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平安開口聲音顫抖的厲害:“公子,公子都知道了?”
謝清搖頭:“我不知道,只是懷疑。我方才詐你的。”
他說完那些仿佛脫了力一般,閉目不語。而平安經歷過了被戳穿的瞬間,漸漸平靜下來。他規規矩矩從謝清磕了個頭,從容說道:“公子既然都知道了,便請告訴殿下吧。我知道,我做這事是誅了良心的,殿下要殺要剮,平安都不會有怨言。”
“平安,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謝清讨論起自己的性命時一點不在意,跟讨論晚上吃什麽一樣平常,“你是恨我嗎?那你又為什麽不殺我?”
平安猛地擡起頭來。
謝清病中體虛,實在無力聽他多說,便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插嘴,自顧自說了下去:“那藥的分量是夠的,可也要我把那盞茶全喝了才成。太子最喜歡的那只杯子我是認得的,我最多喝一口,便會叫你換杯。你明明知道,一口的分量是不夠藥死人的。”
“你從小侍奉太子,他最喜歡的杯子你怎麽可能拿錯。你分明是故意的。”
“何況你知道趙先生今日在家,你連救命的人都算好了。”
“平安,可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你明明下了毒,卻步步算着不要我的命。”
平安聽得呆住,忍不住哭出聲來,卻也不肯說一個字。
謝清溫溫柔柔繼續說:“我病了這些天,你有那麽多次機會,而我現在卻偏偏無恙。你真的想殺我麽?”
“是代王,還是燕王?”
“我雖出身良家,但實在家窮。我生父早逝,母親帶我改嫁到了現在這個家裏。繼父說不上苛待我,可也不算疼愛我。我很小便被繼父送進了周家。起初日子過得并不好,直到後來,周公子找上我,問我願不願意進宮。”
“那個時候我還什麽都不懂,誰都欺負我,叫我換個地方我自然是肯的。周公子對我說,好好幹活,不要多嘴,暫時不需要我做什麽,只是,決不能讓人知道我是從周府出去的。”
“就這樣過了這麽多年,我慢慢長大,隐約知道他們要用我做什麽。我很不安,但那邊一直沒有消息,我就僥幸以為他們已經把我忘了。直到前幾天,有個人拿着周公子的印信,給了我一包藥,叫我毒殺殿下。不然就殺了我的母親。”
“殿下這些年待我不薄,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從命的。可是我的母親,我怎麽能拿她的命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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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這事,是畜生都不會做的。可我沒有辦法。代王叫我毒殺殿下,我不能下手。因此,就想了個權宜之計。我想,如果公子中了毒,整個北宮必定風聲鶴唳,就算是代王也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動什麽手腳;而我,這期間沒法對太子下手,他想必也會寬限一二。我只想拖得一天是一天,公子,我是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平安說完,平靜了許多。他想,終于結束了,要是就這樣死了,也挺好。
謝清沉默良久,說道:“這樣吧,待我身體好些了,想辦法把你母親弄出來。可有一樣,我決不許你再近太子一步。你自己想個辦法,把自己弄遠點。要是這點你能做到,那這事就到此為止,天知地知,君知我知。”
謝清剛醒便殚精竭慮,這會已經累得不成樣子。他剛想閉上眼休息一下,便聽得重重一聲門響,以及平安恐懼的聲音:“殿下!”
趙俨祗渾身帶着煞氣,大步沖到謝清榻前,一腳踹翻了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平安:“吃裏扒外的東西,回頭再跟你算賬!”然後狠狠攥住謝清的手,力氣大得幾乎要把他的手捏碎。
“好啊。天知地知,君知我知。孤看卿半點不知愛護自己的性命。這麽大的事情,若不是孤恰好聽見,卿便想欺了天不成!”
謝清心裏悲嘆,真是命途多舛,多年不做壞事,偶爾撒個小謊都要被戳穿。臉上顯出十二分痛楚,顫聲說道:“殿下,臣的手。”
趙俨祗這會其實真不太關心謝清的手,若不是人躺在榻上起不來,他真想把這人暴揍一頓,以洩心頭之恨。不過他聞言還是松開了謝清的手,看着那人白皙的手上印着四個青紫的指印,心中竟有幾分快意。
可憐的太子殿下,一個從小侍奉的平安吃裏扒外,一個從小伴讀的謝清膽大包天,趙俨祗覺得自己真是這世上頭一號的倒黴蛋。
他鬧了一通,堵在心尖上的一口氣總算順下去那麽一點。他頤指氣使地端起溫着的清粥,舀了一勺送到謝清嘴邊,命令道:“喝!”同時又踹了平安一腳:“你說,怎麽回事。”
謝清拿嘴唇蹭着趙俨祗喂到嘴邊的粥湯,吃東西的速度慢的不能再慢。聽着平安磕磕絆絆地複述了一遍,事情跟自己想的八九不離十。
平安說完以後,粥一共也沒下去三分之一,但是已經冷了。趙俨祗恨恨地瞪了謝清一眼,只好作罷。
“孤的庶母真是教子有方。一個兒子毒死了孤的孩子,一個兒子直接要毒死孤。”趙俨祗冷笑,“周家如何?此仇不報,孤簡直罔顧君威。平安,你跟我去見父親,把你今日對我說的話,再對上說一次。孤不信當真國無法度!”說完他不看謝清一眼,扯起平安,大踏步走出門去。
謝清大驚:“阿元回來!”
可趙俨祗已經走遠了。
謝清中毒後,趙俨祗便嚴令禁止閑雜人等接近他的院子,至于寝室,更是等閑沒法靠近。謝清此時歪在榻上起不來,叫人都叫不動,直到他使勁摔碎了粥碗,才有小內侍慌忙跑了進來。
謝清已經急得喘不過氣,他斷斷續續吩咐:“去,去找辛绾來見我!”
辛绾和宜君皆出身于中下級軍官之家,入宮前便有家傳的武藝在身。昭和皇後在世時,特意為兩個兒子各選了數名天賦高的貼身侍女,并請高手調教。平時照顧皇子,非常之時可做死士。
謝清叫辛绾速往顧府,請顧先生無論如何趕去廣明宮,不論太子做什麽,盡量截住他。
可惜晚了一步。
顧慎行邊在心裏罵熊孩子邊趕到廣明宮時,平安的話已經說了一半了。他見天子精神狀态良好,正裝佩劍,鄭重其事地聽的饒有興味,只好硬着頭皮跟着一起聽,邊聽邊在心裏大罵把自己死生不當回事的另一個熊孩子。
平安說完,跪在一邊,趙景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問:“你說的都是實話麽?”
平安叩首:“臣發誓,無半字虛言。”
趙景點點頭,費力起身踱步到平安跟前,擡起他的下巴,對他說:“朕不怪你,你也算盡力護主了。朕信你。”
平安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感動得無以複加。然而下一刻,利劍穿過了他的心髒。
趙景早年曾在軍中歷練,且頗有天賦。他出劍穩準狠,手下絕無活口,現下雖然病入膏肓,但殺個毫無防備的人,依然不在話下。
趙俨祗驚呆了。不僅因為平安的死,還因為他的父親說了一句:“可惜,死無對證。”
趙景無力應付看上去失去了理智随時準備大鬧一場的兒子,事實上,收拾這個爛攤子已經耗費了他不少心力,尤其是他還殺了個人。他臉色難看得很,明顯是氣的,但是太子殿下大概是因為被寵壞了的緣故,一點沒把天顏震怒當回事。
顧慎行看他那個據理力争的架勢忙上前阻止,可惜行動永遠沒有嘴動快,太子殿下實在将快人快語發揮到了極致:“陛下,臣請法辦代王趙辛。”
趙景疲憊地閉上眼:“法辦?證據何在?”
證據?人證明明剛被皇帝陛下滅口了,當着自己的兒子和當朝重臣的面!趙俨祗那已經氣得不轉了的腦子這會總算明白父親這是力求大事化小,擺明不想處置代王。
想明白的趙俨祗不由氣苦,他連告退都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趙景氣得直咳嗽,嘶聲吼道:“逆子!你給我站住!”
盡管病重,趙景發怒時依然帝王威嚴十足,直接吼得趙俨祗停下腳步。他頓了一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回來,又委屈又倔強。
趙景一下就想到了趙俨祗七歲那年,他恨兒子胡鬧不争氣,把他帶到昭和皇後墓前跪了兩個時辰,當時,他也是這樣的表情。趙景的心一下就軟了。
“阿元,前些時候濟北王毒殺韓氏,害死的是你的親骨肉,你尚能顧全大局;這回代王的手段如出一轍,且并未害死人命,你怎麽反而不能忍了?”
“那不一樣,趙世昌害的是個侍女,趙辛要害……”趙俨祗很想脫口而出說趙辛害了謝清,好在及時忍住了,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他的父親病情加重,“趙辛要害我!”
趙景恐怕比趙俨祗自己還早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此時對兒子的耐心又生出點希望。他擺了擺手,無力地說:“好啦,我不管你是為了誰,現在還不是時候。非常時期,容不得你胡鬧,你阿兄要害你,阿翁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漢時稱父為阿翁,稱母為阿母;祖父為大父,祖母為大母。
本文設定皇帝在親近的人與不親近的人面前自稱是不一樣的~事實上漢時皇帝再非正式場合也不怎麽稱“朕”,書上一大把對話都是“我”,“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