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三月春風已有暖意,趙俨祗半真半假地醉在謝清懷裏,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只曬着太陽吃魚的貓。可苦了謝清。趙俨祗拱來拱去不肯好好走路,謝清只好半抱着他。一段路走的謝清滿頭大汗,趙俨祗倒是惬意得很,恨不得一輩子這樣走下去才好。他眯着眼,覺得今夜月色朦胧,萬籁俱寂,端的是絕好的景色。
臨近趙俨祗的寝殿時,漸漸有陣悠揚的琴聲入耳。調子無悲無喜,和着今夜月色,只一味靜谧,聽着實叫人安心。謝清不由得頓住腳步,調笑道:“陛下哪裏得的佳人,彈得這樣一手好琴。還藏着舍不得給人看。”
趙俨祗也聽見了。他新得的三個男孩子稱得上是色藝俱佳,聽雨善辭賦,長風歌聲好,長相有些像謝清的流雲彈的一手好琴。這會趙俨祗默默地驚出一身冷汗,早就歇了吃豆腐的心思,暗自後悔自己貪圖一時痛快叫謝清送自己回寝宮。說什麽舍不得,他哪裏有膽子叫謝清看見流雲。
一個肖似自己的男寵……趙俨祗只想想就頭疼,這叫謝清見着了不知道要惱怒成什麽樣呢。
從前殿到清涼殿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大院落,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并幾間屋子,清靜雅致,是趙俨祗給那幾個男孩子住的地方。此時趙俨祗由衷地期盼着他們都安安靜靜在房裏呆着,千萬起興出來看風景,尤其是流雲,那琴聲最好是從他屋裏傳出來的。
不過,天不遂人願,不幸流雲就在院子裏彈琴。
流雲就在一棵大柳樹下席地而坐,剛巧有塊平坦的大石供他放琴,旁邊種滿了海棠花,這時節正是半開不開,景致好的不得了,卻,也顯眼的不得了。
謝清楞了一下,很快釋然。皇帝樂意養幾個男寵實在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他願意藏着掖着自己也實在沒必要不高興。不過既然可巧碰見人家房裏人,自己就實在沒必要再杵在這礙事了。而且,趙俨祗實在太重,他累的也不輕。
流雲聽見有人來也吃了一驚,看見是天子就更吃驚了。然而吃驚歸吃驚,禮數不可廢。沒等謝清開口,他就已經迎上來了。
謝清和流雲俱愣住。趙俨祗暗嘆流年不利,心裏罵自己鬼迷心竅,怎麽就能把人帶回來呢。他現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于是裝作醉得厲害,又往謝清懷裏拱了拱。
趙俨祗安慰自己,這樣他就看不見謝清的臉色了。不過謝清幾乎是把他硬拽出來塞給流雲的,聽着謝清那句生硬的“臣告退”,可以推測他的臉色大概不怎麽好。
可憐皇帝陛下有心訓斥他這小男寵,可到底沒道理。人家乖乖在自己的地界呆着,總不能不許人上院子裏逛逛吧?最重要的是,他看着這張肖似謝清的臉,實在舍不得遷怒。
趙俨祗一個人默默吞着苦水,心想自己大概是前後五百年最憋屈的皇帝,沒有之一。
今夜趙俨祗心情糟的沒心思寵幸宮妃,于是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此時他悶悶地在寝宮裏喝着酒,叫流雲在一邊彈琴。
他自覺今日酒喝得不痛快,醉得不盡興,以至于自己只敢親了他一下,不然要是能再多占點便宜,等送到這沒準流雲已經收琴回房了,也就不會有後邊的事情發生。想來想去,趙俨祗把他今天所有不順心的事都歸結為:酒喝少了。
所以半醉的皇帝陛下又開始糟蹋着流雲的琴聲,喝起了第二頓酒。
Advertisement
不得不說,桂酒真香,而,這琴也好聽。
流雲對趙俨祗不敢有半分違拗,叫他彈琴他就在一邊規規矩矩地彈琴,一曲接着一曲,曲中間隔都少得很。可是現在皇帝陛下已經醉得攤在案幾上了,他再接着彈琴是不是有點忒不成話了?
天人交戰了一番,流雲覺得還是應該先把皇帝扶到榻上比較正常。
趙俨祗實在不輕。流雲那小身板能把趙俨祗弄到榻上實在是超常發揮了。可趙俨祗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堅持保持着個坐姿不肯躺下。流雲無奈,也管不得他聽不聽得懂,柔聲勸道:“陛下到榻上去睡吧,夜裏風涼,您喝了那麽多酒別吹着了。”
唔,這是他們都散了,懷芳來叫自己休息了。看來,蠢事還沒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下一刻,趙俨祗猛地将人拉進懷裏。
此時的趙俨祗對天發誓,他真的只是想多磨蹭一會,省得叫謝清正撞見流雲。可是當發現懷裏的人十分順從時不禁大喜過望,多年求而不得的欲念在他觸到身下那人的唇時終于潰不成軍,以至于之後發生了什麽,跟他原本的設想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趙俨祗第二天早上是難受醒的。
再好的酒也禁不住他那個喝法,宿醉後的頭痛是難免的。趙俨祗一早昏昏沉沉頭疼欲裂,一醒來雖然覺得極累,卻難受得再也睡不着了。他不禁捂着頭呻吟出聲,剛想叫人,身邊卻伸過來一只溫涼白皙的手,撫在了他額上。
趙俨祗被震驚充滿了脆弱的小心髒,再也顧不上難受了。
依稀留在腦海裏的幾個片段,都無一例外地寫着“酒後亂性”四個大字。趙俨祗糟心得不敢看身邊的人,然而那只撫着他的手,僅餘光便可見腕部那個泛青的指印,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昨夜他是如何荒唐肆意。
趙俨祗想,這回他徹底不用見謝清了。
然而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怪不得旁人。而且從某些痕跡上來看,他身邊的那個人昨夜應該過得并不好。趙俨祗再次認命地獨自吞苦水,并強顏歡笑地打賞下去。
流雲垂着頭看不出一絲表情,趙俨祗也沒那個心思去研究。昨晚的輕憐蜜愛萬般溫存與現在的敷衍反差實在太大,盡管趙俨祗昨天一直喚的都是“阿清”。流雲閉上眼掩住所有情緒,珍寶那樣耀眼,像是在嘲諷他。
幸好那天沒有大朝,否則當真是要應驗“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趙俨祗在自己寝宮窩了一天,連政事都是挪到這裏解決的。
無他,他實在還沒想好怎麽面對謝清。
昨天謝清應該是拂袖而走,想來氣的不輕。趙俨祗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一直拖到謝清來見他。
趙俨祗聽聞立刻斂衽正冠,唯恐再有絲毫失禮,唐突了他。
謝清沒半點興師問罪的樣子,事實上,他也沒這個打算。他昨天回去是氣悶了半天,可他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自己生氣究竟是因為趙俨祗養了男寵還是因為趙俨祗養了個長得像自己的男寵,想着想着就睡了過去。一覺醒來覺得自己煩心得實在沒有道理,還有大把的正事沒做呢。
他這回來見趙俨祗,是因為早上見着了顧偃的奏疏。
代王遷為廣陵王後,趙俨祗緊接着把周融一并調到了廣陵。代地畢竟駐紮了十萬鐵騎,怎麽也得放個自己放心的人才行。想來想去趙俨祗就把顧偃弄了過去。依着他的想法,顧偃雖然一直沒幹過将軍這行,但是從他父親顧慎行當年打得匈奴沒半點還手之力這點來看,文臣未必就打不了仗。而且虎父無犬子麽,顧慎行的兒子再怎麽也差不到哪去,所以趙俨祗當時還真挺看好顧偃的。
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血統論真是要不得。有個天縱奇才的父親,不代表顧偃就真的是那塊料。
顧偃在冗長的奏疏中一板一眼地彙報了他到達代地以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事無巨細。不必說真正的行家,就是在謝清這個半吊子眼裏,那些事也只能用“不忍直視”四個字來形容。奏疏的末了顧偃委婉地表示為了國家安危還希望皇帝陛下能把自己調回來接着當他的廷尉,至于辜負了天子的期望,偃唯有謝罪一途。
“……事情就是這樣,還請陛下早做決斷。”謝清一板一眼,禮數周全,全無平日的親近。
趙俨祗心情正低落,根本懶得想顧偃的事,可他也知道軍情不容緩。權衡了一下,說道:“一時無法,那便請衛将軍司馬鳳辛苦一下吧。着其子司馬通同往,老将軍不必久留邊疆,待上一年半載,等司馬通熟悉了一應事務,便叫老将軍回來。”
衛将軍司馬鳳不是趙俨祗親信,早年卻是顧慎行部将,且為人忠勇剛直,将守邊之事交予他完全可以放心。況且其子司馬通與趙俨祗過從甚密,二人早在趙俨祗為太子時便稱得上臭味相投,待邊境的事移交給了司馬通,代郡十萬鐵騎便算是徹底握在趙俨祗手裏了。
謝清自然無異議。不過——
“諾。臣即刻準備。不過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趙俨祗聽了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心想謝清居然願意提要求大概就代表他不計較昨天的事了。皇帝陛下話裏幾乎帶了讨好的意味:“懷芳盡管說。”
可是謝清的話卻叫趙俨祗勃然作色。
他說:“臣請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