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往事飛,世事非
那日清晨醒來,風千鶴發現,身邊的人抱着自己,他們一起面對面,他們相擁共枕一床,那一刻,風千鶴,覺得自己的心,在叫嚣。
他當時,沒有說什麽,只是輕輕的拿開尚君相的手,然後悄悄的披起衣,起來。
風千鶴沒有說,那天早晨,自己差點忍不住,但是想想,尚君相,他不是那般人,便拿掉對方的手,起來,感受了一下清晨的涼風,人稍微清醒了,他才返回營帳裏,而這時,尚君相已醒來。
尚君相不知自己那晚,忍不住抱住了身邊的人,他感覺風千鶴靠近自己,因為外地裏,夜裏總是特別的冷,而且又沒有什麽棉被禦寒,他便抱住對方,說是忍不住也好,說是為了對方不被凍壞也好,尚君相沒有在意那個經過,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抱着對方,會讓對方發現。
風千鶴不想往那方面去想,他不敢想,可是,看到尚君相的反應,他又忍不住假設,甚至,希望能得到一個意外的答案。
然而,不敢問,不敢逼,不敢想像,如果逾越了他們之間的君臣關系,他和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不缺人,他不缺,可是還是覺得孤獨,那是站在高處的人,必然會有的孤獨。
路缃澤說想離開,後宮裏的其他兩位,他好像一個月沒有去找他們,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原來,不是那樣,原來,是因為,身邊,有一個尚校尉在身後。
風千鶴躺在床上,他梳理着這些事,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态度,想要什麽,一時興起 ,一時興趣的事,他沒少經歷,那些人,大多都離開了,剩下的路缃澤,他是第一個主動提出離開的人,風千鶴摸不透這個人,這個人,他能放開自己,跟任何人來往,卻不一定把全部的心,都給對方,因為,對方,從未把全部的身心交付,平等的對待,他把握得很有分寸,所以,風千鶴留下這個人那麽久,但再久,終究,他也不是那個能讓自己交付上感情的人。
如果,有一天,尚君相也離開了,是不是,一切,都是他想要的結果?
風千鶴猛然從床上坐起,恍恍惚惚地,他穿上衣物,獨自一人下樓。
天微微亮,街上的叫賣聲,東邊的接着西邊的吆喝。
風千鶴有些茫然,他茫然的四顧走過自己身邊的行人。
那些行步匆匆的人,定想不到,他們回頭看到的人,他是當今的皇上,他們看他,似乎也怪可憐,為何是一個人。
世人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風千鶴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錯了,而身邊曾經給自己施加壓力的人,都是對的?
他心裏一直有陰霾,沒有人知道,他的執念,不只是因為自己天生就該是帝皇的命,更重要的,最讓他執着到今天的,其實是他的恩師。
他曾道,“人生在世,有的人,他有很多條路要走,他們有的人,走對了路,有的人,用一生去摸索,卻摸不出一條正确的人生路。”
他道,“太子,你此生,只有兩條路,要麽得天下,高高在上,要麽失天下,碌碌無為,無人問津。”
風千鶴不想走第二條路,他選擇走第一條路,他始終未想明白,為什麽,自己的人生路,只有兩條。
若不是他的恩師,用命換下他的命,他想,他不會執着于這樣的執念,寧願高高在上,也不願碌碌無為。
他的恩師是替他死去,那日,風千雲拿來一杯毒酒,他明言,“就算,這杯酒裏沒有毒,你也活成,賀重襄不會放過你,除非讓他見到你的屍體。”
風千鶴問他,“是不是,我死了,你的恨就解了?”那時,風千鶴其實也想放棄,他失去的太多,他的父皇,母後,皇弟,全都死了,而還剩下的唯一親人,自己不希望他死,他想到了放手,他想從此放手,但,他的恩師,卻道,“未來的天下,只有雲鶴可掌之。”
一個人,他有無王者之雄,作為老師,他多少能看出來。
風千鶴那時候,看着自己的恩師,其實,他對恩師,多少存在疏離,因為是老師灌輸了自己帝皇術,因為是他的教導讓自己變得無情,他無情的看着自己的皇弟死去,最後只留下自己。
對于過往的血洗經過,曾經讓人驚心膽寒,可在回憶裏,他的過往成了死寂沉沉的一片,他不是怕噩夢困擾,他是怕,這般執著,到頭來,他入土為安時,墳頭上,可有人真心撒上一抔黃土?
風千鶴曾經獨自一人給恩師撒上一抔黃土,他恨過恩師的教導,也感謝恩師的救命之義。
那日,大火彌漫沖天,軟禁前朝太子的宮殿,在一場大火裏化作灰燼,其中,找得到一句屍體,屍體的指頭上,有一環戒指,有人證實,那是前朝太子的戒指。
風千鶴記得,恩師說過的話,他說,“其實,人生有很多條路可走,每個人都是,而你的路,我只給你規劃了兩條,天子或者庶民,最後,你堅持了天子之路,雲鶴。”
風千鶴想說,我可以自己選擇,為什麽,我的路,要你來安排?
他質問他,他卻站在火裏,倒下。
風千雲當時在背後,他狠狠的砍下手刀,他風千鶴就這麽逃出了那場劫難。
風千雲說,“我留你的命。”
他的恩師說,“未來天子,只有雲鶴可掌之。”
他的預言,靈驗了,風千雲抛下江山,閑雲野鶴。
最後,他風千鶴拿下江上,掌于手上,他未曾,會有這番迷惘。
尚君相早上,早早醒來,他推開窗戶,陰郁連綿。
窗外,飄起蒙蒙細雨,秋末的天氣,微風攜帶涼意,浸透心田。
他遙望行人寥落的街上,當模糊的看見一抹熟悉的人影,他心神一震,便過去敲旁邊房間的門,他敲了很多次,也未聽見有動靜,因此,自主推開門進去,床上空無人影。
尚君相舉了把傘,他跑出客棧。
“皇上。”
梨初撐了把傘走上來,尚君相停住腳步,他目送兩人走遠。
“皇上,這一大清早,天下飄着渺渺細雨,你怎麽一個人出來?”
“朕想出來走走。”
當他獨自一人,走過冷清清的長路,他以為,自己會死在半路上,結果,不僅沒死,心口莫名洶湧的沉悶,随着冷寂長路的延展,它漫漫消散。
“皇上,有心事?”
“也沒什麽心事,只是最近,聽說,南疆出了事。”
梨初停下,轉頭,面對身邊的天子。
“那裏出了什麽事,竟讓皇上憂忡至斯?”
“呵,梨初哪裏看出朕憂忡?”
“你眉宇裏都是。”
“哦,是嗎?”
他自主走開去,而梨初伸手,想要撫平那皺緊眉頭的人,他的手,頓在半空。
風千鶴走了一段路,他回頭道,“君相,出來吧。”
梨初回頭看,身後,身穿赭衣的公子,他手上拿一把傘,也不打開,發上,蒙了一層雨網,經過的路人,留心看了一眼這三人,他們随後走過去。
“尚公子,你怎麽不打傘啊?”
“我看雨也不大,故而就懶得打了。”
他看着似笑非笑的君主,尚君相握了握手上的傘,他道,“皇上,現在,該用早膳了。”
李神醫特別囑咐過,皇上要是再不按時用膳,日後,有得他受!
梨初持着自己的傘,他道,“皇上,尚公子,若不介意,我們一起去那家店用膳可好?”
尚君相打開了傘,“皇上,你做主吧。”
“好,回去用早膳吧。”
“梨公子,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尚君相回頭問沉默的人一聲,梨初搖搖頭,“不了,我趕去戲園裏,等下還要上臺。”
尚君相想了想,再道,“昨日,皇上吩咐要去找的園子,已經找到,等下,何大人會過來安排,梨公子若是不忙,便過去看看。”
“好的。”
尚君相說完,便加快一步,跟上了拿走自己竹傘的君主。
風千鶴停下來,他道,“你一大早起來,就為了追上朕,送一把傘?”
尚君相沒想到君主會有這麽一問,他愣了一下,即道,“秋末的天氣漸冷,臣擔心皇上被雨淋壞了身子,所以,只能趕出來送傘。”
風千鶴笑,“君相,你要是早些這般誠實說話,朕也不會枉費心思去猜。”
“皇上?”
“罷了,你要是不願說,朕也不勉強,一起回去吧。”
“好。”
尚君相拿過了傘,他們并步而去,梨初站在轉角處,他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