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曉葵終于松了口氣,低着頭自榻邊行過,還未走過兩步,只聽他的聲音又自背後響起,“站住!”
裴曉葵尚未踏出房門的腳步一下子頓住,“少爺還有事?”
她微側了側身問道。
“給我拿藥箱來上藥。”人非草木,皮肉如何能不疼,方才的沖動過後,他方才覺出身上火辣辣的疼,像皮肉在一點點的往外翻着。
眼見着裴曉葵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亂轉,他怕她又在亂動什麽心眼兒,臨了還不忘加了一句,“別想着尋旁人來,就得你過來給本少爺上藥。”
裴曉葵的心梗了一瞬間,見被他識破,又不得不硬着頭皮應下,“是。”
人才一出了房間,便被紅玉一把拉了過去,直直走到角落才停下,“剛才房裏怎麽回事?”
紅玉是個好事兒的,哪裏有動靜都落不下她。
“老爺生少爺的氣,給少爺打了一頓,還捎帶着衛元。”裴曉葵長話短說。
紅玉上下打量站于她面前的裴曉葵,只見着進去什麽樣,出來還什麽樣,不像是挨了打了樣子,便歪了眼問,“老爺沒打你?”
“沒打。”她搖搖頭,并未同人講方才她躲起來的事,只怕是若是方才讓老爺看到了,連她也要一起抽上兩下。
紅玉咂咂嘴,看似一副很可惜的樣子又酸了起來,“你還真有本事,老爺連衛元都打了,卻還不打你。”
“唉,這會兒你要做什麽去?”紅玉仍斜着眼瞧她問。
“少爺受傷了,讓我去取藥箱給他上藥。”
“受傷了,”紅玉眉毛一提,怎肯放過這難得的好機會,“這種活兒你做不來,去接着掃你的地吧,我去取藥箱。”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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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麽?”未等裴曉葵說話,紅玉便一口打斷,尖牙利齒的瞪着眼,恨不得将裴曉葵生吃了,“別以為少爺點了你名字,你就能近身伺候了,你可給我安分些,不該想的你可別想。”
這話說的,讓裴曉葵打心眼兒裏想笑,卻也不當面反駁她,只乖巧的應了一句,“是,紅玉姐姐說的話,我記下了,曉葵不敢。”
“這還差不多。”紅玉瞧她像個識相的,冷哼一聲,轉身去尋藥箱去了。
裴曉葵瞧着她的背影無奈笑笑,轉身去了旁處,心想着:你當誰都将這位少爺放在眼裏呢。畢竟這世上,除了表少爺趙舒恒,她從未覺着誰更好些。
“出去,叫那個裴曉葵來!”待紅玉拎着藥箱入了房間之後,只聽梁舟遲的聲音響的隔着門板都聽的一清二楚。
紅玉委屈的縮了脖子,向來梁舟遲近身都是她來伺候的,怎的最近就像是犯了邪,非要她來不可。
今日就算是拼了命,紅玉也要硬着頭皮問個清楚,于是她大膽前進了一步,小聲道:“少爺是嫌紅玉伺候的不好?怎的非要那裴曉葵來呢?”
料是梁舟遲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出來,眼皮一跳,略有震色的瞥了她一眼,“怎麽着?本少爺用誰不用誰還得經過你同意?”
“不是,我只是......”
“滾出去,少在這裏礙本少爺的眼!”他拉長了聲調,滿嘴滿眼的厭煩之意。
到底紅玉沒繃住,紅着眼自他房中跑了出去,這般沒臉面,卻也堵了一口氣,有意沒去叫裴曉葵。
最後人還是淑兒叫進去的。
梁舟遲一見了裴曉葵,也不知怎麽回事兒,火氣就散了一半。
進了門,裴曉葵二話不說,自桌上抄起藥箱,又淨了手,朝榻上行去。
這會兒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安靜的有些吓人。
“少爺,不是說上藥嗎?”她停在他面前,将藥箱擱下。
“哦。”梁舟遲似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随後便擡手去解衣衫。
裴曉葵忙将臉別過去。
一條系帶才解開,他忽然察覺出不對,明明他才是少爺,怎的還需自己來解。
于是他身子朝後微仰,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道:“別在那杵着,給本少爺寬衣。”
“啊?”裴曉葵下意識的來了一句。
“啊什麽啊,耳朵不好用是怎的?”梁舟遲低嚷了一句。
“是。”裴曉葵艱難應下,随之掌衣在衣側蹭了兩下,這才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他們兩個從來都沒離的這樣近過。
裴曉葵更從未想過會給這位少爺解衣帶。
一時打心眼兒裏不情願。
之前這種活都是衛元來做的,今日也是頭一回由姑娘家給他解衣帶,即便平日厚臉皮若梁舟遲,此時此刻心裏也是不自在的,兩個人都默契的屏住了呼吸。
緊繃着頭皮好不容易将他那快爛掉的衣衫退了,他白花花的身形和紅通通的鞭痕皆入了裴曉葵的眼,她有意不去看,将目光別到一側去,盯着別處。
梁舟遲擡起胳膊,瞧着自己身上的一道一道細長的紅痕,心口有些泛酸,随後他趴到了床榻上催促道:“快上藥!”
裴曉葵也不啰嗦,将一旁藥箱打開,随後取了藥粉和藥酒出來,一點一點的為他擦拭。
只是背上的紅痕便有七八條,再別提手臂上的,平日瞧着梁老爺倒是溫吞,誰知動起手來亦是這樣不留情面。
裴曉葵輕點傷口,時而力道重些梁舟遲便會疼的吸一口涼氣,可除此之外,他并未再說過什麽,不過這一場下來,裴曉葵亦是膽戰心驚的。
......
在屋裏人瞧不見的角落,紅玉正坐在園子裏的假山後面掉眼淚,自打入了梁府,她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若是旁人這般罵她也就算了,偏偏是她最鐘意的少爺,一時間她有些受不了,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
淑兒在一旁有一句沒一句的哄着,時不時的舉着帕子給她擦淚,“好了好了別哭了,眼都腫了,明日可怎麽見人啊?”
“少爺從未這樣罵過我。”紅玉說着,更委屈了。
“我知道,這次也是他心情不好,才挨了老爺的打,所以才罵你的,”淑兒內裏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她要比這紅玉精明一些,關于裴曉葵忽然在少爺面前得臉的事,她也不服,可是她卻什麽都不說,只在紅玉這裏暗搓搓的拱火,“只是不知道這裴曉葵這兩日怎麽這麽受少爺的重視,當真是奇了怪了。”
“平日瞧着她不言不語的,誰知道原來是個厲害角色,聽說表少爺那頭也頗看重她呢,她只不過才在表少爺那邊待了兩日。”淑兒搖頭嘆氣一聲,“真是好本事。”
這番話淑兒不說還好,一說起來,紅玉滿心滿肺的恨都即時算到了裴曉葵的頭上,原本滿目的委屈這會兒變成了對她的恨意,也不哭了,咬牙切齒地道:“早就聽說咬人的狗不叫,她就是那不叫的狗!哄了少爺來罵我,她卻在裏面賣乖!”
淑兒眼見着她将手上的帕子擰成了麻花,心裏不禁暗喜,随後又接着說道:“若是時日長了,怕是再沒咱們兩個的容身之地了,現在她那屋一個人住着,可一直都沒進新人,依照現在她在少爺面前的勢頭來看,指不定過陣子她便睡到少爺的榻上去了。”
“只怕是改日你我見了她也得喚一聲‘葵姑娘’。”
紅玉經不得這種刺激,她更氣了。
“不成!”紅玉怒喝一句,“她裴曉葵不過是個粗使的丫頭,她憑什麽!”她直挺挺的站起身來,将眼淚擦幹。
淑兒也随之站起身來,扯了她的手臂,“你幹什麽去?”
“幹什麽,”紅玉咬了牙,“幹什麽,我能幹什麽,我得給這個死丫頭一點教訓,省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
梁舟遲上過藥後,便漸漸睡了過去,裴曉葵将藥箱收拾好,悄然退了出去。
這一覺梁舟遲睡到了傍晚,怎麽叫都叫不醒。
直到衛元看出不對來,摸了他的頭,燙的吓人。
待梁夫人許慧匆匆趕過來時,郎中剛剛給梁舟遲把過脈。
“郎中,他如何了?這大夏天的,怎麽就忽然病倒了?”梁夫人這一日焦頭爛額,早起梁老爺鬧的一場,現在還未緩和過來,這邊梁舟遲又添新病。
“夫人莫急,少爺心火旺盛,加之受了些皮肉之傷,裏外一拱,便病倒了,待我開些藥,少爺喝上兩日,熱便能退了。”
聽了郎中的話,梁夫人便覺稍許安慰,“那就好,那就好,勞您快些開方子吧。”
趁着郎中開方子的工夫,梁夫人行至榻前看望,只見此時的梁舟遲面色蒼白異常,臉頰卻燒的火紅,夢中微微擰着眉頭。
被打的這一場,只怕是傷心又傷身。
她亦是心疼的。
“夫人別擔心,少爺向來身子不錯,待喝兩天藥下去人便好了。”周媽媽瞧出梁夫人的心疼,于是在一側寬慰起來。
“但願如此吧。”梁夫人不多話,眼圈兒卻忍不住的紅了。
“對了,少爺房裏伺候的都是哪些人?”梁夫人微側了身子,故意揚聲問道。
“回夫人的話,是奴婢紅玉。”紅玉上前福身道。
随之淑兒跟上,“奴婢淑兒。”
梁夫人只微微擡眼瞧了這兩個人,于是又道:“只有你們兩個?”
“還有一個衛元,再就是她們兩個了。”周媽媽目光朝那兩個頭頂一掃,随之說道。
“竟讓少爺病成這樣,我瞧着你們兩個也不是仔細的,這園子裏可還有旁的人?”梁夫人又問。
“還有兩個仔細的,不過被調到表少爺那裏去了。”
“表少爺不在時,就讓她們過來照顧吧,”梁夫人眼皮一垂,“這園子裏也該換上一批人了,你來安排。”
梁夫人目光投向周媽媽,周媽媽心領神會。
此下紅玉和淑兒借着這個機會,被人徹底趕出了梁舟遲的卧房中伺候,轉而換了裴曉葵一幹人等,不過其中最為重視的,還是裴曉葵。
一時間天地反反轉,裴曉葵成了梁舟遲屋裏的大丫頭。
可謂是無人歡喜有人愁。
紅玉淑兒愁,裴曉葵更愁。
......
夜裴曉葵在房裏守前半夜,這前半夜她時不時的給梁舟遲探頭,可是他額上不見涼,一直燙着。
兩碗湯藥下去,連汗也不見出。
終于熬到後半夜換了人,裴曉葵拖了疲憊的身子回了房。
洗了把臉,又洗了腳,好不容易躺在了床上,才剛躺下,便覺身子底下一涼,她忙坐起身來,朝方才躺過的地方探手摸去,手底下一片濕涼。
将燈燃了湊進床鋪一瞧,只見身底的褥子幾乎從頭濕到尾,沒一處能躺人的地方。
她心裏一涼,随之擡眸想了片刻,這種事兒,除了紅玉和淑兒那兩位,怕是沒人能做。
思來想去,她在這園子這麽久,從未得罪過誰,就連那刻薄的紅玉,當初也不曾理會過她,可是卻偏偏在今日她受了這等。
還不是為了她去了梁舟遲房裏。
這種下作的小伎倆,紅玉淑兒兩個最為拿手,左右逃不開這倆。
裴曉葵将燈盞重重往桌上一放,一時不知今天這覺該怎麽睡。
好不容易對付到了天亮,裴曉葵一早便将被褥拿出去曬,想着現在天熱,若是曬上一天,到了晚上也就幹了。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紅玉和淑兒的眼皮子底下。
裴曉葵也全當沒瞧見,裝傻充愣了去了梁舟遲的房裏。
今日的梁舟遲,仍舊病的像一只死狗,一碗湯藥灌下去,也全然不見起色,只是偶爾能睜睜眼,多半時辰都在睡着。
“呀,曉葵,你眼底怎麽發青?昨夜沒睡好?”珠兒是同裴曉葵一起入梁舟遲房裏的,一早便見着裴曉葵頂着兩個黑眼圈兒,不禁低呼一聲。
裴曉葵揉了揉眼,“是沒睡好。”
“既然你來了,那少爺就交給你了,一會兒少爺醒了,你便給他喂些粥和菜,昨天郎中交待了,少爺這兩日怕是吃不了油膩。”
說着,珠兒将手裏的軟帕擱到了裴曉葵的手上。
她擡手接過。
才用溫帕子給梁舟遲擦了臉,他似夢中有覺,緩緩的睜開眼,正好和裴曉葵的目光對上。
他咂咂嘴,啞着嗓子道:“給本少爺倒些水來。”
裴曉葵放下帕子,起身去倒了清水過來,随後扶起他,一大碗水一飲而盡。
“少爺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她小聲問。
只見梁舟遲二話不說,只搖了搖頭,接着躺倒下去,又閉了眼。
裴曉葵給他頭上換了冰帕子,見他又沉沉睡去,一夜未怎麽好睡的她這會兒也沒了精神,趁着這會兒沒人,悄悄倚在床榻邊上閉着眼眯了一會兒。
這一眯不打緊,竟睡熟了,整個人朝梁舟遲歪去。
梁舟遲病的迷迷糊糊的,只覺着腦頂壓了個人,軟軟的,還帶着點香氣。
許是他真的病的腦子不清醒了,他竟覺着這樣還挺踏實的。
兩個人便以這樣怪異的姿勢貼在一處,沉沉睡去。
睡了也不知有多久,裴曉葵覺着身上松快不少,還翻了個身。
這一翻身她便覺着不對,将眼睜開一條縫隙,一時竟不知此時身在何處。
她眼皮上擡,正瞧見梁舟遲正坐在她面前,一條膝蓋曲起,胳膊随意搭在上頭,眼中似有笑意又摻雜怒意的歪頭瞧着她。
不知盯了她有多久。
見她終于睜眼了,他才啞着嗓子輕笑一聲,帶着陰陽怪氣,“喲,您醒了,睡的可好!”
僅這一下,裴曉葵馬上精神了,立即坐直身子,幾乎是從榻上滑下來,忙站直身子垂首道:“少爺.....我.....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睡着了......”
裴曉葵臉如火燒,從未如此尴尬過,恨不得立即尋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哎哎!”他低叫兩聲,在裴曉葵擡眼瞧他時,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睡的真香啊,口水都流出來了。”
裴曉葵立即伸手擦了嘴角的口水,臉更紅了。
“本少爺的床好睡嗎?”梁舟遲仍是歪着頭臉,裴曉葵根本不敢再擡眼瞧他的臉色。
卻從他口氣中聽出無窮無底的厭煩之意。
“奴婢知錯。”千言萬語只化成這一句蒼白的言語。
“裴曉葵,你可真本事,”梁舟遲沒忍住咳了兩聲接着道,“本少爺的床榻還從未被旁人睡過,你是頭一個。”
“周媽媽說你是個仔細人,你就是這麽仔細的?”
“今天早晨你吃的什麽啊?我梁府夥食都這麽好了?熊心豹子膽都成了你的盤中餐了?”
一通譏諷下來,羞的裴曉葵幾乎不敢擡臉。
這梁舟遲向來嘴毒,不過今日的事的确也是自己不争氣,才讨得他這樣一番罵。
“奴婢知錯了,求少爺責罰。”她将頭壓的更低一分,身子也微微彎下。
梁舟遲朝她翻了個白眼,随後翻下床去,穿了鞋來到她身邊,“你是不是又是故意在我面前作戲?”
“少爺言重了,曉葵不敢。”
“呵,”梁舟遲冷笑一聲,“你好本事。”
“你讓本少爺罰你,我偏偏不罰,就将你留在我房裏。”說着,他慢慢踱到桌邊坐下,“伺候本少爺用飯。”
近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他餓壞了,這會兒燒才退,誰知睜眼便見着裴曉葵躺在他身側比自己睡的還香。
堵氣般的坐了起來,偏偏要見她到底要睡多久,誰知這一等就是近兩個時辰。
裴曉葵忙來到桌前,将粥碗端起,捧在他的臉前。
這粥中間有人來換過一次,所以還溫着。
梁舟遲沒有擡手去接,而是抄起筷子想要夾菜,可是拿起筷子又看了這些便又立即沒了食欲,幹脆将筷子重重擱下,“這哪是給人吃的!”
“少爺這兩天病了,不能吃油膩,只能吃這些。”裴曉葵立即解釋道。
他一見這些沒滋沒味兒東西便覺着心煩,幹脆起身,手一甩,轉而回到床榻邊坐下,“不吃了。”
裴曉葵将粥碗放下,好像得了個空檔似的,忙道:“既然公子不想吃,那奴婢就先将這些撤下去吧。”
見她這是腳底抹油,打算溜,梁舟遲自然不幹,于是又阻道:“慢着!”
“少爺有什麽吩咐?”她乖乖将粥碗放下,不敢輕易妄動。
“你過來!”他坐于榻上,朝裴曉葵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