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39
趙望之、顧慎行和謝清齊聚承德殿,紀成初把叫人把趙俨祇安頓舒服了,然後開始給他們講解治療方法。
“毒龍草這種蠱,一旦在宿主體內定居下來,就會趁宿主睡覺時,吸食宿主精氣,同時釋放它的毒性,一直到宿主死去,它才會出來,尋找下一個宿主,或是被它的主人收回去。”
“我有一種藥,可以做到假死。服下這藥後,人就跟死了沒有什麽區別,借此可以騙過蠱蟲,讓它自行從陛下體內出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本來這種藥,服下多少,什麽時候能醒,我都是可以控制的。可是蠱蟲什麽時候能出來,我可算不出。因此,我們需要先給陛下服下一丸藥,讓他進入假死狀态,然後每一天服食半丸,直到蠱蟲出來。”
“這個辦法的危險之處就在于,”紀成初大概是一直說話說得口幹了,這會停下來掃視了衆人一眼,才繼續說道:“危險之處在于,如果蠱蟲一直不出來,我們便要一直給上喂這種藥。如此一來,就怕到了後來,不僅蠱蟲,連上自己的意識也認為自己已經死了,而再也不肯清醒過來。那樣的話,他就真的沒救了。”
“如此會怎樣?一直睡過去?”趙望之蹙着眉頭問道,這麽一說這個方法果然兇險,不知紀成初的五成把握是如何算出來的。
紀成初搖搖頭:“那樣的話,可不是沉睡,而是,上實實在在地崩了。”
一席話說得在場三人心驚肉跳。良久,謝清才聲音幹澀地問道:“那這藥,能不能隔幾天停一回,讓他緩緩?”
紀成初搖頭:“不行,一旦蠱蟲覺得宿主死而複生,就會更加珍惜這個生存環境,從而往他體內更深處轉移。再要驅除,就難上加難了。”
紀成初難得端嚴一回:“諸位想好,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上服下第一枚藥丸起,就停不下來了。最後上能不能醒過來,全憑他自己。”
三人沉默
“諸君還有什麽要說的麽?如果沒有,我要開始用藥了。”良久,紀成初打破了這令人心焦的沉默。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左右沒有活路,不如死馬當活馬醫。三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這事就是早死早超生趕緊開始好。正待紀成初準備拿藥時,王春從殿內出來了。他對謝清說:“公子,上請你進去一趟。”
“阿元。”謝清輕輕推開殿門。
殿外的光線照進幽暗的寝殿,趙俨祇逆光看去,謝清的輪廓被鍍上了一層柔光,行雲流水間更添天人風姿。趙俨祇幾乎看得呆住了,謝清已經走到他面前時,他還在貪婪地盯着謝清眉目如畫的臉。
三千青絲熠熠生光,鳳眼修眉顧盼生姿,峨冠博帶宛若谪仙。謝清的面部輪廓比趙俨祇要柔和許多,這樣一個人,在朝國容,在軍軍容,可清歌換酒,可殺伐決斷,怎麽能叫他不着迷。
“阿元?”謝清見趙俨祇愣愣地沒反應,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句。
“懷芳,”趙俨祇示意謝清坐到他身邊。他拽着謝清的手說道:“懷芳,我馬上要睡很久啦。你讓我多看一會好不好?”
“好。”謝清一陣心酸,也不知這一次是生離還是死別。他順從地在趙俨祇身邊坐了下來,任他握住自己的手。
“懷芳,你大婚的時候,我……懷芳,你怪我麽?”
謝清聽了這話,不由得渾身僵硬。這是謝清的心病,幾年來他一直在騙自己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他和趙俨祇還是當初的君臣知交。那是他心底最難以啓齒的噩夢,卻被趙俨祇這樣突兀提起,這使他不由自主地像刺猬一樣豎起全身的刺。
感受到了謝清的僵硬,趙俨祇心裏一沉。這些時日他們同吃同睡,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得償所願了。其實這又有什麽難理解,懷芳那麽疼自己,他見自己病成這樣,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就說現在,他全身都僵直了,卻依然克制着自己沒把手從他手裏抽回去。
趙俨祇隐隐覺得自己還能再努力一把。
“懷芳,你就聽我說這一回吧。”趙俨祇語氣哀懇,令人動容,果然,謝清聽了這話強笑道:“陛下說吧。”
又變成陛下了,趙俨祇無奈地笑了笑。不過現在不是介意這些小事的時候,趙俨祇決定趁着自己難得病重的機會,給自己撈點福利。
色是刮骨鋼刀,古人誠不欺我。
“懷芳,你知道我小的時候吧。整個廣明宮裏,除了父親,沒有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人。就連從小侍奉我的平安都是……唉,不提他也罷。現在想想,遇到你之前的時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父親不敢疼我,怕他一眼看不見我就被人害死;那時的幾個太子太傅,可沒法跟先生比,”趙俨祇嘲諷地笑了一下,“我一個沒有生母,又不得父親寵愛的太子,他們只想離我遠一些。”
“後來,我終于有了你。你可以天天陪着我,保護我。我小的時候只能依賴你,只能相信你。直到現在,終于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懷芳,不管我以後有多少良臣名将,我都只能信你一個。”
“懷芳,你叫我怎麽去愛別人。”
謝清低垂着眼,不動不說話。趙俨祇等得心焦,卻也知道,他此時什麽都不能再說,他必須等謝清一句話,無論是什麽都好。
良久,謝清才語無倫次地說道:“你,我,我不知道你……阿元,可是我們是君臣!”
趙俨祇短促地笑了一下:“君臣?我不願。懷芳,俨祗此生惟願與你共賞江山!”
謝清終于看了一下趙俨祇,眼裏是濃濃的驚慌:“陛下要臣如何?”
趙俨祇愣了一下,他看見謝清的表情,就知道他胡思亂想到哪裏去了。趙俨祇蒼白的臉上不禁綻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輕輕拍了拍謝清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安撫道:“懷芳想到哪裏去了?我再混賬,也不能折了你的翅膀啊。”
“你大婚那次的事,是我錯了。是我嫉妒你的妻子,昏了頭腦。懷芳,我對你只有尊敬和愛護,絕無半分唐突。”趙俨祇表情嚴肅:“我以前總是想,你不願意,那也沒有關系。我們都還年輕,還有十年,二十年,我總能讓你願意。可我現在可能連十天都沒有了,我總得讓你知道,我待你沒有半分輕薄。我只是愛你。”
趙俨祇的眼裏彌漫着濃濃的哀傷:“懷芳,要是這次我能活下去,你讓我愛你可好?”
謝清半晌沒有說話,趙俨祇就一直滿懷期待地等着,直到王春進來詢問趙俨祇何時開始服藥。
趙俨祇的期待一點點冷了下去,握着謝清的手一點點收緊,看向王春的眼波哪有剛才的半點溫柔。他咬牙切齒地對王春吐出一個字:“滾!”
趙俨祇這回是真失望了,滿腔熱血好似都結成了冰。他知道有些事情求不得,可他還是忍不住哀懇地求他:“懷芳,你不願意那也沒關系。你讓我對你好就行,你讓我護着你,讓我……”
“好!”謝清打斷了趙俨祇的話,堅定而溫柔地看着他:“只要你能活下來,我什麽都答應你。阿元,你不用護着我,我不是柔弱女子,不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拖累你。”
謝清那時在想,才堪堪二十歲的孩子,懂什麽天長地久呢?不過是求而不得,過段時間等熬過了新鮮勁,他自己就會放開手。自己就應了他便如何?說不定給他留個念想,倒能讓他快點醒來。等他厭棄了之後,自己就離開長安,北平也好,代郡也好,總歸還能替他守着些什麽。
至于自己,謝懷芳又有什麽是不能給趙俨祇的?
他不知道,自此之後,他所有的愛與絕望,喜樂與悲傷,激蕩與靜好,都再與趙俨祇脫不開幹系。
“阿元,早點醒來。我去叫紀先生了。”謝清應下他後倒是大方得很,起身前還拍了拍趙俨祇的手。
趙俨祇只覺得被謝清觸碰過的手背灼得發燙。這不是他們第一回肌膚相親,卻是謝清第一次主動對他做些小動作。眼見着謝清要走,趙俨祇趕緊一把拉住他。
謝清頓住身形,詫異地看着他。
一向任性霸道厚臉皮的趙俨祇此刻竟然有點羞赧,他張了半天嘴,才扭捏地對謝清說道:“懷芳,你既然應了我,那你能不能親我一下再走?”
謝清大窘,頓時漲的滿臉通紅。趙俨祇看着他的窘态,自己立刻不羞了。他拽着謝清的手,撒嬌地說道:“懷芳,你好不容易應了我,我難道不該讨些什麽?否則我要是醒不過來,豈非太虧了?”
謝清對這人的厚臉皮簡直無語。他條件反射地看了看四周,确定無人,才飛快地在趙俨祇額上啄了一下,然後一臉端嚴地落荒而逃,只是暴露在趙俨祇視線裏的耳尖有一點可疑的紅色。
趙俨祇臉上的表情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他對着謝清的背影無聲說道,懷芳,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