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趙俨祗想了想,低聲問謝沅:“卿帶朕來的這處莫非就是章臺伎館不成?”
謝沅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他頗為糟心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也低聲回過去:“陛下,臣雖不才,些許家伎還是養得起的。那地方不幹淨,臣要是帶陛下去了,回頭父親知道了就得打斷臣的腿。”而後謝沅又看了看眼前的宅子,更加郁悶了:“這處宅院明明是臣自己住的地方,陛下怎麽就能看成伎館呢?”
趙俨祗快意地聽到謝沅語氣裏透着幾分切齒,算是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
謝沅加冠後立刻在外頭置了幾處宅院,沒事絕不回家住。他尚未娶妻,家裏倒是有幾個侍妾,他都不放在心上,天天在外頭同一群狐朋狗友混跡,怎麽出圈怎麽玩。謝相整日見不着他,根本不可能有功夫專程把他叫去說教,因此自從謝沅不大回家後,日子過得可謂相當舒爽。
就說如今他宅院裏養的這些人,打死他都不敢帶回家去。
謝沅的這處宅院比謝清的大不少,裝飾也很不同,一樣舒适,卻更加華麗。趙俨祗在正座坐定,就見謝沅對管家耳語了幾句,然後管家應諾離去。
謝沅家的酒不錯,這是趙俨祗第一個想法。招待客人二話不說上酒的,謝沅也算別出心裁。不多時,幾個美人魚貫而入。
是美人沒錯,可是都是男孩子。
本朝不禁男風,王公貴族養幾個男寵絕對沒人诟病。事實上,不管是不是真好龍陽之道的,家裏總會擺那麽幾個男寵。至于貴人們之間流傳的那些風流韻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卻沒人教過趙俨祗這個。他年紀尚小,子嗣就成了壓在他肩頭的一座大山,說來也真是可憐。別說乳臭未幹的皇後,後宮的那些美人楚腰雲鬓風流婀娜,他卻哪個都不喜歡。于是謝沅那日就說要給他換換口味,一點大的孩子別老強迫自己幹不愛幹的事。
幾個男孩子上前來一一見禮,趙俨祗便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說起來,謝沅養的這幾個男孩子個個都好看。清俊的,妩媚的,乖巧的,可謂總有一款适合您。趙俨祗突然産生了一個不恰當的想法:要是謝沅開個伎館,準能日進鬥金。不過就算自己是皇帝,這番話也是不能說出口的,否則就實在太無禮了。
現在站在趙俨祗跟前的這個,真是漂亮得沒話說。風流天成,俊美無俦,身上沒一絲風塵氣,大概當年楚國宋玉也不過如此。趙俨祗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不自覺地開口問道:“這是誰?”
這人身形與謝清一般無二,連眉眼間都有五分肖似。一時間趙俨祗以為自己藏得嚴實的心意已袒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回頭看看謝沅,卻見他神色未變,莫名地心就松下來一半。
謝沅大概真的不知道吧。要不怎麽連語氣都是漫不經心呢?他品着杯中美酒,心思一點沒放在美人上面,随口回趙俨祗道:“這個啊,大概叫流雲吧。陛下喜歡?”
說着離席來到趙俨祗面前,跪坐在他旁邊,低聲說:“陛下真好眼光,流雲可是我這些美人裏最好看的一個。不過您要是喜歡,帶回去便是。要是還有看中的,一并帶走,都是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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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俨祗心裏五味雜陳。他一面覺得一個男寵卻長着謝清的形貌實在亵渎;一面又不可遏止地要為自己尋個發洩的出口。天人交戰了半天沒結果,最後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先把人帶走。放在謝沅這裏,他要是萬一送了別人,趙俨祗覺得自己更加難以忍受。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趙俨祗又随便挑了兩個順眼的。就算如此,走的時候也是懷着做賊心虛的心情。
送走了趙俨祗,謝沅忍不住冷笑。皇帝陛下對長兄存的什麽心思,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麽?他覺得皇帝陛下不會讓自己失望;做慣天下共主,又怎麽可能會一直壓抑着自己的執念。早晚有一天,他會忍不住對謝清下手,而自己,只不過是提前幫他做做準備而已。
趙俨祗回了廣明宮,思來想去決定在承德殿後殿劃出一塊地方專門安置這幾個人。承德殿是皇帝專門的居所,前殿可議事、召見外臣,另有供需要值夜的侍中專門居住的地方;後殿專供皇帝起居。一般來說,後妃是不能來承德殿的,所以這地方說到底不算後宮。把男寵養在這,不與宮妃碰面,也算方便。
趙俨祗把這事交給了王春。王春拿捏不準主上的心思。要說不上心,吃穿用度都是上好;要說上心吧,把人帶回來就扔在一邊不管了可是怎麽回事?因此他只好頗為頭疼地找了專門教導的人,東西不虧也就罷了。反正人扔在那也不會有人找他們麻煩。
趙俨祗有時候會把人招來解解悶,卻從不碰他們。尤其告誡他們沒事最好別出了自己的地方,特別嚴令他們無诏不得出現在前殿。至于皇帝陛下這道诏令完全是因為心虛,則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然而還是出事了。
三月上巳節,尚無子嗣的趙俨祗自然要大張旗鼓地祭高禖。然後就在渭水邊痛快地玩了一天。金烏西墜,趙俨祗回到宮裏仍不盡興,于是又诏心腹近臣宴飲了一番。酒行正酣,司馬通便擊着缶高歌起來,雖然唱的實在難聽,諸人也不計較,趙俨祗實在高興便起身,和着大半不在調上的歌聲,跳起舞來。
不得不說皇帝陛下舞跳的着實不錯,三兩步到了謝清近前,邀他共舞。謝清忙應下。殿裏都是年輕人,平時再怎麽嚴正,也都是愛玩的年紀。因此不多時,殿中諸人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一時間好不熱鬧。
等到諸人盡興散去,趙俨祗已醉了八分,倚在一邊睡眼朦胧。正趕上謝清今晚當值,本應侯在殿裏的一大票侍者都不知道哪去了,謝清只好親自送趙俨祗去休息。
細究起來,其實承德殿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今上同謝大夫在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特別不喜歡他們在一旁戳着。因此每每謝清一來,侍者立刻有多遠站多遠。今天也不例外,衆人散去後,侍者們也跟着走到遠點的地方去了。
喝醉的趙俨祗一點不好打發。謝清不叫他還好,一叫他又來了精神。偏說剛才鬧的不盡興,還要再來。謝清聽得一頭汗,人都走遠了,倒是叫他上哪再找人來陪他胡鬧。
謝清來扶趙俨祗,趙俨祗就攥着他的手不肯撒開。謝清一下就想到了趙俨祗小的時候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都黏着自己,嘴角不由帶上了笑意。
這一笑看得趙俨祗神魂颠倒。謝清錦衣素裳,更襯得人面如冠玉;鳳眼修眉,自是貴氣天成。趙俨祗癡癡看着,傻笑着念叨:“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
謝清見他醉貓似的還有心思念詩,不由好笑,便用力拖他起來邊随口稱贊:“是了,陛下高才。快回去休息了,春日裏風還涼,喝了那麽多酒別吹病了。”
趙俨祗聽得心裏無比熨帖,眼裏閃着奇異的光:“阿清,你真好看……”
謝清看着他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一點點大的肉團還不到他胸口,整天就拽着他的手,對他說:“阿清,你真好看!”
如今的趙俨祗長得和自己一樣高,少年老成,王者氣度初顯。經歷了明槍暗箭兼喪父之痛,卻益發堅忍,諾大的大周治理的不算不好;權臣在側,已知隐忍不發。他有的時候幾乎會忘記,趙俨祗不過是個孩子呢。
謝清心中憐惜,動作愈發溫柔起來,像小時候一樣柔聲哄着他:“前殿裏透風,陛下先回去歇息可好?唔!陛下?”
趙俨祗有七分醉意三分清明,謝清說的什麽他沒聽清,可話裏的溫柔他卻聽的明白。酒醉的人膽子也大了不止一倍,趙俨祗竟趁着謝清沒注意,直接将人拉進懷裏,緊接着翻身壓下,到底還沒忘用手護住謝清的後腦。
謝清頓時頭大如鬥。他不敢用力掙,生怕傷着趙俨祗;可跟個醉鬼能打什麽商量?一愣神的功夫,趙俨祗溫熱的唇就貼了上來。
滾燙的氣息還帶了三分桂酒的香味,趙俨祗的唇在謝清的唇上磨磨蹭蹭,仿佛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叫他舍不得吞掉;蹭了片刻,趙俨祗便不滿于眼前的淺嘗辄止,他托着謝清後腦的那只手用力将他壓向自己,同時伸出舌頭,想要撬開謝清的牙關。
謝清腦海裏轟的一聲。他再顧不得許多,用力把趙俨祗推離自己,高聲喝道:“阿元!是我!”
被謝清吼了一聲,趙俨祗的酒又醒了三分。他心裏委委屈屈地想着本來想要的就是你,卻不得不做出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懷芳?”
謝清總算松了口氣,忙從趙俨祗懷裏掙了出來,又把他扶了起來:“陛下醉了,趕快回去休息吧。”
趙俨祗表面順從,心裏的悲傷卻逆流成河,話說酒壯慫人膽,可到底沒成行。
作者有話要說:
1.上巳節:三月上巳節祭生育之高禖,還有祓禊沐浴、會男女等等習俗。魏晉時還演化出曲水流觞。總2.之是個重要而歡快的節日~
關于宴飲的時候跳舞,“以舞相屬”是上流社會非常流行的一種社交禮儀,舞的要求很嚴格,跳錯會很無禮。大概就是先由主人起舞,邀請其中一位客人,跳完之後再邀請別的客人這樣一直輪下去。
3.“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出自詩經淇奧。是形容君子的飾物的,不是說君子好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