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過來!”他坐于榻上,朝裴曉葵勾了勾手指。
裴曉葵心裏有些無奈,可是還是慢慢走了過去,眼皮垂下,極力掩飾自己的不情願。
“少爺您還有什麽吩咐?”
行至近前,梁舟遲仔細打量了她的臉色,只見眼下的烏黑有些明顯,整個人也不似平常有精神,再想到方才她躺在自己床榻上睡的那般香,便沒忍住問:“你怎麽回事兒?是沒睡好?”
他難得這般語氣同人講話,裴曉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恍惚的以為他有那麽幾分關切之意在裏的。
有些詫異的擡了眼眸,随後輕聲道:“是沒睡好。”
整個床鋪都濕的透透的,能睡好才怪,就算是炎炎夏日,到了後半夜也是微涼,加上心裏窩着一股火,到了天快亮時才閉上眼。
“我就說,若是睡的好,怎麽敢在本少爺的榻上睡成個死豬相!”
梁舟遲似笑非笑,僅這一句,便讓裴曉葵一下子打消了方才他是關切的念頭。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關切旁人呢。
她于心裏輕笑一聲,并示再言旁的。
梁舟遲的肚子這會餓的咕咕作響,在僅有兩個人的房間聲響顯得十分清晰,一時惹的裴曉葵想笑卻又不敢笑,只能将頭再壓低一分,不讓他瞧出來。
“真煩。”他捂着肚子念了一句,既餓着,口中又沒味,見了那沒滋沒味的白粥和小菜便又想吐。
裴曉葵擡眼,眨巴了兩下眼珠子遲疑了片刻,而後緩緩道:“少爺,您既然不愛吃這些,又不能吃太油的,不如奴婢給您拿些開胃小菜去吧。”
“什麽開胃小菜,你當我沒吃過府裏的廚子做的那些?”從小吃到大,他煩了。
“是奴婢自己做的,您沒嘗過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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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做的?”梁舟遲擡眼,随後有些不屑的輕笑一聲,“你做的又如何?手藝還能好過府裏的廚子?”
“自然和府裏的比不了,我只是想着少爺病中不愛吃飯,或許弄些下下飯,總比什麽都吃不下要好些。”裴曉葵覺着的确是自己多嘴了,若不是周媽媽囑咐要好好照顧少爺,她才懶的管。
那些小菜可是特意為了表少爺做的,他喜歡吃,想着下次他再來時再多給他帶些。
“那你去拿吧,我嘗嘗。”
誰料他揚脖一道。
于是裴曉葵退出門去。
回到小偏院,這會太陽正烈,陽光正曬在院中被褥上,她行上去摸了一把,想着若是到了傍晚就能幹了。
回到房中,自陰涼處取了一只小瓦罐子出來,将蓋子小心的掀了,一股獨特的香氣撲鼻而來。
這種小菜可是她的拿手絕活兒,當年娘親就是憑這腌制小菜的手藝聞名鄉裏,一到了年節,哪個不拿些東西來向娘親換上一些,凡是吃過的人就沒說一句不好的。
如今裴曉葵将娘親傳下來的手藝多加練習,再加了一些自己的改良,使得風味再上一層。
取了幹淨竹筷小心的夾了些許出來,足足一小碗,她垂下眼睫略一思忖,因為夏天太熱,怕這小菜放不住,所以做的少了些,若是都給他吃了,那表少爺就要少吃些.....
于梁舟遲身上,她還是舍不得,于是又用筷子自小碗中夾回瓦罐兩筷子。
再歸來時,裴曉葵順路去廚房取了新熬的白粥來一同端入房中。
梁舟遲瞧了桌上一小蝶其貌不揚紅呼呼的小菜擰了眉,“這就是你做的?”
“是。”裴曉葵遞上筷子,“少爺嘗嘗。”
“這顏色怎麽是紅的,你擱了辣椒?你不知道本少爺病中不能吃辣椒?”
“放了些辣椒油,為了提香,但并不辣。”她解釋着,想着今日當真是多此一舉,他哪裏能懂這小吃的好處。
梁舟遲也是餓的急了,一時又沒旁的可吃,随手接過筷子,挑挑撿撿的只夾了一小塊放入品中。
小菜才一入口,他的眼珠子就亮了起來,那不起眼的一小條放在口中,有酸有甜,鹹淡适口,嚼起來脆生生的,爽口又香,卻吃不出辣味兒來。
他忙上去又夾了一筷子放在口中,“還真的不錯,這當真是你做的?”
“是。”
梁舟遲連連點頭,随之喝了一大口粥,這白粥這會兒就了這道小菜是正好,他覺着僅就着這一小碟便能喝上兩大碗。
“你做這小菜味道倒是特別,府裏的廚子一個個的當真沒這等手藝!”言辭一向刻薄的梁舟遲難得說出這種話來。
裴曉葵抿嘴輕笑,看着他這吃相,便又想起表少爺來,趙舒恒第一次吃時,也是這般誇她來着。
不多時,一碗粥下肚,他仍覺着意猶未盡,擡眼指了只剩下微紅香油的空碟子問:“可還有?”
裴曉葵搖頭,“沒了,一共做了沒多少,天熱不敢多做。”
“這是什麽菜做的?”梁舟遲又問。
“青菜頭。”她老老實實回答。
“青菜頭......”任憑梁舟遲翻遍整個腦花兒也想不出何為青菜頭,他素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五谷不分六菜不認,問了也是白問。
管它是什麽,好吃就成。
“那你閑着沒事兒再給我多做些。”他将筷子放下,随後加了一句,“少爺若是高興了,賞你銀子!”
一聽銀子,裴曉葵心眼一提,眼前随之一亮,銀子可是好東西,她做夢都想攢夠了銀子離了梁府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那我需要上街去多買一些青菜頭回來。”
“去吧,需要多少銀子?十兩夠不夠?”梁舟遲随口一道。
“十兩?”裴曉葵一驚,她本意只是想出門上街而已,并非是同他要錢,誰知他張口就是給錢,還是十兩。
“怎麽,不夠?”梁舟遲雙眼懵懂望着她,于銀錢上,還當真是單純,不知市井為何物。
“不是,太多了......”她忙擺手道,青菜頭那種東西,買上一筐也不過幾個銅板。
“剩下的你自己拿着,就當賞你了,去衛元那取銀子吧。”懶的聽她啰嗦,梁舟遲起身,轉而回到榻上坐下,“我還要睡會兒,你出去吧。”
“那我現在就上街去買!”
她這樣說,見他也沒什麽反應,就當是默許了,腳步輕快的退出了房間。
一出門,行到石階下,一擡眼便是刺目的陽光,十兩銀子在她腦子裏反複回響,碰撞出聲,怪不得紅玉和淑兒眼珠子都漚紅了也要在梁舟遲身邊伺候,這種敗家子可當真不常見。
如今她真是見識了。
......
自入了梁府,像是裴曉葵這種幹粗活的婢女是鮮有機會能出門的,像今日這種不必告假便能出來的還是這幾年的頭一次,少爺的命令就是這府裏的金牌,想往哪邊走便往哪邊走。
她出門時特意捧了那裝着小菜的瓦罐,今日上街買青菜頭不過是個借口,她只是等不及要将這個送去給趙舒恒罷了。
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見着他,除了早日離開梁府,這便是她剩下唯一盼着的事了。
陳學究的府上離梁府不遠,只需要拐上三條街,心裏揣着盼望,腳步也快,沒行至多久便到了。
陳學究也是這墨州城裏的名人,只要入了城一打探,幾乎無人不知他府邸在哪裏。
入府報信的門房小厮行了有一會兒,不多時書良自門中出來,一見着竟是裴曉葵在陳府石階下等候便笑了,“我當是誰找我家公子呢,原來是曉葵姑娘你啊。”
“曉葵姑娘,你來找我家公子有事?”
趙舒恒氣質溫吞,他身邊的書童書良亦是向來和藹,不同于梁舟遲身邊的衛元,整日像個跳蚤,哪裏有事都缺不得他。
裴曉葵将懷中的瓦罐捧到書良面前去,“這是我新做的小菜,今日正好出門,便給公子送來。”
書良笑着雙手接過,“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公子來的那天給他的同窗們分食了你做的小菜,整整一壇子,一日就吃完了,連老學究嘗了都說好。公子昨日還想着這口呢,今日你就給送來了!”
這話裴曉葵心生歡喜,雖然見着的不是趙舒恒,可一聽他愛吃,她就已經很開心了,“正好已經腌了三日了,已經入味兒了,這時吃是最好的。”
書良掂了掂懷中的瓦罐,“好像比上次的還沉了些,曉葵姑娘做了這麽多,真是辛苦了。”
“只要表少爺喜歡吃就好,”她一頓,眼神有些飄忽不定,“表少爺在府裏還好吧?”
“好着呢,只是初來課業多些,他還有些不習慣。”
“哦。”她點點頭,本來有一肚子話想要說來着,但是想着,讓書良傳話好似不太好,于是強忍着咽下,轉而道,“我沒什麽事了,就是來送這個的,你快進去吧,我也要回府了。”
“唉,好嘞!那曉葵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裴曉葵點頭,轉而離開。
行出不遠後,聽見身後有門聲漸漸傳來,再回頭,書良已經不見了蹤影,她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眼中的失落神色一閃而過。
随後輕笑一聲獨自念叨,“我這是想什麽呢,表少爺怎麽會親自出來見人呢......”
一筐的青菜頭,只用了五個銅板不到,這東西自野外地裏挖的,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街市上随處可見,不過能将青菜頭做的這般好吃的,現在只怕這墨州城只有裴曉葵這麽一個。
不過她今日可謂是憑白賺到了十兩白銀,心情好的沒法說。
連回去的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到了傍晚時,伺候梁舟遲的差事便輪換成了旁人,她行至偏院住所,可一入了院子眼便直了,竹竿上搭着被褥,離開時瞧着已經幹了七八,這回又濕了大片,很顯然是有人在趁她不在時又進來做了手腳,這回可好,今夜便是又睡不成好覺了。
她咬着牙,心口憋悶,這種事兒是誰做的,她心裏清楚,本想着她心裏有氣,讓她把氣撒出來也就是了,怎知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弄這一套。
很是讓人惱火。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才忍了初一便來了十五,若是接着置之不理,以那人的脾性怕是鬧到明年去也不肯罷休。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這些自竹竿上抱回屋裏,而後将門重力的關了。
這些都一絲不落的落入牆後躲着的紅玉和淑兒眼中。
聽着方才那門聲重重一響紅玉得意的笑出聲來,“我看她今夜怎麽睡覺。”
淑兒自捂了嘴,“她還真能忍呢,這樣也不出一聲。”
“她向來不就是如此,她不忍又能怎樣,敢過來找我,我便撕了她的臉!”這會兒紅玉氣焰正盛,得意忘形。
......
次日晨起,裴曉葵沒有拿被褥出來曬,反正曬了也是白曬,她心裏清楚。
今日的梁舟遲氣色大好,已經不是昨日病歪歪的模樣,自打吃了昨日裴曉葵做的小菜,亦看她順眼了許多。
這次再見她,他難得沒有陰陽怪氣,“昨日青菜頭可買回來了?”
經了一夜,想不到他竟還惦記着。
“買回來了,買了不少,昨日收拾了一些,等曬幹了,便能做了。”
正說着話,只聽外門紅玉叫門。
不等他開口,裴曉葵前去将房門打開。
紅玉眼下一見了裴曉葵就來氣,二人正打了個照面,紅玉臉上本堆着絲絲淺笑,一下子陰沉了下去,裴曉葵不聲不響給她讓出路來。
紅玉斜着眼邊瞧着她,邊入了門。
氣焰盛的藏不住,正可謂是竹園一霸名不虛傳。
“少爺。”轉眼間,面對着梁舟遲,紅玉便換上了一副面孔,聲音也甜的膩人。
“什麽事。”梁舟遲問。
“您常用的一些東西缺了,我今日想去上街采買一些。”采買可謂是最肥的差事,每次都能從中撈不少銀子,紅玉最愛。
“知道了,去吧。”梁舟遲眼皮都不擡,這種事兒他根本就不會往心裏去,只随這些人罷了。
紅玉得令,淺笑着退下。
離開時再次路過裴曉葵身邊,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似是在說“你等着瞧”。
裴曉葵就像是什麽都沒看見,轉而将房門關上,而後上前來對着梁舟遲道:“少爺,你前兩日病着,出了不少汗,趁着今日陽光好,奴婢将您的被褥拆洗好了再去曬曬被子去去病氣吧。”
“嗯。”梁舟遲随口應着,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本雜書來翻着。
“在您園中曬着怕有礙觀瞻,反正奴婢也要把被面拆去洗,不如就由奴婢将被子拿回自己院中連曬帶洗,待弄好時一并給您拿回來。”
“去吧。”梁舟遲一揚手,這些話他只一聽一過。
裴曉葵說做便做。
......
午時才過,梁夫人便過來看望梁舟遲,見他身子好了許多,心中大喜,不由得同他多說了兩句。
趁着得空,裴曉葵偷偷溜回偏院,果然見得院中曬的被子又是一片濕,不過這次她沒惱火,而是将被子從竹竿上取下,抱着回了竹園。
回竹園時,周媽媽正巧出來,一眼便瞧着裴曉葵在院子裏打轉轉,忙朝她招招手道:“曉葵,這大熱天的你抱着被子在太陽底下傻站着做什麽?”
裴曉葵走上前去,一臉難色小聲朝周媽媽說道:“周媽媽,方才我去偏院取給少爺曬的被子,誰知這上面不知被誰潑了水,濕的透透的,好大一片。”
“有這種事?”周媽媽顯然不太信,随即伸手在被中翻騰兩下,還真別說,摸了一手濕,“這怎麽回事,誰幹的?”
裴曉葵垂眸搖了搖頭,“不知道。”
“天又沒下雨,好好的被子濕了這麽一塊,明顯是人為,誰這麽大膽啊!”周媽媽臉色也陰了下來。
心想着左不過又是竹園這幾個人。
“周媽媽,這可怎麽辦啊,若是少爺怪罪下來......”裴曉葵不再多說,只等着周媽媽自己去發落。
周媽媽輕拍她手背,“你別急,正好夫人也在這,這事我禀了夫人去。一個個的平日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如今卻惹到少爺頭上了,連少爺的被子也敢弄濕。”
說罷,轉身進了屋去。
梁夫人本就不滿意竹園的這些人,如今又添了一把火,梁夫人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說什麽都要把這個人給揪出來。
紅玉為人不懂收斂,肚子裏藏不住二兩油,就這兩日她難為裴曉葵的事私底下也同旁人炫耀了個遍,經不住上面有人去查,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将紅玉給兜了出來。
連紅玉本人也沒想到,明明她是往裴曉葵的被子上潑的水,怎的變成了少爺的被子濕了。
眼下紅玉正跪在堂上,眼圈兒紅着,在周媽媽面前,沒了往日的跋扈氣焰,而是一臉的楚楚可憐。
周媽媽見不慣她已不是一日兩日,也早就知道她是竹園中的一個刺頭,今日索性拿她當個引子,先将她給處理了,也算出師有名,“少爺被子是你給打濕的?”
“不,周媽媽,我今日去院中尋那裴曉葵,不小心将她曬在院子裏的被子給弄濕了,我根本不知那是少爺的!”為了自保,她只得說是不小心打濕了裴曉葵的被子,可這錯漏百出的謊話被周媽媽拆的利索,那麽大的一片,如何又是不小心三個字便能解釋的了。
進一步是她和少爺過不去,退一步便是她在園子裏橫行霸道的欺人。
左右都是錯。
“哦?那你倒是說說,這朗朗乾坤之下,那院子裏又沒水井,你是如何打濕的?可是你能耐通天,請了龍王只在那一片地兒下了場雨?”
“不是......我......”紅玉平日也算是伶牙俐齒,可是今日卻着實沒有言辭可為自己開脫,只能幹着急。
“罷了,”周媽媽瞧着她,不耐煩的嘆了口氣,“紅玉啊,其實你在竹園裏做的那些,你別以為旁人不知,你仗着入府早些,又在少爺近前伺候,整個竹園裏你都要一手摭天了,這是梁府,可不是你的府邸。”
“夫人念你也是梁府的老人了,就不将你趕出梁家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有人帶你去鄉下的莊子上,你在那待着吧。”
“周媽媽!周媽媽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千萬別讓我去莊子上!”紅玉聲淚俱下,急急同周媽媽求情。
莊子偏遠,什麽都沒有,只能在那裏做些粗雜之活,累且不說,月錢更少,還沒有油水可撈,她好歹也是梁府的大丫鬟,如今說清到莊子便清到莊子上,如此這般,即便是莊子上的人也不會高看她。
周媽媽可沒心思聽她的哭訴,此事告一段落,再不管旁的。
紅玉被趕到莊子上的事很快便在梁府上下散開,像這種事兒,近幾年還是頭一回。得了這個消息後,裴曉葵心裏的郁結一下子散開了,眉眼帶笑的給梁舟遲繃着被面,一針一線縫的十分仔細。
那紅玉愚蠢,自外頭采買回來時,見着偏院中搭着被子晾曬,還以為這裴曉葵趁她不在便偷曬被子,哪知那被面兒套的是裴曉葵的,而被裏卻被她換成梁舟遲的。
這麽一鬧,将梁舟遲扯進來,無論有何原因,周媽媽都不會放過她。
将被面兒細細繃好,裴曉葵自床榻上直起身來,只聽外頭衛元尖銳的聲音響起,同梁舟遲道:“表少爺回來了!”
“他又回來做什麽?”顯然,梁舟遲的語氣帶着滿滿的不悅,連語調都不覺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