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說第三十五:小春門
飛灑的藥液被撣成了千點萬點潑落的流光, 碎細的水沫在淩空凝結成了一顆顆剔透的珠玉,在活蠱罐身上急急地敲出了驟雨打窗般的聲響——
陸梨衿自高空筆直地下墜, 雪白的長發、雪白的衣擺、雪白的肌理, 女孩整個人像是一朵怦然盛放在疾風裏的梨花。小陸大夫伸出皓白的右手,——猝然一握!
活蠱罐的胸腑裏震出一聲含混的咆哮,這些細碎的冰珠竟然直接鑽進了他厚實的體表, 藥液直接炸進了他浸在蠱毒裏的經脈!
聞征的身形在地上刮出一道凄厲的弧,嘩然卷掃出蒼勁而莊嚴的虎嘯聲, 正好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小陸大夫。
聞大少爺現在十分得意, 心情極佳地笑了一聲:“這幾年想我麽?”
陸梨衿戰戰兢兢地縮成一團,老實巴交地搖搖頭:“沒,沒呢。”
聞征:“……”
陸梨衿趕緊勾住了聞征了脖頸, 以免他一氣之下把自己投擲出去:“有的,有的!”
“……”聞征憤怒地喝道, “奴顏媚骨!”
小陸大夫被他一兇, 簡直要哭出來了:“那,……那是想還是沒想啊?”
——說實話你又不高興,說假話你又發脾氣,我們果然還是不要講話了。
聞征:“……”
他本來純靠修為按着胸腑裏淤積的內傷, 現在那股血簡直要郁悶得噴出來:“……”
陸梨衿小小聲地嫌棄道:“你要吐血別吐我身上呀,我白裙子呢。”
——好貴的, 我好窮!
聞征怒道:“回頭我就給你撕了!”
小陸大夫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早知道我剛才就不該救你!”
聞征大怒:“你敢?!!”
兩個人雖然嘴上丢人現眼, 但動作倒是不慢。
陸梨衿反手向前抛出一柄竹節锏, 锏身水平向前懸浮在了空中,旋轉着在半空甩出一張熒熒熾熾的陣圖來。陣圖裏冒出無數點炫目的十字寒芒, 仿佛憑空燃起的燎燎星光, 那是在虛空裏幻化成形的細劍, 數量足足有上百餘把!
陸梨衿一撩眼皮,冷冷下令:
“誅。”
叮叮叮叮叮——!
活蠱罐弓身發力,正面迎上了如流雲、像驟雨、似飛瀑的飛劍,怒舞的肉芽仿佛一柄柄虎虎生風的長鞭,把這些鋒利無匹的冰劍擊成漫目晶瑩的碎屑!活蠱罐的身體還被雲雀的楚江王所施展的“糞尿泥小地獄”死死拖在了原地,尚不能擡腿行走,但他伸出奇長的手臂,掌心飛速生長的肉芽轉眼間就橫跨了數丈的距離,向着那柄陣圖中心的竹節锏疾彈疊卷而來!
春秋意氣劍第二白衣渡江!
聞征的身形在活蠱罐的肉芽旁一閃而逝,陡然逼近了活蠱罐面門!他身後是亮如雷殛的劍光,似是夭矯的蟠龍勁卷而起,活蠱罐的肉芽與胳膊悉數繳為了一瀑怒濺的紅雨!
活蠱罐張開血盆巨口,恢詭怪誕的紫霧從他眼耳口鼻裏陡然生發;沒等這團劇毒觸碰到聞征的身體,聞大少爺淬體的法身就開始崩壞,轉眼間就掉下了好大一塊皮肉來!
铮——
雲雀的絲線先發後至,纏住了聞征的身體,向後飛速一拽。女孩一臉冷漠地看着聞征飚血,毫無誠意地雙手合十:“抱歉,我慢了一步,不是故意的。”
才怪。雲雀顯然記恨聞征在寸金時差點一劍把她捅死,涼悠悠地在心底補充。
聞征磨了磨牙:“……”
這邊聞征被雲雀又絲線飛速拉走,活蠱罐噴出的紫霧沒了活物吞噬,連綿成流雲滾霧似的陰影,當頭向離他最近的陸梨衿撲來。小陸大夫面不改色地撩起眼皮,纖細白嫩的手指曼妙地舒展開去,猝地凝成了一個古奧又繁複的手勢。
咻——!
天地仿佛是被一柄快到極致的劍水平切為兩段,锃烈的白寒讓月光都為之黯淡,空氣裏析出的靈子明明爍爍的流溢開去,幻化為飛零缱绻的暴雨梨花!
剛剛聞征的攻勢只是誘敵的餌料,目的是吸引活蠱罐的注意;真正的殺招在活蠱罐的背後現形,那是另一柄竹節锏——
兩柄竹節锏之間牽連着一條耀眼欲盲的熾白雷電,洶洶貫穿了活蠱罐龐大的身軀!這道雷砸進了陸梨衿畢生的修為,锵然突破了活蠱罐淬體的法身,明沛的細小電流鑽進了他的四肢百骸,帶來了死一般的麻木感!
趁現在!
冷月當空、寒輝映彩。
原本薄燐一直在雲雀身旁抄着雙手看戲,此時終于拔刀動手,殘雪垂枝由墨黑漸變向乳白的刀身晃出一道瑰麗的光斑,冷鐵絞裹着勁風蕩開聲勢浩大的風卷,薄燐在撲簌的梨花花雨裏洶洶起勢、突進而來!
風卷塵息刀第六雪虐風饕!
唰——
滿庭飛落的梨花像是被染上了一層活潑豔麗的紅彩,那是薄燐打出了具象化刀風的結果,又加上他的修為直接碾了小陸大夫一個跟頭,旁溢流竄的靈子再也維持不住梨花的形态,順着薄燐的煉炁幻化成千點萬點的朱砂梅瓣!
薄燐:“……”
草!
他刺向活蠱罐的去路上,半路兀地殺出來一道人影,飽滿的胸/脯大大方方地迎上了薄九刀鋒寒無匹的刀尖——
逼得薄燐不得不在中途硬生生地卡住了自己的刀意,踏雪尋梅步在空中蹬出一片咯噔作響的六棱冰花,薄燐以冰花為撐、翻身後躍,翩然落在腳下生出的一劍秋霜之上。
來人有恃無恐地站在原地,全須全尾地看向狼狽許多的薄燐,殷紅如血的唇線扯出一抹暧昧又撩人的笑意:
“我就知道,還是九爺疼人家。”
锵——!!!
金鐘落鎖之聲仿佛黃鐘大呂,渾厚而綿長地遠宕開去,所有人的靈息都被激得一陣震蕩!
來人對着薄燐笑得妩媚又妖嬈,她身後是無數缥缈的人影,手裏各自牽連着一道熔金色的鎖鏈;燦燦的鎖鏈聯結在那尊巨大的金鐘之上,剛才就是這尊巨物憑空而現,把活蠱罐罩在其中!
金鐘發出一聲聲沉悶的撞擊,那是活蠱罐在其內的掙紮;鎖鏈接連激起一陣悅耳的天籁妙韻,但金鐘巋然不動,連裂痕都無。
“你們‘小春門’,”薄燐翻腕甩出一朵潇灑寫意的刀花,猝地反手握住刀柄,“倒是挺會坐收漁利,嗯?”
來人掩口輕輕地笑了起來,像是十分受用。她穿着一襲火燒霞似的殷紅雲裳,和衣着向來樸素的沁園春格格不入;但她流墨似的長發在腦後慵懶地绾了一個髻,上邊斜斜地插着一枝鮮豔欲滴的朱頂紅。
——這叫“一枝春”,其上花朵長年不敗,是沁園春的大小掌門才會佩戴的飾物。
沁園春作為江湖第一醫派,看上去像是江湖第一受氣包:的确如此,門中弟子大多是不通武學的醫者,被人欺負也只有挨打受氣的份。
但沁園春若就是尊挨打任意的泥菩薩,也爬不到那麽高的位置。沁園春分大小兩門,“大春門”擅醫,醫館遍布雲秦各地;“小春門”擅殺,專治各路醫/鬧,以及——
——對付槐木堂。
小春門掌門“九尾火狐”狐麗,號稱江湖上第一——最會殺人的——美人,就是專門幹這事兒的:她一不懂岐黃之術,二不懂醫者仁心,救死扶傷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只負責制造死人和殘疾人。
“九爺,我們是什麽關系?”狐麗指間夾着一柄青玉色的煙杆,笑起來時剛好呵出一團袅袅的煙霧,“你這麽見外,可是要傷我的心了。”
“喲,”薄燐一扯嘴角,“真是稀了奇了,你居然還有心?”
狐麗的身形像是一抔正紅色的水墨,溶進了夜色裏;游動的赤紅在薄燐身前凝結成形,狐麗仰頭湊上薄燐的耳邊,沙啞暧昧地耳語:
“九爺倒是摸摸看,看我這兒有沒有心?”
薄燐垂下淺金色的眸光,狐麗雖然身形窈窕出衆,站在薄燐身旁到底還是矮了一些。美人微微傾斜着玲珑浮凸的身體,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烈豔如火的唇線上永遠半含着一個誘人無比的秘密。
薄燐胸腔裏震出一聲短促的輕笑——
——牽連着金鐘的小春門弟子俱是大驚:“掌門!”
薄燐出手如電,眨眼間掐住了狐麗白皙如明玉的脖頸!
“乖,小狐貍,別調皮。”薄燐傾下身去,湊近狐麗的耳垂,“給你薄哥哥解釋解釋這是怎麽回事,不合理的話,刀了你的狐貍尾巴當圍脖使。”
他輕輕地松開手指,狐麗咳嗽了一聲,旋即挑起了飛鳳似的眉毛:
“薄燐,你在除了明百靈之外的女人面前,都是王/八/蛋。”
薄燐不以為意,大笑出聲:
“過獎。”
小春門一介入這次動亂,局面立刻發生了颠覆性的逆轉。
小春門活捉到了在場武功最高的“活蠱罐”後,開始對醫館進行全面的清剿。他們仿佛初春時落的第一場綿密春雨,料峭的春寒頓時席卷過血與火中的建築,槐木堂弟子死者如風驅草:小春門的殺人方式極為幹淨利落,死者身上只會出現一道焦黑皲裂的傷口,連鮮血都不會多灑出來半分。
“聽聞癫癡護法親臨,這等熱鬧我怎麽能錯過?”狐麗一咬青玉的煙杆,“——我可是連晚飯都沒吃,沒成想一趕過來,正好瞧見九爺的英姿。”
雲雀把楚江王收回裂縫中,女孩子卷着絲線一翻白眼:
——所以你就湊上來找砍?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之間關系不一般?你這股茶味兒我隔着三裏都聞得見。
“……”狐麗感覺到了雲雀毛喇喇的敵意,半倚着薄燐輕笑出聲,“這美人妹妹好面生,是?”
雲雀面無表情地一撩眼皮:“你爹。”
狐麗:“……”
狐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妹妹,你覺得我和九爺是什麽關系?”
雲雀全把她當耳邊飄過的一個屁,扭頭對鶴阿爹道:“我去正門等你們。”
狐麗慢悠悠補充道:“——是同父同母喲。”
雲雀:“……”
雲雀眨了眨眼睛:“……”
雲雀回過頭來,狐麗正端着煙杆呵出一口白霧,臉上盡是一派渾然天成的妩媚慵懶。抛開那份勾魂攝魄的妖嬈,女孩眉毛宛如飛鳳,眼睛似是桃花,鼻梁筆挺微勾,加上那份敷衍了事的笑容,跟薄燐真的有七分神似。
——他們是兄妹?
狐麗好整以暇地笑道:“現在還要去正門等着麽?”
雲雀:“……”
薄燐咳嗽了一聲:“別欺負她。”
狐麗微微眯起了眼睛,這副表情跟薄燐一模一樣,雲雀立刻看她順眼了不少:“我這哪叫欺負?我這叫讨好未來嫂嫂,可憐小狐貍我一碗飯吃。”
薄燐蹙起眉峰,倒是沒接話。
狐麗臉上一愕,沒想到薄燐是這個反應,随即親熱地挽住雲雀胳膊:“好妹妹我們走,各位英雄好漢也請往這邊來。大家斬槐木堂爪牙都居功一等,我沁園春自是要好好酬謝一番……”
狐麗湊到雲雀耳邊低語:“別在意,請你吃芝麻湯圓兒。”
“掌門!”
狐麗袅袅婷婷的步伐頓了一頓,示意弟子有屁快放。
“內細已經查出——”小春門弟子一見小掌門身後還跟着一大票外人,猶猶豫豫地掐住了話頭。
狐麗一挑眉毛,大大方方地笑了一聲:“別見外,反正都要殺了。牽出來給各位少俠過過眼,全當餘興節目了。”
鎖鏈之聲随即響起,聞戰擡眼一看,眼瞳驟然一縮。
……是那個大夫。
——是之前聞戰背着蘇錦蘿跑路時,猶猶豫豫想回頭救的那一位,給聞戰正骨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