞪地提問:“催眠力場?”
陸梨衿小小聲地問:“……兩位大俠沒想過留活口問問嗎?”
鶴阿爹吹胡子瞪眼睛,很不忿地蹬着爪子:“憑什麽本道長都中招了,你們兩個還醒着!”
年輕了不起麽!!!
對此聞征也很不忿。
他不比聞二那個二得真情實感、表裏如一的二貨,聞大少爺好歹被小陸大夫按着頭讀全了書,推去科舉也能勉強考個功名,知道“百聲讙”是什麽邪物:
這種怪異在幾百年前就絕跡了,雲秦山海錄裏有載,此物的聲音比得上百種動物的叫聲,聽者立刻人事不省,昏睡上三天三夜,——總之是你聽你也睡的鬼玩意。
至于為什麽他們沒聽見“百聲讙”的叫聲卻中招了,就是因為這個“催眠力場”:
這是偃師行內的一種說法。在偃師看來,萬事萬物都可以分解成齑粉,用非著名官窯野偃師雲雀的話來說,就是:
“拆,都可以拆。”
“催眠力場”正是把“百聲讙”的叫聲分解成最基礎的靈子,用玄妙無比的陣法将靈子收束在一起以防散逸,從而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場”——只要踏進這個場內,就會受到催眠靈子的狀态附加,神不知鬼不覺地中了招。
對此聞征極為不忿:他知道為什麽薄燐不會中招,風卷塵息刀對心性的要求極為嚴苛,甚至會凍結刀客本身的七情六欲,薄燐的神志宛若王屋太行,根本不受外界影響;如果白潇辭願意和衆人同行(而不是倔強地單飛的話),那麽在場醒着的還會多一個。
至于雲雀,那道理就簡單多了:她是九錢級別的偃師,雲雀在“繡花”方面的感控能力是公認的一絕,催眠力場再怎麽隐蔽也逃不過她的感知。
而他……聞大少爺雖是三劍并修的奇才,但短板和缺陷也很明顯,在精神和用毒方面,聞征甚至比不上小陸大夫。
聞大少爺默默地磨着後槽牙:
——我好酸,我不行,我最近一定得把貪殺劍的最後一重給突破了。
“……”陸梨衿怯怯地看了聞征一眼,她本來不想出這個頭的,但是聞征不提出來又沒人說,小陸大夫只好小聲地發問,“‘力場’不是極為罕見的機關技術嗎?為什麽水匪會有這種稀罕玩意?”
真就俗世奇人、民間高手、草窩藏鳳凰,水匪窩裏也藏着一個紅雲仙人級別的大偃師?
“……”聞二少爺還沒怎麽睡醒,皺巴着一張臉打呵欠,“普通水匪才沒有在太歲爺上動土的膽子,他們一定有幕後指使,順便送了他們這麽一個玩意。”
小陸大夫:“……”
所以為什麽不留活口呢!!!
雲雀終于從花繩裏擡起了頭,茫然地撓了撓頭:“活口?沒想過诶。”
——殺了就殺了,誰在意他們為什麽要殺我?
薄燐看了眼縮在聞戰後頭吃糖的小丫鬟,随即面色平淡地聳了聳肩膀:“這種老/江湖都是封口的葫蘆,你能問出什麽來?”
小陸大夫攥緊了膩白的小拳頭,小小聲地出主意:“抓他的家人,在他面前打他的八十歲老母,是木頭也能開口的!”
衆人:“……”
——聞征少爺,你得罪了小陸大夫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被這麽一折騰,聞家護衛的警覺又上了幾分,特別是那個硯以姑娘,總覺得有刁民要坑害聞大少爺,登船時恨不得把船翻起來檢查一遍,把每個住客都扒了衣裳拎起來抖一抖。
“……這個硯以姑娘,”聞二跟蘇錦蘿咬耳朵,“是不是喜歡我哥?”
聞二少爺根本不知道說悄悄話是怎麽個說法,反正路過的小陸大夫一定聽見了——蘇錦蘿面無表情地一屈肘,差點把聞戰的肺從鼻孔裏頂出來:
閉嘴!
聞戰大怒:“你幹嘛!!!”
蘇錦蘿回吼:“揍你啊!!!”
薄燐在不遠處幫忙搬貨,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缺德玩意剛想出聲拱火,又啧了一聲察覺到了什麽,正好撞進了雲雀冷幽幽的眼睛裏。
雲雀仰頭看着他:“你瞞了什麽?”
薄燐笑了一聲,一副沒聽明白的模樣:“嗯?”
雲雀歪頭:“你不跟我說?”
薄燐維持着臉上的表情不動,雲雀面色平淡地哦了一聲,轉頭就走:
“我這就把那小丫頭扔下河淹死。”
薄燐失語了半晌:“……”
姥姥,我招。
*注1:并肩子——兄弟們,鷹爪孫——官府,泥鳅精們的江湖黑話一半來自資料整理,一半來自葉秀胡編。
*注2:雲雀本是九片清嘉孔方,在大涼篇中,雲雀把五片清嘉孔方贈給了瀕死的紅雲,之後一直是四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