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6
“陛下,周夫人殿外求見。”某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一個內侍如此通報。
趙俨祇的病是一日重過一日,這時間難得精神不錯,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謝清說着話。
謝清聽見不由得蹙了眉頭。他跟趙俨祇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的是一樣的擔憂。為了封鎖消息,趙俨祇病重期間,除了謝後沒有召見過任何一個宮妃。也有過要來求見的,都被他随便找個理由打發了。如今周夫人想見天子也算合情合理,可問題是她一個月來都安分得很,怎麽偏偏今天就坐不住了呢?
“王春,你親自去一趟,把她打發走。”趙俨祇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好辦法。周夫人是城陽侯的嫡親孫女,他絕不能由着她把自己病重的消息透露給周家人,可他也總不能把人關起來。
看來,他前幾日的那招殺雞儆猴,時效已經過了。
“陛下別勞心,臣來想辦法。”謝清不欲趙俨祇多費神。如果周夫人一定要面聖,他雖然沒有辦法在她面前瞞住趙俨祇的病情,可他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周夫人不敢輕舉妄動。可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謝清也不想對周夫人做什麽。一來有些手段用在一個深宮婦人身上讓他覺得失了身份,二來這畢竟是天子家事,他一個外臣到底不好插手太多。
王春去了多時,回來的時候面色并不太好。他有些為難地對趙俨祇說道:“陛下,夫人不肯走。臣對夫人說您正睡着,夫人卻不肯回去,說是公主實在太想您了。”王春偷眼瞄了瞄趙俨祇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硬着頭皮往下說道:“周夫人這會已經帶着公主在偏殿等了,她說,她左右無事,便等您醒來好了。”
謝清聽得連連皺眉。周氏并不是個多執着的女人,她今日這番舉動一定是出于什麽人的授意,那人大概是一定要得到趙俨祇身體狀況的确切消息。
如今敵暗我明,實在不好辦。
謝清想了想,對王春說:“春令,勞煩您去請常山王和大司馬來一趟,跟他們說,凡是可信之人,盡可多帶幾個一同前來來。”然後他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也請中宮來吧。”
謝清如此大動幹戈,打得是讓周夫人知難而退的主意。非常時刻,外臣出入天子寝殿自是無妨,可她一個宮妃等在這,叫外男撞見就不好了。此外,天子還能同諸臣議事,可以想見趙俨祇的身體并無大礙。
這是謝清一時間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辦法了。當然,如果她實在非要見趙俨祇,那就只好再勞煩謝湘給天子上個妝。到時候讓趙俨祇裝睡,只叫周夫人遠遠看一眼趙俨祇的氣色便好。
趙俨祇與謝清也算心意相通。謝清剛吩咐完王春,趙俨祇就猜到了他的打算。趙俨祇冷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道:“懷芳指望她自己走?難。周家教出的女兒,能知什麽禮?”
謝清聽得很是錯愕。趙俨祇跟周家的關系有多差他是知道的,但是并未聽說他因此對周夫人有什麽不滿。相反,周夫人是趙俨祇長女生母,一向都是得寵得很。
趙俨祇看見謝清愕然的表情,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招招手示意謝清過去坐在他的榻上,然後費力窩進謝清懷裏,對他嘟囔道:“懷芳不用給她留什麽臉面。我不管別人,我只要你高興。”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謝清也沒精神多想。他敷衍地撫着趙俨祇的背,滿心想的都是如何把偏殿的那尊大佛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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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趙俨祇對自己枕邊人的了解遠遠比謝清準确得多,而之後發生的事情也讓謝清深刻認識到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話的重要性。古人誠不欺我,有些事,果然不能只憑常理推斷。
在趙俨祇同心腹重臣裝模作樣地“議事”時——其實就是他照例在一邊養神,諸位臣工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邊進行一些休閑活動——周夫人竟然闖進來了。
謝後已經給趙俨祇上了妝。然後謝清就把妹妹送到後殿休息去了,以方便她待會要給天子補個妝什麽的。
諸位大臣正在閑适地喝茶看書簡,除了怕打擾天子休息不能交流外,這兩個時辰過得其實還真挺自在。突然,殿門外響起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麽人要硬闖,又有什麽人在拼命阻攔。
不一會,外面就響起了“彭彭”幾聲,然後諸人就看見一個宮裝女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饒是在座諸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會也都驚呆了。其實別說他們,連對周家女子的家教有深刻體會的趙俨祇都驚得半晌沒說出話來。而稍後反應過來的諸位大臣竟亂作一團,口中連連告罪,不一會就散盡了。
趙俨祇氣得渾身發抖。他心裏再不待見周氏,那也是他面上的寵妃,長女的生母,如今就像個沒教養的野女子,不顧外臣在場就這麽亂闖了進來,實在令他顏面盡失。
不過,大概到不了明日,周家女兒的無禮就會傳遍整個朝堂。到時候也足夠讓周濟川煩心一陣了。想到這裏,趙俨祇竟然又感到了幾分快意。
周夫人的樣子,倒是比趙俨祇的那些重臣鎮定多了。她以為趙俨祗休息、議事全是推托之詞,他寝殿裏最多也就跟平常一樣,有顧慎行等幾個老臣在。沒想到一下見着了這麽多人,她自己也有點發蒙。不過闖都闖了,還能當沒發生過不成?周夫人這會盡管臉上發燒,語氣卻還跟平常沒有兩樣。
“陛下的腿好點了嗎?妾想念您,阿豫也想您。”周夫人見自己的丈夫倚在別人懷裏,而那人還有意無意地擋了他半邊臉,非常不悅。
趙俨祇見她竟渾然不把剛才那場鬧劇放在心上,而且還敢給他擺臉色,不由得火冒三丈。他重重一掌拍在榻上,怒道:“朕同外臣議事,卿竟然不管不顧就跑了進來,成何體統!”
趙俨祇的那一掌是真的用了力,可也是真的不太響,以至于周夫人認為他也就是做做樣子,自己撒撒嬌也就過去了。于是她抱着女兒,走到趙俨祇榻前跪坐了下來,嬌憨地搖着趙俨祇的手,聲音甜膩地說道:“妾做錯了。可是妾只是太想陛下了啊。”
謝清覺得自己夾在人家夫妻二人之間十分無趣,身體也不由得僵硬起來。要不是這非常時刻,他真想就像剛才那些同僚一樣跑了算了。趙俨祇感覺到了謝清的僵硬,不由更加遷怒起周夫人來。
趙俨祇記得,這個女人是第二次在謝清面前故意秀恩愛了。他生怕謝清覺得自己喜歡什麽周夫人李美人的,盡管謝清看起來對這些事毫不在意,他也不能容忍別人給他的心上人這樣的錯覺。
“錯?”趙俨祇陰陽怪氣,實則一語雙關,只不過除了他別人都聽不懂罷了。“夫人既然錯了,那就回去思過吧!承德殿不是掖庭女子能來的地方,卿以後千萬記得。”
周夫人進宮許久,這大概是趙俨祇對她說的最重的一句話,她的眼圈不由得紅了。還沒等她分辨,就聽見謝後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陛下恕罪,是妾管教無方,失了陛下的顏面。”
周夫人猛地回頭,就見大腹便便的謝後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謝後剛才的話聽得她十分刺心,卻還不敢反駁。她雖然在心裏輕看比她小許多的謝湘,但中宮是小君,她再怎麽魯莽也沒膽子對中宮無禮。
謝後一改往日的溫和,說出來的話十分刻薄:“卿剛才實在失禮至極,丢盡天家顏面。若是阿豫長大了也和你一樣,就算是倒貼個爵位,怕也無人肯尚主!”
謝清雖然覺得這話句句在理,不過從自己一向乖巧的妹妹口中說出,怎麽聽怎麽違和。他想說點什麽,卻發現這個場合他的存在就已經很突兀了,更別說說話了。
趙俨祇聽謝後訓斥周夫人覺得十分爽快,他一副圍觀看戲的姿态做得十足,看得周夫人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謝湘卻沒有放過周夫人的打算,還在繼續說:“卿實在沒有做母親的樣子。我看,阿豫不如就交給我撫養,沒準還能知禮些。”
謝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立時戳了周夫人的心窩子。她霍然站起,回身指着謝湘顫抖着聲音說道:“你休想!”
趙俨祇覺得周夫人此舉除了坐實了她的不知禮外毫無意義。他不是寵妾滅妻的糊塗人,更何況他心裏實在也不寵這個妾。就在他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周夫人只是指着謝後而已。而謝後就當着衆人的面,在距離周氏一丈開外的地方,跌倒在了地上。她捂着肚子連連呼痛,一聲哀切過一聲:“卿為什麽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