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薄暮冥冥。
所有的東西準備齊全, 已然到了傍晚。
院子裏幾個爐子的炭火已經燒好了。顧柳、阿餅、元阿笙一人坐在一個小爐子前。元阿笙示範,幾人看着學。
邊烤邊刷燒烤醬,再根據自己的口味加點其他東西。
簡單易上手。
阿餅阿團做飯是熟手, 連續烤了幾串, 已經能很好地掌控。連續十多串後, 連豆兒都可以上手了。
爐子反正多,能用就使勁兒用。
除了他們在用的這三個,還有兩個爐子則是架着已經從下午烤到現在的羊腿兒。
那香味, 連元阿笙都不停地咽口水。
外面雖涼, 不過坐在炭火前面也還算暖和。何況還有個大傻子坐在旁邊給他擋風。
既然如此,他就不計較這個大傻子下午的失禮了。
“吶, 吃。”元阿笙舉起手上的羊肉串。
顧恪決瞧着那有着刺鼻香味的肉。“阿笙不生我氣了?”
元阿笙蹙眉:“你不吃是吧!”
急了。
顧恪決眼底笑意劃過:“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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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還記着呢。
元阿笙側身,掃了一圈其餘吃得正香的幾人, 湊在人耳邊。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顧雲霁,你下次要是再敢這樣。”
“你信不信我!”
“我怎麽樣?”
顧恪決偏頭,如蜻蜓點水, 輕柔的目光潤着元阿笙。
暈黃的光線下,小少爺的鼻尖微發紅。上面還沾着一點點髒污,越看越覺得笨。
四目相對。
元阿笙被這直白的視線看得擰眉, 異常的不自在。
他明明是在威脅人,可這人怎麽還像夜裏抓青蛙的狗, 就指着那地裏看。
是這地!
不對,是他這臉上有吃的嗎?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
鼻腔裏全是這人身上淡淡的氣味。而目之所及,甚至能分辨出他臉上的絨毛。
鼻尖一癢。
元阿笙驚恐地捂住鼻子。
他忙坐直了身體, 別開了頭去。
“阿笙?”
顧恪決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
壓下心裏的躁動, 他目光落在小少爺捂住的地方。
“阿笙, 我看看。”
“不、不行!”元阿笙立馬像受驚吓的兔子, 跑進了屋裏。
掏出帕子往鼻子一擦,又做做賊心虛地悄悄摸摸沖着屋裏攤開。
“呼……”
“我還以為是鼻血。”
“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鎮定下來,鼻尖滿是羊腿的味道。都這會兒了,應該可以吃了。
元阿笙又歡歡喜喜地出去。
顧恪決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見他出來,心底一松。
“你站着幹嘛,坐啊。”
顧恪決點點頭。
不過見元阿笙去到羊腿的地方,他依然提步跟了上去。
羊腿提前腌制過,從下午烤到天麻麻黑。裏面也已經熟了。元阿笙割了一塊嘗了嘗,外焦裏嫩,還有濃厚的孜然香。
微微麻,帶着一點點不算重的辣味兒。
他們沒吃過辣的,應該也能接受。
想着後頭還有個人,元阿笙看在他給自己擋風的份兒上,又片了一塊。
“嘗嘗。”
顧恪決看了他一眼。昏暗着,黑眸如深潭一般幽邃。
“你嫌棄?”
元阿笙抓起往他嘴裏一塞,有些氣悶。“嫌棄也得吃。”
元阿笙頭發一甩,索性不再管他。
顧恪決遲滞了下,慢慢咀嚼。
唇瓣還有小少爺指尖的觸感BLUE wind。微涼,比手捧着的觸感又不一樣。
很陌生,陌生到他自己都怔了怔。
“吃烤羊腿啦!”
元阿笙一個吆喝,其他人都圍了過來。
不過等靠近,顧冬霍然注意到他後頭的顧恪決。
阿餅幾個見狀,一個接一個急急剎住腳。
顧冬悶哼幾聲,被好幾個家夥撞到了後背。可他也只能穩穩不動,因為再往前,就得撲在他們主子身上了。
顧柳、阿團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這麽大個人,他們怎麽會忽略呢!
阿餅眼神加入:一定在少爺這裏過得太安逸了,皮松了。
最後,羊腿顧恪決和元阿笙一個。其餘的人一個。
吃不完的,明天也不是不可以吃。不夠的,那不是還有其他的菜嘛。
“阿餅,去拿點酒出來。”
“你們自己要喝自己拿,明天咱們雲潇院裏的所有人放一天的假。”
羊肉配白酒,冬天冷不愁。
一句俗語,道出了冬天吃羊肉的絕佳搭配。
酒奉上,元阿笙率先給顧恪決倒了一杯。“喝點,暖暖身子。”
主子可喝不了就。
顧柳顧栖看向顧冬。
顧冬搖搖頭。
主子願意喝就喝。但凡是沾了一點兒,今晚指定睡個好覺。他正愁要是主子回去繼續忙活呢,夫人就有了辦法。
只能說不愧是夫人啊!
“我喝了,阿笙別罵我。”
“我罵你幹嘛。”
“好。”顧恪決一口悶。
“咳咳咳!咳咳……”
元阿笙忙拍了拍他的後背,眉頭緊皺。“你說你,不能喝就別喝。我還沒問完呢,喝那麽快幹嘛!”
顧恪決慢吞吞。“那我喝慢一點。”
元阿笙松手,仔細盯着他的臉。
眼神清明,坐姿依然端正。
“顧雲霁,這是幾?”元阿笙比了個二在他跟前晃。
顧恪決淺笑,輕輕捏住那兩根細嫩的手指。“阿笙,我沒醉。”
一直注意着這邊的顧冬低頭。
顧柳顧栖對視一眼,別開臉。
往往醉了的人才說自己沒醉。主子一直覺得喝酒誤事,鮮少碰酒。一勺怕是都能醉,更莫說那一杯是喝茶的杯子。
上次二少爺勸酒,主子醉了就可着二少爺折騰。
那夫人……
不會,應該不會。
見他狀态良好,元阿笙重新給他到了半杯。“這次慢慢喝啊。”
顧恪決點頭。
若仔細看,動作比平時慢一點。
“一塊羊肉一口酒,一小口啊。”元阿笙不放心地再出提醒。
顧恪決:“嗯。”
自鼻腔發出的聲音,悶悶的。
像月色的清輝化作了聲音誘惑着人。禁欲疏朗,打在耳膜上,一不小心便會被扯入銀月下的松林。迷醉其中。
不是一般的性感。
元阿笙默默挪了挪凳子,離他遠了些。
這就是個男妖精,離得近了是要被勾魂兒的。
招呼完了客人,元阿笙才顧着自己的嘴巴。
不得不說,他的手藝是真的好。羊腿兒烤料均勻,腌制得也好。這會兒吃着每一口都是滿足。
再來一口酒。
純純的糧食酒,度數低,喝下去人會微微發熱。配着剛剛好。
吃得九分飽,元阿笙依依不舍地放下酒杯。
這酒度數底,他統共也只喝了兩杯。
還好還好,只是有點暈而已。
理智尚存。
吃完飯了,該幹什麽了?
元阿笙随意找了個地方将手一撐,有些暈眩地起身。
對了。
該、該睡覺了!
顧恪決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手,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板正的身板繃得緊緊的。
顧柳立馬沖着顧冬擠眉弄眼。“幫不幫,都醉了。”
顧冬哼笑:“有本事你去一個試試。”
“那,不去?人摔了怎麽辦。”
顧栖:“你看主子的眼神兒。”
顧柳擡眼。
顧恪決直直地盯着這邊,森冷的模樣恨不能弄死他們這些。
“啊啊啊啊啊,好可怕!”
顧柳立馬蹲在顧栖身後。
顧冬嘿嘿一笑。“主子護食啊。”
“咱們就這麽守着,看主子倒不倒。倒了你倆上。不倒,咱們就這麽守着。”
顧柳:“你自己怎麽不上。”
顧冬直白:“廢話!我怕啊!”
剛剛有多麽熱鬧,此刻就有多麽安靜。
豆兒、阿餅、阿團齊齊坐與了顧冬他們一堆。
因為那暗處的眼神比像泛着刀子的寒光,寸寸割人。
他們幾個沒有武藝,到時候主子真動起手來也不敢還手。主子要是把他們割了,前頭怎麽也得有幾個能人擋住。
肩膀上的手移開。
顧恪決立馬抽回視線追去。
元阿笙捂着腦袋,試圖借此将面前晃個不停的景象定住。可是越看越暈,天旋地轉,元阿笙跌坐下去。
“哇哦……”
唔,好像不疼。
顧恪決嗫嚅,緊皺着眉頭腦袋往前一埋。
冰涼的發絲蓋在臉上,呼吸中全是喜歡的味道。
“阿笙。”他低喃,順從自己的意願将懷中的人抱住。
元阿笙呼出一口白霧,他腦袋一歪,額頭擱在顧恪決的肩膀。“困……”
“晚安。”
“阿笙。”
……
兩人緊緊依偎,稀疏平常的擁抱,看得幾米外的衆人怔然。然後又相繼抹了抹眼角。
“真好。”
“嗚嗚嗚,主子跟夫人真好。”
酒意緩緩上頭,除了豆兒、顧栖和顧冬,其他人已經扯着嗓子呼呼大睡。
他們任勞任怨地将其他人送進屋裏。不過路過院子正中央靠着的兩人,總要繞一些距離。
要是近了,他們主子忽然一個幽幽的眼神,在黑夜裏簡直要将人吓死。
其餘人搬完,最後便剩下顧恪決跟元阿笙。
顧冬有些棘手。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靠近。“主子,您……”
一個寒眸掃來,顧冬汗毛炸起。
“您睡,您睡。”
他立馬後退,回到顧栖一排。
顧冬苦哈哈:“怎麽辦?”
外頭這麽冷,睡一晚上指定着涼。
顧栖:“要不叫夫人來?”
顧冬:“夫人不是在那兒?”
“是主子的母親……不用了。”
三人背脊一寒,然後就見他們家主子瞥過這邊。将他自己的夫人抱起來徑直進了屋裏。
腳步還算穩當。
顧冬等人正要跟上去,門風一掃,拍了滿臉。
顧栖:“這……”
“這什麽這,散了,散了。”顧冬笑得開心,主子開竅了啊!
不過裏面兩人都醉了,他們還是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麽磕碰的聲音才安心走遠。
至于其他……
嘿嘿,不可說,不可說。
睡意朦胧中,元阿笙從來沒覺得這個冬天睡覺會有這麽舒服。像抱了個大暖爐,源源不斷的熱氣傳遞到自己身上。
元阿笙喟嘆一聲,蹭了蹭絲絲滑滑,暖玉一般的抱枕,翹着嘴角睡得更深。
他一動,抱着他的人手臂更是緊了緊。
第二日,寅時。
習慣了這個點兒起的顧恪決緩緩睜開了眼睛。
屋裏漆黑,尋常這會兒顧冬該過來點燭了。
顧恪決擰眉,正要坐起來。可剛動,手臂上的酸麻鋪天蓋地而來。
“唔……”
元阿笙被擾了,不滿地輕哼。
顧恪決胸口一涼,擡起的動作僵住。
昨晚的記憶灌注在腦海。喝酒前的,喝酒後的,一清二楚。
他微微低頭,下颚擦過順滑的青絲。
是阿笙。
頓了頓,他又重新放松了身子。讓趴在他胸口的人睡得更舒服些。
困意散得一幹二淨。
他垂眸,試圖在漆黑的夜色中看清懷中人的模樣。可這會兒天還沒亮,連輪廓都瞧不清楚。
他低頭。
下颚貼在了小少爺的額頭,轉而用臉頰輕輕蹭了蹭。
等緩過手上的酸麻,大掌嵌着那截細腰,又将人往懷中抱了幾分。
這一早,顧恪決比原來晚了半個時辰起床。
顧冬蹲在已經亮起火光的廚房門口,攏着一只手,腦袋時不時點一下。
“你要不進來坐着,那門口正冷嘞!”說話的是暖烘烘做在竈孔前燒火的阿團。
“不用。”
話落,主屋的門一響。
顧冬立馬像一只呆頭大鵝,直起脖子精神了不少。見自家主子出來,他忙笑嘻嘻地提着燈籠迎上去。
“主子。”
“回栖遲院。”
“是。”
阿團望着那已經關了的大門,默念:“主子怎麽不留下來跟少爺一起吃個飯呢?”
“主子要上朝,哪裏來的時間。”
“可惜了。什麽時候他們能天天這樣就好了。”
阿餅也嘆:“那得看咱們少爺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才是啊。”
天光将亮未亮的時候,最是冷人。
元阿笙皺着眉頭将自己蜷着,不情不願地從夢中醒來。
明明剛剛還暖和得不行,怎麽這會兒又冷了。他暗自咬牙:明兒指定要多灌幾個湯婆子!
冷醒了就睡不着了。
元阿笙只好穿了衣服,去廚房裏烤火。
地裏的白菜已經被砍完了,剩下些蘿蔔。
蘿蔔葉子平日裏喂雞喂鴨已經去了大半。剩下的蘿蔔腦袋大的也有巴掌大了,這會兒吃正好。
一清早,廚房裏就炖上了蘿蔔羊肉湯。
元阿笙過去的時候起碼已經炖了一個時辰,蘿蔔的清爽與羊肉的鮮香混合在一起,那是滿屋飄香。
洗臉漱口,元阿笙猶如提線木偶坐在挨着竈孔邊緣的小凳子上。
手裏捧着阿餅遞過來的蘿蔔羊肉湯。
他吹了吹上面騰騰的熱氣,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口。
味兒正。
一口下去,從胃暖到心。
阿餅餘光注意這元阿笙,見他眉間松開心裏也高興。“少爺,昨晚睡得可好?”
“好,也不好。”
元阿笙抿了抿唇上的鮮湯,還有點起床氣。“前半夜還暖和得不行,可後半夜就冷人了。”
阿團一笑。
那當然,主子在,肯定不一樣。
不過他們都沒說。
主子吩咐了,少爺要是想不起來也不要說。
畢竟這會兒少爺只當主子是顧府的表少爺。他要是知道了,顧府倒是沒什麽,就是少爺可能會不自在。
還是顧冬老大的那句話:主子們的事兒,他們不摻和。
吃過早飯,元阿笙正想翻一翻已經空了的一點菜地,顧棋安奶娃娃過來了。
“哥哥早安~”
“棋安早安。”元阿笙去門口,将兩扇都拉開。
外面站着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顧行書。奶娃娃他牽在手上。
不過也就不到一個兩個月沒見,人怎麽忽然像老了十歲。以往身上還有點少年氣,這麽一下就成了個稍顯成熟的“大人”了。
也不知道是經歷了什麽打擊。
元阿笙側身讓開路:“顧二少爺,進來坐。”
顧行書友善地搖頭笑了笑。“不用,我還有事兒去大哥那兒。”
他低頭,與自己兒子開心的大眼睛對上。
父子倆相視一笑,顧行書又道:“棋安見我過來,一直鬧着找你玩兒,所以這才帶他過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到你。”
“哪裏,歡迎呢。”
“那我等會兒來接他,麻煩了。”顧行書客客氣氣的,然後看着小孩進了門裏才離開。
元阿笙将裹得像一只紅色小麒麟的奶娃娃抱起來。
“許久不見,棋安是不是又長大了些。”
“是喔~”
“哥哥我好想你呀。”顧棋安抱着元阿笙脖頸,胡亂地蹭蹭。蹭得他的毛絨絨的虎頭帽都掉了。
“呀!”
“怎麽了?”元阿笙給他的小帽子戴好。
顧棋子掰這指頭:“哥哥香!大伯香!一樣香~”
元阿笙悶笑。“不一樣,哪裏能一樣呢。”
阿團跟阿餅身子微僵。棋安少爺的鼻子真靈。
這裏香完了,又聞到了其他味道。
顧棋安的表情更是誇張。
“呀!好香!”
元阿笙抱着小奶娃在院子裏轉了轉。“還有哪裏香?”
“有!”
元阿笙篤定:“肯定是今兒早上的蘿蔔羊肉湯。”
栖遲院。
顧恪決才用過早膳,顧行書就已經過來了。
“大哥,我查出來了。”
“哪家?”顧恪決翻動書桌上的東西。不過頭一次不是公務相關,而是一筆一劃皆是仔細的書法臨摹。
“武國公家。”顧行書鎮定答複,眼睛極亮。
顧恪決:“是武國公本人指派的?”
“前兩次是,第三次不是。”
“目的為何?”
“你我反目。”
顧恪決停下手中的事兒,認真看着這個有些變化的兄弟。“可他何不直接下死手。”
顧行書望進顧恪決漆黑的眸子中,背脊發寒。
“大哥操勞,弟弟謝謝大哥!”他微微激動,眼眶裏的血絲又重了不少。
不過,這一次,他明白了長兄的良苦用心。
顧府、顧家人,從來都是靠着他大哥才能好好地過着。即便是他們不犯人,但阻礙了他們的利益,那也能被毫不留情地鏟除。
好比他們的爹。
若是沒有大哥。棋安怕是真的……
顧行書眼眶微紅。
半個月的時間,沒有人幫他。他靠着自己一點一點刨根問底,刨出來的。
京城的水,不是給他來賞看的。而是讓他去淌的。
他自己無能,也無人可用。京中的纨绔怕是都比他厲害。虧他還在沾沾自喜,自以為從前的浪蕩子中他是那少有幾個考上進士的。
顧恪決沒管他,只繼續問:“你又做了何?”
“今天一早,英親王兒子燕野被人從茅坑裏擡出來。武國公誤打誤撞碰上,讓人給他扔河裏去了。”
顧恪決:“燕野……”
“以後自己當心點兒,不懂的過來問。”
“是!謝大哥。”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