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說第三十三:陸姨娘
陸姨娘?
有一說一, 對于自己老爹,聞戰只有一句話好講:
——你看池子裏這麽多只王/八, 哪一只是你?
“春山客”聞戍, 聞老爺子唯一的兒子,聞征和聞戰的親爹——這人委實算不上什麽好東西。雖然聞戍在破軍劍上的造詣已經全面超過了聞老爺子,聞家從上到下榨一榨, 也找不出第二把能與之抗衡的破軍劍,但是:
這狗男人, 渣。
聞征和聞戰的母親皆來自于廣袤無邊的赫骨大草原。只不過聞征的母親是赫骨族王帳的客麗珈(用中原話來說就是公主), 自幼體弱多病,爾後郁郁而終;死了老婆之後的聞戍這才從破軍劍裏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夫人有多好, 在人靈柩前痛哭三日後——
開始從雲秦各地搜羅相貌與聞征生母差不多的女孩:“……”
——有一說一,聞征性格裏的癫狂、放浪、偏執, 多半都傳承于這個令人迷惑無比的劍聖父親。
聞戍在草原上捕獵時遇見了聞戰的生母, 畏兀兒小部落的女戰士烏雅蘇。聞戍的行事跟聞老爺子完全不一樣,聞老爺子雖然年輕時離譜事也幹過不少,但好在骨子裏還是謙遜溫和的君子氣,強搶民女他還是做不來的;但聞戍從小就混跡在行伍裏, 就是個身手高強又毫無道德包袱的——
——軍痞。
聞戍把烏雅蘇強搶過來,用偃師之術将人囚禁在了自己身邊。聞征還記得自己見到後娘的第一面, 烏雅蘇火紅的衣裳下是锃亮的金屬鐐铐, 聞戍牽着連在女孩脖頸上的鐵鏈條, 目光居高臨下地壓過來:
“見着娘親還不行禮,這麽大了還不知道禮數麽?”
當時聞征也不過十三歲, 一身打不斷的反骨, 戳在原地直挺挺地沒動。聞戍冷峻英氣的眉峰一聚, 揚手就抽來一記劍鞘——
被一支竹節锏攔下了:“老爺三思!”
當!
這是聞征第一次見着陸梨衿。
十二歲的陸梨衿反手橫着一柄竹節锏,铮铮然地接下了聞戍的一記劍鞘。女孩穿着一襲如雲似霧的雪菱紗,整個人像是一剪皎皎的明月,麻利又熟練地往地上一跪:
“少爺內傷未愈,老爺這一劍下去,怕是要打出個好歹來。”
陸梨衿伸出手悄悄地拽了聞征一袖子,示意他也跪下來,別在親爹面前嫌命長——聞征毫不領情,面無表情地迎上他親爹的目光:
跪天跪地跪娘,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聞戍沒再跟這個叛逆到不行的小/逼/崽子繼續計較,他倒是有些驚訝于陸梨衿的膽色和身手:“你是?”
“老爺真是貴人多忘事,”陸梨衿頭埋得更低,“妾身是老爺房內的人。”
聞戍陷入了沉思:“……”
他不記得。
聞征母親死後,聞戍來者不拒,只要是塞進他房內的女孩,他一個不留地全部收去後院——數量極為可觀,已經到了聞戍睡不過來的地步,他心思又全在別處,也不記得什麽時候納了一個比聞征年紀還小的姨娘。
陸梨衿倒是一顆七竅玲珑心,小聲地提醒了聞戍:“老爺,——陸。”
聞戍心下了然,這是國子祭酒陸大人的小女兒:這陸大人也算個鐵骨铮铮的人物,一封密奏直指太後“性非和順,地實寒微”,甚至坦言“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小皇帝老實巴交地給太後過目,太後也笑眯眯地賜給他滿門抄斬的豪華待遇。
——把待字閨中的幼女送來聞家做小,也是為了不讓愛女被抓去教坊司充妓,陸大人無奈之下的保命手段罷了。
聞戍終于想起來還有陸梨衿這號人物,女孩才情确實不錯,幹脆吩咐她教導聞征好好讀書。聞征偏過頭去,比自己年紀還小的陸姨娘也轉過眼睛來,狡黠又靈動地一眨左眼:
蕪湖!
聞征:“……”
聞征活得太尴尬、太孤冷、太煩悶,爺不理、爹不疼、娘不愛,身邊都是俯首帖耳的侍從,能與自己交心相伴的也只有一把兇名在外的名劍“徐無鬼”。
在他少年時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裏,幾乎九成都來自于這個小姨娘:雖然她又笨、又蠢、又窮得丢人……但是她也是在聞征被罰跪一夜的時候,翻/牆請他啃雞肘子洩憤的女孩。
“這包雞肘子花了我一個月的月錢,好貴的!”窮鬼陸梨衿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你快打欠條,以後記得還我,知道不?”
當時的少年聞征心念一動,差一點就脫口而出。
——“都是你的”。
以後聞家到了我手上,整個聞家的財富,都是你的。
陸梨衿真想打自己一耳光:
賤不賤!
她不該跟着薄燐來的,她就不該出現在這裏——她就不該出現在聞征視線裏:聞大少爺的性格她太清楚不過了,這人陰暗、涼薄、嗜殺,就是條怎麽養都養不熟的狼,行事不比他爹陽間到哪裏去。
她……她就是好奇,聞征是出了名的不把自己當人看,一修煉就忘了好好吃飯,好些年不見,他是胖了還是瘦了?
有沒有女孩跟着他?女孩家住哪裏?心地如何?識文斷字嗎?四書最喜歡哪一篇,女誡又是哪一句不認同?
陸梨衿:“……”
賤,她太賤了,簡直就是條被趕出門外還爬回來朝主人搖尾巴的狗。
“……”聞戰倒是不知道自家大哥和陸小大夫的破事,他小時候受過陸梨衿不少照顧,多年重逢後心情還是欣喜的,“聞征那厮說你死在北冥島了,我還念了你好一陣來着,你怎麽不回太原?”
陸梨衿:“……”
聞二少爺哪裏都好,就是長了一張嘴。
陸梨衿當年破格随聞征上了北辰峰進修,後面聞征堕入邪道,千方百計地想攆走她——她當時也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小少女,以為愛情能當飯吃:陸梨衿喜歡聞征到了連命都不要的地步,硬生生地跟着他來到了北冥島的七惡道觀,差點把命賠在那個人吃人的邪地。
聞征要什麽她就給什麽,結果是她什麽都給了,人家大少爺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她陸梨衿就是個下/賤的小姨娘罷了——
陸梨衿不是沒有幻想過,聞征會向聞戍把她要過來。自己雖然是個罪臣之女,正房是不敢肖想,但也能做個受寵的如夫人……只要正房脾氣不錯,她生個一兒半女,日子也是能低頭過下去的。
——她十二歲時跑出去接下聞戍的一劍鞘,不就是因為在大少爺的房裏,更好熬出頭麽?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她也不會狠得下心離開聞征,跑到大涼州的山溝裏當個小大夫。
陸梨衿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自己就傻這麽一回,反正她人生還長,接下來她再也不會上當了:
先愛自己,再愛自己愛的東西,分出一點點的心肝來勻給中意的男人;若是他不要,自己就撿起來,照樣能活得逍遙自在。
——而且“四季雪那個不檢點的小陸大夫”,聽上去比“聞家的如夫人”,要順耳得多啦。
聞征萬萬想不到,吃瓜會吃到自己家來——男人眯着眼睛看着“死而複生”的陸梨衿,扯出了極其危險的笑容來:
好,好,真好。
詐死、跑路、躲着不見他,陸梨衿蠢了十幾年,在騙他這一方面從來都玩的不錯。
“……”陸梨衿無端地起了一身冷汗,她太熟悉這個表情了,聞征發怒時向來都是這麽個笑法兒,“薄、薄爺——”
她對聞征的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多年不見都不曾消退——小陸大夫下意識地喊住了身邊武功最高的人,拖住聞征一會兒就行,她得跑了!
話音未落,聞征的身形拔地而起,在淩空踏出一聲蒼勁的虎嘯,去勢直指陸梨衿!
锵!
徐無鬼與殘雪垂枝淩空相擊,撞出一目的星花火粒!
聞征的目光始終都在陸梨衿身上,連見着薄燐都沒給上一記正眼。聞大少爺冷冷地壓着眉峰,語氣不善地道:“滾。”
——在場動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被陸梨衿開口央求的薄燐,小陸大夫對他有恩,薄燐不介意橫刀攔住寒山客,把這個人情還回去:
“朋友,別那麽大火氣。”
一個是被陸梨衿治好了腿傷的雲雀,雲雀還記恨前陣子聞征在寸金一劍把她釘在了牆上。眼下雲雀擋在了小陸大夫身前,不介意跟薄燐聯手給聞征添堵:
“噗噗噗。”
陸梨衿扭頭就要跑路,被聞征遙遙地喝住了:
“你敢!”
陸梨衿對聞征俯首聽命了十幾年,連骨頭都是按着少爺心意長的,如今被他一吼,女孩子渾身本能地一哆嗦,真就寒在了原地。
雲雀有些訝異地回頭看了陸梨衿一眼,她覺得小陸大夫氣質不俗、才華不凡、本事不小,跟她這種泥腿子完全不一樣——而且小陸大夫岐黃之術出神入化,修為更是深不可測,要是男兒身,在江湖早就混到個“神醫”的頭銜了:
像這種有為的女子,為什麽要對男人言聽計從?
——以她現在的表現來看,倒真像個唯唯諾諾的小妾。
于是雲雀很不高興,她也要讓聞征很不高興,于是脆生生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喂,你,爬。”
聞征:“……”
聞征不像自家弟弟那般口無遮攔,他是聞家的嫡長子,太原正聞的門面:礙于涵養和排面,聞征一句“關你屁事”卡在了喉嚨裏,卡得他幾乎內傷:
他之媽屬!
薄燐剛想說什麽,眉毛倏地一挑,看向了一旁:
啧?
活蠱罐本來安靜地呆在原地,沒什麽作妖的意思;如今大塊頭的怪物還是安靜地跪在地面,但是——
他懷裏的金鈎人,再一次不見了。
“……”聞征臉色一變,他防的就是這一招,結果一看着陸梨衿,他腦子不知道中了哪門子的邪,把這要命的一茬忘得一幹二淨,“——現在動手,有一個算一個,殺了他!”
“他把金鈎人給吃了!!!”
注1:陸父罵太後的引文,來自于駱賓王《讨武瞾檄》。
注2:小陸和聞戍沒有發生關系,太小了,只是個頂着名頭的小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