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趙俨祗留在謝清旁邊的小內侍匆匆跑來,喜上眉梢:“殿下,公子醒了。”
趙俨祗大喜,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謝清榻邊,生怕吵了榻上人似的,用他自己都覺得不大聽的清的聲音叫了聲:“懷芳。”
于是謝清只隐約看見趙俨祗嘴動了一下。
趙俨祗專注但笨拙地一下下擦着謝清額上的冷汗,由于對此極不擅長,因此不知怎麽就把汗擦了謝清一臉。偏偏獨占欲極強地不準別人動手,嘴裏還不停地碎碎念着“沒事了沒事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情狀丢人得令顧慎行不忍直視。如果不是謝清實在太虛弱,不多時又睡了過去,一定會感受到趙俨祗處處透着不對勁。
太醫給謝清開了方子,囑咐了侍奉的人什麽藥怎麽吃,恢複期間有什麽忌口,應多吃點什麽等等之後離去。趙俨祗被顧慎行拉到一邊,還頗不甘心地看着幾個內侍擺弄已經昏睡過去的謝清。他怎麽都不滿意,一下嫌這個手重了,一下嫌那個東西用錯了,直到顧慎行忍無可忍地以“不要在這裏吵懷芳”為借口才算把這尊瘟神請走。
這會趙俨祗心落回了該在的地方,總算有餘力恨上那個下毒的無恥小人,也有心思跟顧慎行讨論這樁詭異的下毒事件始末了。
抛開企圖毒殺謝清的那個人匪夷所思的動機不說,只說這件事的可操作性。今日沒有大朝,謝清只是安安靜靜待在書房處理些日常事務,翻翻書簡什麽的,并沒有出門。太子居所雖比不得廣明宮,但也宮禁森嚴,外人想要進來下毒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給謝清下毒的八成是太子宮中人。
想到這一層,趙俨祗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他現在看誰都覺得不放心,剛平複了沒多久的心情再次焦躁起來。
“殿下別走了,晃的我頭暈。”焦躁的少年在屋裏踱來踱去,顧慎行忍不住出聲制止。“急有什麽用,如今殿下得盡快拿個主意。你我都不可能時刻守着懷芳,這種時候自然得靠殿下找個可信的人。”
“先生,孤如今看誰都不可信。”這一天裏數次被擾亂心神的趙俨祗面上已顯出疲态,所幸仗着年輕,此刻精神倒是還好。
“殿下記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尤其重要關頭,殿下若不能早下決斷,天亦不助。”
顧慎行一副擺明了不會幫他的樣子。趙俨祗狠咬着唇,強迫自己從最初的焦慮中冷靜下來。少頃,他高聲喚道:“平安進來!”
結果平安的樣子倒是吓了趙俨祗一跳。全無平日裏精明幹練的樣子,太子最為信重的內侍平安此刻面色灰敗,戰戰兢兢。趙俨祗忍不住出聲問道:“平安,你這是怎麽了?”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平安像是被吓到了一樣,撲通一聲委頓在地,差點就哭出聲來。他叩首不止,嘴裏就只會說一句話:“請殿下責罰!”
趙俨祗此刻一點也不關心平安犯了什麽事。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孤沒心思管你幹了什麽,不罰你就是。現下孤有事交代你,你起來說話。”
平安聞言平靜了一點,不過在趙俨祗眼裏依舊怎麽看怎麽不在狀态。但非常時期他顧不了那麽多,急聲吩咐平安:“你從現在起,暫且不必照管孤這邊的事務,一力照顧謝公子即可。記住,孤身邊可信之人不多,你給我收起你這副樣子,做事精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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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聽了這話又跪倒了。
這下他徹底哭出聲來了,死活不肯領命,哭得趙俨祗直想把他一腳踹出門去。不過好在他極有眼色,不多時便勉強止住哭聲,抽抽噎噎地對趙俨祗解釋:“謝公子喝的那杯茶就是臣端的。”
趙俨祗不耐煩的臉色迅速轉為凝重,在一邊假寐的甩手掌櫃顧慎行也睜開眼來。
“臣想起殿下前些時候說要看的書,就去書房取。剛好看見公子一個人在看書,身邊的人都打發走了,臣就順手給公子沏了杯茶。”
“哪知,臣拿了書剛出門,就聽見杯子摔碎的聲音。待臣回去看時,公子已摔倒在了地上。”
說完平安紅着眼圈低了頭,委屈卻堅定地說:“如今這樣的情形,殿下該叫人把臣看起來才是,實在不該再教臣去侍奉公子。”
趙俨祗和顧慎行交換了個眼色,趙俨祗急急問道:“茶壺,茶葉,茶杯,都給孤拿來!不,孤要親自去看!”
書房裏早就打掃幹淨了。謝清摔倒在地後,平安怕杯子的碎片紮着他,第一時間就叫人收了,拖到現在,找回來的希望基本沒有了。
茶葉是謝清最喜歡的那種,前幾日就快沒了,趙俨祗是知道的。平安今天給謝清沏的是最後一點。趙俨祗想起他平時總是笑謝清舉手投足間一點不辱沒世家公子的身份,只是別喝茶。無他,謝清愛喝不愛品,一喝起茶總愛跟喝酒似的一飲而盡。
趙俨祗于是出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幾身冷汗。大幸,萬幸,天幸,謝清今天就喝了一口。不然依着謝清平日那個牛飲的氣派,這盞茶喝完了誰知道人還救不救得回。
這些都說得過去,可奇怪的是,平安白天沏茶用的那個壺,怎麽都找不着了。
趙俨祗和顧慎行都覺得,毒藥八成是抹在壺上的。投毒者大概是抱着有朝一日趙俨祗拿這壺沏個茶的念頭,然後就可以順利毒死他,追查起兇手來也不那麽容易,畢竟一個茶壺不是什麽寶貝,能接觸到這壺的人太多了。可問題是,這位腦子顯然不怎麽夠用的投毒者大概沒想到,太子宮裏有那麽多的壺,等這只壺被啓用的時候說不定毒性早失效了,這樣的話他就得時常給這壺擦點毒藥保養保養;再說就算有人用了這壺也不一定是趙俨祗,招待客人拿這壺沏茶的可能性亦是很大,能想出這種低中标率的無差別攻擊法的貨色,他脖子上長的指不定是不是個腦袋呢。
可就是這麽個貨色,差點害死他的謝懷芳。
趙俨祗瞬間體會到了人世間悲歡離合生死有命世事無常。
事情到了這步算是走到了個死胡同,基本上沒法查下去了,唯有叫人搜搜那只大概早被毀屍滅跡的茶壺,萬一那腦袋不怎麽靈光的兇手沒把它毀掉呢?趙俨祗和顧慎行一致認為這事暫不宜大肆宣揚,敵暗我明不說,為了這種莽人讓病重的皇帝擔憂,實非人子人臣所為。
兩天後,謝清醒來時正是華燈初上,少年趙俨祗就守在他身旁安靜地讀着一卷書簡,手邊溫着碗常備的清粥。謝清費力地張了張嘴,聲音嘶啞難聽:“阿元?”
趙俨祗聞聲立刻把書簡扔了。
他伏在謝清榻前,輕輕握住謝清的手,語調是無從壓抑的顫抖:“懷芳,你醒了?你覺得哪裏不舒服?要喝水麽?要吃什麽?”
謝清看起來稍微清醒了點,有些吃力地搖了搖頭:“我睡了幾天?這些天是誰在照顧我?”
“是平安。這回的事太蹊跷了,別人我不放心。”趙俨祗語氣平靜了點,依舊溫柔。
“哦。”謝清緊接着追問:“那殿下的起居是誰在照料?”
趙俨祗笑了:“懷芳操心這麽多做什麽?這諾大的北宮難不成還能少你一個侍者不成?”
謝清大病之下腦子轉的也慢,他想了許久,才說道:“臣不放心殿下。”
趙俨祗心裏熨帖,臉上便也笑得開心:“懷芳安心養病,我身邊有辛绾和宜君,她們倆可能虧待了我?”
謝清嘴角勉力牽出一絲笑容:“既如此,臣且有個不情之請。”
趙俨祗心情好的能飛上天,恐怕這會叫他跟趙世昌下盤棋他都能答應,何況謝清開口。趙俨祗眉開眼笑地應下:“你說,說什麽我都答應。”
謝清不由露出一個縱容的笑容:“臣病的這些天,雖然人不清醒,也能感覺到平安照顧的不錯。殿下可否容他多照看臣些日子?”
趙俨祗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這算什麽,你愛用誰我都準,你就是叫我在這照顧你,我都是肯的。”
兩人又說了會話,趙俨祗見謝清面露疲态,便叫他歇着,自己先走了。
“平安,這些天多謝你了。”謝清面色依舊疲憊,眼裏卻閃着并不符合他身體狀況的光,“照看病人想必辛苦,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啊。”
平安低頭做事,隐約可見面色灰敗。他強笑了一下:“公子說的哪裏話。這些年公子待我們怎樣我都記得的,我出的這點力又算什麽了。”
謝清點點頭,沉吟半晌,又問道:“既如此,那你何必端碗加了料的茶給我?”
謝清語氣虛弱而平淡,說起這事來跟說“今日的菜鹹了”并無二致,平安卻瞬間驚出了一頭冷汗。
平安開口聲音顫抖的厲害:“公子,公子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