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近京中發生了一件趣事兒。
那就是英親王的兒子, 那京中有名的纨绔在茅坑裏睡了一覺。
這麽丢臉的事兒,本來英親王家找到人的時候沒打算聲張。可壞就壞在,回來的時候被武國公給撞上了。
人喝了點小酒, 只當是京城頭最大了。二話不說将那英親王兒子扔進護城河裏。
茅坑沒睡死, 倒是差點淹死。
“這梁子, 可不将就結下了嘛。”
“那外面豈不是說的都是這武國公惹了人,扯不到咱們身上來了。”
“是矣!”雲潇院裏的人相視一笑。
元阿笙抱着暖手壺壓低聲音。“可不能在外面提起這事兒。”
“少爺,我們曉得。”
人遭了報應, 那就跟他們沒什麽關系了。
元阿笙心下大定。“十一月了, 地裏的菜得全部收回放地窖裏。不然雪越積越厚,以後想吃了都找不到。”
趁着下一波雪還沒有來, 土地翻一翻,讓裏面的蟲卵凍死。明年也更好種糧。
衆人二話不說, 拿着農具就是幹活兒。
人多,沒一會兒就好了。
元阿笙望着自己才刨了幾下的地,啧啧搖頭。“地小了, 種點東西都不過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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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的空院子多,少爺想,何不問主子要去。”
“他會給?”
可能是會的。
畢竟顧府也不差這個院子。
“這事兒以後再說, 我先去看看隔壁。”
即便是不種,起碼解解饞。
雲潇院是最靠近後門的一個院子, 出入方便。
而雲潇院的右側,是大片的古木。左邊,也就是芭蕉樹的那邊, 則是連接着一大塊平坦的空地。
從雲潇院的院牆, 一直到大概五十米開外的小花園, 都只沿着路邊種了些花草。
不論這個, 單論隔壁那個空着的院子,就已經不小了。
只不過,元阿笙沒有準許可不敢去霍霍。
還是等他以後搬出去了,自己弄塊菜地種着就好了。
還沒進去院子門,就見着一道小身影快步跑過來。那小臉一顫一顫,像個元宵團子。
“哥哥!”
“喲,這不是我們的小棋安嗎?”
“嘿嘿。”顧棋安直接像個小鴨子似的,一扭一扭地撲到元阿笙的腿上。
“哥哥,我給你帶了香香喔。”
元阿笙沖着小孩身後的嬷嬷點點頭。他放棄看院子的計劃,抱着孩子往雲潇院裏帶。“棋安就已經很香香了。”
“哥哥也香香!”
“那既然哥哥香香了,就不能要棋安的東西了。不然會嗆得慌。”
老嬷嬷将東西放下。
她瞧着五十多歲,但頭發梳得整齊,衣服也整潔。頭上戴着根兒銀簪子,面容和藹。應該是二少夫人身邊的老嬷嬷。
“元少爺,這是我們将小主子讓帶過來的。”
“這是他自己的東西,咱們家夫人說了,随小主子處置。”
元阿笙鼻子動了動。
這不是孜然嘛。
粗粗一看,少不得有五斤。一兩多一斤,那就相當于他一個月的月錢。
元阿笙舉起奶娃娃,在他奶包子臉上亂拱。“我的小棋安,敗家也不是你這麽敗的呀。”
“我的,送哥哥!”
“哥哥要!”
小娃娃繃着小臉,惹得元阿笙有笑眯眯的戳了戳。
“真的給我?”
“嗯。”小家夥就差把自己搖成一條小魚了。
“那哥哥就收着了。”
“好~”顧棋安笑眯眯地抱緊了他脖子。“我喜歡哥哥。”
“我也喜歡棋安小寶貝兒。”
老嬷嬷在一旁看得高興。他們小主子一直待在顧府,這裏孩子少,也沒個玩伴兒。
現在好了,有他喜歡的元少爺。
元少爺長得好,性格好,看着也是個喜歡孩子的。況且這裏還熱熱鬧鬧的。
看着,有些讓嬷嬷以為仿佛來的不是顧府了。
“豆兒!”
“诶!”
“給嬷嬷請進屋裏去,送些熱茶。”
“好嘞!”
兩人膩歪了一會兒,小家夥開始了他每次過來最喜歡做的事兒。
元阿笙悠悠跟在他身後,看小家夥熟門熟路地抓米去喂雞喂鴨。
他手小,一次也抓不了多少。
不過他知道來回幾次,或者用衣服兜着。在這個艱難的搬運過程中,一滴不灑。那就是很厲害了。
得了元阿笙的誇獎,小娃娃直接害羞地往他腿上一藏。
撅着個小屁屁,半響不動。
元阿笙又将他抱起,進屋烤火。
才坐下,他支棱個身子,忽然道:“哥哥!還有!”
“還有什麽?”
“花花!”
顧棋安低頭,脖子那塊擠出來幾層小奶膘。他在衣兜裏掏啊掏,忽然拿出來一朵皺巴巴的花。
淡淡的紫色,像喇叭花。
“送哥哥~”酒窩都笑得都露出來了。
元阿笙這個接得幹脆。“謝謝~”
這個季節,除了梅花,其餘的多半是暖房裏的養得。也不知道奶娃娃回去會不會被打屁屁。
不過這花,乍一看,好像有點眼熟。
他收好,打算晚上仔細的研究研究。
小棋安一直在這裏呆到中午,跟元阿笙吃了個午飯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冬日正閑,除了忙活吃食,餘下也沒什麽事兒。
阿餅幾個吃完,收拾好就窩進屋子裏去了。
元阿笙躺在鋪得厚實的躺椅上,将手中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顧棋安送的花放下。又無聊地捏了捏自己軟趴趴的肚子。
顧雲霁怎麽說的來着。
別總是往躺椅上躺。
元阿笙呼了一口白白的氣。側個身子,望着外面難得的暖陽。
行吧,不躺。
出去走走。
他将自己裹得個嚴嚴實實,照樣只留下一雙圓鈎子眼在外。給屋裏幾個打了一聲招呼就攏着手走了。
豆兒追出來,影兒都沒看到。
顧府大,四季的花木應該都有種植。這季節看梅花。
就是不知道種在哪兒。
不過他慢慢找,找得到就看,找不到就當散步了。
有了主意,元阿笙腳步一錯,沿着顧府裏四通八達的小路随緣走。
不過這風冷,即便是捂得厚,臉也凍得生疼。
走着走着,他就将自己縮成一只熊。腦袋也垂了下去。
忽然,他腦門一重。
眼前擦過一抹黑色的布料。
元阿笙立即後退,拉開與這人的距離。
“小心些。”
元阿笙彎眼。“是你啊。”
“去哪兒?”顧恪決傾身,照顧着他只露出來的一雙眼睛。
好看的臉湊得近了。
元阿笙眼尾上翹。“看梅花,你呢?”
元阿笙發現自己被這人擋住了視線。他後退一步,才發現他身側還跟了一個人。
一個漂亮貴氣的小少年。不過有些瘦削,臉也蒼白。
元阿笙沖他眨了眨眼。
“你好呀。”
他上前一步,聲音小小:“顧雲霁,你兒子啊?”
小少年沖他點了點頭,又立馬捂着嘴悶咳幾聲。
顧恪決:“腦瓜子想什麽呢。我先帶他去安頓,你別凍着。”
“拜拜。”毛乎乎的白色大氅凸起個手晃了晃,随後小少爺便走了。
“夫子。”小少年聲音有些啞了。
顧恪決柔了聲音。“那是我夫人。”
繞着繞着,元阿笙不知怎麽就到了栖遲院邊。
他跺了跺腳,立馬快步離開。
梅花也沒看見,但是到這兒他知道怎麽回去了。
栖遲院裏。
顧冬注意到院門口一晃而過的人影,他立馬追了出去。
“元少爺!過來玩兒啊!”
哪只元阿笙跑得更快。“不了,不了,外面久了涼,我回去了。”
“主子屋裏暖和啊!”顧冬沮喪。
回了自個兒的屋子,元阿笙往床上一攤。捏着被子角滾個幾圈就把自己裹成了個蛋卷兒。
他再這麽傻兮兮地出去凍腳他就不是個人。
顧恪決安頓好了人,回去的時候已經找不見小少爺了。料想他也是一時興起,又遭不住便回去了。
等他到了栖遲院聽了顧冬那句“我一喊少爺他跑得更快了”,顧恪決笑出來聲。
是小少爺做得出來的。
想到另一件事兒,顧恪決收斂神色。他嚴肅道:“天冷,那邊注意着點兒。”
“是。”
那邊,自然是顧府的客人那邊。
回來休息夠了,元阿笙出去檢查雞鴨。
雞已經快到兩個月了,只需要保證食物和水就不用過多擔心。雞棚修得嚴實,也保暖,能讓他它們好好過冬。
至于鴨子,九月二十六送過來的,到現在也就一個月出頭。
不過羽毛也厚了,為了好養,也與雞放一塊兒。
看它們适應不錯,元阿笙也欣慰不已。不枉費他們一院子的人輪流來看。
鴨子白,雞毛黃。兩種顏色極好分辨。
今兒來雞棚裏一瞧,裏面忽然多了一個火紅火紅的顏色。它縮在雞堆裏,那一身彩羽,不是已經送給了大爺的小公雞是什麽。
“你怎麽回來了!”
“咕咕!”
已經不算小公雞的公雞擡頭,嘴裏叼着的細長小蛇一晃一晃的。
元阿笙驚愕後退幾步。
那小蛇通體烏黑,拇指粗子。看着都一股子毒素。不用想,肯定是大爺給它吃的。
元阿笙:“不愧是大爺養的雞。”
這廂感慨完,元阿笙後退一步正要轉身,忽然對上一張陌生的的臉。後頸一重,元阿笙只來得及說了一句“你誰”便暈了過去。
那人意欲扛起他便要翻牆出去。
顧栖黑着臉飛身過來,一劍挑過,那顧府小厮打扮的人立馬松開元阿笙。
顧柳一把将人接住帶遠。
顧府巡邏的侍衛聽見動靜如疾風般趕了過來。院牆外頭也響起了兵器碰撞的打鬥聲。
不消片刻,所有人被制住。
連那被扒了衣服,人已經凍得通紅的小厮也被找了出來。
一共九個人,不同的方位都有一兩個人。
看着是一波人,可身法卻不一樣。不過到底是哪家的,顧府會查得一清二楚。
此時,一所大宅子裏。一聲軟憨的聲音驚愕響起:“黑黑聯系不上了!”
雲潇院,元阿笙不知躺了多久後醒來。
脖子被手砍了一刀。以前只看過,還想着真的能把人砍暈嗎,又免不了想脖子會疼嗎?
他這會兒知道了。
比落枕還難受個幾十倍。
“唔……”元阿笙擰着眉頭,将手擱在自己頸子後。
“阿笙。”
顧恪決捏住他的手腕,細細一截,五指一合便能填滿整個手心。“抹了除淤的藥,阿笙不碰。”
睫羽顫了顫,元阿笙緩緩睜開眼。
“顧雲霁。”
“我還在顧府啊?”
顧恪決将他的手塞回被子,聲音略低:“嗯。”
他注視着那雙泛水的眸子。“是我大意了。”
“哪裏是你的問題。”
“是敵人過于狡猾和無恥。”
元阿笙側頭也不好側,只能僵硬地望着床帳。“這會兒天都黑了啊。”
燭火都燃起來了。
“嗯,你睡得久。”
顧恪決沒說,怕他起來疼得厲害,專門讓周大夫紮了針,讓多睡了一會兒。
“幾時了?”
“亥時。”
亥時,九點了啊。元阿笙氣鼓鼓。
“阿笙吃點東西,吃完了繼續睡會兒。這事兒我會給阿笙一個交代。”
“我不餓,不想吃。”元阿笙艱難地用眼睛瞥他,也看到他手上端着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都這會兒了還有熱粥。怕是都不知道換了幾次了。
元阿笙心底一暖,說話也軟了。“不過這都大半夜了,你怎麽還不回去睡?”
顧恪決只好放下碗。
燭火落在他身後,元阿笙只能看見他黑壓壓的身影。就落在自己被子上,像只獠牙森森的野獸。
“睡不着,過來看看阿笙。”
不過聽在耳朵裏的話,還是那麽柔和。
“你擔心我啊。”
“嗯。”
他答得幹脆,這次換做元阿笙愣住。不過細細想來,也應該是朋友的關心。不逾矩,也不能逾矩。
脖子不能動,手能動。
元阿笙拉高了被子蒙住臉。“你回去吧,我繼續睡了。”
“好。”
被子被輕柔的力道拉下,又被人仔細地掖好。元阿笙怔怔地望着傾身忙碌的人,聲音微啞。
“你不用這樣的。”
會讓他多想。
哪知顧恪決眼底含笑,指節滑過他的鼻梁。
“應該的。”
元阿笙呼吸一滞,耳垂驀地紅了。“你、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顧恪決順着他:“好,那我明天再來看阿笙。”
人離開,元阿笙輕輕捂住自己的鼻子。低低地“嗚”了一聲。
犯規。
顧恪決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聽見那聲音,嘴角上揚,但眼裏的墨色愈發濃重。
他徑直去了顧府的地牢。
無人不知,顧首輔在坐上首輔這個位置之前,一直呆在刑部。
那幾年,凡事他手底下的官司,沒有哪一件不是解決得漂漂亮亮。凡是哪一個撬不開的嘴,在他的手底下,也堅持不過三五盞茶。
地牢裏“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哀嚎由強轉弱,聽得守着外面的人狠狠打了個寒顫。
人影幢幢,昏暗的地牢裏,淡淡的血腥氣彌漫。
不一會兒,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而出。
君子如玉,即便是染了煞氣。
“別讓人死了。”
悶聲如冰,砸落在地牢幹燥的地上。冷得人脊柱生寒。
兩三年前,主子一直是這個樣子。也不怪乎能止小兒夜啼,讓其他人忌憚避讓。
“是!”
回去之後,顧恪決重新沐浴更衣,又去了雲潇院。
主屋的門沒關,一推就開。
裏面的燭火只剩下一盞,光線暗淡,惹人昏昏欲睡。
顧恪決壓低步子,慢慢靠近。
小少爺已經睡了。
只是眉頭緊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怕是在夢裏也有人欺負他了。
顧恪決溫熱的指腹抵着他眉心,将那股憂輕輕地揉散。
“冷……”小少爺呓語。将自己縮得緊緊的。
顧恪決起身,想去給他灌幾個湯婆子。可不知幾時落在床上的衣袖被他抓住,捏得指節泛白。
顧恪決去撥,可睡得不安穩的人動了動,眉頭又緊。
顧恪決盯着那截被衣衫蓋住的細指,伸手握住。
入手冰涼。
他坐在床邊給他捂熱了,才松開。
褪去外衫,顧恪決掀開被子躺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托着人的脖頸與後背,抱進了懷裏。
元阿笙腦袋抵着溫熱的胸膛,下意識蹭了蹭。
他迷糊地想睜開眼,可在暖烘烘的懷抱裏又貪戀地熟睡過去。睡得嘴角彎彎,将舒服的大抱枕抱得緊。
連冰涼的腳也靠了上去。
顧恪決下颚抵着小少爺額頭,由着他喜歡。
不過阿笙體寒,明兒再請周大夫過來給他看看。
想着,他也慢慢合眼,心中安穩地睡了過去。
清早,又是被冷醒的。
元阿笙曲腿,腳掌貼在床上搓了搓。冷得他愈發不适。
明明昨晚那麽暖和。
難道他自發熱還有固定的時間嗎?
“少爺,醒了啊。”
元阿笙動了動脖子,已經好了一半。他可憐兮兮道:“豆兒,我好冷啊。”
“我去給少爺灌湯婆子!”
豆兒一蹦而出,元阿笙裹了裹被子。不想下床。
他是病患,就這麽在床上過吧。
不過這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豆兒再進來時,不僅抱着湯婆子,還帶來了周大夫。
“少爺,周大夫過來給您看看。”
元阿笙:“有勞。”
周大夫慈眉善目,醫術也精到。
聽阿餅他們說,是以前宮裏退下來的禦醫。
老人無兒無女,加上與老顧熟悉,所以才呆在着顧府養老,也順帶看看病當個借住費。
把了脈,又開了藥方子。
豆兒将廚房裏的小零嘴包了包,帶着與老爺子一起。他跟着去,正好拿了藥回來。
兩人一走,只留下元阿笙不明所以。
不是看脖子嗎,為什麽還問他發不發冷?難道他還中毒了不是!
中毒是肯定沒有中毒的,只是那苦藥,他還得喝個十天半個月。不過這事兒,他現在還不知道。
抱着湯婆子又眯了一會兒,外面忽然起了潇潇雨聲。
像雨滴落在傘面兒上。
聲音密集,聽在人耳朵裏是透着寒氣的冷。
門被打開,元阿笙側頭。
“顧雲霁,你又來?”
顧恪決關好門,走到床邊。“不歡迎?”
“你是又想熬夜做你的事兒了?”
白天到處跑,夜晚忙斷魂。元阿笙白眼一翻,就差伸手趕人了。
顧恪決撩起衣擺坐下。
冷不丁對上小少爺更加嫌棄的表情,他低笑着搖頭。
“阿笙變臉可真快。”
元阿笙下巴一揚:“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