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和香婆婆道別時是在第二天清早,那會香婆婆正接著露水泡花茶。
怎麽不多玩兩天再走。
小崽子想去別的地方玩,煩的我。
那你們帶些桃子路上吃吧。
小哈愣著幹嘛,找袋子。
哦好。
香婆婆裝了鼓鼓囊囊一袋的鮮桃,交到花爺手上。
小花啊,路上小心。
原來師父還有小名啊!
花爺一對眼睛瞪得努哈兒不敢再吭氣。
你自己保重身體,今年我還來的。
嗨我沒事,老婆子身子骨比你還硬朗呢。
那我們走了。
別貪玩,早些回長安。
花爺同努哈兒各自牽著自個兒的馬,回頭朝香婆婆揮了揮手。
別送了,保重。
陽光滿山,金光燦爛。
師父咱們要去哪裏?
回長安。
咱們不去別的地方了啊?
花爺上了馬,走在前頭,回長安帶兩件襖子。
啊?襖子?現在這麽熱...
小哈,還沒見過純陽雪吧。
努哈兒一夾馬肚子,上前與花爺并行,雪我見過呀,我們家鄉就有雪山呢。
你們家鄉叫純陽?
......
努哈兒忽然想起了郝率,師父,咱們是不是去找郝率玩啊?
花爺一聽,道,你要不說我還忘了那畜生是純陽弟子啊,去了看看吧,他都不一定在純陽宮,肯定四處坑蒙拐騙去了。
其實師父,我覺得郝率的命算得挺準的。
那是,他就坑的你們這種無知小輩,要連你們都不信那他還混個什麽勁。
努哈兒撓撓頭,問了個許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師父,你和郝率怎麽認識的呀?
花爺想想,時隔太多年,一時竟也想不起來。
我也不記得了,你自個兒去問他吧。
那你們認識多久了啊?
那可久了,少說也有二十年。
二十年啊?那我才三歲......
花爺樂了,怎麽突然問這個。
努哈兒嘿嘿一笑,我想知道以前師父是什麽樣的。
以前?花爺笑道,以前可比現在好得多。
比現在好?
那可不,以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帶了個拖油瓶,要多麻煩多麻煩。
努哈兒那能服氣嗎,師父你這就不對,這要沒我你連個抓背的人都沒有呢。
抓個背看把你能耐的,我不抓背死不了,你不幫我抓背你能活嗎?
.........
郝率一聽小道童說門外有兩個長安來的人要找他,有些難以置信。
你說誰?誰找我?
那人自稱萬花谷第一神醫,帶天策第一高手來拜訪,要師伯你出去迎接他。
郝率把手裏玄鐵寶劍一放,出房門一看,漫天的雪花,也沒見下紅雨,真是千古稀客。
他們人呢?
在太極廣場呢。
努哈兒站廣場邊上看那群純陽弟子練功看得可興奮了,興到頭上在那跟著來回比劃,有模有樣的。
郝率人剛到就見一直墨筆朝自個兒直直戳來,頗有氣勢,下意識提劍鞘一擋,反手纏上努哈兒手臂,順勢就将他手上的兵器剝了下來。
郝率定睛一瞧,喲,這不是花爺的六和曲筆,努哈兒看來最近挺得寵,花爺不離身的兵器都叫他拿來玩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哎呀這幸虧是筆啊,要不這萬劍歸宗可得送我上西天。
努哈兒頓時不好意思笑笑,你們門派的功夫看起來很厲害,瞎跟著學的。
那是,我們純陽絕學獨步江湖诶你翻什麽白眼許你們萬花能耐不許我們厲害啊?
花爺只盯著他看,不說話。
郝率将他上下一打量,兩件大襖子,裹得跟粽子似的,脖子上還系著塊裘皮,遮到了鼻尖。
郝率樂了,我說你今天這麽安靜,花叢,你是不特別冷啊?凍壞了吧?說不出話了吧?
花爺用腳尖鏟了片雪就喂他。
郝率心眼就沒好過,嘻嘻哈哈不把花爺當回事,一見努哈兒就罩了件秋天的袍子,可稀奇上了,我說你不冷啊?
不冷啊,我們家鄉下雪也照樣打獵呢。
青出於藍勝於藍啊,比你師父那老骨頭厲害多了。
你們這四季都下雪嗎?
沒錯啊。
那多不好玩,都沒有顏色。
可不,要不我能天南地北到處跑嗎。
花爺站不住也忍不住了,你們純陽宮就這麽招待客人啊?站廣場上溜風?
郝率一聽就笑,沒搭腔,看了眼漫天白片的天,扭頭就問努哈兒,你剛說這不好玩是吧?
努哈兒點點頭,又搖搖頭。
诶你這什麽意思。
是不好玩,可是我這麽說出來,好像很無禮。
郝率聞言,哈哈一笑,你說你們冬天都還打獵?
是啊。
我不信,要不你獵個我看看?
努哈兒眼睛頓時就亮了,好啊,咱們去哪裏獵?獵什麽?
郝率伸手指了個方向,努哈兒一看,一座白花花的大山。
蓮花峰,咱們去獵羊。
羊?你們這冬天還有羊?
多的是,就怕你獵不到。
你小瞧我啊,我可是從小打獵長大的。
不是我說,我們這的羊可都聰明,就你這腦袋瓜子我确實不信,要不咱們現在就去一趟?
去就去,走走,帶路帶路。
努哈兒這就要跟郝率走,一回頭發現花爺臉色說多難看多難看。
師父,你怎麽不走?
走什麽走,要去你自己去。
努哈兒上去就拽花爺袖子,險些把花爺揣袖子裏的手臂拽露出來,師父,打獵很好玩的,比在屋裏喝茶好玩多了。
郝率嘻嘻笑道,別理你師父,他老了,不經凍,跟咱們走估計得凍死在山上。
花爺冷冷一笑,你可比我大,我要老了你也不年輕。
可我老當益壯呀,哪像你,裹得跟要埋了似的還直打哆嗦。
激将法,雕蟲小技。
哈兒咱們走,讓你師父一個人呆著吧。
努哈兒哪肯算了,拉著花爺不撒手,師父,你就跟我們去吧。
不去,你腦子有水我沒有,大冬天打什麽獵。
又不用你打,反正我們獵了也要烤了吃的,我們先起火,師父你坐火堆邊上等我就好了,肯定不冷。
花爺一聽,好辦法,努哈兒果然很懂他。
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吧。
郝率連連搖頭,好徒弟都讓花爺拱了。
郝率,你有馬嗎?
幹啥?
借我一匹。
好小子,獵個羊還騎馬,你是怕羊不知道你要殺它啊?
不是,給我師父騎的。
......
蓮花峰,逍遙林,鳥飛絕,人蹤滅。
花爺烤著地上燒得劈裏啪啦響的火堆,長長出了口氣,惬意得都快飛升了。
努哈兒又撿了捆樹枝回來,師父,火夠大嗎。
夠了夠了,都能烤我了。
那師父,我們走了啊。
去吧去吧。
努哈兒背上弓箭,同郝率一塊沒進了樹林裏。
雪依然在下,只是比起之前小了許多,星星點點的,伸手一接,就化了。
蓮花峰山勢頗高,站在山腰上遠遠都還能望見純陽宮,坐在那就跟白雪雕出來的一樣。
哈兒,看什麽呢?
純陽雪沒我們家鄉的雪好看。
什麽?
我師父說,中原有個地方,長年下雪,四季無色,住著許多寂寞的世外高人。
停停停,誰寂寞?要我說你師父最寂寞。
可是郝率你到現在都是一個人。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有什麽問題?
哦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你是找不到。
怎麽說得跟你師父多招人喜歡似的,回去問問你們谷裏師姐師兄,要是讓你師父給他們當夫君,有人樂意不。
努哈兒脫口就答,肯定不樂意啊,我不樂意。
走在前邊的郝率就笑了,好小子,口氣還挺橫,不過也是,你師父就是從小橫到大的,現在都三十的人了,還是那臭德行。
你跟我師父認識很久了嗎?
那可不,當年我剛入純陽門下,九歲吧,你師父小我一歲,我記得當時他是跟僧一行前輩來拜訪我們掌門,你是不知道,你師父那時候就狂得很,我見他第一眼起就不喜歡他,估計他也看出來了,問我既然這麽讨厭他,敢不敢和他比個武,小孩子嘛你知道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我就真去跟他打了一架。
努哈兒聽得都快入神了,聽到這頓時笑道,肯定我師父贏了。
嘿憑什麽這麽說?
要是你贏了我師父能跟你做朋友嗎。
郝率一噎,回頭看他,看不出來啊,你這麽了解你師父。
那是。
不過也賴我當時太年幼,腦袋裏就跟張白紙似的,你師父當時大模大樣約我到論劍峰,說什麽要在論劍峰讓天地見證我們這場決鬥,我一看他赤手空拳,我拿著劍,顯得我欺負人家,贏了也不光彩,就說要不我們用拳頭較高下,我不用劍,你師父答應了,嘿好家夥抄著筆杆子就上來了,我說他耍賴,丫跟我說定的是不能拿劍,又沒說不能拿筆,我當時涉世未深,哪裏知道萬花門下都使的判官筆,白白吃一大虧。
努哈兒樂壞了,這還真就是花爺幹得出來的事,哪裏吃虧,你撿了我師父這個朋友呢。
你倒是護你師父,不過想想他也算是走了狗屎運,能遇到你這麽個呆子。
努哈兒忽然就安靜了,不知想了些什麽,伸手拉了拉前頭郝率的衣擺。
郝率回頭看他,怎麽了?
你能多跟我說點嗎,我師父以前的事。
郝率看著他的眼神,忽然就笑,我就說他走狗屎運了嘛。
逍遙林是蓮花峰樹木草葉最為繁多的地方,長年都有成群結隊的羊群在這一帶出沒,郝率沒事的時候就來這獵只羊羔回去烤全羊,對於怎麽捕獵早已輕車熟路,帶著努哈兒就往以前自個兒常蹲的點走。
兩人坐在暗處,盯著遠處的動靜等待時機。
現在好像比剛才冷了。
你不是說你不怕冷嘛?
我不冷,只是不知道我師父的柴夠不夠。
快得了啊,我在這獵十次撿的柴都沒你這一次多,你師父取個暖還得燒山不成。
可他很怕冷...
我當然知道他怕冷,我又不是不認識他,那也用不著你這麽慣啊,以前他來我這凍成狗了也沒見凍死他。
我師父以前經常來嗎?
你覺得他會常來嗎?
努哈兒摸了摸凍得硬邦邦的鼻子,輕聲一笑,我也覺得不會。
郝率掐著指頭算了算,道,他上次來,得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啊?我都不知道。
廢話你當兵呢當然不知道。
提及從軍,努哈兒頓時面露遺憾,盡管并不明顯,郝率卻是一眼就看見了。
我長年都在洛陽,我師父一個人肯定很孤單。
郝率聞言,高深莫測一笑,這你可錯了。
啊?
你師父別的本事我不佩服,耐寂寞這點我絕對五體投地。
努哈兒沒懂,一臉茫然。
我跟你說啊,你師父能一個人呆屋子裏不跟人說話過上一年,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啥事都沒有就跟世上人都死光了似的。
可心裏總是會孤單呀。
嗨得了吧,你師父以前壓根就沒有心。
努哈兒一愣。
你師父就一個詞,怪癖,郝率說到這又開始笑,仿佛時光一退又回了十七八的年少,你可能不知道,你師父的名字不是誰給起的,是他自己起的,當年東方谷主憐他是個孤兒,便讓他随自己的姓,叫什麽我也不記得了,後來你師父懂事了,說他無父無母,誰的姓都不跟,要自己起名,藥王問他想起什麽名兒,他說他既然是在萬花谷口的花叢裏給發現的,那就叫花叢過,他這一生就跟他的名字一樣了。
郝率又說啊,當年的花爺跟誰都不親,唯獨對谷主送他的那只羽墨雕寶貝得不行,自個兒不吃肉都要喂飽那小東西,有一回還特意帶去純陽給他看,結果小家夥還小,萬花谷住慣了,一下不适應純陽的氣候,跟水土不服一樣上吐下瀉,花爺自個兒都凍得直哆嗦呢,脫了所有能禦寒的衣服,把那雕裹得嚴嚴實實的,為此還病了一場,一直到那時候他才打心眼裏對花爺刮目相看,覺得花爺其實也是個人,不是孽畜。
努哈兒聽了,說不清心裏究竟是難過花爺以前的難過,還是高興花爺現在比以前好過。
這些與他之前想象的都太不一樣,一時之間竟有千萬複雜的情緒讓他不懂訴說,這是他長這麽大頭一回難以言喻自己的心境,仿佛塞了團棉花在心裏,說什麽都不著力。
郝率說花爺這人看著要強,其實骨子裏真是什麽都不在乎,早些年他還替花爺糟心過,人生在世,何必非要和浮萍一樣無所依托,當時花爺還打哈哈,說郝率你怎麽突然這麽多愁善感,見他變了臉色才沒再笑,說別人怎麽著他不管,他此生就跟萬花谷裏的花,活著是朵花,死了就是花肥,早已有根,又怎會漂泊。
郝率被他噎得沒了話,索性也不再提,日子久了便也忘了。
這要不是你這呆子半路殺出來,我可不知還得愁多久。
郝率說完,意味深長看了努哈兒一眼,努哈兒起初還愣,過了好一會才終於豁然開朗。
那可不,現在有我了,我師父哪還用你愁。
行啊小子,臉皮比你師父還厚,不考你一考恐怕你得這麽跋扈下去。
考我?
沒錯,你師父有個心願,你知道是什麽嗎?
這我知道,死後葬在萬花谷。
非也。
啊?那是什麽?
郝率神神秘秘一笑,我也不知道。
......
花爺盯著火堆上香氣四溢的烤羊食指大動,可天寒地凍,他又不想動。
努哈兒趁熱拆了個羊腿,燙得直甩手,師父,給。
花爺想了想,當機立斷。
你拿著我啃。
诶為什麽啊?
我不想動手。
羊腿又不重!
叫你拿就拿!
.........
努哈兒瞥了眼花爺縮在袖子裏始終沒敢露出來的手,師父幹脆我撕給你吃吧。
聰明啊,我還省得自個兒咬。
郝率啃著羊蹄直搖頭,一聲長嘆。
花爺嚼著嘴裏的嫩羊肉,頗為不滿,有的吃就吃,瞎嘀咕什麽?
唱歌不行?
唱什麽?
六月那個飛雪!,好白菜都給那個豬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