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趙俨祗經歷了這雞飛狗跳的一天,一直忙到天黑都沒閑下。從今天起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吃四頓飯了,不過這會他顧不上吃夜宵,因為此時他正私下與常山王相談甚歡。
喪期禁樂,趙俨祗也沒那個心情,不過擺個簡單的家宴給長輩接風是應盡的禮數。
“怠慢叔祖父了,下回朕一定為您重擺盛宴,補上這一回。”趙俨祗這話說的真誠。倘若不是非常時期,他還真想好好招待一下常山王。
趙望之一副好長輩的樣子,慈祥地笑了笑:“陛下說哪裏話。”
雖然趙望之的形象給了趙俨祗一個不大不小的打擊,但并不妨礙趙俨祗對這位叔祖父的好感度一路飙升。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會深刻地融入骨血中,血濃于水并非空話。
所以,只有謝清注意到了顧慎行一臉古怪的表情。
顧慎行調整了一下心情,嚴肅地問道:“陛下準備怎麽處置今天的事情?”
趙俨祗滿臉的笑容立刻跑到爪窪國去了,他冷哼了一聲:“嚴懲!”
顧慎行舀了一勺湯,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恩,那個杜經是太不像話了,不嚴懲不足以平衆怒。”
“杜經?先生,我不信你看不出,杜經算什麽,他背後是周濟川,是趙辛!”少年天子憤憤不平,在從小教導自己的先生面前,所有的老成都消失不見了。
“嚷什麽。”顧慎行不緊不慢地把那勺湯喝下。“陛下,周家的事還須從長計議,眼下敲打敲打他們就可以了。”
“為什麽不行?趙辛明明不安好心,周家人沒有一個安好心的!”趙俨祗兀自不平。
“代王治下尚有十萬鐵騎守邊,才使北方匈奴人不敢來犯。妄動代王,軍心不穩,萬一給異族可乘之機,究竟是禍患。真到那時候,沒人說代王不敬君王,倒怕是有人要說是陛下容不下兄長,以致為國招禍。”顧慎行又舀了一勺湯。
“代國十萬鐵騎明明只有一萬聽命于他!”趙俨祗發現顧先生特別喜歡今天的湯,所以決定如果今天達不到目的以後就再不許廚子做這種湯。
“周家樹大根深,想要撼動非一日之功。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周家百年世族。”顧慎行滿足地喝了勺湯,“代王與周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陛下其實都知道。忍一時之氣方可成就大業。”
“周家一家莽人!”趙俨祗還在試圖據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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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行實在不欲多說,他覺得今天自己說的已經夠多了,于是轉過頭對謝清說:“懷芳,待會陪陛下聊聊。”
謝清:……
顧慎行又舀了勺湯晾着。他看着窗外的月色有點傷感地想,陛下什麽時候能長大呢,實在想回故鄉過幾天安穩日子了。他低頭準備喝湯時,發現趙望之就着他的勺子,已經先他一步把晾好的湯喝掉了。
“天不早了,慎行,讓陛下休息吧。”不知怎麽,謝清覺得趙望之笑的有點奸詐,而已經石化的趙俨祗注意力則全部集中在他的叔祖父扣在先生腰間的那只手上。
趙望之和顧慎行離開後,趙俨祗也沒心思吃夜宵了。他在謝清眼前踱來踱去,晃得謝清眼暈。
“陛下不聞鄭伯克段于鄢?”餓了一整天的謝清欲哭無淚,只好放下手中的湯勺。他深覺只有皇帝陛下了了這樁心思他才能正經吃上點東西。
“懷芳,這典故誰沒讀過?我知道,他們就能不知道?”趙俨祗還是不幹。
“當局者迷。局中人未必便看得透。”謝清堅持,“先生說的對,代國十萬鐵騎嚴防匈奴,此時不宜異動,以免給人可乘之機。邊防之事非同小可,當徐徐圖之。”
“好了我知道了,你餓了一天了,快吃點東西。”道理他都懂,就是不甘心。一旦過去了心裏的關節,一切都不是問題了,“不如,給代王換塊好封地吧。”
“慎行,此間事已了。你跟我一同回去吧。”颠簸的車裏,趙望之緊握着顧慎行的手。
“不行,還不是時候。”顧慎行垂着眼簾,半邊面龐隐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趙望之冷哼了一聲:“你擔心什麽?我看那小子跟我阿兄是一個樣子,吃人不吐骨頭,你有什麽不放心?嘿!三十年啊……”
“望之,我都知道。可我不能不管阿惠的兒子。”顧慎行疲憊地閉上眼,把頭倚在趙望之肩上。
代地貧且不安,廣陵豐美富饒,故遷代王趙辛為廣陵王,以全兄弟之義。
齊王、燕王、濟北王各益封四縣。
城陽侯周濟川益封八千戶。
至于皇帝陛下身邊的人,除了宦者令王春外,大多換成了趙俨祗做太子時的舊人。侍中郎們則皆為趙俨祗曾經的好友、心腹,謝清不必說,連當年受趙世昌所累的謝沅也在此列。
而那位在新皇繼位大典上信口開河的禦史杜經,則被下了獄。不過馬上便會趕上赦天下,所以屆時杜禦史雖然仕途無望,不過還是可以出獄回鄉另謀生計的。
新皇的三位兄長留京已久,先帝下葬後不日便各回封國去了。廣陵王趙辛走的時候趾高氣揚,倨傲的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趙俨祗也沒什麽反應。他雖然未得攝政大權,但換了塊富饒的封地也算是不錯。新皇明明知道自己要害他,還不得不大封周氏,想來是在示弱。趙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麽也好,做長兄的便容你茍延殘喘幾日又如何。
燕王趙襄恭謹如常,臨別時說了好一大段歌功順德的話,卻聽得趙俨祗直發毛。他直覺他的這位兄長的的确确不是個省油的燈,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只好小心為妙。
想起來他的另一位兄長齊王趙孝成的表現,趙俨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一共也沒見過幾次他的這位中兄,結果臨別之際,齊王什麽都沒有說,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保持着他那副常年神游天外的表情,像是對待普通的弟弟一樣的,拍了拍皇帝陛下的肩膀!
至于常山王趙望之,則由于皇帝陛下的一再挽留,大有常駐京城的架勢。
不得不說,趙景給趙俨祗留下的江山河清海晏,就算是個平庸的君主,只要不鬧幺蛾子乖乖守成都能做的不錯。可是趙俨祗偏偏不是個庸君,他不滿意。
是的,處處掣肘。
外有諸侯王自成一國,內有世家大族紛争不休,皇帝的權力實在被瓜分的有點太多了。他的意見如果不幸與幾位重臣相左,是一定沒有辦法實施的。趙俨祗年紀不大心卻不小,他想,這樣又算的上什麽君臨天下了?
比如,他的寵臣犯了錯,丞相堅持嚴懲,連他說情都被抹了面子。好吧,那是國家法度,他可以容讓。
再比如,流寇犯邊,他主張平亂而重臣皆欲安撫,到最後他也不得不妥協。好吧,那也是為國為民,他也可以容讓。
但是諸位臣工紛紛以“延綿後嗣”為理由往企圖往皇帝陛下身邊塞人這種事趙俨祗就完全不能容忍了。說什麽充實後宮,他父親送給他的各色美人們明明白白就在那擺着,可這幫人全都視而不見。趙俨祗出于某種原因對娶妻納妾這種事情頗為抵觸,因此态度頗為冷硬,饒是如此,廣明宮中也被塞了不少女人。
周家的孫女,徐家的女兒,連謝家都又送了個旁支的女孩子進來,一共七個重臣之女,個個拒絕不得。趙俨祗煩不勝煩,不僅拒絕不得,連怠慢一點都不成。在輪番幸了他的“新歡”一個月之後,皇帝陛下的臉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他甚至覺得,當皇帝簡直是天下第一窩火事。
那段時間,趙俨祗身邊的人個個小心翼翼。連顧慎行的說教都少了些。至于某日謝清侍中時不知為什麽踩了皇帝陛下的尾巴而被罰一個月不得休沐之後,衆人終于從小心翼翼變成了如履薄冰。
別人侍中時怎麽樣的謝清不知道,反正除了自己那攤事和傾聽皇帝陛下仿佛永無窮盡的喋喋不休外,趙俨祗從不用他做別的。因此連着一個月不休沐也沒什麽,除了趙俨祗每晚要臨幸宮妃前的時間暴躁些外,基本沒什麽不尋常的。
而且一個月這個時間點選得甚好。趙俨祗繼位後,謝清斷然沒有繼續住在太子宮中的道理,至于禁中,想都不用想更不是外臣可留宿的地方。謝清不想回謝家,因此在戚裏選了處小宅院,剛好一個月後方能打理好。想到這裏,謝清不禁勾了嘴角,倒了杯蜜漿晾着準備給趙俨祗。
趙俨祗監國時間不短,因此當起皇帝來上手還算挺快。只不過無休無止的文書實在讓他頭疼不已,身邊也沒個得心應手的人。每每想到這裏他都不禁嘆氣,可惜自己身為皇帝,連提拔個心腹都得備受阻力,天知道謝清其實多聰明能幹!
謝清晾好蜜漿端給趙俨祗時,他正火冒三丈地讀着某禦史關于陳家公子無過休妻的谏言。皇帝陛下根本不認識這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陳家公子,對他休妻這種事情更加沒有興趣。下一本,寫的是一堆廢話,外加對謝相長公子十九不娶的頗多微詞。
趙俨祗狠狠把盛着蜜漿的琉璃盞連同那本奏疏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