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坦途
唐夫人說……留她做女兒?
江柔驚訝的看着她, 似乎想要從唐懷素的眼中分辨出些什麽,比如……她這話的真假。可是一望過去,那雙眼就只有濃郁的溫柔和誠意。
也許, 還包含了一些憐憫。
唐懷素笑笑, 擡手拂過她耳畔的碎發,聲音更柔了些:“來,坐下想想。”
紅木椅子上擺着厚厚的軟墊, 坐上去柔軟暖和, 江柔微微低着頭,腦中雖有些亂, 卻也沒忘了當初寄人籬下的日子, 甚至如今連親生父親都靠不住的這些經歷,一時間, 心頭剛有些意動的情緒,又緩緩的淡去了。
思索了片刻,她擡眸看着唐懷素,少女的面容上展露的是清靈與通透:“夫人, 你不嫌棄我,我真的很開心。可我……不管到哪裏都是累贅,如今在山上雖然也不太好, 但想來過兩年,父親還是會把我接回去的……”
唐懷素看着她, 聽着她說到父親也許會接回她時,眼神中那遮掩不住的不安和不确定,很是心疼。這個孩子太懂事,太通透,經歷的那些事導致她如今不敢輕易的相信別人。
想着, 遂換了說法:“你說的沒錯,等過兩年你父親或許是會接你回去,可到那時,你也不小了,難道你真的要将你的婚事前程,依托給他們?再者,萬一你父親不去接你呢,那你要一直在山中做個小尼姑,你不是還說你母親的遺願是要你好生學醫嗎?”
一字一句的,唐懷素毫不客氣的戳穿了江柔刻意僞裝的堅強,幾句問話下來,江柔臉色都變了,頭也垂的低低的,心裏酸澀的厲害。
吃苦她其實不怕,就算是父親将來不管她,她也能咬牙挺着,只是母親遺願,便是要她好好活着,好好學醫啊……
唐懷素看着她,知道那些話或許過于直白了些,但她承蒙江柔才得以獲救,救命之恩如何能眼睜睜看着這孩子今後一生悲苦?
她是一定要拉一把的。
想着,便坐到了江柔的身邊,溫和道:“小柔,其實你不用想太多的,我不同你姨母家裏窮,別說一個你,就是十個我也養得起。你給我做了幹女兒,留在我身邊,等将來成婚挑選夫婿,也會是掌握在你自己手裏,而不是跟着你父親和繼母,被他們随意嫁出去。”
“最重要的是,你的心願。”唐懷素說着,看着江柔瞬間擡起的雙眸,含淚中帶着好奇,便問道:“你可知道咱們當朝醫仙是誰?”
醫仙……江柔立即點點頭:“我知道,我聽我娘說過,是一位叫炎宗的大師,一手醫術堪稱仙跡,天下醫者無不向往。”
唐懷素笑着點頭,眼眸流轉間拍拍她的手:“你若做了我的幹女兒,我一封書信過去,不說能讓你成為炎大師的親傳弟子,至少能讓你成為他門下的嫡傳弟子。天下醫者向往的所在,你難道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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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柔驚嘆于唐夫人的厲害,一封信過去,便可讓她入醫仙門下學醫,便是普通弟子也是她如今身份遙不可及的存在!
“我想去!”
江柔說完這一句,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眸光瑩亮的閃着。
唐懷素亦是搖頭失笑,“好好好,只要你應下這事兒就行,雖是沾了炎大師的光,可多了一個小棉襖一樣的女兒,也是我的福氣啊!”
江柔聞言,貝齒輕輕咬着唇,臉頰透出一抹羞怯的粉,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正這時聽見身旁的商姑姑笑着說:“小柔,你即應了,以後就該改口了。“
江柔一聽,有些緊張的鼓起勇氣,軟軟喊了一聲:“幹娘……”
“哎,好孩子,以後我也是有女兒的人了。”唐懷素說笑着,看着江柔羞紅的臉,忽又想起一件事,問她:“那這件事,何時知會你父親呢,畢竟過幾日,你就得同我一道入京了,到底是你生父,總不好一言不發的就離開吧?”
江柔聞言,一時詫異,入京?
這一晚江柔留在了這裏,睡在柔軟溫暖的床鋪上,她卻睡不着,根本靜不下心來。
做了唐夫人的幹女兒,以後就可以進京去拜師學醫……對于前一晚還在為人生路途發愁的江柔來說,這一切來的太快,太措不及防。
而且她也已經知道唐夫人的真正身份,是京城裏鎮南王府的王妃,這種身份這種家世,從來都不是江柔這種出身的人可以想象的,可如今她卻高攀上了……
江柔心裏也知道,自己有她護着以後的日子就不會再辛苦難熬,但同時心裏也會想,萬一跟着王妃去了京城,她家裏的人嫌棄自己呢,到時候讓王妃為難了怎麽辦?她又該如何自處?
經歷過的事情依舊歷歷在目,江柔無可避免的想到了這些,但這種事情,又怎能預料……
翌日一早,江柔早早醒來,卻沒起床,而是有些懵懵的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商姑姑過來,手裏拿着一套衣裳到了她床前,見她醒着笑說:“瞧,這是昨夜我叫兩個針線好的丫頭,連夜給你改制的一套衣裳,穿起來或許不大合身,但肯定暖和。你先将就着穿,一會兒我就叫人來給你量體裁衣,咱們也好穿着新衣高高興興進京去。”
江柔對于商姑姑,一直都有種莫名的親近,見她來笑意就挂在了眼角,“謝姑姑,只是做衣裳就不必了,年前我回家時繼母倒是大方給我定了幾套,現都在家裏放着,我今日正好回去拿。”
還有母親的遺物,她更是一定要帶走的。
商姑姑聞言一邊幫着她穿衣,一邊搖頭:“那不行,衣裳還是得做的,你如今是咱們王妃的閨女了,一應的衣食住行那都得是頂好的,可不能落了身份氣勢。”
江柔無奈一笑,身份氣勢這種東西,她哪有啊……
洗漱完畢,江柔去了正廳和唐懷素一同用早飯。
隔了一夜,江柔心裏的熱燙還未徹底消褪,見到唐懷素的那一刻,小臉悄悄就紅了,上前按着商姑姑教的行禮方式行了一禮,道了一聲:“幹娘晨安。”
唐懷素笑笑,看出她羞,叫她起身後兩人便坐下一同用早飯。
飯間,江柔說了回去取東西的事情,唐懷素看着她瑩瑩的目光,道:“你父親那邊,若是不好開口,我叫商姑姑同你一道去。”
江柔搖搖頭,眼神堅定:“幹娘放心,這件事我有分寸的。”
唐懷素便沒再多說,知道這個孩子對于她父親如今怨念頗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勸解,順其自然也好。
飯後,江柔出門時,發現門口停了不少的馬車。
因為兩日前那件事,知州李大人親自上門了,更留了衛兵保護,陣勢這般大,所以鎮南王妃住在平城這件事就沒捂住。
雖然王妃被劫之事外人不知,但人們只知道眼下鎮南王正在達州剿匪,既然王妃在此的話,那自然是要想盡辦法前來拜會一番,看能否與鎮南王府攀上點關系。
江柔回家的時候,商姑姑派了護衛一路護送,這般鄭重的回家,她覺得父親就算是再懶的管她,估計也要問個緣由。于是便交代這些護衛,別多說什麽。
她的去處,不必交代他。
到了江家門口,江柔下了馬車,守門的婆子一見她及這陣勢,大驚失色,轉過身就跑進裏頭去禀報。
江柔沒理會她,獨自一人進了院子,才剛走到中院,就見江德昌帶着王香梅匆匆而來,她腳步也停了下來,目光沉靜的看着那邊。
“小柔,昨日一早心水師傅來說你失蹤了,你怎麽突然的回來了?你昨日到底去了哪兒,我都急的去了官府報案,生怕你在外頭有個萬一……”江德昌說着上前來,上下打量着她沒什麽問題後,提着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倒是王香梅,暗暗咬了咬牙,昨夜她盼了一夜,這丫頭死在外頭才好,誰知竟全須全尾的回來了,真叫人失望!
江柔聽着他的話,語氣中的焦急不似作假,若放在以前,她興許會為父親的擔憂而感動。
可如今……心裏更多的是麻木,說到底回來後經歷的那些事,受的那些委屈,早已将她心中對父親的奢望,徹底磨平。
再對上父親身後王香梅的那雙眼時,只見她眼中的厭惡毫不遮掩,想起她弟弟被判了入獄五年,料定她是恨毒了自己。
忽然之間,江柔心頭就松了,似乎一陣微風拂過,撫平了心上一些斑駁的痕跡。
她以後會随着幹娘入京,不會再同這些人有什麽幹系,不管是父親的冷漠也好,還是王香梅的毒恨也罷,她都不需再有任何顧慮。
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這種感覺,真好。
江柔輕輕垂下眼,搖搖頭:“我沒事,回頭我會去見心水師傅,同她道謝的。”
淡漠的回答,她面無表情,江德昌看的眉頭蹙起:“那你昨日到底去了哪裏?可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同我說清楚,我……”
“父親不必擔心,不過是遇見了熟人,去她家裏敘敘話罷了,沒什麽要緊的。”江柔說着,轉過身子擡起腳步:“我回來只是收拾些東西,父親自忙去,不必理會我。”
“小柔你……”江德昌見她一句實話不肯說,眉宇間已有怒氣,卻強壓着:“若是沒什麽要緊,那門外的護衛又是怎麽回事?”
眼見着江柔腳步不停,也不再回話,江德昌生氣她這倔強脾氣同她母親一樣,卻也按不下心裏的疑慮,甩袖往大門外去。
王香梅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住了沒多久的小屋裏,一切擺設還是原樣,江柔進去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母親遺物,見好好的放着沒被人動,她淺淺笑着開始收拾東西。同在離開李家時一樣,沒什麽可收拾的,幾件衣裳,幾本書,便沒了。
提在手裏輕飄飄的包裹,也似在又一次提醒她,她身如浮萍,無處可依。
可一次,她已經不再迷茫,前方等着她的,将是坦途。
到了門口,護衛上前來接過她手裏的包袱,江柔停在馬車邊,看着臉色鐵青難看的父親,無聲嘆息間最終還是将那句保重咽了下去。
他有妻有子在旁,自然是會保重自己的,何須她提醒。
馬車緩緩離去,女兒臨走前也沒留下只言片語,江德昌面色冷沉,凝着那馬車轉過巷角,側眼看着一旁的小厮:“跟上去。”