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7
這一幕看得趙俨祇和謝清雙雙目瞪口呆。謝清心想,自己妹妹這栽贓陷害的手段實在不高明,這也太過明目張膽了些。
趙俨祇倒是在一旁看得興味十足。他覺得他的小妻子今天給了他不少驚喜,比以往那個唯唯諾諾溫和過了頭的樣子好看多了,這樣的女人才像是謝清的妹妹。
可是漸漸地,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對了。
謝湘跌在地上就再沒起來,好像完全沒了力氣似的,兩名侍女都扶不住她;她呼痛的聲音不似裝假,臉色也蒼白的不像樣子。謝清這才慌了神。他一面跑過去把妹妹抱起來,一面打發內侍趕緊去請太醫。
謝後被送到了後殿,不多時太醫也到了,謝清立刻跟了過去。
寝殿裏這會只剩了趙俨祇和周夫人。周夫人正欲哭訴謝後明目張膽的“惡行”,趙俨祇便搶在她前面正色對在場諸人說道:“夫人周氏,冒犯中宮,欲危皇嗣,着其閉門思過,無诏不得出。”
說罷擺了擺手,讓人把哭鬧不休的周夫人帶了下去,一眼也沒看她愕然委屈的臉。
謝湘不是裝的。她是真的要生了。
謝清一聽見太醫這樣說,立刻就冒了冷汗。謝湘如今這個狀況,別說送到北宮去生産,看起來挪回椒房殿都來不及了;可是如果就地生産,抛開風俗忌諱等等都不談,勢必瞞不住趙俨祇。
謝清又是擔心又是為難,當年他孤軍深入匈奴境內,數次命懸一線時,都沒有過這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他現在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能幫他拿個主意的人,剛才全讓周夫人吓跑了。
太醫只說了句要生了就又匆匆進去了,留下謝清一個人在門外急得團團轉。正舉棋不定間,王春來找他了。
這事情看來是沒法瞞了。其實本來也不該瞞着趙俨祇,可是,早産這種事情太過兇險,他怕趙俨祇情緒大起大落,對他的病不好。
謝清一邊走,一邊盤算着怎麽哄騙安慰天子,能糊弄住一時算一時,結果趙俨祇卻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他一見着謝清,就急吼吼地問道:“阿湘怎麽樣了?”
謝清覺得他離開的這一會工夫裏,趙俨祇的臉色又更加憔悴了幾分。他忙好言安慰道:“中宮無礙,陛下不要擔心。”
趙俨祇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不信”兩個字。他審視地看着謝清不說話,看得謝清直心虛,想好的幾句謊話說的也不那麽利索了。
“這……中宮當真無礙,那個,只是,對,只是受了驚吓,一會就好了。”謝清邊說邊把頭撇到一邊,別扭地不去看趙俨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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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趙俨祇還如何能不知道他在說謊?趙俨祇勉強壓抑住心中激蕩的情緒,嘆了口氣道:“懷芳,你說實話。阿湘的孩子能活不?”
謝清吓了一跳,脫口而出道:“不不,沒有那麽嚴重,中宮只是早産。”
趙俨祇臉色鐵青,作勢就要下榻去看,謝清哪能容他這樣胡鬧。他忙把人按回榻上,連連哄勸:“已經八個月了,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你別急,春令和宜君都在那邊看着,一有消息就會報來,你躺着別動。”
趙俨祇現在這身體實在是下不了床,鬧了一陣也就算了。他把頭埋在謝清懷裏,語氣裏混雜着濃濃的委屈和內疚:“懷芳,我真沒用。我護不住你,也護不住你的妹妹和外甥……”
他不鬧着去看謝後謝清已經謝天謝地了,至于他不提那是他的妻兒卻說是謝清的妹妹和外甥這種奇怪邏輯,謝清已無暇顧及。
謝後待産的後殿熱鬧非凡,太醫、女醫和侍女出入疾行,一盆盆熱水、血水和湯藥端來端去。王春一刻三趟地給趙俨祇和謝清報信。趙俨祇全心念着謝後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眼睛都沒合一下。謝清一下怕他勞神,一下怕妹妹出事,這幾個時辰過得實在煎熬壞了。
從謝後送進後殿到現在已經三個時辰了,卻還沒有一點動靜,趙俨祇不禁着急。他自己動不了,只好催謝清去替他看看。
謝清走到後殿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來來往往的人俱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看得謝清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多時,宜君從裏面走了出來。她額上的幾縷碎發被汗水粘在額上,手上還有點血污。看到謝清,也顧不得收拾儀容,立即向他走了過去。
“公子,中宮的情況不太好。”宜君的聲音很沉,謝清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
“你且說明白,什麽,什麽叫不太好?”謝清聲音顫抖着問道。
宜君嘆了口氣:“中宮早産,不是意外,是被藥物催的,因此格外兇險。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到了這關頭,婢子得勞煩公子代問天子一句,一旦生産過程中出現意外,是保中宮,還是皇子?”
若是依着謝清的私心,自然是保住妹妹要緊;可是如今趙俨祇病情危重,就盼着謝後的孩子繼承大統呢。這事情他也不敢叫趙俨祇知道,真是怎麽都不行。半晌,謝清才咬牙道:“中宮和皇子,都不能有事!”
謝清不是霸道的人,可是這次他真不敢想有半點意外發生;他心裏其實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怕是要冒着僭越的名頭替趙俨祇決斷的。
只是,拖得一刻是一刻,說不定謝後吉人天相,什麽事都不會有。
謝清焦躁地在殿門外踱來踱去時,謝後的一個婢女跑了出來,對他躬身施了一禮,說道:“中宮請您進去一趟。”
他雖然是皇後長兄,不過要進産房這種地方,其實是既失禮又不吉利的。不過非常時刻,謝清也顧不了那麽多。他略微遲疑了一下,就跟着那名婢女進去了。
殿內彌漫着的血腥氣,叫謝清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這會謝後大概正在休息,所以有空跟他說幾句話。
謝清隔着屏風站定,就聽見裏面謝後的聲音氣若游絲地傳了出來:“阿兄,你來啦。”
謝清心中一痛,然而還是得保持語調輕快。他故作輕松地柔聲說道:“中宮召臣何事?”
“阿兄,對不起,我沒聽你話。不過,”謝後顯然不認為自己如今的狀況還能輕松應對,她嚴正地對謝清說道:“阿兄,保孩子。你知道應該怎麽做。”
“胡說!你跟孩子都沒事!”謝清聽妹妹一副交待後事的口吻覺得十分不吉利,趕緊攔下了她的話。
“阿兄,你別打斷我了吧。我,我沒力氣了。”謝後停頓了一下,屏風後隐隐傳出湯勺跟碗的碰撞聲。大概是侍女見謝後力竭,正在給她喝參湯。
“阿兄,上的身體,你是知道的。這個孩子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謝湘喝了參湯,聲音平穩了許多:“你看見他們是怎麽逼他的,他現在必須得有兒子!”
謝清何等聰明,謝湘雖然幾乎什麽都沒說,他還是從她三言兩語間推測出來了事情的原委。催産的藥物怕是謝湘自願服下的,她是見不得朝中有人三天兩頭逼迫試探趙俨祇了。她之前就對自己說過想要早點生下孩子,可是自己竟以為她是一時的主意,完全沒放在心上。謝清此時又痛又悔,聲音立刻沙啞了:“阿湘,你怎麽這麽不聽話。那些事不必你操心,有阿兄在呢。阿兄再不濟也有辦法護佑你們母子平安無憂,你又何苦糟踐自己的身體?更何況,你怎麽就知道你懷的就是個兒子呢?”
“我知道阿兄疼我,”謝後竟然虛弱地笑了,“再沒有人比你更疼我了。所以,我更不能看着上和你太為難啊。那些人,沒有一個易與之輩,上無子,他們就不會安分。阿兄,上這病那麽兇險,他一旦……大統若是落入他人之手,還有你,有謝家的活路麽?阿兄,我沒有辦法,無論如何,我都得賭這一回。”
“阿兄,我冒了這麽大的風險,你可不能讓我白辛苦。求你,保住我的孩子。”說完這話,謝後也不聽謝清反駁,就叫婢女把他趕了出去。
謝湘知道,她的長兄從不會讓她失望。
謝清失魂落魄地帶着一身血腥氣走回趙俨祇寝殿,到門口他才想起這一身味道是無論如何不能叫趙俨祇聞見的。因此他不得以又回到前殿他從前的住處換了衣服。這一來一回,就耽擱了不少時間。
謝清整理好儀容急匆匆趕回趙俨祇寝殿時,正到了謝後生産的關鍵時刻。趙俨祇顯然已經得到了奏報,緊張得不行。他一見謝清回來了,忙忙救命稻草般地拽住他的手,口中喃喃念着:“懷芳,懷芳……”
好像這樣便能安心許多。
謝清心裏一時間百味雜陳。跟趙俨祇懵懂不知,還抱有隐隐的期待不同,謝清是完完全全的擔心。他安坐在趙俨祇旁邊,其實如坐針氈,心都飛到謝湘那裏去了。
好在太一神仁慈,沒讓他煎熬太久。謝清坐了不到半個時辰,王春就一路小跑進了趙俨祇寝殿,氣喘籲籲地道賀:“恭喜陛下,中宮為陛下誕下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