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雨裏,慌執手
君臣用完了早膳,風千鶴道,“你們找得的園子,是在哪裏,可否帶朕去看一看?”
尚君相看一眼外面的細雨,他道,“現在下雨,若然改日,臣再帶皇上過去,可好?”
風千鶴望着那紛紛揚揚的雨絲,想想,“還是現在吧,難得出來一趟,回去了,朕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出來。”
尚君相不再多說什麽,取了傘,便要去吩咐下屬,風千鶴道,“那裏離這裏有多遠?”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
“是在東園那裏?”
“皇上,如何知道?”
“你的侍衛,前後左右說的。”
尚君相沒話說,前後左右,這不是他們的名字,只是在訓練時,他們站的就是那個位置而已。
“聽說,東園那裏,山光水色相應,等下到了那裏,便下車步行吧。”
他想看一看,皇城腳下,曾經的美景,可否還如當初,依舊映和天地。
尚君相拿了竹傘,下轎後,伸手,扶了君主的手,兩人沿着東園湖的拱橋,走上去。
風千鶴轉眼看了看四周,湖上拱橋,湖裏泛舟,湖邊楊柳,又是秋雨,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安排,同一個時候,同一個情景,他十七歲,匆匆忙忙走過去,如今二十四歲,又走
過一次,轉眼流年,當年,一個人匆匆走過,如今,身邊,有一個人,為自己撐傘走上這雙拱橋,踏了秋雨,沐浴秋風,他還不知覺,牽了誰的手。
尚君相毫無意識,他還在牽着天子的手,風千鶴走上橋拱,又走下去,走到了另一端,從此岸,渡過了彼岸,他道,“就像走過了滄海。”
尚君相看向驀然說出這話的天子,風千鶴迎上對方的視線,他還是笑,今日,他笑得太淡,似乎淡看了很多事。
“皇上,你有心事?”
“君相為何這樣問?”
“皇上,你平時不是這樣子。”
“平時,朕是怎樣?”
“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裏,不曾,表露出來。”
“所以,今日,朕表現出來了,君相看見了,怎麽了?”
“皇上若是不介意,可否跟君相說說?”
尚君相停住腳步,他正視着風千鶴。
風千鶴看着那拿住竹傘的手,右手持傘,左手,牽住了人家的手,走過了一座奈何橋,竟也不覺自己的舉動存在什麽不妥之處?
“君相,朕問你,剛才,這一路上,你都在想什麽?”竟然想得那麽出神,卻是忘了自己的手,忘了自己的感受。
“臣,在想皇上是不是有心事,若是君相昨晚有冒犯之處,還請皇上見諒。”
“除了這個,可還有其它?”
“臣?”
“君相,你說實話的時候,朕可以分辨得出來,若是你說的不是實話,朕實在分辨不出來,朕分辨不出,你的話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皇上?”
尚君相有些招架不住,正要習慣性的單膝下跪,請罪,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牽住風千鶴的手。
“皇上,請饒恕君相冒犯之舉。”
“冒犯?”
“是,君相有冒犯之處,還請皇上寬恕。”
“若是朕不寬恕呢?”
他拉住他的手,止住他要下跪的動作。
風千鶴每次都觀察尚校尉的下跪之姿,那樣自然而然的姿勢,他不是因為害怕被問責和慌張才下跪請求寬恕,他只是把君臣關系分得太清,以致,忘了人的內心,才是主導人之一切常态。
“那麽,君相,任由,皇上責罰。”
他始終都聽之任之,除了在危及天子性命要事時,會堅持的反抗。
昨晚,風千鶴想了整整一夜,他輾轉難眠,一點點的梳理和這個人相識後的每一個相處模式,風千鶴發現,身前這個人,一直小心翼翼的走着自己的每一步路,像是用生命在賭,為了
見上自己一面,他不得不麻煩陌生人韓子孝,李七竹;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從涼州城一路偷偷跟來,想必是打算跟到皇城就回去了,可,最後卻沒有離開,許是不舍,許是擔心自
己的胃病。
“君相,你還在僞裝。”
“皇上。”
“不用總是向朕下跪。”
尚君相站直了身子,風千鶴看進天子的眼裏,到底,是什麽,讓他怯意,既然敢跟來,為何不敢表示,坦白?
“君相,朕現在就責罰你,看着朕的眼睛。”
風千鶴反握住想要逃避的人的手,強行的做法,尚君相擡起視線,看進天子的眼睛裏。
“朕命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若膽敢抗命不從,以律法論處,從此,回你涼州城,守你的家鄉,朕不再強留。”
風千鶴這次盯着他的眼睛說,尚君相瞳孔裏驀然放大,那是震驚。
“怎麽,君相不服?”
“不是。”
“那麽,看着我。”
尚君相又對上風千鶴的視線,風千鶴道,“君相,聽着,朕只說一次,現在,朕允許你唯一一次,表達自己的心聲,不論做什麽,只要是你心裏真實所想,那麽便随心所欲而為。”
尚君相有些站不住,他聽着,也聽得明白,風千鶴這分明是要自己坦白。
風千鶴反握住想要退縮的人的手,他加緊力度,再加緊,尚君相感覺手被握得生疼。
“怎麽,君相,不敢,或者說心裏根本沒有.......沒有過情意?”
“皇上,臣,臣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風千鶴的手再次用力,而被握住的人,卻毫無反應,或者毫無知覺。
“你,再說一次?”
“臣,願意,接受任何的處罰。”除了,坦白。
“是不是,即使被貶離,你也願意接受?”
尚君相沉默了良久,他只吐出一字,“是。”
風千鶴,慢慢放開自己的手,他道,很好。
尚君相只覺心被什麽抽緊,抽得發疼。
“朕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皇上?”
“怎麽,你不想走?”
“是。”
“那好,朕走。”
尚君相整個人一顫,說走的人,轉身便走。
尚君相指尖發抖,他堅持了那麽久,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記得,
他說,“君相,朕這輩子,或許可以成為無愧于天下的天子,卻不是一位好皇兄。”
他說,“君相,你會輔助朕,一直留在朕身邊當左右手,是否?”
他說,“君相,你可知,朕有時候,也會彷徨,這樣做,是不是,做錯了?”
那晚,他說了很多很多,尚君相靜靜地聽,他聽着聽着,本想說什麽安慰的話,可轉頭,風千鶴卻睡着了,尚君相沒有給一個答案,他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話。
如果,就此離去,那麽,他想說的話,皇上,其實是好皇兄,至少千雲公子,願意回皇城,記得,上次臣就在路上遇上他和青石少俠;他想說,皇上,你沒有錯,錯和對,不是憑人的一時迷茫來判定;他想說,君相,會一直輔佐你左右,即使只是做你的左臂右膀。
但是,倘若,就此離開,他的話,他想要做的事,如何完成?
他不想離開,他不能離開。
尚君相抓住要走的人,他把他的手抓住,“皇上,臣接受任何的處罰,除了不包括,讓臣離開。”
他抓住他的手,風千鶴沉默不應,尚君相走上前去一步,他走上前去,靠過去,吻住他,那被雨水冰冷的雙唇,風千鶴睫毛上都是雨水,他感覺自己的心疼,他想說,君相,朕,險些,呼吸不過來,就這麽的要求,其實,已經到了忍不能忍的地步,為了你,也是為了自己的心不在空洞。
風千鶴抱住終于願意放開一切的人,他抱住他,吻住他,各自互相執拗那麽久,其實早該懂得,那些放不下的可以慢慢放下,那些一直不能明白的,到了此刻,各自感受着對方的唇瓣,也該明白了,一切,只求順了內心所求,既然喜歡,為何不由彼此歡喜!
前,後,左,右,四個人,四名四位,他們跟蹤在校尉和皇上的身後,一路上,他們盯着那牽在一起的手,一路上,他們看他邊走邊聊,一路上,他們瞪大了眼睛,豎直了耳朵,努力的想弄清楚,校尉和皇上,這是在做什麽?
最後,他們看見他們站在楊柳湖畔擁吻,這一刻,他們四人終于知道,校尉和皇上,到底想幹嘛!
前:後,你說,皇上,剛才對校尉說了什麽?
後:我怎麽知道,你要想知道,你去問問。
前:你知道,校尉不允許我們問這種問題,否則,太陽底下紮馬步。
左:我覺得,剛才皇上和校尉應該在吵架。
右:你怎麽知道?
左:要不然,校尉為什麽拉住皇上,還吻了皇上?(這不是我們小兩口吵架時和平的伎倆嗎?)
前:左和右,為什麽你們認定是校尉吻了皇上?
後:而不是皇上吻了校尉?
左和右:那是因為,為什麽前你說一半話,後可以接的原因?
前上前一步,後退後一步,前拍了拍左的肩膀,随後,他把人家丢進湖裏,“左。我跟你說過,不要拿後和我的事來舉例。”
右看着被扔進湖裏的左,他不服,所以,拉了後跳水,所以,結果,前也下水了。
尚君相咬住了天子的嘴巴,他不專心,餘光瞥見四個熟悉的人影紛紛落水,他想轉頭過去看,天子把不專心的人的腦袋板正了面對自己,然後,繼續深吻,纏綿悱恻,風千鶴不是第一次,而這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只是覺得,在這樣秋風習習,細雨如絲的湖畔,跟随一直偷偷喜歡自己的尚校尉尚将軍尚統領尚公子接吻,特別有感覺。
尚君相左手抓住天子的手,右手握傘,實在握不住了,傘便掉在地上。
風千鶴輕輕的咬着唇邊的雙唇,他看見尚校尉閉上了眼睛。
風千鶴笑,滿意的笑,他想,以後,尚校尉如果還有心顧及其他人,那麽就用這個辦法,鎖住他的視線,讓他只在意自己。
前後左右在水裏打架,湖畔上的行人,原本都是在關注湖畔那兩位擁吻的英俊的男人,誰知,今天竟然有那麽多人殉情找死,他們落水了,還不忘在水裏撲騰表示自己敢死!
路人的視覺都被忽悠了過去,當醒悟回頭,才發現,兩位缱缱擁吻的英俊公子,早已手牽手,撐把油紙傘,沿着湖畔,繼續走,走向回家的路,那個方向是,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