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殘酷
炎熱的夏季, 陽光爆裂的炙烤着天地間的一切,車馬密集的軍隊行路的速度,卻沒有因為嚴酷的天氣而有絲毫的松懈。
前陣大軍比江柔他們早出發了半個月, 他們随後一路押送着物資緊追而去, 卻因為車馬過多速度一直提不上去,好在緊趕慢趕終于趕在了将近一個月後,抵達了達州。
江柔坐在藥材車上看着遠處的城鎮, 疲憊的嘆了口氣後, 總算是露出了一個笑容,頭上戴着的惟帽多少遮住了一些頭頂熱辣辣的陽光, 可露出來的那一雙手卻是已經曬成了麥色。
坐在車頂的炎霜師姐看着城鎮更是暢快地喊了一句:“總算是到了!再不到老娘都要曬成幹了!”
前面趕車的炎井師兄頭上連惟帽都沒有戴, 聞言回頭看着她們,被曬黑了許多的面容清俊一笑:“等到了營地, 你們什麽也不用管,先去洗洗歇歇。”
一旁坐着的樊師兄也是頂着那張被曬的通紅的臉,看着炎霜師姐笑的溫柔清澈:“我給你鋪床打洗澡水。”
炎霜師姐聞言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當咱們來享福的, 還打洗澡水呢,能有地兒擦擦都不錯了。”
樊師兄只能呵呵一笑:“那看情況吧,若條件允許, 我一定給你準備齊。”
師姐笑了笑捏了他的臉沒有再說什麽,幾人就都專注的看着不遠處的城鎮。
城鎮再遠一些便能看到連綿起伏的青山, 而那最高的山頂上,便是匪徒所占之地。
他們要去的是戰場,雖不是去前線,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誰的心裏都會有一些緊張不安和莫名的情緒。
江柔亦是, 可在那些複雜的情緒之後,她更想知道的是這麽久以來,謝止他怎樣,有沒有受傷……
雖然一雙眼睛看過去路程并不遠,可是真行走起來,也是直到天黑透,才堪堪到了城鎮的邊。
等到看守的士兵查驗過放了行,那麽多的人員車馬貨物一股腦地湧進了城鎮,光是一處處的安排,都不知耗費了多少的時間。江柔他們幾個更甚者都已經在馬車上睡着,将至破曉的時候才被通知,然後帶着藥材到了醫治傷兵的地方。
一路來真的很疲憊,靠在馬車上睡的這半夜雖然有些渾渾沌沌,但也解了疲乏,此刻天還未亮,但四周燃燒的火把卻足夠江柔看清楚這裏的的面貌。
這裏似乎是一個村子,土牆灰瓦的各個院落之前,時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穿行,村落前一大片開闊的地方,甚至搭建了不少的窩棚,燃燒的火把照過來的光亮能隐約的讓江柔看見那裏面躺着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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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四處看,炎霜扯了她一把,沖前面那個院子努了努嘴道:“師妹,這便是咱們以後的居所,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要在這裏住上個半年,先進去看看吧。”
“嗯。”江柔應着,随師姐走了進去。
是個不小的院子,後院是居所,前頭是抓藥熬藥的地方,還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用來讓醫師們會診。
江柔随着衆人來到了一間小屋,小小的房間,擺了兩張木板搭起來的簡易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張歪了腿的桌子。
看着這一幕,江柔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姨母家的那個小小房間,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住在這麽簡易的地方了,一時間,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不禁搖頭失笑,将自己的包袱放在了其中一張床上。
一行人都安置妥當後大家商量着,反正天也快亮了,都睡不着了,幹脆忙起來,炎霜師姐帶頭帶這些新來的幾位師姐妹先去查看一番傷員,剩下的男子們便留下整理随行而來的一車車藥材。
窩棚裏的傷兵大部分傷勢較輕,真正傷勢較重的都在另外的幾個院子裏面,環視了一半的時候,江柔就發現他們所受的大多都是箭傷,問了一下才知,威赫山險峻,易守難攻,匪徒們占據高地,開戰時大多用遠攻,弓箭投石之類。
是以朝廷的大軍,到了達州這麽久,開戰不下十餘次,卻沒有什麽太大的進展,也沒有占到什麽便宜。
江柔聞言想問問謝志止的情況,最終想了想又按捺住了,若他好好的,日後自會相見,倒不必急于這一時。
前線的營地,幾位将領正在商讨出兵之策。
威赫山盤踞的土匪,經過這幾十年的演變,如今人員衆多頗具規模不說,更有甚者較之于朝廷的軍隊也不弱什麽,再加上地勢優勢,深林密匝,着實是難攻。只是朝廷此次下決心出兵,自然也是不允許敗的。
是以在多次的開戰試探之後,将領們正商議着制定一個能夠拿下威赫山的計劃。
謝止便在其中,只是今日他的心思有些不在議事上,明明人坐在這屋裏,可是那雙眼卻頻頻地向外看。
謝定臺瞄了他幾眼,見他神魂不在,眉頭緊促有些不悅,就忍着沒說什麽,只是在議事散去之後讓他留下,問:“今日議事,你怎麽半句話都沒說?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上了戰場那便該一顆心都撲在戰事之上!”
謝止聞言,倒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來說道:“父親,我只是覺得你們商議的這些什麽截流,斷後,或者圍困的辦法,都不足以一舉拿下威赫山,反而會拖延戰時。威赫山盤踞在此,匪徒們多年的習性導致他們窮兇極惡不怕死,且他們山裏不知存糧兵器多少,他們是有些實力同咱們耗的。可咱們耗不起,出兵這麽多,每日的糧草消耗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長此以往,戰事越拖,對咱們便是越不利,軍心也會渙散。”
謝定臺聞言瞪他一眼:“你說的這些誰不知道?”
謝止一笑搖了搖頭:“所以父親,咱們為今之計想要攻下威赫山,就只有一個方法,那便是一邊打一邊往上攻占,逐漸的縮小匪徒的占地,直至打上山頂!”
“只是這樣的方法,傷亡必定不會少,所以還需細細考慮。”
謝定臺見他說的還算不錯,便也沒再訓斥他,擺擺手讓他出去了,只是在謝止跨出房門的那一刻,沉聲道了一句:“小柔若缺什麽,你替她安置好。”
一句話,謝止便笑了,一點頭再也不遮掩什麽,風一樣的跑了出去。
江柔正在藥房碾藥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藍色裙子,但謝止過來的時候,仍舊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江柔是直到面前的光線被整個擋住才擡頭看去,看到謝止那熟悉的眉眼時,柔美又驚喜的一笑:“三哥!”
相逢的喜悅并未讓謝止忽略她的變化,見她一路瘦了那麽多,不禁有些心疼:“本來身上就沒有什麽肉,這一來倒是更瘦的竹竿一樣了。”說着彎下腰,笑的溫柔又明朗,小聲道:“等我晚上給你帶肉來。”
江柔笑着搖搖頭,叫他不要做這種事情,被人看見了不好,他卻說一定會來。
兩人正說着話,外頭又忙起來,江柔就被一個老軍醫叫走,謝止只能離開。
可到了晚上,江柔好不容易閑下來,想着謝止說他會來的,可是直到天黑才知道有戰況,猜着他沒來應該是出戰去了,一時間反而是擔心起謝止的安危。
因為傷患衆多,軍醫們大多也忙碌,除去幾位年紀稍大的夜裏熬不住,年輕一些的幾乎是輪流分配了夜裏照看重傷患,江柔便分在了後半夜中。
重傷患這裏,許多傷者被傷痛折磨的睡不着覺,更有甚者還會止不住的哀嚎,江柔正在給一個箭傷在肩的男人換藥,因傷口位置緊挨骨頭,取箭的時候剜的深些,故而這傷極痛,男人疼的眼淚直流,又不想叫江柔看了笑話,一直死死的咬着牙硬忍。
“很快就好了。”江柔安慰着他,手中包紮的速度很快,可将要弄完時,就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呼喊起來:“重傷患來了,快準備!”
江柔便急忙處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後向外沖去,火光照耀下送過來的傷患大多都是滿頭血,輕傷的士兵将他們一個個的擡到床上,傷血駭人,哀嚎聲,叫喊聲此起彼伏,人員混亂中,江柔看見了謝止一身銀甲快步走來,額頭上的傷流出的血蓋住了半邊臉……
“三哥!”江柔驚叫了一聲,雖然早知戰場便是這樣,但親眼見到謝止這般模樣,她還是忍不住的慌,急忙跑上前去,拿出帕子想要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謝止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擰眉搖了搖頭,看下那邊的幾十名重傷患道:“他們傷得比我重,你快去幫忙不用管我,這點小傷我自己就能處理。”
江柔怔了一下認真仔細的看了看他的傷,只是皮開肉綻血流的有點多,看起來比較嚴重,但其實并不要緊之後,便點了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跑向了重傷患那邊,随着大家一起開始忙起來。
這時江柔才得知他們被派去夜襲,可山上的土匪也早有防備,在他們的人上山不久,兩下便交戰了,對方占着地勢高給他們采用落石攻擊,導致這群人都是極其嚴重的外傷,且大都在上身和頭上,還有一些同匪徒交了手,送回來的時候腸子都流到了外頭,還沒來得及救治就斷了氣……
戰場就是這麽的殘酷。
再次認識到這一點時,江柔仍舊是于心不忍,也不禁更加擔心,在以後的戰事中,萬一他……
一想到這裏,心便猝不及防地緊痛起來。
直至天亮,這些重傷患才救治完畢,一共送回來二十多人,可醫治的途中就有八人殒命。江柔滿手的血看着晨光微曦時,那八人的屍體被擡走,一時間心裏難受又無力。
行醫能救人,卻救不了命。
洗過手,江柔回到藥房,準備去看看謝止的傷如何再回來,但去了藥房才發現,原來他一直都沒走,而是靠在角落裏裝滿藥材的麻袋上睡着了,頭上的傷口也已經包紮過了。
她不禁疲憊地一笑,悄悄地走上前去,剛剛在他身邊坐下,便見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眼神還有些迷糊,卻一下就上來抓的她的手,投靠在他的腰側又閉上了眼,聲音微微的啞:“柔柔,陪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