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片刻,三千騎兵近了。看到這邊有人,領頭的匈奴人——看上去是個匈奴貴族的樣子——號令人馬停在據他們不遠處。
謝清看一眼那名将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那将軍直皺眉頭。
謝清低聲說:“不要緊張,不要看他們,盡量做出閑适的樣子。”
謝清的聲音仿佛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于是這些人竟然也真的惬意了起來。
為首的匈奴人不知在想什麽,既不命令騎兵前進,消滅這些漢人,也不下令撤退。謝清心裏不由得惴惴不安。他并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麽胸有成竹,只不過事态緊急,只好兵行險招,放手一搏了。
那個領軍的匈奴人是單于的次子伊丹,比起他有勇無謀的長兄,這位二王子稱得上是智勇雙全。幸好今天遇到的是他,如果是那位腦子裏根本沒有“計謀”二字的大王子的話,大概早就直接沖上來把這群人砍成肉醬了。
比起大軍列陣在前,伊丹顯然更懷疑這種怎麽看怎麽突兀的奇怪組合。匈奴人出兵從來光明正大不避人,伊丹不相信他的大軍一路疾行這裏的周軍會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只有一種可能,伊丹的瞳孔驟然縮緊,這大概就是漢人兵書上說的疑兵之計?
眼前這一百人如果真的不是誘餌的話,見到自己為什麽不跑?又為什麽連點恐懼的表情都欠奉?尤其是那個好看的男人,竟然還對自己笑!他當自己看不到嗎,那些看起來是普通百姓的人衣服裏藏的武器都露出來了,太陽一照,反光直刺眼。
伊丹遲疑的時間有點長,謝清暗喜,這個人八成是中計了。可是這位将軍似乎不夠果決啊,臨陣之機須當機立斷,遲疑這麽久,戰場上的形式早變了八百回了。“不堪帥才”,這便是謝清在生死懸于一線之時對這位伊丹王子做出的評價
左右的匈奴人已經等不及了,他們連聲催促他們的将軍,他們不理解為什麽将軍還不下令屠殺這不到一百的周軍。伊丹平時自诩頭腦清明,比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殺的族人有智慧得多。明顯就是個圈套,旁邊的那片林子裏準有伏兵,他們居然都看不出來!伊丹不由得一陣煩躁,同伴的催促反而成了他下令撤軍的催化劑。
“周軍狡詐,此中必然有詐!”伊丹終于下了結論,“撤!”
三千匈奴鐵騎竟然掉頭而去!在場的兵士連同百姓都驚呆了,簡直對謝清奉若神明。本已走到絕路,現在居然撿回一條命,甚至沒有人受傷。
謝清的心裏卻還緊繃着一根弦,匈奴人尚未走遠,此刻若是出了差錯,那才叫功虧一篑。他低聲命令道:“不要動!此刻切不可想着逃命!”
本來已經準備站起來撒丫子狂奔的幾個人又聽話地坐了下來,不過片刻工夫,這些人已經惟謝清之命是從。
匈奴人撤軍的速度很慢,謝清拿不準他們還會不會回來。這時突然城門打開,大隊人馬飛馳而來。謝清眼睛一亮,急聲命令:“百姓留守原地,其他人上馬,随我追!”
說着謝清迅速上馬,帶着那幾十人追着匈奴人去了,只不過這追擊速度比匈奴人撤退的速度還要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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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丹回頭一看,那個連盔甲都沒穿的人居然追了上來,再往後一看,黃沙漫天,估計人馬至少是自己的兩倍。他此刻愈發堅信樹林裏藏着伏兵,不然大隊人馬還遠,這幾十人怎麽就敢明目張膽地追上來?伊丹慶幸自己頭腦清醒,否則此刻被圍殲的就是自己了。
“速速撤退!”伊丹下令。匈奴人這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謝清忙止住馬。他覺得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劫後餘生,方知後怕。回頭看去,魏質已帶人馬接應而來。
魏質布防完畢準備回去把謝清放出來,不想卻撲了個空。謝清房門緊鎖,窗戶卻大開着。魏質趕忙去追,卻得知謝清點了一隊親兵出城去了,已經有好一會了。
魏質氣得七竅生煙,立刻就知道謝清是去幹嗎了。顧不上頭疼,他立刻帶人出城去迎。布防之後,城裏統共剩了一千來人,這點人馬怎麽可能是疾行而來的三千匈奴鐵騎的對手!于是魏質想了個辦法:他讓每個人在馬後面都綁了大量的樹枝,然後從大道一直奔出城去,帶起黃沙漫天,看起來就像是有許多人馬的樣子。不管能不能吓退匈奴人,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他不可能放任謝清在城外自生自滅,也不可能為了救一個人就撤去布防傾巢而出,棄整座城池于不顧。
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同謝清的計謀相疊,竟然真的吓退了匈奴人。
回城後謝清立即命人急去桑乾傳書司馬鳳,匈奴人犯邊,雖已吓退,恐有反複,請太守早作準備。
魏質臉黑得厲害,一句話不說,但一直跟在謝清後面半個馬身的地方,好像唯恐他錯一個眼神這祖宗又出什麽幺蛾子。謝清竟然被他弄得真的有點愧疚。
謝清不是不怕。第一次對上真刀真槍的匈奴人,他一個文弱書生清貴公子,怎麽可能不害怕;然而百姓何辜,匈奴鐵騎近在眼前,難道真的能放任他們在城外毫不知情嗎?謝清搖搖頭,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的。
一行人走到謝清臨時居所,魏質黑着臉跟着謝清走了進去。謝清忍不住打了個哈哈:“仆家裏飯菜粗鄙,若足下不棄,不如用過晡食再走?”
“不敢勞煩先生。”魏質陰陽怪氣地應道。
魏質特別鄙夷故意文绉绉對他說話的謝清。他在城頭看見匈奴騎兵的時候,簡直想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雖然一開始見不慣謝清病恹恹的樣子還硬來守邊簡直給人添麻煩,但幾個月相處下來,謝清滿腹經綸,謝清才華橫溢,甚至謝清鑽牛角尖練習騎射的堅持,都讓他心生敬佩,已經完全把謝清當做朋友了。如果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朋友殒命他鄉,魏質會內疚一輩子。更不用說他還得面對皇帝和謝家的怒火。
見他肯說話了,謝清總算松了口氣。他賠笑着對魏質說:“濟仁不要生氣了,清賠罪便是。”
謝清翩翩公子溫潤端方,魏質這莽人還真跟他生不起氣來。雖然臉色還是怎麽看怎麽不豫,但還是跟謝清走進了屋裏。
“懷芳,以後不要以身犯險。你要是真在這邊出了事,叫辛绾怎麽跟謝相和夫人交待?”聽了這話,謝清頓時錯愕了。
第二天辛绾就趕到了代郡,見着謝清也顧不上禮儀尊卑,把他好一頓數落。謝清唯有連連苦笑賠罪,保證下不為例。
原來司馬通一見奏報立刻驚出一身冷汗。皇帝陛下捧在手心那麽多年的人,自己連碰都舍不得碰一下,卻一送到代地就死在匈奴人的鐵蹄之下。司馬通想想就後怕,那樣的話他大概還是自裁好一點。自己自是不可能放下一應事務日日跟着謝清的,想來想去,司馬通連夜跑到謝清府上去見了辛绾,直接給她看了密報。
作為趙俨祗的心腹近臣,司馬通知道辛绾不只是個侍女,更是天子身邊最得力的死士之一。辛绾看過密報後差點哭出來。兩人商議後決定從今往後,由辛绾寸步不離地跟着謝清。辛绾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她實在是害怕趙俨祗醋性大發,結果被司馬通一句“難道我跟着他天子就會放心點嗎?”給打發了。權衡了一下,天子吃點醋總比他心愛的人折在這,讓他遷怒所有人好。
謝清已經從後怕中緩過來了,取而代之的是偌大的成就感。他覺得自己第一戰雖然沒能立什麽功,但好歹帶着幾十個手無寸鐵的莊稼漢從三千匈奴騎兵眼皮底下全身而退,這對于一個門外漢來說應該還算不錯吧?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提這回事,謝清只好默默地誇獎自己一下。
他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緊鑼密鼓地張羅着“如何更加嚴密地保護謝校尉”這件事,根本沒人有那個閑心對他表示贊美。實際上他這一戰就算對于百戰之将來說也稱得上是相當精彩。謝清不知道,他今日一戰成名,将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後世對北平襄侯謝清的評價莫過“宅心仁厚、天縱奇才”,便是由此而生。
其實還是有人對謝清大加稱贊的,只不過他聽不到罷了。顧慎行和趙望之得知此事後大贊謝清雖然尚嫌稚嫩,但已呈大将雛形,假以時日,帝國雙璧未必後繼無人。至于謝清九死一生兩人則完全沒放在心上,而是忙着彈冠相慶,哦不,是把酒遙賀,慶祝自己離撂挑子享受安樂生活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不過這種完全出于私心的慶賀注定無法長久:趙俨祗收到奏疏後,即刻召常山王和大司馬入宮共商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