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事無常
大雪直下到了第二日寅時才停,日出後,晨曦打在雪地上面,閃着銀耀的光。
一股寒意直沖腳底,裴曉葵推開門去,見着滿院子厚厚的一層白茫興奮的笑出了聲。
雪是好東西,好似能将一切不悅與不潔全部壓下。
從屋裏搬出兩壇子小菜,将獨輪車上的積雪掃落,又簡單的在院子裏除了一條路出來便出了門去。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已有人在巷口掃門前雪。
天氣比昨日要冷上許多,自家門口到街市的這麽一會兒工夫裴曉葵覺着臉上被北風吹的幹巴巴的。
雪路難行,今日又比昨日來的更晚了一些,趙寬見着她的身影後便大老遠的奔過來幫她推車,一邊行着,嘴裏還問着:“今日天氣這麽冷,路又不好走,你且在家待着便是,又不差這一日。”
“在家裏待着哪有進項,出來能賺幾文是幾文,”裴曉葵用戴着棉捂的雙手捂在耳朵上,一說話眼前的白霧紛紛出口又迅速散去,“再說我又不是大家閨秀,在家裏待着做什麽。”
“你就該尋個好人家嫁了,一個姑娘家,出來吃這種苦算什麽。”趙寬一笑,實則趙寬對她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她是個孤女,自鄉下來,旁的便再無了解。
對此種說辭裴曉葵向來不以為然,每每聽到都要忍不住同人分辯幾句,“此話大錯特錯,誰說女子的好結果只是嫁個好人這一種,那是需得碰運氣的。唯有自己強了,才能讓自己成為運氣,不必處處去碰!”
“怎麽,你還要做一番大事不成?”趙寬轉過頭來笑着問她。
“大事許是做不了,可萬一哪日我發達了呢,就像是梁家......”話一脫口,裴曉葵方覺不對,昔日梁家如今已經不在了.....
趙寬不知梁家的事,見興沖沖的話說了一半兒便戛然而止,不禁奇怪的看着她,還等着她的下文。
裴曉葵的臉色變的很快,沒有接着話頭說下去。
街上的積雪除開之後,路上行人漸漸多了幾天,今日風光正好,除了冷些旁的沒什麽,趙寬今日的蒸糕生意不錯,蒸籠裏的熱氣陣陣飄來,迷蒙裴曉葵的雙眼。
偶爾忙不過來時裴曉葵便幫着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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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陣子後可算是得以喘口氣,趙寬又往竈裏加了把柴,等着下一鍋蒸好。
“忙了這麽會兒,餓了吧。”趙寬說着,自旁處掏出兩個方才沒賣的,将其中一個大的遞給裴曉葵。
裴曉葵也不與他推讓,接過後順勢夾了碗小菜,兩個人就坐在竈下一邊取暖一邊吃蒸糕。
裴曉葵才将蒸糕上的紅棗咬進嘴裏,便聽旁邊一側有吵嚷之聲傳來,原是兩個老婦為得一點菜攤前被人丢的爛白菜葉吵了起來。
其中一個潑辣的用力推了另一個一把,嘴裏還罵咧咧的不休不淨,大意是就這麽點白菜葉,從來都是她拾的,如今卻來人搶了之類。
另一個身上裹着破氈子,任人推搡打罵不還口亦不還手,只是在旁人去搶她手裏的白菜葉時護的牢牢的,偶爾擡起髒破的衣袖委屈的抹兩下臉,似是在擦淚。
最後菜攤主人瞧不下去了,從中調和兩句,那潑辣的婦人自是不敢得罪攤主,于是也再沒說什麽。
那老實女人便緊緊護着拾來的菜葉離開了。
裴曉葵瞧着心裏不忍,眼見着那婦人朝這邊走過來,垂眸瞧了一眼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蒸糕才想起身,便見身旁的趙寬先一步站起朝那婦人招呼道:“大嬸你過來!”
招呼了兩聲,那女人才覺趙寬是在叫她,一張毛氈遮了大半張臉,仍不難瞧出她的局促不安,遲疑着不肯上前。
見狀趙寬自蒸籠裏用竹夾夾出兩塊蒸糕出來朝她比劃,“你過來,這個給你吃!”
見他拿出蒸糕來,她這才挪動了腳步上前。
趙寬忙将蒸糕用油紙包好而後遞上去,“拿去吃吧!”
裴曉葵站起身來,瞧着身旁的趙寬面露笑意,心裏也是贊許他這作法。
那婦人鼻息輕抽了兩下,随之又落下淚來,一手抱着方才險些被人搶去的菜葉,一手接過趙寬遞過來的蒸糕,哭哭啼啼的連聲道謝。
她一出聲,裴曉臉面上的笑意逐漸凝固消失,而後定睛打量着面前的婦人,恨不得透過這毛氈将人看穿一般。
女人道謝後拿着蒸糕便走,裴曉葵忙随上去,緊跟在她身後低喚了句:“梁夫人?”
随着前面那婦人腳步頓駐的剎那,裴曉葵的心也跟着一寒。
婦人許是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會有人這般喚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慢慢回過身來瞧她,臉上的毛氈也随之緩緩下移,露出她整張臉來。
裴曉葵在看清她面容時眼睫一顫,緊接着便又脫口而出:“夫人......”
“你是......”梁夫人緩了好一會兒才将她認出來,“你是裴曉葵?”
“是,夫人,我是裴曉葵,”她笑着重力點點頭,“您還記得我......”
對于裴曉葵而言,她自心裏感激梁夫人,如今在此時重縫,竟想不到是這般場景,她一時心情複雜,說不出是喜是悲。
“好好好,”梁夫人輕嘆一聲,“想不到還能再見着你......”
“夫人,梁家的事我已經聽說了,”裴曉葵怎麽也沒想着方才與人争拾菜葉的竟會是昔日的梁夫人,不必想也能知曉現如今的處境究竟有多難以啓齒,二話不說扒掉了方才她撿來的菜葉,而後上前去攙扶住她,“夫人,這些不要了,你随我回家,我做飯給你吃。”
“你......”瞧着這辛苦撿來的菜就被這麽丢在地上,梁夫人着實不舍得,猶豫着不肯走,“不,不,舟遲還等着吃呢,這不能扔......”
“少爺?”裴曉葵見着昔日養尊處優的梁夫人如今竟會對別人扔掉不要的菜葉連連可惜,心裏像是有刀子一樣劃過,“少爺在哪呢?”
提到梁舟遲,梁夫人這才崩潰似的當街窩在裴曉葵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裴曉葵輕輕護住她,不勸不問,只等她哭完再說。
......
城外野茫白無際,裴曉葵随着梁夫人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城郊一處破廟裏,這裏年久失修,四處漏風,頭上的殘垣碎瓦難擋風雪,起初梁夫人同裴曉葵講她與梁舟遲這陣子一直住在這裏時她還不信,直到真的見了正躺在幹草上滿身傷的梁舟遲方知是真。
和梁夫人之前帶給裴曉葵的震驚如出一轍,眼下的梁舟遲緊閉着眼,臉唇蒼白,但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膚皆是淤青,腿被一只破木板禁着,血跡染透破敗的衣衫,早已幹涸成了暗黑色,人也瘦的幾乎脫了相,哪裏還有昔日鮮衣怒馬的光亮模樣。
若沒人說起,誰能将眼下這将死未死之人和當初那墨州城第一纨绔敗家子梁舟遲聯接在一起。
“少爺這是怎麽了?”身上的傷像是被人下了狠手打的,實際上這也并不難猜,這世上落井下石之人不少,他從前活的那樣肆意張揚,明面上有多少人捧着便有多少人在暗處咬牙切齒。
說起這,梁夫人又嗚咽着哭了起來,“是錢富......梁家敗落後,錢富便帶着二十幾個人來将舟遲往死裏打,還揚言說,不會将人打死,只要在墨州城裏,見一次便打一次,打到他跪地求饒為止。”
“舟遲的性子,即便将他打死也不會向錢富低頭,我将他拖着躲到這裏來時,他便已經傷的不輕了,腿也斷了,我又身無分文,只能出去撿些東西回來随便煮了喂給他吃.......眼下這已燒了兩天了也不見人醒,只怕是撐不過去了......”說到此處,梁夫人哭的更傷心了。
梁夫人自小嬌養,後嫁給梁老爺亦沒有讓她吃過半分苦,誰知她平安順遂了半生,卻在晚年時家道中落,自雲端直墜跌入泥中。
世事無常,如若風雲變幻莫測。
“那表少爺呢?表少爺的雙親不是在涼州嗎,你們何不去投奔呢?”此事出了許久,裴曉葵一直沒有打聽到趙舒恒的下落,亦不知他現在過的如何。
“我本想着帶着舟遲去涼州,可舟遲不肯,只說将我送到涼州他再去旁處,”梁夫人一吸鼻子,“這孩子心裏一直對舒恒有個結,他自然是不肯投奔的。他不肯去,我個做娘的又怎麽忍心留他一人。加上之前梁府出事,舒恒的親事也被許家給退了,鬧的他在陳學究府上亦待不得,倒也是我們連累他。我着實沒臉去涼州見我妹妹。”
這結果裴曉葵也曾暗自想過,幾經深略卻也不敢細想,如今聽梁夫人所言,倒真是倍感唏噓。
親妹妹那裏沒臉去,再不用提旁的親戚,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這場面她也曾經過,不說她也懂。
裴曉葵雙眉擰着,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心痛更多些,目光投在半死不活的梁舟遲臉上,瞧見他嘴角幹裂霜白,別提好好吃飯,怕是連口熱水都沒喝上過,一時心裏不落忍,便開口道:“若是夫人不嫌棄,就帶着少爺先去我那裏吧,必是和從前比不得,可好歹能讓你們飽食三餐。”
“少爺身上的傷還有這腿不治又哪裏能行。”
“去你那裏?”梁夫人雙目含淚,如珠閃閃,竟是沒想到在舉家落難之時,裴曉葵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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