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說第三十六:風月刀
“哦?”
狐麗一挑火鳳似的細眉, 女孩表情裏生長着秾麗華豔的花簇,一颦一蹙的風情都驚豔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給槐木堂通風報信的那個, 就是你咯?”
聞戰的眼睛惶惶地一縮。
之前替聞戰正骨的大夫被小春門弟子的鎖鏈所縛, 發鬓淩亂地跪在狐麗跟前。少婦下意識地前屈着身體,護住自己微略鼓起的腹部。
她沉默地跪在瑟瑟的草木裏。
“我說怎麽這次,沁園春布在圍牆上的偃師器械是一個都沒派上用場, 槐木堂的爪牙闖進我醫館像是走進自家後院,——原來是有你這吃裏扒外的狗東西。”
狐麗的聲音放得又低又啞, 仿佛情人耳鬓厮磨間脈脈含情的呢喃, 實際上吐露的字句卻是一刀刀地刮在人骨頭上。
她像是刀尖上流連着的心頭血,美得令人膽戰心驚,美得令人後脊生涼, 美得令人不得不避其鋒芒。
“為什麽?”
狐麗訝異地稍稍側過了眼波,是太原正聞的小少爺聞戰。少年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夫,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你……你不是說婆家待你苛刻, 夫君視你為奴仆,只有沁園春的醫者肯将你等而視之——你要在沁園春待一輩子,救一輩子的人,治一輩子的病嗎?”
少年長發披拂、衣衫破碎, 滿天下的狼狽還血淋淋地挂在他的身上,聞戰面對癫癡護法時也沒露出過如此惶惑的表情:
為什麽?
聞戰沒受過多少年的母愛, 在沁園春被這個大夫照顧, 多少都是有些移情的意思的:少年甚至幻想過, 若是自己母親也像她一樣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朝夕相處, 是不是也能過得如此快樂?
——所以你為什麽, 要背叛沁園春, 把槐木堂的賊人放進來殺人放火?
你……你是不是受了什麽脅迫?
跪在地面的少婦瘦削的肩膀顫了一顫,喉嚨裏發出幾節含混的音,聞戰一看定有隐情,急急走上前去——
——聞征頭疼地啧了一聲,徐無鬼從旁側伸出一截,想把聞戰攔下來;薄燐不動聲色地一橫刀柄,恰好截下了攔路的徐無鬼。
“沒必要。”薄燐抄着手臂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二少都幾歲了,你護弟魔的性兒得改一改了。”
聞戰半跪下去:“你說什麽?”
少婦擡起頭來,露出一雙被眼淚燙得通紅的眼睛。她的神情柔弱而哀切,顫抖的睫羽裏訴說着千言萬語。
她張了張失去血色的唇瓣——
一道口箭從藏在嘴裏的機括裏飙射而出,直直向近在咫尺的聞戰掠來!聞戰的距她實在太近,少年本身又毫無防備,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
飒!
殷紅的人血在月色下濺出一彎淋漓的弧,天地皆是為之一栗!
出鞘的長刀仿佛一道價值連城的傷口,胭脂水紅漸變到海棠正紅、再過渡向朱砂血紅的刀刃寒意凜冽地呈現在凄清的月光下,自刀背兩側收作一線的刀鋒上,清洌洌地挑着一輪被胭脂浸泡過的月亮。
這是沁園春威懾江湖的兇兵,“九尾火狐”狐麗的命械,“錦囊豔骨”。
——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狐麗猝然拔刀出勢,胭脂顏色的刀鋒劈開了細如牛毛的口中箭,直接貫穿了大夫的頭顱!
“聞二少爺,”狐麗皓白的手腕猝地一抖,豔色徹骨的長刀飒然回收,女孩微微側過了臉來,淺金色的眼睛裏是灼燙逼人的光亮,“你對生世凄楚的婦人,不覺得有些同情過多?”
“她既然敢背叛師門,定是作了必死的覺悟的。至于個中緣由,沒有人在意關心——她已經害死了這麽多的同門至交,就算原因有說一千道一萬的可憐,那又如何?”
聞戰寒在了原地。
“我們不關心,她肯定也清楚我們的不關心。你此時湊上前去,只是給她增加了一個臨死前的墊背而已。”
狐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俯身下去低低耳語:
“——該懂點事了呀。”
小春門的掌門并不是個聊天打屁的閑職,狐麗把薄燐這群牛鬼蛇神招呼進尚存完好的建築裏後,又匆匆地被弟子叫去主持清理事務了:好在狐麗做事極為周全,派了幾個醫師過來,該包紮的包紮、該縫傷的縫傷,小陸大夫也卷起袖子欣然加入了其中,有效地避免了牛鬼蛇神內部立場不一的尴尬。
——然而,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小陸大夫盈盈地斂衽一禮:“小女姓陸,名梨衿,大晉州太原人。”
蘇錦蘿左手握拳,大大方方地一橫胸口,是塞北将士常見的禮數:“靖安府,蘇绛心。”
聞征無動于衷地坐在原地,聞大少爺作為最自信的聞家男人,顯然不覺得自己的鼎鼎大名需要自我介紹。
白潇辭直眉楞眼地扭頭問雲雀:“他誰?”
怎麽吊裏吊氣的?
裂開的聞征:“……”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緊張。
“——對了,”聞戰恍然道,“雲雀,你看看蘿蔔的左臂膀,能造個合适的機械骨麽?”
雲雀本來在自己跟自己編花繩玩,此時被聞戰一點名,眨了眨眼睛站了起來:“啊,哦哦哦,看看。”
蘇錦蘿一皺金色的眉毛,側身讓過了雲雀要來查看的手:“不稀罕!”
聞戰啧了一聲:“蘇大蘿蔔你怎麽說話?”
蘇錦蘿一揚眉毛,毫不客氣地怼了回去:“還要你教我怎麽說話?”
聞戰勃然大怒:“你這……”
蘇錦蘿一見聞戰居然為了這女人兇她,心裏暴起的幼稚把蘇小将軍的成熟冷靜碾得一點也不剩——女孩子頓時氣紅了眼睛,負氣地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雲雀面無表情地歪頭過去,查看女孩的表情:“呀,哭了诶。”
嘆為觀止的鶴阿爹:“……”
老爹趕緊把雲雀用鳥喙戳了回來,以免蘇小将軍一怒之下打死雲雀這蔫壞又缺德的玩意。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緊張。
“大鳥兒。”
雲雀又坐回自個坐墊上玩花繩,又被薄燐叫得回過頭去——薄燐撩起大堂的煌煌珠簾,逆着光渡來一個含笑的眼神:
“過來。”
本來在跟聞征對掐的白潇辭扭過頭去,白無常向來都是一張高嶺之花般的冷臉,此時終于露出了一個有人味兒的表情——
白潇辭翻了一個白眼。
“……”聞征心領神會,乘勝追擊,“你看上你師哥了不成?”
白潇辭迷惑地一歪腦袋:?
聞大少爺哦了一聲,俨然是“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的傲慢态度,表情嚣張地指指點點:“離我遠點啊,少扯我袖子。”
白潇辭面無表情地磨了磨牙,锵地一聲拔出寒江沉雪來:
我這就給你來十刀雪虐風饕?
場面一度變得十分緊張。
“你……”薄燐眯縫着眼睛,研判着出聲,“還好?”
雲雀低着頭跟薄燐繞到了四下無人的小徑裏,女孩子一路自顧自地編着手上的花繩,險些一頭撞在薄燐身上。雲雀擡起翡翠色的眼睛,薄燐正好低頭看下來,淺金色的眼睛裏是清清楚楚的自己。
薄燐啧了一聲,他重逢後見着雲雀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覺着這姑娘不對勁了——以前的雲雀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神,她像是只懵懵懂懂的小雀,在枝頭茫然地打量着廣闊無邊的人間。
而現在的雲雀,氣度倒像是黃昏裏的倦鳥。女孩眼睛裏明明藏着南北無邊的蒼穹,卻只內斂含蓄地顯出一方靜水沉淵來。
雲雀撩起眼皮打量他,靜靜地出聲:“你這是關心我?”
薄燐胸膛起伏了一下,男人輕笑出聲:“你燐哥兒什麽時候不關心你?”
“你一開始就不關心我,只是想着讓我修好殘雪垂枝,再找個借口把我扔掉。”
薄燐:“……”
雲雀仰起頭看着他:“我知道的。我當時一直很害怕,你會丢掉我。”
“當時我什麽都不記得,只覺得如果連你也不要我,我就無處可去了。”
薄燐:“……”
他本來是想試探雲雀在四季雪分離後經歷了什麽,沒想到場面完全超脫了他的控制,他薄燐倒是成了被逼問的那一個——
“那你為什麽,又關心起我了?”
薄燐微微睜大了眼睛。
雲雀的體量在南方女子裏算得上窈窕,但依舊比薄燐矮上了不少。女孩背着手擡頭看着他,一張小臉正好曝露在了亮銀色的月光下:雲雀長得本來就相當漂亮,就算跟小陸大夫站在一起也絲毫沒有被比下去的意思,雍容端麗的眉眼間自有一股劍走偏鋒的幽冷和清秀。
——你究竟有沒有被她吸引呢?
“……”薄燐眼神動搖了一瞬——他笑了起來,眸光又黯了下去,“我應該跟你說過——”
雲雀冷冷地打斷他:“明百靈?她又比不上我,你整天搬出來說有什麽意思?”
薄燐被她嗆得一窒。
“她是死人,我是活人。”雲雀站在奔流不息的晚風裏,聲音纖細而端凝,“就憑我能陪在你身邊這一點,她就争不過我。”
薄燐:“……”
你——
雲雀陡然厲喝:“秦廣王!”
锵!
殘雪垂枝陡然向後一伸,險而又險地格住了憑空出現的春秋大刀!秦廣王自薄燐背後現身,——這具傀儡的氣力比紅雲仙人那具要大得多,薄燐被壓得生生跪了下去,膝骨下的地面當即張開了一張猙獰的蜘蛛裂網!
薄燐抵着長刀,擡起眼睛來:“……雲雀,你玩什麽?”
雲雀半跪下來,薄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地想閃躲——但他被秦廣王壓在地上,雙手尚不能撤離刀柄:以雲雀現在的兇性來看,也不是不敢劈了他。
雲雀眸光暗沉又幽詭,女孩側過臉去,伸手捏住了薄燐的下颚——
那是一記冷如早露的親/吻。
薄燐背脊兀地一僵,暴虐的煉炁從刀身上狂曳而起!他弓身發力猛地挑飛了秦廣王的春秋大刀,殘雪垂枝在薄燐手上甩出道淩厲的弧,飛掠出去的長刀直接把秦廣王釘在了牆壁上!
嘩!
躁烈的夜風拔地而起,漫目都是飛揚的落葉!
雲雀無動于衷地一揚眉毛:“啊,真的生氣了。”
薄燐一拽女孩的衣襟:“——”
雲雀冷冷地逼視着他:“我占了你便宜?你要打我麽?”
“啊幹脆,做個交易?”雲雀偏着頭思考,“你假裝喜歡我,怎麽樣?”
“……”薄燐蹙着冷峻的眉峰,他第一次覺得這女人是跟他不相上下的瘋/逼玩意,“雲雀,你他娘到底在發什麽瘋?”
注:蘇錦蘿,字绛心,蘇小将軍是文中鮮少有表字的女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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