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窗口被敲響的時候,辛若黛吃了一驚。這裏是辛家內院,雖說護衛并不算是高手,但是能夠什麽都不驚動,走到這裏來的也沒有多少人。
稍微探知一下,她更加愕然。站在那裏敲響窗棂赫然是應該在家中的柳安福。發現丫鬟們都已經沉沉睡去,聽到敲窗戶的聲音也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跡象,辛若黛連忙開了窗戶,讓他進來。
柳安福斜靠在門廊的柱子上,輕輕搖頭:“不了,我只是找你說說話,等一會兒就走。你多穿件衣服,免得着涼。”
“你怎麽忽然來了?”辛若黛将窗戶對開,房間內的地面略高,讓她只需要微微仰頭就可以和他的眼睛對視。“這大晚上的,天寒地凍,跑過來捉弄我的丫鬟嬷嬷們?”柳安福眸中帶笑注視她,雖然是嗔怪的語氣,卻并不見得真的在生自己的氣,他覺得自己更多地聽到的是對自己的關心。
“過年後,我就要走了。”他說,“父親求了皇上,送我到北方大營去。”辛若黛拉着身上剛才随便披上的毛鬥篷,聽到他這樣說,微不可見地挑眉。
“這些日子過年,我想必也是見不到你的,所以想幹脆就過來見你一趟,有些事問個清楚。”
“什麽事?”辛若黛微微擡頭,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只是在黑暗中,他的眼神看得不清不楚,周身的氣息卻清晰地傳達出,眼前這個人心中在忐忑着什麽。
他低聲說了是什麽,辛若黛十分艱難地聽懂了,頓時就訝異地看向他。“一來,這件事我也沒法做我父母的主,”她斟酌了一下,才艱難地回答,“二來,我現在年紀也還小,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點?”
柳安福原本一直緊張地等待着她的答複,聽到她這樣冷靜地分析,他反而低低地笑起來。
很少展露在別人面前的笑臉在這個夜裏盛放開來,可惜看到的就只有眼前這個不為所動的半大女孩。“很開心嗎?”她說,“當心驚動了別人,我可保不了你。”
“沒關系,”柳安福答道,“驚動了別人,正好把你和我送做一對。”辛若黛見他無賴,反而只能嘆息,“那我家剩下的姐妹怎麽辦?你還真是……”
柳安福只是微笑着看她。“我很高興,”他說,“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這樣沒頭沒腦的話聽得辛若黛一愣,就聽他接着說:“我很高興,你的這份不同只有我一早就發現了。”
“我會捉到你的。”柳安福
又說了一句,伸手在她頭上抹了一把,轉身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辛若黛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站在窗口發愣片刻,輕輕一笑,關上了窗戶。
初四的時候,安順伯府自立一族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雖說有皇上的旨意在那裏撐着,但是這種和傳統相悖的行為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口誅筆伐。只是安順伯府卻将外頭的所有聲音都當做沒聽到,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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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行為更是讓那些讀書人憤怒,加上安順伯府在海船上有股份,這些年來賺了不知道多少,也讓人眼紅。于是,一時之間,京中沸騰起來,仿佛一滴水掉進沸油裏,炸響的聲音驚動了所有人。
辛若黛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因為今日過來辛家拜年的人中間,也有人說起了安順伯府的事情。雖說很多人都明白想必柳家本家做出了什麽讓安順伯府憤怒的事,才做出這般魚死網破的姿态,但是口頭上還是免不了要說兩句。
辛文凱年紀還小,和柳安福又交好,十分聽不得那些人對柳家的輕蔑口吻。只是他也知道輕重,就算想說什麽,也只是悶在心底不說,憋得一雙眼睛都有些泛紅,嘴唇差點被咬破。他身邊的兩個小厮吓得哭着求他別這樣,受了傷他們也要落個照顧不周的責難。
辛文凱勉強平靜下來,讓他們站起來:“不關你們的事,我自會去和娘說清楚的。”說完,小人兒擡腳就走,兩個小厮連忙爬起來跟上。
進了後院,辛文凱方才心底稍微和平了一些,看看四周,居然已經走到了花園子邊上來。他知道今天花園子裏有辛家其他族親在,也就沒有進去,只是想去找個地方一個人待一會兒。
身後小厮察覺了他的意圖,連忙上前殷切道:“凱哥兒,後院梅花林子裏那裏的藏書閣倒是極為幽靜,往日裏也少有人去的。”辛文凱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他的頭:“你也說了是往日,今日人多,又正好碰上梅花盛開,你說那裏有沒有人?”
小厮讪讪地笑着退下。辛文凱轉念一想,直接去了水池子邊上。冬日天寒,這裏自然人少。
只是走近了,才聽到裏面隐隐約約地傳來說話的聲音,讓他頗有些懊惱。邊上丫鬟連忙就要行禮,他擺了擺手止住了,走到門口凝神去聽。他聽出來裏面一個人是辛若黛,另一個人卻聽得有些模糊,後來一聲“芳芳”方才讓他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辛若黛正在裏面和曹芳芳兩個人
說着柳家的事,曹芳芳卻話題一轉,調笑起辛若黛來:“你往日裏和那柳家的小子關系也不錯,如今就沒想着為他說兩句好話?”“我在這裏說好話又有什麽用。”辛若黛不屑道,“是非曲直也輪不到我來斷定。不過,柳家這件事,我倒是支持安順伯府的。”說完,她悄悄地貼過去,在曹芳芳耳邊說了安順伯夫人被毀了身子的事情。曹芳芳大驚失色。
“雖說後宅裏不安分,但是這樣下狠手的,也真是……”她一時之間居然早不到詞來形容自己心底的感覺,“難怪皇上也同意了。若是不同意,那就真是将安順伯一家往死裏逼了。”說着,她一聲嘆息。
辛若黛若無其事地捧着熱茶喝了一口,方才不在意地說起,“聽說你要定親了?”
曹芳芳立刻回神,輕笑,“你倒是消息靈通。是,大約年後就定了。是燕州太守的嫡長子。”
“怎麽那麽遠?”辛若黛有些驚訝,“若是你日後真的嫁了,想見你一面都不容易。”
“還早着呢。”曹芳芳随口說了一句,就将話題轉移開了,顯見并不怎麽樂意說起這件事。辛若黛也就識趣地不說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閨中的事情,外頭聽的辛文凱也覺得真是無聊,轉身就準備走。
結果剛剛轉了一個身,就看見那邊遠遠地來了一個丫鬟,健步如飛地往這邊奔。見到辛文凱,那丫鬟也腳步不停,對着他随手行了一個禮就問:“四少爺,敢問可曾見過安順伯府的公子?”
辛文凱一愣,下意識地搖頭。見那人還要往裏去,連忙叫住了:“裏頭四姐姐和曹家姐姐在,并無他人。你到處找柳大哥什麽事?”
聽到他問,那丫鬟有些遲疑。但是辛文凱立刻就拉下了臉:“若是機密,自然不會将事情交給你這種三等丫頭來找人,還到處都讓人知道你在找;若不是機密,主子問話,哪有你吞吞吐吐的份。”
那丫鬟撲地就跪了下來,在辛文凱面前磕頭不止:“四少爺……”
裏頭辛若黛和曹芳芳被驚動了,派了丫鬟出來查看,見到辛文凱也在這裏,連忙請了進去。那丫鬟也跟着進去了,規規矩矩地給辛若黛和曹芳芳行了禮,把對辛文凱說的話重複了一邊。
曹芳芳就詫異:“奇怪,到處找他幹什麽?叫你來傳話的人沒有說?”
那丫鬟一臉苦色地搖搖頭。辛若黛這才将她打發出去,讓她出去接着找,這裏有幾個
人一眼看得清,不需要那丫鬟再找了。
等到那丫鬟走了,辛若黛才将辛文凱拉過來,戳他的眉心:“你呀,居然敢站在外頭偷聽我和你芳姐姐說話?”辛文凱狡辯着自己是正大光明地聽而沒有偷聽,心底的疑惑終究促使他問了出來:“四姐姐,你說,柳大哥家到此出了什麽事了?”
辛若黛此時已經走神知道了消息,卻不能告訴他。想到發生的事情,她的表情沉郁了片刻,輕輕搖搖頭,方才去看曹芳芳:“想必是出了什麽大事了。”
曹芳芳附和地點頭,留下辛文凱在那裏猛翻白眼。剛才辛若黛和曹芳芳,什麽都沒說出來,一點都不能解決他的疑惑。
沒有等到晚上,柳家發生了什麽事就已經熱騰騰地鬧了起來。
這次真的是大事了。
柳家本家的人在今日找上門去興師問罪,幾句就将那些不明真相的群衆煽動起來,将外出歸來的安順伯的馬車圍在了門口,鬧着要給這家不孝不悌的一家子一個教訓。柳家來的人卻只是在邊上看着,袖手冷笑。
結果,安順伯就十分強硬地掀了馬車簾子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圍着馬車的所有人。面對別人的指控,他只是唇邊帶着冷笑,一個一個反駁過去。
柳家來人一開始覺得沒什麽,後來聽到他漸漸地說起曾經柳家對安順伯府的打壓和利用,卻開始不安起來,沖了過去想要讓他不再繼續說這些。安順伯站在那裏卻只是冷笑,對着那些已經被自己說得蔫了下去,卻依舊不服氣的人群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自然不好拿出來說嘴。有些事我也就不當一回事。但是,我千般避讓,卻不曾料到我的這些族兄們,居然對我下死手要取我性命。若是諸位遇到這種事也能自願讓人取了性命去,我自當拜服。”
柳家來的是平日裏最吊兒郎當的一位,聽到安順伯這樣說,不由得叫嚣:“話不能亂說,這等要進刑部的事,還要拿出證據再來說話。”
此時,安順伯府的中門忽然大開,安順伯夫人盛裝從裏面走出來,身後跟着二十多個家丁。聽到這句,安順伯夫人唇角一翹:“證據嗎?放心,證據已經到了皇上的案頭,是非如何斷,自有皇上來判斷。”
柳家那位立刻就叫嚣安順伯是心虛了。他才不相信,皇帝會關注這種小事,為安順伯府的這點事專門來鬧。安順伯夫人臉頰上漸漸浮現出一抹虛弱的紅,盯着那位,唇邊帶笑,氣息卻冰冷得讓
人戰栗。
“我敢對天發誓,若是我有半句虛言,便叫我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她盯着柳家來人,狠狠地發下誓言,“你柳家可有人敢出來說一句,柳家從來不曾對我伯府的家財動過心思,不曾對我夫妻二人的性命動過心思?”
安順伯早就跳了下來,站到了她身邊,聽到她這樣說,眸光中閃過一絲悲哀,握住了她的手:“和他們多說什麽。這些事,皇上總有判斷的。”說完,拉了她的手就要入內。
那因為柳家的煽動而起來的人此時也已經冷靜了下來,見到這一幕,雖然心中對安順伯府也不見得如何滿意,但是卻齊齊地後退了一步,遠遠地呈圍觀之勢,将中間留給了柳家來人。
那柳家來人一聽這話,安順伯府居然真的做了這等事情出來。連忙追着上去想要和安順伯好好談一談,說不定事情不是自己現象的那樣。
可惜他身後卻有人是拎不清的,見他追了上去,以為他是想對安順伯府做什麽,居然一馬當先沖了過去,在家丁們的重重攔阻中,将手上的棒子甩了出去,朝着兩個主人飛了過去。
安順伯夫人聽到腦後傳來的風聲時已經來不及,只是将安順伯推到了一邊,自己卻被狠狠地砸中了頭,當即倒了下去。
柳家來人立刻就傻在了那裏。
這件事的影響太大太惡劣,所以,就算是難得的假期,皇帝也不得不召集了一批大臣過來,将柳家的事情拿出來讨論讨論,應該怎麽處理。
最後的結果不言而喻。
辛若黛再次見到柳安福的時候,正值二月初綠色開始冒頭。他穿着素色的粗布衣服,肩膀上還系着白布,站在前往北疆的隊伍中,仰頭看着她,目光溫柔。
直到走出了很遠,他還回過頭來,固執地看着這個方向。
辛若黛覺得,自己似乎想要落淚。
就算是孝期,安順伯依舊強硬地将他送了出去,就怕現在越演越烈的風潮中,他受到了影響。于是,柳安福也不得不将自己所有對母親的懷念和對仇人的恨意埋在心底,轉身跟上了去往北疆的隊伍。
他會在那裏繼續力量,等待回來的那一天。
等待,複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