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案結
縣令聽了其母之言,并未言語,過了許久才道:“今日我聽聞鹄山鄉有一戶人家,其所種稻禾,一畝田收成七石。娘覺得這事是真是假?”
縣令之母道:“凡事都得眼見方為實。”
縣令颔首:“正是,因而我打算明日到鹄山鄉一趟。而娘所提的曲家之事,巧得很,那個畝收七石谷的人家就是曲家。”
縣令之母也覺得事情過于湊巧,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不過縣令之母并沒有被冒犯的不悅感,她道:“那你此去,若是遇到曲家娘子喊冤,你正好可以審理此案。”
縣令:“……”
他忍不住問,“娘何以對曲家另眼相待?”
縣令之母微微一笑,道:“說來我确實有私心。你爹步入仕途的頭幾年曾經回京述職,我跟着他到京城居住時,結識了一位朋友,她是文繡院的繡娘……
“當初我的壽辰,我之所以收下董氏的祝壽圖,那是因為它讓我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痕跡。後來我找董氏打聽才知道,那幅刺繡跟我那發小确實有些淵源。”
縣令問:“難道是娘房中藏品中最多繡作的洛大娘子?”
縣令之母颔首:“沒錯,正是文繡院的繡娘之首的洛掌固。她曾有一個引以為傲的弟子,只可惜後來發生意外,那弟子的手指廢了根,無緣進入文繡院。她那弟子後來嫁了人,便銷聲匿跡了。董氏提及這曲娘子正是那皇繡世家岳家之女,跟洛掌固的弟子也對得上號。”
縣令感慨:“真是緣分啊!”
“不說私心,你管轄的縣發生了以親子冒充他人的遺腹子,以謀奪家産之事。你身為縣令,斷案平冤、教化百姓責無旁貸。這些人視朝廷刑律于無度,必須作出公正的處理,警示教化鄉民,往後方能減少此類事件。
“你的表弟知永城縣,為政有名聲,連別的州縣不能決斷的案子都交給他處理,因為他斷案嚴明矜謹,不會因案子小而敷衍了事,你當習之。”
縣令之母姓韓,是當朝副相之一的王左丞大女婿韓億的姑母,因而縣令的表弟正是韓億。二人也是同年,他們都是上一次殿試的進士,縣令來了清江縣,韓億則在亳州永城縣,縣令之母難免會拿二人來比較。
好在縣令也不嫉妒自己的表弟,他表示謹記母親之言。
翌日,縣令便以體察民情為由前往了鹄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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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嘉雨幾乎是剛得到縣令來了的消息,便立馬往曲家跑,也顧不得會被人看見,直接從前門跑了進去:“樂姐姐,縣令體察民情來了!”
曲清江還在想趙長夏到底去做什麽了,兩日都不曾回來,心裏難免擔憂。聽到曲嘉雨的話,便猜是不是趙長夏請來的縣令。然而縣令又豈會為了一件民事案子而跑下鄉?
她道:“我知道了,阿雨你先回家去,我去請縣令主持公道!”
曲嘉雨不依:“我也要去!”
“阿雨,你與我同去無疑于告訴別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我不希望你也成為被排擠的那一個。”
曲嘉雨道:“我爹先前讓我別再總是往樂姐姐這兒跑,說是別人看到了會覺得他對三伯父的家業虎視眈眈,派我來跟樂姐姐套近乎。可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樂姐姐的繼承人身份已經沒什麽可質疑的了,所以我才不會聽他的。”
曲清江心裏熨帖極了,沒有再阻攔她,與她帶着田氏、李氏一同出了門。
她們剛出門,便立馬有人跑去跟曲銘通風報信,後者聽說田氏也在,又驚又俱,還十分憤怒:“田氏果然被她們藏了起來!”
“聽說縣令來了,我們不能讓她們見到縣令。”曲湖當機立斷,讓自己的兄長和他的表親們去攔人。
不過他們還是晚了一步,縣令是沖曲家來的,來了後自然沒有在裏正那兒多待,一邊詢問窮苦百姓的情況,一邊往曲家去。
裏正并沒有發現縣令的真正目的,跟着縣令來到了離曲家不遠的地方,然後就看見了曲清江一行人被一群男子攔住了去路的事情。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縣令問。
裏正聯想起前兩日的事情,覺得有些不妙,剛想解釋,縣令已經走了過去。還傳來曲氏族人的聲音:“樂娘,家醜不可外揚啊!”
曲清江看見縣令過來,立馬悲戚地哭道:“民婦有冤,求明府為民婦做主!”
曲氏族人心裏一驚,自知晚了一步,便趕緊道:“這種小事,我們自家人替你讨回公道就好,何必勞煩明府?”
曲清江不管他們,徑直來到縣令面前陳述了田氏及其夫用他們的孩子假冒她爹的遺腹子,再夥同其族人謀奪她的家業之事。
曲氏族人一聽,便知道田氏果然已經出賣了他們,心裏一涼。
縣令假裝自己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十分憤怒地道:“豈有此理,本官治下竟然還有這等事?必須嚴查,全部都帶回衙門處理。”
攝于官府的威嚴,田氏等都不敢反抗,畏畏縮縮地被帶去了衙門。曲銘等人也被告知到衙門候審,他吓得腿都軟了,覺得這事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掌控,玩脫了!
曲湖問:“趙長夏在哪裏?”
他的兄長回答他:“沒看見他。”
曲湖靈光一閃,想通了一些事,懊悔道:“難怪這些日子沒看見他出門,他必定是前兩日便離開了鄉裏!我說縣令怎麽會這麽巧就下鄉體察民情,原來是他搞的鬼!”
不管他們如何懊悔,這事都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操縱的了。
一幹人等被帶到了衙門升堂審理此案,田氏用自己的兒子假冒曲鋒的遺腹子來認親之事證據确鑿,已經沒有疑議,而唯一需要縣令明辨的是這事是否是曲氏族人在背後策劃。
曲銘等人自然會狡辯,說壓根沒見過田氏之夫,而田氏又沒有證據指證他們,雙方便只能扯皮條。
縣令正頭疼之際,趙長夏押着一個男人過來,說是此案的相關人員。田氏看見他也落入趙長夏之手,不禁心如死灰,悲戚地哭了起來。
此人正是田氏的丈夫鄭通,他從同夥那裏得知田氏認親失敗後,便立馬逃到了鄰縣去。不過他一直做賊心虛,擔心官府會派人來抓他,所以他一直都跟同夥保持聯系。
趙長夏找到那穩婆和郎中,拿到了他們貪圖錢財,答應替田氏扯謊的口供,又打聽出了那個同夥的下落,再跟蹤他找到了鄭通的藏身之所。
鄭通被抓到後,自然免不了趙長夏的雞毛撣子伺候,等他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答應幫忙指證曲銘之後,趙長夏才将他帶來衙門。
到了堂上,鄭通原本想反悔,畢竟事後他還能以這事要挾曲銘,找曲銘要錢。可當得知他們夫妻若是主謀,則要被判一年徒刑,若不是主謀,還可以減刑之後,他再也顧不得長遠的事,只想先減輕眼前要遭的罪。
“是曲銘指使我們這麽做的!”鄭通不僅指認了他,還給出了證據,“我一個賭徒,身無分文,我哪兒來的錢收買穩婆和郎中啊?還不是他給了我們錢,說事成之後,将曲家的家業三七分,我們得三成,他得七成。”
縣令又審問穩婆與郎中,他們老實交代了鄭通給了他們多少錢,而這筆錢确實超出了鄭通的能力範圍,就算他賭贏了一次,可以他這有錢就要揮霍個一幹二淨的性子,不可能會攢這麽久。
鄭通又道:“我也知道我口說無憑,當初為了防止他們拿到曲家的家業後反悔,所以我順了一枚石頭印章作為憑證……”
他掏出那枚石頭印章,外圍的曲湖變了臉色,曲銘也大駭,幾乎是飛撲過去搶過那枚狠狠地摔在地上直接将石頭印章摔了個四分五裂。
誰都不曾料到他會有這個動作,并未設防,因而未能阻止他。
雖然他毀滅了證據,但有些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縣令心裏已有了明斷。
這時,趙長夏瞥了曲湖跟曲銘一眼,老神在在地拿出一枚一模一樣的石章,道:“真正的印章在這兒,剛才那枚不過是我從路邊玉石攤上買的造型與材質都相同,卻還未經過雕琢的假印章。”
她拷打鄭通的時候自然搜了他的身,得到了這枚明顯不屬于他的印章,所以通過他的口,知道是他從曲湖身上順走的。
她沒收了這枚印章,再讓鄭通帶着假的。
一開始鄭通不知道她的用意,如今倒是全看明白了……他寧願自己想不明白,因為越想便越覺得趙長夏可怕!
曲湖:“?!”
曲銘:“!!!”
父子倆皆面如死灰。
石頭印章呈了上去,縣令問:“曲正心印。曲正心是誰?”
“曲正心是曲銘第三子曲湖的字。”曲清江道。
縣令瞥了曲湖一眼:“聽說你還是一個讀書人,你讀的是什麽書?修的什麽德行?”
曲湖的心亂了,辯解道:“明府明察,此章不是學生的,是他們污蔑學生的!”
“你們聲稱沒見過鄭通,可是看見他的時候卻一點都不迷茫,可見你們本就認識他。而你的印章若是随時攜帶在身,那別人想要作假也難,只需拿往日你落章的書畫等來對比便知這章是真是假。”
曲湖辨無可辨,曲銘為了自己兒子的前程,主動攬下罪名:“他并不知情,只是被我蒙蔽。他體恤我年邁,得知我要出遠門,十分擔憂我才将我送到鄭家,我兒真的是無辜的,他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後也曾勸阻我,可我仗着我是他爹,并不肯聽他的話,一意孤行……主意都是我一個人出的!”
縣令問鄭通跟田氏:“曲湖可曾指使你們?”
二人皆搖頭,道:“雖然沒有,可他并不像曲銘所說的那般痛心疾首!”
“你們這是嫉妒我兒是讀書人,冤枉他!”曲銘反駁,“我兒是讀書人,最重孝道,他真的只是被我以孝道逼迫,他是無辜的!”
曲銘将所有的罪名都攬上身,縣令就算猜到事實未必如此,可鄭通等人也拿不出更多的證據,便只能按曲銘是主使來判罰了。
話雖如此,縣丞提醒他,曲銘是曲家族人,雖然分家了,但同族內不涉人命,曲清江也沒有實質性的損失,秉着“教化為先、刑罰為後、調解息訟”的原則,應該先調解一番。
曲銘見狀,覺得有希望免于處罰,便處處哀求曲清江,表示自己豬油蒙心,知道錯了。
曲清江垂眸,臉上神情哀戚,內心卻無奈極了。
她對這一結果并不意外,也知道自己若執意要讓曲銘付出代價,或許會給縣令留下壞印象。最後她道:“那麽請明府允許民婦按族規處置這事。”
縣令頓了頓,覺得這個要求也十分合理:“可以,往後若是無故訴訟,帶起訴訟之風,雙方皆得懲處。”
此案就這麽結了。曲銘雖然沒有牢獄之災,但縣令讓縣丞将判詞抄一份給曲清江,道:“将此判詞交給裏正,讓他務必要讓鄉裏每一個人都知道此事,并以此為戒。”
而田氏與鄭通卻因不是曲氏族人而被各打了八十板子,勒令不許再靠近鹄山鄉。
從縣衙回家的路上,曲銘跟曲湖的神色輕松了許多,雖然依舊擔憂曲清江手裏那份判詞會讓他們的名聲掃地,可縣令還是十分認可宗族的作用的,曲清江說按族規處理,但族規可是他們說了算的,所以這事大概就這麽過去了,曲清江也奈何不得他們。
他們心裏正得意呢,卻見趙長夏跟曲清江的腳步變慢了,直至停下來。
趙長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別說我沒有提醒你們,娘子說按族規處置你們,你們做好被族除的準備吧!”
曲銘又驚又怒:“哪有這條族規?!”
“從現在開始,我娘子的話就是族規,她說要将你們逐出曲家,你們便只能被逐出曲家。有意見?”趙長夏的笑容依然燦爛,但是眼神卻越發深邃,“明府可是說了,這是咱們族裏的事,我們內部解決,他不會插手的。”
曲銘跟曲湖大駭,他們怎麽忘了,若沒有官府兜底,趙長夏可是一個什麽狠事都幹得出來的人!
“曲清江,你這是要跟全族為敵?!”曲湖趕緊道。
曲清江這才悠悠轉身,她清冷的目光從曲湖身上掠過,最後落在曲銘的臉上,她道:“大伯父,你這個族長當到頭了。今日我便要看看,有誰敢明目張膽地包庇你!”
作者有話要說:(找到了相似的案例,所以田氏跟她丈夫的二十板子改成八十板子,但是族人之間的争訟仍舊以調解為主,不僅官府調解,還會讓左鄰右舍,其餘族人親人一起來調解)
審案的過程就兩倍速吧,反正過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小醋缸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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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為了讓老百姓安心種田,禁止老百姓在二月到十月期間訴訟,也就是縣衙不管民事案件。而官府也不準百姓無故訴訟,凡是要訴訟的,先寫狀紙,然後原告得挨板子,打完再升堂。當然,這些應該是個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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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化為先、刑罰為後”是《名公書判清明集》的作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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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9-2114:30:21~2021-09-2201:31: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書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豐人色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斯無邪L20瓶;我家胖胖好可愛4瓶;夢林夕3瓶;陌瑾恒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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